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蒿气如薰

宫凤华

艾蒿和茼蒿、菖蒲一样，弥漫着苦涩的味道。它丰富、内敛、灵性，充满着让人心安的意味。艾蒿有野菊的风姿，一袭青衫裹着清苦的灵魂，把内心的孤寂和深情裹紧。艾蒿如羞怯的村姑，静静地居于一隅，细细低语心事。

艾蒿总在不经意间齐嘟嘟地蹿上来，叶片碧绿脆嫩，阳面涂短柔毛，背披蛛丝状绒毛，身材颀长，袅袅婷婷。艾蒿，是那种旷野绿，茎叶似菊，无花。叶子也像是挂了一层薄薄的霜，灰白，疑是秋之薤露。

常常见到柳条般俊逸的村妇拎起雪亮的镰刀，不疾不缓地去往墙边地角砍回一大抱艾蒿。采艾的情形，颇有“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的风韵。一路上，艾蒿浓浓的清香，夹带着淡淡的苦涩，直入肺腑，穿透心灵。

采回艾蒿，或插在门楣上，或搁在神龛上，能驱鬼避邪。家家门楣、窗框都插上用菖蒲做的剑，用艾蒿做的旗。几束苦艾和菖蒲插在盛有清水的瓶子里，能驱蚊蝇虫蚁、净化空气，正应古籍记载：“五月五日采艾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

端午时节，乡村孩子的脖子间便挂上五彩线、鸭蛋网和香包。香包里填的是晒干了的艾蒿、菖蒲及一些草药，有一股浓浓的香味。孩子家戴香包有清洁、辟秽的好处。

艾蒿能消病祛灾。旧时乡村女人生养时都喝艾汤，艾叶具有温气散寒、生暖止血的功效，真想不到苦艾与女人之间竟是如此的血脉相通。母亲也喜欢用艾水洗澡或熏蒸，以达到去晦气和活血之效。幼童害了天疱疮，多用艾蒿和菖蒲捣烂，取其汁，擦拭全身，数日，身上便结痂了。艾蒿的清香与红糖酥甜的搭配，一次次瓦解病痛的袭击，留给我刻骨铭心的乡村记忆。

青嫩的艾蒿还能食用。祖母常煮艾汁和面，蒸制糕点，再佐以喷香的黄豆面，擀成薄薄的饼，卷起来，蘸糖汁，嚼起来，满口生香。艾饼香在小巷里萦纡不散，浸染了我的童年时光。

艾蒿煮鸡蛋是我的挚爱。青团，这种青青的食物，也是艾蒿染成。把艾草洗净焯水，捣成汁与糯米粉和在一起，揉成面团，入豆沙馅，包成圆溜溜的青团。蒸熟的青团，犹如一块块翠玉，玲珑剔透，幽幽地射出翡翠般的亮，像采集了天地之光。

现在家乡每逢端午，浴室里都烧百草汤。在池水里放进野蒿、香蒲、老姜、蛤蟆草等，其中绝少不了艾蒿。水沸后，将草物捞尽，水色浊黄，艾香扑鼻。不管多忙，我总前去淋浴，吮吸来自乡野深处的苦涩气息。

黄昏里，母亲会把艾蒿割回家，去掉梗，挂在草垛上晒干，做成枕头芯。我们睡着松软的枕头，闻着浓浓的艾香，可以明目提神，从此艾蒿和温暖关联。

“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艾蒿是一种善良而凄苦的植物，凝聚了乡村所有的孤寂和苍凉。艾香醇厚，鄉愁浸泡其中。

（编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