由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观照传统IP的异化叙事与现代价值观迎合

2019-12-26 12:00
电影评介 2019年16期
关键词:敖丙哪吒之魔童降世魔童

荆 翡

2019年暑假,热度与气温一起节节攀升的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给国人带来了惊喜、收获了好评,也成为首部票房突破10亿元大关的国产动画电影。受众感慨其制作的精美用心、惊诧其对虚伪中国风的抛弃、意外其悲剧内核下喜剧元素的融入和主题深度的拓展等方面的耳目一新,同时,更多的质疑也不断涌现,如片中哪吒不讨喜的人物外形设计、敖丙和李靖反面人物的正面改编、对“割肉还父、剔骨还母”传统情节的剔除……争议的存在,反映了受众对传统文化元素作为知名IP改编的力度审读和审美视角多元化之间的冲突,也警醒我们不断反思传统IP在改编时的叙事异化及价值观迎合。

一、异化叙事的社会基础:信息化社会的现代性反思

在中国传统的人物形象中,哪吒曾五次在动漫作品中出现,分别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于1961年-1964年制作的《大闹天宫》、1979年制作的《哪吒闹海》、2003年由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制作的《哪吒传奇》、2012年由妖气原创漫画梦工厂出品的《十万个冷笑话之哪吒出世》、2019年由霍尔果斯彩条屋影业有限公司出品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纵观五部片子的构思及情节,我们能够看到哪吒形象在五个文本里渐变的异化叙事过程——通过对传统文本中人物的解构,建构出一个细节表现与之前不一致的人物形象,作品也因此演化为一个全新的版本。与之前四部作品相比,“哪吒”的形象在影片中被彻底解构,将神话《封神演义》和电影《哪吒闹海》两部作品中的性格元素重新进行了排列组合。之前的影视作品都以原作为基础,塑造一个正义、具有反抗精神的哪吒形象,当今的观众会觉得之前的哪吒太过苦难,很难引发情感共鸣。《哪吒之魔童降世》里的人物形象塑造,在凸显人物自我意识的前提下,将亲情、友情的故事交叉呈现,折射出当下社会的自我认同、育儿焦虑、情感需求等问题,这样的解构,满足了老中青幼不同受众的情感需求,是主创人员对传统IP进行反思和创新化表现的尝试。解构是一种策略,其真正目的在于主创人员通过对人物角色“异质性”的呼唤,对抗自由主义和惯性思维,最终实现全球化语境中的民族文化元素彰显和民族文化价值喊话[1]。换而言之,动漫作品中人物形象是随着时代变化不断发生改变的,是在顺应时代变革、服务当代观众、符合现代精神的基础上产生的,是在信息冗余的“互联网+”背景下的必然选择。

二、异化叙事的话语工具:传统IP精神承继与符号重构

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

异化叙事是出于主创人员“出新”和受众“尝鲜”的需要产生,我们也能够看到,在《哪吒之魔童降世》里,故事和人设虽进行了大量的创新,但故事框架和形象设定还是建立在尊重和保留传统神话故事及传统文化思维基础上的,具体体现在下述两方面。

(一)人物设定的保留和变异

新哪吒情节最大创新来自哪吒与敖丙双生一体的设计——他们不再是正邪的截然对立,而是混元珠炼化而成的魔丸/灵珠双位一体的各自化身,哪吒是邪中带正,敖丙是正中有邪。为了强化人物性格,两人的设计都运用了个性鲜明的色彩凸显核心性格的对立——红和蓝、火与水。之前版本的哪吒都是可爱正义的正面形象,颜色设置也以红黄两种明度较高的颜色为主。《哪吒之魔童降世》则给哪吒重新下了定义:黑红结合的造型,大眼睛、黑眼圈、宽齿缝、招风耳、朝天鼻,笑起来表情狰狞,像极了一股阴邪之气的反派角色,与受众印象中的哪吒形象相去甚远。代表灵珠的敖丙则一改往日作品中的反派形象,成为英俊潇洒的侠客,通过偏明的色调、银色的服饰、蓝色犄角的设计传达他“龙”的性格和设定。

配角太乙真人脱离了原本中国神话人物的仙气设定,变为操着一口四川话的胖子形象,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也承担了片中大量笑点。

申公豹则设计了全黑的衣服,在人物表情上也始终侧重运用偏灰的色调,从侧面体现了人物阴暗的性格。灯光昏暗的龙宫和被铰链缠身的龙王,则意欲传递龙族命运的悲惨,为敖丙的情绪渲染做铺垫。

在大量创新的同时,为了不让受众感到陌生,人物的细节元素都进行了保留,如哪吒的乾坤圈、混天绫、风火轮,太乙真人的葫芦头饰、敖丙的犄角等,这样的做法更容易使受众在新旧元素的对立融合中融入影片营造的语境中,对影片传递的价值观产生认同。

(二)文化内核的传承和彰显

通过神话动画来体现传统文化的内核对电影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哪吒之魔童降世》通过对传统文化符号的运用做出了有益尝试。如影片中魔丸、灵珠的设定,哪吒和敖丙额头印记一体拆分的太极图案,对应中国传统文化中道家的阴阳哲学及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申公豹由豹入人形,得道成仙,是儒家有教无类教育思想的体现。乾坤圈给哪吒带来过荣耀也引发过困扰,但在片尾,哪吒可以摆脱乾坤圈时,他突然意识到,没有了乾坤圈的束缚,自己会失去控制,魔性大发,于是,他将乾坤圈变小,套在手上。这里的设计象征着主角的自我成长与认知,开始学会改造和利用曾经禁锢过自己的东西完善自我,这样的转变极具中国文化特色。符号运用的一大亮点是山河社稷图,它出自小说《封神演义》,是女娲授予杨戬收伏恶怪袁洪的法宝。在电影中,山河社稷图被设计为哪吒练功的场所,期间出现了类似于云宵飞车、撞击弹珠等经典的游戏,这种传统符号的游戏程序化应用容易拉近经典符号和现代受众的距离,特别容易被观众接受,是将内容与娱乐直接结合的文化符号典范,也是将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媒体结合的想象力的重要体现。另外,莲花作为符号,分别在五次场景中出现过,即炼化灵珠和魔丸的七色宝莲;哪吒的衣服图案;哪吒第一次进入山河社稷图遨游仙境时掉入水中被莲花托起;哪吒用火焰蒸发敖丙的冰山时,冰火相撞的蒸汽是莲花的形状,哪吒从此开始从恶魔变成真正拯救众生的英雄;敖丙放弃杀人,和哪吒一起对抗天劫,然后敖丙和哪吒被七色宝莲保住了魂魄,在片中起着非常重要的暗示作用。“莲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佛教含义、代表“出淤泥而不染“,暗示了哪吒虽身为魔丸,但终将摆脱魔障,成就自我。此外片中的结界守卫虽为小配角,实大有来头。它们设计的原型是四川三星堆出土文物中的青铜面具,恰好与商朝同期,是我国璀璨古文明的遗存。这些小细节的用心,彰显了主创人员向传统文化致敬的诚意,也为今后影视作品如何运用传统符号弘扬民族文化内核提供了借鉴。

三、异化叙事的价值旨趣:批判向度的深化与背离社情的和解

阿尔都塞认为,“如果主体(自由地)接受对主体诫命的臣服,那么在主体的镜像认识的机制中,在个体询唤为主体的机制中,以及在主体给予主体保证的机制中究竟存在着什么东西呢?这一机制中存在的真相,即这个在认识形式中必须被忽视的真相最终恰恰是生产关系的再生产以及衍生于生产关系的其他关系的再生产。”这段话说明任何一个社会试图获得发展,都需要靠再生产这样一个过程完成。社会再生产包括物质资料的再生产和社会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而其中生产关系的再生产,必然通过意识形态的中介来完成,这才是意识形态的最重要的本质。在现代社会中,影视作品经常承担着传递意识形态的中介功用,在价值旨趣的沟通上起着桥梁作用。

(一)自我价值的凸显

片子的主题很明确:别人怎么看自己不重要,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才重要。《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一大创新在于它以一个耳熟能详的神话为基底,描绘了成见对一个人的破坏,并讲出了新意。以往哪吒的传说讲的都是父权的反抗,而《哪吒之魔童降世》则告诉我们“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难以推翻。片子里的哪吒被众人认为是妖怪,反派申公豹之所以要反,是因为他能力再高也得不到师父元始天尊的重用,“只因为我是一只豹子”。龙王要反也是因为天帝对他有成见,即便帮助天帝夺得天下,结果还是被安排死牢一样的海底镇守龙宫,永久被囚禁。在打破成见的主线下,哪吒虽身为魔丸面临天劫却依旧要逆天改命,敖丙不再是纨绔子弟,而是化身为一心要改变龙族命运的积极青年。命运相似的二人不再对抗,而是在最后携手抵抗天命。这样一来,原版小说中对皇权、父权、夫权的控诉,在电影里被打破,编织出父子情、兄弟情、师生情的情感脉络,颠覆了受众对传统剧情的认知。

动画电影是不是优秀,并不取决于特效、科技、画风,电影的立身之本依然是文本对于主角个性的塑造和人性的表达[2]。从这个角度来看,影片消解了上古神话传说中关于哪吒“成神之路”上“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这些血腥凶残的内容,让人与天命的对立不再血淋淋,而是充满了人性的温情,这样一出张弛有度的悲喜交加的作品,能够使当代受众更容易接受片中赞扬的童真之爱、友谊之爱、亲情之爱,确信纯真的爱能够对抗深重的偏见。这几个保留哪吒本身具有的叛逆与敢作敢当性格基础上的情节点的改编,富有现代意义和人情味,是异化叙事之光,凸显了主创的创新颠覆精神。

(二)人性与亲情对话

片子的核心内容,是探讨如何应对宿命感,面对世人的评价,是该接受还是反抗。历史上哪吒的故事在妇孺皆知的《封神榜》与《西游记》中都出现过,在民间还有诸多异彩纷呈的传说。既定印象中哪吒是桀骜不驯、与其父关系紧张的“顽童”。之前版本的哪吒都是典型的反叛者形象,他最想反抗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李靖,因此有着特别强的造反精神,其实也呼应着那个时代的精神——对既有规则的打破和颠覆。而在当前阶级矛盾消失的背景下,《哪吒之魔童降世》使哪吒从革命浪漫主义的反抗封建家庭的旧有模式中跳脱,成为享受严父慈母关爱的孩子。片子中、哪吒与父亲、太乙真人甚至敖丙,达成了共识,在战斗中产生情谊和互信,他的成长就是与父母、与环境和解的过程[3]。在以往版本中,李靖对哪吒这个“怪胎”的出世感到闷闷不乐和丢人;而《哪吒之魔童降世》里的父亲则从一开始就接受了儿子的与众不同,他知道儿子是象征邪恶的“魔丸”转世,知道在他3岁生日之时,会给世界带来浩劫,会死于天雷的惩罚。即便知道结局,他仍祈求“换咒符”,准备在大难来临之际代替儿子受难,并且帮他拜师学艺,尽力引领哪吒走回正途。哪吒父母的篇幅不多,但却折射处中国传统父母所践行和期望的家庭观:父亲应该愿意为家庭承担责任,母亲可以为了家庭放弃一切,只为了让孩子开心快乐,这样的观念有着深厚的现实基础,更容易被观众所接受和认可。这种忽略阶级属性的合家欢模式也暗含作者意欲传达的主题“家庭的关爱对孩子的影响”,这和当下社会的热点及焦点话题是相吻合的,具有时代特性,是对时代精神的艺术回声和反馈。

(三)社会现实的映射

片中配角的异化叙事设计从多个方面映射了社会现实,如敖丙,从既往恶人人设中脱离,变成向善的少年,与哪吒的关系由敌对变为好友,开启相亲相杀的宿命,一同承受天劫。他和哪吒具有一样的苦衷、一样面临困扰,在成长中一样是迷茫无助的代表。在片子结尾他通过帮助哪吒反抗命运完成了自我救赎,真正实现了对自身定位的认知升级。其实,敖丙也好,龙王和申公豹也罢,他们的焦虑本源都来自于期望获得身份认同——龙族试图从炼狱般的生活中挣脱,敖丙希望成为真正的“人”,申公豹则迫切想成为真正的仙班成员,这些都是借助“妖”所折射出的人性。太乙真人作为中国神话中知名度极高的仙人,在影片中也彻底被颠覆:不拘小节、肥头大耳、心宽体胖、法力不高、能力不大、做事不细,诸多缺点不一而足,但片子中传达了他的善良,不厌其烦地考验哪吒降妖时对百姓的破坏力,他使出浑身解数去为哪吒传授本领,他以一己之力护住了哪吒和敖丙的元神不死,这样的“仙”不再高高在上,这是借助“仙”折射出的人性。妖也好,仙也罢,影片通过刻画回归到人的本性——谁都没有错,只是缺少认可和角度。影片告诉受众,人性的本质就是拼尽全力去保护和自己有关的一切,所谓反派角色,仅仅是为了实现自身目的,用错误的方式证明自我价值的可怜人而已。从这个角度看,影片反映了从众心理和群体映像对个体的伤害。哪吒、敖丙、申公豹都是从众心理的受害者,若从一开始哪吒和小女孩的玩耍没有被打断、哪吒不被众人视为异物,他怎么会成为一个人见人怕的小恶魔?若是敖丙和申公豹不被人以妖的偏见而恶待,又怎么产生后面的一系列悲剧?从众心理和群体映像就像有色眼镜,对每一个本性善良的人进行了不公正的定义,也正因此,影片揭示了更深层次的意义:所有人性的恶,都是被逼迫的结果,这也成为影片对现实社会的真实映射[4]。

《哪吒之魔童降世》在传统IP的异化叙事领域进行了一次全新的探索,主创人员勇于打破藩篱,对每个人都无比熟悉的故事进行了颠覆性的改编。我们都知道,改造一个人尽皆知故事的难度要远高于撰写一个新故事,改出彩、改精彩,需要创作者绞尽脑汁的思考和夜以继日的努力,这也是这部作品广受好评的重要原因。相信这样的尝试会为后面的影视作品创作提供有益的借鉴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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