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茧房:对个性化推送的过度担忧

2020-02-24 04:58王诗雯
视听 2020年6期
关键词:茧房观点个性化

□ 王诗雯

基于算法的个性化推送,桑斯坦在《网络共和国》中描述的“个人日报”(Daily Me)成为现实。算法满足了受众的需求,个性化推送可以让受众只看他们喜欢的。与此同时,个性化推送引发的信息茧房焦虑也卷土重来。

一、个性化推送产生的“信息茧房”争议

“信息茧房”(information cocoon)的概念同样由桑斯坦提出。他在《信息乌托邦》中指出,在信息传播中,公众自身的信息需求并非全方位的,他们只看自己选择的或能愉悦自己的东西。久而久之,信息就像蚕丝一样将受众与世隔绝,形成一个封闭的茧房①。他认为信息茧房可能会窄化受众的信息来源,割裂不同群体间的交流,破坏多元的民主社会。

在国外,“信息茧房”作为学术概念较少被提及,一般用“过滤气泡”(filter bubble)或“回音壁”(echo chamber)来代替。“过滤气泡”是美国Upworthy网站首席执行官伊莱·帕里瑟于2011年提出的概念。他认为,人们在互联网中所处的信息环境就像一个个气泡,气泡是经过一系列个性化过滤后产生的,这种过滤器遍布互联网,并阻碍人们接触新观点②。“回音壁”也叫“同温层效应”,媒体上指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意见相近的声音被不断重复,并以夸张或其他扭曲形式重复,令处于该环境中的大多数人相信这些扭曲的故事就是事实的全部。

这三种学术概念在学术界经常交替使用。近几年,随着算法进入传媒业,今日头条、腾讯新闻等一系列算法推荐资讯平台兴起,我国学者对信息茧房的研究也越来越多。

目前,我国大部分学者对此仍持警惕态度。他们的忧虑大致分为三类:第一,信息茧房可能会影响受众的价值取向,导致群体极化,形成新的“沉默的螺旋”,破坏公共领域③;第二,信息茧房是受众牺牲隐私的产物,为了维持茧房的影响力,算法会持续监视受众④;第三,信息茧房可能会被议程设置所利用,成为操纵意识形态的工具⑤。国内学者对信息茧房的警惕,本质是对算法技术的不信任。

而部分国外学者却将视线转移向受众,认为信息茧房的影响主要与受众自身有关。他们认为,信息茧房在媒体中的负面效应被夸大了。最早表达此类观点的是密歇根大学公共政策学院教授布伦丹·尼汉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评论《美国人没有生活在信息茧房中》(American don't live in information cocoon)。他列举了皮尤研究中心对人们政治观点的研究,发现选择性心理仍有重要影响,人们选择与自己偏好一致的信息与他们所处的媒体环境无关。彭兰教授也发表了类似观点,她认为完全消除信息茧房不现实,由于受众的选择性心理,信息茧房会一直存在⑥。

渥太华大学的杜波依斯教授通过对2000名英国成年互联网用户的调查发现,只有8%的用户缺少多元的新闻视角,有可能被困在信息茧房之中⑦。丹麦奥尔胡思大学学者也得出了类似结论,他们通过对1000名丹麦Facebook用户新闻源的调查发现,受到信息茧房影响的用户只占一两成。而用户的“社会性”,即喜欢的页面数量、团队成员和朋友,是个性化推送中最重要的预测因素⑧。

因此,信息茧房一直存在于传播过程之中,并不是算法生产的。在个性化推送背景下,信息茧房有不良影响,但也可能被削弱或克服。

二、个性化推送加剧信息茧房

(一)“选择性心理”仍有重要影响

选择自己喜欢的媒介,支持并相信与自己观点一致的信息,回避与自己观点相悖的内容,这是受众天生的“选择性心理”。因此,受众不可避免地会被束缚在由兴趣和主观所导致的狭隘信息域中。

2016年,阿姆斯特丹大学的学者综合了对个性化推送强度及影响的实证研究,发现人们在主动选择接收内容前,会预先设置个性化选择。即算法为用户提供的个性化内容,其实是用户深思熟虑的选择⑨。

算法为受众创造了便利,他们可以预先设置自己的喜好,通过个性化推送更高效地找到自己喜欢的信息,并形成与自己观点一致的群体,主动沉浸于信息茧房。比如,抖音备受海外性少数群体的推崇⑩。原因在于,算法分发比社交分发更为精准地让他们找到与自己相似的群体,并与对立观点隔绝。这使他们可以轻松地在“乌托邦”中交流,躲避对立群体的谩骂和歧视。

同样的情况在追星族中也可找到端倪。个性化推送会按照粉丝偏好向他们推送明星资讯,并帮助他们找到对应粉丝团,形成所谓的“粉圈”。生活在“粉圈”中的粉丝会源源不断地接收到与明星相关的信息,并主动屏蔽负面信息,强化明星在其心中的良好形象。“粉圈”的本质就是粉丝为自己打造的信息茧房。

在“选择性心理”的驱动下,个性化推送会将观点对立的群体区分开来,进而加速信息茧房的形成。

(二)算法“制造”信息茧房

目前,个性化推送广泛采用的算法技术是“协同过滤算法”,即算法会通过对大范围内的人群进行分析,同时考察群体中不同的兴趣爱好,并找出与目标对象喜好最相近的小部分信息或人。个性化推送的“协同过滤算法”,则是对个人议程设置主观筛选后的二次过滤⑪。前者为受众划分了选取信息的范围,后者则将范围进一步细化,并将同类信息和用户集中起来,让“相同的声音”更多。

算法“制造”信息茧房,主要原因是目前的算法技术存在局限。算法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智能,它只能根据指令提供信息,无法判断什么样的信息应该被受众看到。这是目前无法避免的技术问题。

其次,既然算法由人类编写,就会不可避免地被植入“偏见”,不论无意还是故意。部分个性化推送平台甚至会利用技术优势,通过“算法偏见”来制造信息茧房。比如2018年爆发的“大数据杀熟”问题,旅游购票软件通过分析不同群体的消费能力,将顾客的付费价格差异化。同样的商品或服务,消费力高的用户往往比消费力低的用户付费更多,而前者对这种差价浑然不知。

同样的行为也被放到政治宣传中。美国大选期间,Facebook和Twitter上关于特朗普的消息和讨论数量远超希拉里。有学者认为,过量有关特朗普的信息让网络中他的支持者们发言更踊跃,有利于他在竞选中胜出。

三、个性化推送对信息茧房的瓦解

(一)多元的个性化推送平台

我们所担心的信息茧房,源自单一的、同质化的算法。但在实际生活中,用户会消费各种各样的算法平台,不同类型的算法平台又会向受众提供不同的个性化资讯。通过不同算法的互相补充,个性化推送有时可以起到消除信息茧房的作用。

2016年,英国帝国理工学院的学者进行了一项代表性试验。他们选取了50000名参与者,要求他们报告最近阅读、观看或收听的媒体,同时监测和记录他们的实际媒体消费行为。通过数据对比,研究发现人们实际的媒体消费比想象中更具有多样性⑫。也就是说,人们总是误认为自己身处信息茧房之中。实际上,通过不同推荐平台的信息补充,信息茧房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甚至有研究指出,算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拓宽受众的视野⑬。比如通过推荐与用户喜好相似的人的媒体消费行为,让用户接触到偏好项中更多元的内容。简而言之,个性化推送虽然在横向上减少了其他信息的种类,却在纵向上拓展了他们需要的信息种类。

(二)主动选择“不同的声音”

对信息茧房产生警惕的不只有学者,部分感受到算法威力的受众也开始改变阅读习惯,主动参考与自己意见不一致的观点。为了弥补算法技术可能导致的信息茧房问题,个性化推送平台也在尝试做出改变,如谷歌浏览器的“逃离泡泡”插件。还有学者建议,在网页上设置“翻页”按钮,点击后观看与自己观点相反的信息,以获取不同视角。尽管个性化推送的算法对于大部分受众而言仍如“黑箱”,但只有了解和认识信息茧房,才有机会打破固执。这不仅需要依靠算法平台的升级,还需要依靠受众自身的改变。

四、结语

我们对信息茧房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但用批判的观点看待新技术,预判信息茧房可能导致的问题,也是源于对算法技术发展完善的迫切。然而,夸大信息茧房的危害,过度悲观,是毫无必要的。无论技术如何改变受众获取信息的方式,决定信息接收并消化的仍是个人。信息茧房或许永远无法被消除,但认清个性化推送与信息茧房的关系,或许会让解法越来越简单。

注释:

①[美]凯斯·R.桑斯坦.信息乌托邦——众人如何生产知识[M].毕竞悦 译.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8.

② Eli Pariser:Beware online “filter bubbles”,TED Talks(March 2011).

③喻国明,侯伟鹏,程雪梅.个性化新闻推送对新闻业务链的重塑[J].新闻记者,2017(03):9-13.

④郝雨,李林霞.算法推送:信息私人定制的“个性化”圈套[J].新闻记者,2017(02):35-39.

⑤范红霞,孙金波.大数据时代算法偏见与数字魔咒——兼谈“信息茧房”的破局[J].中国出版,2019(10):60-63.

⑥彭兰.人人皆媒时代的困境与突围可能[J].新闻与写作,2017(11):64-68.

⑦ Dubois.E:The echo chamber is overstated:the moderating effect of political interest and diverse media,Information,Communication Society,vol.21,no.5 (2018),pp.729-745.

⑧ Bechmann,A:Are We Exposed to the Same “News”in the News Feed? An empirical analysis of filter bubbles as information similarity for Danish Facebook users,Digital Journalism,vol.6,no.8(2018),pp.990-1002.

⑨FJ Zuiderveen Borgesius:Should we worry about filter bubbles?,Internet Policy Review,vol.5,no.1(2016),pp.1-16.

⑩ Joseph Longo:FOR LGBTQ TEENS,TIKTOK IS THE NEW TUMBLR,MEL magazine,2019-7-4.

⑪刘华栋.社交媒体“信息茧房”的隐忧与对策[J].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7(04):54-57.

⑫ Seth Flaxman:Filter Bubbles,Echo Chambers,and Online News Consumption,Public Opinion Quarterly,vol.81,Issue S1(2016),pp.298-320.

⑬ Tien T.Nguyen:Exploring the filter bubble: the effect of using recommender systems on content diversity,Proceedings of the 23rd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World wide web,April 2014,pp.677-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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