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江浙地区木雕装饰纹样中的生殖文化

2019-12-27 13:51张伟孝
文化学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花蕊木雕纹样

张伟孝

纵观中国千年文化的历史,每一个历史阶段人类的群体意识都较为单纯,在远古时期更为明显,很多纹样的出现都围绕繁殖与生命两个主题。在人类不断进化的漫长岁月中,由于对自然规律缺乏认知,经常将一些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归于神力,加以崇拜。在原始宗教中,最深刻、最使人敬畏的自然属性就是生育和生殖能力,从而产生了古老的生殖崇拜文化。每个人都是珍贵的、伟大的,因为它创造了生命。除精雕细刻外,丰富多样的纹样更赋予了木雕艺术这一艺术形式强大的生命力,使其能在有限的图幅里表达匠人与主人的各种审美内涵。

一、植物纹样中的生殖文化

人类从诞生开始就有了自我保护意识。为了生存构木为巢,采草木之实果腹充饥,人们与植物一直相互依赖,相互生存。在生物进化过程中,人们不断发现植物生长的规律。发芽、开花、结果,周而复始,果实是生命的延续,是物质的传递。从新花到果实就是生命的孕育过程,春风沐浴,花草重生,很多植物扦插、断头、折枝都能发出新芽,让人们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因此,人类逐渐将花草纹样作为装饰运用于各种器物之上。

任何事物都有它特有的形态,木雕中的植物纹样基本上都是“S”形曲线骨式主题纹样,曲线是“形”,植物是“态”。隋唐时期称卷草纹,宋元之后为缠枝纹,形似连绵不断、硕果累累的藤本植物。民间艺人善于发现与捕捉自然界中的一草一木,把植物的生长态势与生命力的顽强有机结合,用藤状的植物纹样来进行装饰,希望自己的生命绵延不断、生活幸福安康、繁荣昌盛。在木雕纹样中,常用富有动感和节奏感的植物涡旋形、波形等来表现植物及宇宙万物旺盛的生命力。例如:松、竹、梅三种植物不畏寒冷,在万物萧疏的隆冬,松树依旧郁郁葱葱,精神抖擞;秋风拂去,寒冬将至,竹子依然青翠不惧寒;漫天飞雪之际,梅花笑傲严寒,破蕊怒放。松的持久力,竹的生长力,梅的生命力,在以这三种植物为代表的木雕纹样不仅是高尚人格的象征,也是传统文化中生命力的代名词。

不同时期,不同地域对人类的繁衍要求也不尽相同。在农耕社会,人的数量与生产力成正比关系,人越多生产力就越大,生产的食物就更多[1]。植物是人类的主要食物,先开花后结果,人同花一样,也能生育繁衍。用植物表示生殖,目的在于祈祷繁衍和农作物双丰收。大自然中藤本植物的繁殖力超强,螺旋的卷须缠上枝干与其他物体,都会顺势而上急速繁殖。正是因为爬蔓顽强的繁衍力、生命力,被艺人们视为祥瑞之物。

另一种常见的纹样是瓜果纹,始见于唐代,在明清时期的木雕装饰中运用较为普遍。民间瓜果蔬菜木雕纹样应有尽有,常见的有缠枝葡萄、松鼠葡萄、婴戏石榴、南瓜豆荚、荔枝、桃子等。葡萄本是佛教艺术中菩萨所持之物,有五谷丰登之意。此外,葡萄枝叶蔓延,果实累累,成串多粒,寓意多子多福、人丁兴旺。“种一颗种子,结上万个果实”,这与封建社会时期人们祈盼子孙绵长、家庭兴旺的愿望非常贴近。浙江庆元县山区吾际下村有一幢建于清光绪年间的姚氏宗祠,正厅檩下替木、门窗都采用葡萄纹木雕装饰。姚氏为岳飞之舅后裔,史上岳母又称姚太夫人。岳飞遇害后,姚家带着岳飞之后隐居处州(今浙江丽水)山区避难,人丁薄弱,祈求子孙兴旺恰是姚家人心灵的一种强烈愿望。

“榴开百子”亦称“百子同室”。石榴原是西域物种,汉代传入中原,成为百姓喜爱之果。石榴花花艳如火,浆果晶莹如珠,千子如一,千房同膜,民间视为多子多福的象征,以石榴构成吉祥图案,取子孙繁衍、绵延不断之吉祥寓意。《履园丛话》记载:清嘉庆年间修建圆明园,令两淮盐政承办紫檀装饰大小200余件,其中就有“榴开百子”[2],石榴纹样从宫廷到民间都被广泛应用。由石榴延伸出的吉祥图案,除上所述寓意外,还有石榴与萱草组图。石榴多子,古时孕妇佩戴萱草可添男丁。萱草民间又称宜男花,有宜男多子、宜男萱寿、萱寿延龄之说。

此外,明清时期江浙地区还特别流行以“葫芦”和“葫芦藤蔓”构成吉祥图案。“蔓”与“万”谐音,盘曲绵长,藤蔓缠绕,寓意万代久长之意。“葫芦”为多籽植物,喻为子孙繁衍,组合为“子孙万代”。民间工匠都喜用日常所见之物进行雕刻,如各类瓜果与蔬菜,一根藤结很多大瓜、小瓜,寓繁衍不息、子孙昌盛。这一类植物纹样多用于门窗的绦环板、门楣、家具、挂落、花牙子等部件。

二、动物纹样中的生殖文化

每一个民族与地域都有各自的图腾文化,以动物或幻想中的动物为崇拜对象,并由此产生一种内容丰富、影响深远的生殖文化。人们往往祈求依赖的动物的繁衍来满足人类自身生活与生产的需要,认为动物和人一样有思想、有感情、有灵魂,将一些难以实现的夙愿寄托在动物身上,古时的生育文化也经常借助动物来体现。

1978年,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出土了距今7千多年的木雕鱼,长11厘米、宽3.5厘米、厚2.7厘米,形象生动,周身阴刻大小不等圆窝纹。鱼是多子象征的神祇动物,以鱼喻多子,是中国民间传统纹样中常用的文化符号。1978年沈阳新乐遗址中出土的炭化鸟形木雕以抽象图案化雕刻而成,线条流畅,做工精美,全身三分之二为鸟的尾羽,类似权杖,用于祭祀供奉。据史学考证,这个木雕鸟正是人们传说中的大鹏鸟,是传说中的凤的别名,也是现实生活中“燕子”与“鹊雀”的艺术化变形。人们把它当作祥鸟神灵来对待,也体现出古时的一种生殖文化,这两件木雕作品一直被视为原始社会时期的木雕珍品。

阴阳相合,人类繁衍,这是传统木雕纹样中关于婚俗的主题及其艺术形态特征。明清时期,江浙地区非常流行“拔步床”“千工床”,做工精细,雕刻讲究,一张床要做三年之久,有“千工之床”之称。床这类家具成为当时一个家庭经济或嫁女摆嫁资的一个象征。新婚之际,基本都有一张属于新人的床,条件好的家庭会进行雕刻装饰,一般会有油漆装饰,基本都会用到鱼这个主题,有对鱼、鱼戏莲、鱼咬(唆)莲、莲里生子、鱼儿闹莲、双鱼闹莲、四鱼闹莲等纹样。在木雕语言中,鱼除了年年有余的常用意义外,与不同的形象组合会产生不同的语意符号。鱼因籽多表示繁衍生息之意,虽是常见的生活现象,但也是一种隐语的生殖文化符号。

封建社会时代,人们对狮子的等级有着严格的规定,狮子头上“疙瘩”数量代表官的等级,有“十三太保”之说,十三个疙瘩代表一品官员,从一品以下,低一级就减少一个,以此类推,直至七品。一般百姓人家不准在府第门前立狮子,有经济实力的百姓就结合木雕装饰来实现,在厅堂府第檐柱的牛腿上、檐檩下雕刻蓬头大耳、巨目环睛、娇憨可爱、逗人喜欢的大小狮子。其中,以对狮牛腿居多,右榀为雄狮,左蹄垫双铜钱或踏一绣球,左榀为雌狮,雌狮的右蹄下踏一幼狮,俗称“太师少保”。狮子滚绣球本是一种民间喜庆的舞狮活动,威猛的狮子与祥瑞的绣球组合,狮子滚绣球,有财源滚滚之意。狮与师谐音,象征官位。又因雄狮与雌狮嬉戏,狮毛缠裹,滚而成球,便会生出小狮子,因而狮子滚绣球又象征子孙繁衍、家族昌盛。

中国民间艺术形态常常表现为本原哲学的观物取象,木雕纹样中成双成对的动物被赋予阳阴、牡牝的属性。木雕中常用成对的动物来进行构图,都是生生观合一的哲学符号。如神祇动物崇拜中被喻为繁衍之神的鼠,产子多,个头小,属相最大。老鼠吃葡萄木雕纹样经常会在横梁、夹堂板、刊头上呈现,是一种以老鼠喻多子的生殖繁衍符号。产子多的兔也是子神,象征子孙繁衍,玉兔望月在浙江东阳的明清建筑的刊头建筑部件中运用较多。此外,民间喜用马与喜鹊组合,如浙江武义郭洞六峰堂内就有一组纹样,中间支摘窗下半部分槅心为一对骑在马上打情骂俏的新婚夫妇,左右两边为龙纹、喜鹊、马的组合,喻为马上有喜,是一种生育文化的直观表现。

除以上动物之外,猴吃桃、兔儿吃白菜、双鸟戏蟾、金鸡探莲花等木雕纹样也不断出现在各种场合。这些木雕纹样以动物喻男性,以瓜果喻女性,动物植物结合,喻男女相交多子多孙。

三、人物纹样中的生殖文化

送子信仰是中国生殖文化中重要的一个分支,在男权占绝对地位的封建社会,传宗接代关系到父系家族的香火延续,更是女性获得家庭地位与生活依靠的主要途径。百姓求子与神仙送子成为人们非常重视的一项习俗,流传时间长、影响地域广,在中国的各个地区基本都有属于当地独有的送子神灵,如送子观音、送子张仙、善财童子、送子娘娘等,一些小地方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其他送子神灵。

自古以来,“求子”就是人们非常重视的一项民间习俗,对“送子观音”的崇拜就是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在佛教中,观音虽不是最高神,但由于其有送子功能,人们尤其是妇女对其敬重有加。观音在其救苦救难的大慈悲下,对于生育之事也是有求必应。在民间,观音能“求男得智慧之男,求女得瑞相之女”的说法。在古印度佛教中,观音满足人们生育渴望时是没有男女区别的。也就是说,观音送男送女都可以。但中国传统文化一直强调男女有别、天尊地卑的观念,使得重男轻女的思想更加根深蒂固,这种观念直接影响到生育,使得人们不愿生育女孩,而特别渴望生养男孩。随着民俗学与考古学研究的不断深入,各地都建起了各类民俗博物馆。目前,送子观音木雕造像多数为中小型木雕作品,只有个别体量略大。虽然个头小,但其雕刻手法和技艺确是精细中不乏雄浑大气之势,每件木雕作品都反映了雕刻艺人的细腻情感。最为常见的造型为观音大士,或坐或立,怀中抱一小儿,脸呈椭圆,双目微闭,发梳高髻,灵芝形发钗。内衣褶沿如莲花形,外衣贴身飘逸,赤脚站立于莲花座上。神像形神兼备,呈现简雅素净的风貌,淡雅中仍不失庄严,净素中带有一份超然的意味。据说,善财出生时,种种珍宝自然涌出,因此而取名善财,后得到观音的教化,随侍在旁,即后来的善财童子。相传,元代南京大宁坊有个叫王玉的人,年过四十无子,每天读念《白衣观音经》。次年,夜梦白衣观音抱送一个婴儿,第二天果真生下一个儿子,模样和梦中白衣人送来的婴孩一模一样。观音信仰极为普遍,在江、浙、广、闽等地基本上是“家家阿弥陀,户户观世音”,木雕装饰中以观音佛像为多,在建筑木雕部件中运用相对较少。

据说,众神之中掌管生子的是“送子娘娘”,也有人认为观音菩萨是主管人间子嗣的女神,故也被称为“送子娘娘”。在民间,还有人认为“送子娘娘”是后蜀后主孟昶之妃花蕊夫人。花蕊喜欢芙蓉,孟后主就为花蕊在城里城外种满芙蓉。后来,赵匡胤统一天下,花蕊夫人被俘虏,赵纳其为妃,可花蕊夫人不忘故主,私绘孟昶画像奉祀,太祖撞破此事后,花蕊夫人急中生智说“所挂张仙,送子之神,蜀人皆知。”由此,送子之神传遍民间,到了晚清年代,把张仙男身改花蕊女身像,花蕊夫人也被称为“送子娘娘”。人们敬仰花蕊夫人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也尊她为芙蓉花神。同时,民间也认为送子张仙是花蕊夫人的丈夫五代后蜀皇帝孟昶。

人类对于繁衍生息、人丁兴旺的生殖现象非常重视。“麒麟送子”以童子跨骑麒麟构成吉祥图案,麒麟自天而降,喜送贵子。民间常见的和合二仙图案本是形容夫妻和谐,图中是两个憨态可掬的童子,一人手捧礼盒,一人肩扛荷花,婚礼之日悬挂于房内,也有生育之意。

各个地域对生育神的崇拜有所不同。山东一带祭拜碧霞元君、东南沿海一带拜妈祖、广东一带封金花夫人为生育之神等,庙宇、建筑、陈设品上都出现这类木雕纹样,这充分反映了中国传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

四、结语

苏珊·朗格说:“艺术中使用的符号是一种暗喻,一种包含着公开的或隐藏的真实意义的形象;而艺术符号却是一种终极的意象——一种非理性的和不可用言语表达的意象,一种诉诸于直接的知觉的意象,一种充满了情感、生命和富有个性的意象,一种诉诸于感受的活的东西。因此它也是理性认识的发源地。”[3]木雕装饰纹样在体现装饰等级的同时,也有一定的不可言说性。有专家评价,木雕是一门会说话的艺术,把要表达的意思都通过纹样呈现出来,把与人切身利益相关的客观对象以固化的替代物来呈现,这就是木雕的象征符号。木雕装饰中还有很多象征子孙繁衍的纹样,这些纹样符号既是文化的传承,又是木雕艺术匠人智慧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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