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昆曲保护、传承与自救的一点浅见

2020-03-02 17:00张捷诚
剧作家 2020年3期
关键词:昆曲戏剧艺术

■ 张捷诚

昆曲是中国前代或先世文人、艺人所创造的文化遗产,是我国第一批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的传统艺术。昆曲的衰败和消亡除了是它自身运动的结果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它的起源、发展以及衰亡是依附、受制于那个时代的兴盛、没落和衰亡,最后结束了自身的艺术生命。昆曲艺术实际上是伴随着清王朝的消亡而消亡的。至于民国时期穆藕初创办的昆曲传习所对昆曲艺术的扶植,以及全福班的难乎为继的演出等,不过是昆曲艺术作为一种艺术现象短暂的回光返照,或者说是明清时期昆曲正身的碎片和残余影响。“江南幽兰,人间雅韵”的昆曲艺术,凝聚着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体现着民族的精神气韵,整合了传统文艺的精华,是我们民族的文化经典,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的民族文化遗产[1]。它的价值就像甲骨残片、青铜器上的铭文残迹,仍然放射出那个时代的创造之光。因此,对于这部分遗产的保护,应该建立起一种意识,确定一个衡量的标准,最终形成一种保护制度。这个意识就是,昆曲是明清两代残留下来的遗响,其评价的尺度也应以此为基准,从而定下衡度这份遗产的标准,否则便是无星之秤。本文重申这种立场和观点,其目的在于指出我们保护昆曲遗产的现实意义是什么,这也是一个需要回应的问题。

一、保护昆曲的重要性

保护昆曲的传承与发展,首先要强调的问题是:提出昆曲作为遗产来进行保护的意义是什么?提出这一问题的时代背景是怎样的?回答这一问题,需要我们正确地理解和认识昆曲。

昆曲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直接切入的是人类的精神文明,这是“非物质”这一概念的根本指向。提出这一问题的时代背景是人类已经进入到以高科技、信息化、空间技术为特征的后工业社会时代。后工业社会的文化情景是怎样的呢?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哲学家们给予了世人充分的论证——文化的工业化。在西方的戏剧界,戏剧家们创造的作品是《等待戈多》《犀牛》《秃头歌女》《椅子》等,这些传世之作皆为震撼人类心灵的剧作,并且这些作品从戏剧美学层面上映射出当代人类的精神处境。

那么,在中国是什么样的情景呢?20 世纪80 年代以前,政治的高压抽掉了人们生动、丰富的心灵,而自80 年代以后,人们的情感被世俗世界金钱的力量不断左右。戏剧这个在中国传统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文化生活内容,连最简单的娱乐功能都承载不到位,就更不要说发挥其教育功能了。在时代需要戏剧真正发挥其应有的意义和价值的时候,戏剧因为受到文化多元化发展的冲击,没有能够担当起在美学层面和形而上层面的作用,当然也不能说为了美而去殉道。因此,戏剧在20 世纪80 年代以来的时代变迁中,迅速退到了人们审美的边缘地带,也在人们的生活中显得愈加无足轻重了。

人们对戏剧的淡然冷漠,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人们对本应担负起发展自己精神生活使命的戏剧所表示的绝望之情。时代抛弃了戏剧,同时,戏剧也抛弃了时代。这就像人们生存的景象一样,它是一个悖论——这个时代,既无比丰富和深刻,同时又十分简单和肤浅。这个悖论就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戏剧本应该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给当代人以终极式的关怀,然而,已经退到了边缘地带的中国戏剧在现实的回应上是软弱的、无力的、匮乏的,可以说是很难作为。不仅如此,中国有360 多个剧种,这样的一个举世无双的戏剧大国,有很多的剧种已经逐渐消亡,甚至有的剧种的消失是在人们的不知不觉和久已遗忘中销声匿迹、湮没无闻了。这就是说,人们已经不记得这个剧种是什么时间就没有了、不存在了,甚至都不清楚,咱们这儿还有过这么个剧种吗?

昆曲作为保护较好的戏曲种类,身上肩负的文化使命已不仅仅是自身的传承,更多的是戏曲的文化符号。昆曲的传承是对中国戏曲美学的传承,是传统艺术百花齐放的缩影。从虎丘的盛况到如今的重新起航,昆曲和其他发展较好的地方戏共同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责任继续前行。保护好昆曲,就是保护中国文化曾经的辉煌,而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过程中,文化的复兴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传承昆曲,传承戏剧精神是我们当代戏剧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二、昆曲的危机

昆曲的危机时代从20 世纪80 年代初一直持续到现在,可谓旷日持久,这种现象并不是因为有了电影、电视而必然出现的结果。戏剧的危机也不是全球性的。在欧美就不用说了,近如俄罗斯,在莫斯科、圣彼得堡,观看戏剧演出仍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娱乐方式,例如观看契诃夫、布尔加科夫等本国著名剧作家的戏剧等。又如在中东地区的以色列,剧场艺术仍是人们最热衷的选择,观看戏剧演出是全民共有的审美取向,并不仅仅是年轻人的爱好,如观看本国当代剧作家汉诺赫·列文的戏剧等。戏剧的危机问题,是我们自己的戏剧的问题,也是昆曲所面临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发生在“非物质”层面上的,亦即印证的是我们这个时代精神上的处境和状况。有这样一个现象,在上海的广播电台播出的戏剧这档栏目里,戏剧(这里指的就是戏曲)的播出总是和老年听众联系在一起,也就是把老年听众作为栏目内容的确定听众进行播出的。不仅如此,还把专家诊治老年人常见病的节目与该栏目连在一起,以便老年人听完戏之后,紧接着就能够听到有关常见老年病的治疗方法,或者能够进行必要的医疗咨询。这种节目安排当然是电台为关心和体贴老年人的日常生活而设计的,因此得到老年人的好评。但从这个例子中,我们却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感受到戏剧的状况和命运是怎样的。戏剧、老人、疾病,这三者是连在一起的。戏剧同老人和疾病相连,其寓意是不言而喻的,这正是当下中国戏剧的真实写照。当一个艺术门类没有源源不断的年轻观众介入,这种艺术形式就会走向消亡。

昆曲现在所面临的问题就是缺乏年轻观众,青年演员的注入量也十分有限,部分吸引年轻观众的改革方式也受到了业内的否定。从历史的角度上来看,戏剧的发展是随着社会经济水平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并且通过自身的变革去适应时代审美的变迁。昆曲的发展史正是昆曲不断完善的过程,从清唱音乐形式的昆山腔到歌舞演绎完整故事情节的昆曲,在吸收了大量优秀剧本之后,成为明清之际广受欢迎的艺术形式。近年来,昆曲的发展较为缓慢,创作的新戏在大众中知名度较低,观众群体呈现老龄化,尽管有国家财政拨款扶持,但其发展依旧“原地踏步”。

三、戏曲的改革

从1902 年开始,中国戏剧开始告别古典走向近代,这个分界线就是梁启超于这一年发表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从此,中国戏剧步入改革之途。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中国戏剧告别古典走向近代的变革并不是戏剧自身运动的结果,而是被政治的需要携入到近代的。当时的戏剧改良家们如梁启超、严复、欧榘甲、王钟麟、陈独秀、柳亚子、陈去病、汪笑侬、蒋观云、李桐轩等人[2],都是把戏剧作为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和手段而发动戏剧改良运动的。那时,昆曲早已退出了戏剧的舞台。戏剧改革运动从晚清到民初,作为它的起始阶段,而后历经了1919 年的五四时期、20 年代的“国剧运动”、40 年代的“延安平剧改革”、50 年代的戏剧“三改运动”、60 年代的戏剧“三并举”、60 年代末和70 年代的“样板戏时期”、1980 年代戏剧本体的回归,1990 年代至今的戏剧商品化、大众化追求等[3]。

检索这百余年来的戏剧改造运动,我们的评价恐怕不应该关起门来以闭关锁国的态度来看待,而应该具有两种眼光。一种是中国戏剧历史的眼光,一种是依托世界戏剧背景的眼光。用这样两种眼光来审视中国戏剧的百年变革运动,我们的成就是什么呢?事实是,戏剧舞台剧目的生产无论是在质上抑或是在量上,存在的问题都是极为严重的,尤其是在艺术品位上属于上品、一流的剧目更是难得一见,更不要说能够走向世界舞台、可堪与世界级的剧目并举、争辉的剧目生产了。我们现有的剧目生产,从艺术成就的描述和评价上说,基本上还处在近代戏剧的水准上。具体地说就是,演出剧目的质量普遍低下,许多剧目和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相比较,竟然看不出有什么分别,有的剧目甚至还不如那个时期的水平。如果稍作考察就会发现,戏剧创作的自由意志仍拘囿、蜷伏于意识形态的土围子里,而高度的政治理性化强势则愈加成为戏剧生产长久以来存在的虚假、不真实等诸多限制戏剧发展的直接原因,戏剧本体论和独立的话语权因此被长久地侵夺而遭致长久的沦丧,以致严重侵夺了戏剧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领域存在的价值,也亵渎了戏剧作为一门艺术至高无上的尊严。

戏剧是什么?自古以来,在最有戏剧精神的戏剧家那里,关于“戏剧是什么”的回答,无一不指向人的精神世界,叩问生命的意义,追问存在的价值,关怀此在的焦虑和困惑。

为了摆脱这种景象,西方戏剧家们把戏剧引向当代人的心灵深度,以强烈的危机意识和紧迫的变革意识创造了现代派戏剧,现代派戏剧的基本特征是重主观、重想象、重形式创新。而我们中国戏剧,严格地说,创造力的枯竭和想象力的匮乏是我们失去当代戏剧观众的根本原因,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是时代抛弃了戏剧。

四、昆曲的自救

笔者一直认为,我们戏剧存在的问题,不是观众的问题,是从事戏剧的人出了问题,创造者的灵感是枯竭的。

从世界范围内来说,任何一项人类创造的艺术都不会被人们所抛弃或遗忘。因此,昆曲遗产对我们来说,不管它存留多少,哪怕只鳞片爪、吉光片羽、凤毛麟角,都会把我们引入到这门艺术创造的本身,带我们进入到明清的戏剧之领。虽然我们没有亲身去体验、去感受那时的戏剧之辉煌,但我们可以凭借这些遗产而造成的想象去遥想当年的戏剧风光。我们可以去感受汤显祖的《牡丹亭》、李玉的一(《一捧雪》)人(《人兽观》)永(《永团圆》)占(《占花魁》)、李渔的十种曲、孔尚任的《桃花扇》、洪昇的《长生殿》,还有被发配到东北齐齐哈尔的流人程煐的《龙沙剑》等这些具有深度的人本主义和近代人文精神的戏剧创造,以及艺术形式上的革新精神,这无疑是我们今天借以创造当代戏剧的精神资源。

我们研究昆曲,研究昆曲的作家、曲家以及昆曲的表演艺术家,无非是从他们那里汲取我们今日戏剧改革和创造需要的灵思和情感——昆曲作为遗产的意义,其根本性就在这里。

可喜的是,进入新世纪以后,昆曲人开始了新的探索。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于2004 年在台北成功首演,并开始世界巡演。该剧根据21 世纪人们的审美观,保持昆曲抽象写意、以简驭繁的美学传统,利用现代剧场的种种概念诠释经典,以青春靓丽的形式出现在观众面前。这部剧的出现,给昆曲的自救带来了光明,开启了昆曲青春化进程,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进入到观看昆曲的行列之中。青年昆曲演员张军从体制内跳出来,成立了民营昆曲剧团——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并致力于昆曲流行化改革,发行昆曲光碟《水墨新调》,在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举办个人昆曲摇滚音乐会,将传统的艺术以流行的方式呈现出来,从而吸引更多的观众欣赏昆曲、喜爱昆曲。还有其他的戏曲人也走上了青春化的道路,通过自身的努力将传统美学传递给更多的人,将文化遗产以新的面貌继续传承,将活力注入古老的传承之中。昆曲讲真、讲情,简单几句唱词,传达出的感情却非常深沉、丰富、优雅。在目前全球化背景下,国际社会还需要对中国文化进一步了解,把昆曲这种高雅的中国古典艺术推向世界,以此增进世界对中国的了解,是非常有意义的。

在人类后现代生活社会里,诗意生活的不断沦落、想象力的衰竭、创造精神的溃败,需要我们从历史的精神遗产中恢复和拯救我们的精神世界,这是我们摆脱世俗和平庸而通向自由之路的通道之一。昆曲作为文化遗产,未来的发展可以两条腿走路。一是以活的古董或文物的立场来理解、认识和保护作为遗产意义的昆曲,昆曲就一定是原生态的,也就是对原生态的昆曲的重现和复活。这种重现和复活理应是仅仅拘泥于古法,或者这样说,以前这出戏是怎样演的,现在就怎样演,不允许丝毫个人臆想的掺入,一音一韵、一招一式都必须从古法中得来。二是青春化进程不断推进,以青春化昆曲吸引更多的观众成为昆曲票友,进而领略传统昆曲美感。两条腿走路后的昆曲,不仅能够真正起到保护昆曲遗产的作用,同时也会真正显示出昆曲具有的文化人类学意义上的美学价值。如果我们建立起这样的一种昆曲意识,我们坚信,数年后活古董活文物的效果必显,十几年后或数十年后,我们所做的工作将价值无限,并且将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重大收获等待着我们。

注释:

[1]陈良:《论昆曲艺术传承与苏州旅游业发展》,《时代经贸》(学术版),2008 年第23 期

[2]董灵, 张福海:《清末民初戏剧改良思想研究》,《剧作家》, 2006 年第4 期

[3]张福海:《一个艰难终结的时代——中国近代戏剧改良运动的现实思考》,《民族艺术研究》,2015 年第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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