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语言研究与儿童发展研究的宝库

2020-06-04 12:49李晋霞
语言战略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儿童发展

提 要 《人生初年——一名中国女孩的语言日志》是目前世界上跟踪记录儿童语言发展与儿童成长时间最长的科学研究,也是个体语言发展与身心发展的百科全书。本文主要从目前儿童语言研究和儿童发展研究两个方面出发,探讨该书的学术价值和社会意义。该书是儿童语言研究的宝库,它带给读者的启示至少有3点:(1)详细的观察记录是儿童语言研究的基石;(2)在儿童成长的全景记录中观察儿童的语言发展;(3)为多学科研究儿童语言提供了空间。同时,该书也是儿童发展与儿童教育的宝库,是儿童个体身心发展的全景式记录,并为儿童早期教育树立了典范。该书有力地推动了我国儿童语言学的发展,必将引发社会对家庭教育的关注和反思。

关键词 儿童语言;儿童发展;科学观察日志

中图分类号 H00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1014(2020)03-0089-08

DOI 10.19689/j.cnki.cn10-1361/h.20200308

A Treasure House for Studies on Child Language and Child Development:A Review ofEarly Years of Life: Language Diary of a Chinese Girl

Li Jinxia

Abstract This article reviews the Professor Li Yumings new book titledEarly Years of Life: Language Diary of a Chinese Girl, which is believed to be the worlds longest documentation of the developmental trajectory of language acquisition and growth of a child from her birth to the age of six. The book is an encyclopedia of individual child language acquisition and cognitive development.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scholarly values and social significance of the book from two fields: the study of child language development and the study of child development. First, the book is a treasure house for child language studies and inspires readers in three aspects: 1. Detailed observation is the cornerstone for child language studies; 2. Child language development should be conducted through longitudinal observations and holistic recording of child growth; 3. The book provides space for multidisciplinary study of childrens language. Secondly, the book can serve as a database for child development and child education. As a holistic record of child cognitive development, it sets a model for the study of early child education. In conclusion, the book has great value in promoting the study of child language development in China. Its publication will inspire broad attention to and reflection on child education in China.

Key words child language; child development; scientific observation language diary

2019年11月,李宇明教授著《人生初年——一名中國女孩的语言日志》(以下简称《人生初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语言学界的一件大事,也是儿童发展与教育领域值得关注的一个新进展。

儿童语言研究是语言学一个十分重要的领域,因其研究对象的特殊性,往往与诸多其他语言研究领域,如语言发生与演变、语言共性与类型、生理语言学、心理语言学、神经语言学、语言教育学、语言病理学、老年语言学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儿童语言研究在心理学、教育学、认知神经科学、人类学等非语言学科中也具有重要地位。因此,儿童语言研究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在以成人语言为研究对象的语言研究中,成人可有双重身份:既是研究者,又是成人语言的产出者。儿童语言研究则不同,儿童只能是儿童语言的产出者,而不能做研究者。所以,对于儿童语言研究,乃至以儿童为研究对象的研究来说,观察法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研究方法。德国学者蒂德曼(D. Tiedemann)、进化论的奠基者达尔文(C. Darwin)、法国学者席格门(B. Sigismund)、儿童心理学的奠基人普莱尔(W. Preyer)、德国心理学大师斯特恩(L. W. Stern)、美国心理学者穆尔(K. Moore)、中国现代儿童教育之父陈鹤琴等都对儿童进行过时间相对较长的观察记录(李宇明2008;李行德2009)。儿童观察记录费时费力,且对观察记录者的学术水准与洞察力有很高要求,因此在中外学术史上,相对完整的儿童观察记录并不多见。

《人生初年》是一部人类个体早期行为的科学观察日志,采用白描纪实手法,观察记录乳名叫“冬冬”的中国女孩0到6岁半的语言发展,以及这一阶段她的生活、行为、情感、认知等情况,是目前世界上跟踪记录儿童语言发展与成长过程时间最长的科学研究。

《人生初年》既像一部照相机,又像一台显微镜,对主人公冬冬的自由发展、自由成长进行了全方位的、细腻的、连续不断的观察记录,展示了她在人生最初6年中随时间推移而发生的种种量变和质变,是个体语言发展与身心发展的全景式记录(郭熙2019)。

个体发展是一个持续不断的复杂过程,是一个“系统工程”。《人生初年》最可贵的地方,就是把这一复杂过程、“系统工程”呈现了出来。在《人生初年》中,读者既可以看到儿童发展单个领域的螺旋上升的进程,又可以看到儿童发展多个领域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整体画面。《人生初年》以一种“全息”的方式观察记录儿童的早期发展,让读者既可以看到树木,又可以看到森林,不仅为单个领域的儿童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材料,更重要的是为儿童发展的综合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原始数据。因此我们说,《人生初年》是儿童语言研究与儿童发展研究的一座宝库。

一、儿童语言研究的宝库

(一)详细的观察记录是儿童语言研究的基石

基础数据是任何一门学科都不可或缺的。由于儿童语言研究的特殊性,语言数据在这门学科中的稀缺性和重要性尤为突出。儿童语言数据的获得,可以通过个体追踪,也可以通過实验调查,还可以通过更为先进的记录与存储方式,不同方法相互补充,相得益彰。

幼年时期,人的发展突飞猛进。要想探索儿童语言发展的奥秘,对儿童进行严密的追踪与细致的观察是必不可少的。比如“前语言”时期的发音。这一时期,幼儿没有习得母语语音,但是会发声。要描写这一时期的发音难度较大,因为语音学的描写对象是“语音”,而这一时期只是向“语音”逐步过渡,即语音学中现成的工具、术语等还不能完全胜任这一时期幼儿发音的描写。

阅读《人生初年》,不难看出,作者对这一时期冬冬的发音情况进行了细致的观察记录和细腻的描写分析,比如因哭、咳、吃奶等引起的“非自控音”,“前语言”时期存在而未见于母语的“音串”“滑动音流”,“前语言”时期的“模仿发音”,幼儿发音的语用需求等。“非自控音”“音串”“滑动音流”等都没有语义,但却是“前语言”时期非常重要的发音现象。《人生初年》细致刻画了“前语言”时期汉族幼儿的发音现象,清晰展示了这一时期汉族幼儿发音的历时发展,揭示了“前语言”阶段与语言阶段在发音上的特殊性与连贯性。

《人生初年》既是儿童语言发展研究的科学成果,又是一部对儿童语言发展描写细致入微的观察日志,其学术价值具有开放性,虽然不能直接给出定论,但书中的材料,可以用来检验儿童语言研究的已有结论;当然,它更大的价值在于可以用来探讨儿童语言发展的规律以及相关的语言问题。

由于儿童语言学在学科属性上的“发散性”,儿童语言发展的数据总是富有启示意义。以《人生初年》中记录的冬冬出生40天内的发音现象为例,这些发音主要是“生理性”的:与“吃奶”有关的声音,包括吃奶时、饥饿时、吃奶过程中等;“哭泣”时的发音;受到外部刺激(如“痒”)时的发音等。由此,作者做出了两个重要判断:(1)哭声在带动着早期的语音发展(p.16);(2)非哭泣声的出现,是儿童语言发展的一大进步(p.20)。

受进化论和复演说的影响,人们通常会将个体发展与种系演化联系起来,认为二者之间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伍铁平1986:5;陈帼眉2003:396)。因此,在研究个体语言发展时,人们会自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语言的起源。

关于语言起源,学术层面的传统假说有摹声说、感叹说、劳动号子说、手势说、社会契约说、劳动创造说等。在这些假说中,从声音角度来探讨的是摹声说、感叹说、劳动号子说,这3种说法都认为人类是受外部世界刺激或作用而发声的。如果从个体语言发展推测语言起源是可行的,那么《人生初年》的上述记录则显示了语言起源的另一种可能:人类因自身的生理需要而发声。

可能是因为学界过于强调动物与人在“语言”这一指标上的泾渭分明,动物语言与人类语言之间可能具有的连续性往往被忽略了。18世纪德国学者赫尔德(J. G. Herder)的如下论述,就与当今学界的主流认识明显不符:

当人还是动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语言。他的肉体的所有最强烈的、痛苦的感受,他的心灵的所有激昂的热情,都直接通过喊叫、声调、粗野而含糊的声音表达出来(赫尔德1998:2)。

姚小平将赫尔德的观点总结为:语言的根源在于人的动物本性,语言是从表达情感的自然发声演变而来的(赫尔德1998:译序)。这也许可以作为上述发音记录的一种理论性阐释。

当然,语言的起源是个漫长的过程,何为人类语言的源头本身也需定义。笔者只是想以《人生初年》的上述记录为例,说明儿童语言发展数据的启示意义。

李宇明(1995:354)指出,悉心捕捉儿童语言运用的各种各样的发展细节,是建造儿童语言学摩天大厦的基石。但与儿童语言学重要的学科地位不符的是,国内从事儿童语言研究的学者屈指可数。[1]应该说,我国的儿童语言研究仍未跨越获取详细数据的阶段。李宇明教授在该书作者序《致读者:儿童是一块磁石》中关于“语法体系”的一段论述引起了笔者的共鸣:

我是一名语言学工作者,观察并解释冬冬的语言发展,是我在记录“冬冬日记”、本次整理“冬冬日记”时的“本能”。然而,在冬冬3岁左右时,我就感到传统语法学框架的软弱,缺少预见性,缺乏解释力。此后的发展,可以看作是语法“构式”的发展,需要从构式语法的角度去观察去解释。然而到了4岁之后,现有的语法学,似乎已无法描写冬冬的语言发展,我似乎也不知该观察哪些语言现象了。现有的语法学是静态的,主要来自书面语;儿童语言发展是动态的,是口语,以之描写儿童语言发展,自然捉襟见肘。由此而思,我们需要一个更为强大的语法体系,这一语法体系,不仅可以描写和解释成人的语言,也可以描写和解释儿童的语言发展,甚至还可以描写和解释老年人的语言衰退。应把人一生的语言行为,纳入语言学研究的视野。

尽管在儿童语言发展研究的理论信仰与研究实践上存在着“内因说”“外因说”“内因与外因相互作用说”等不同立场,但就最朴素的语言理论而言,在儿童语言获得的研究中还缺乏一种像语言类型学中的“参考语法”那样能够全面描写其过程、简要提炼其规律的“参考语法”。理论与事实需要良性互动(邢福义,谢晓明2013)。上文这段论述道出了儿童语言发展研究的“理论体系”问题,同时也道出了该领域研究中的“事实探索”问题。

《人生初年》公开了个体语言发展的原始数据,实现了儿童语言的语料共享,极大方便了有志于儿童语言研究的学者从事相关研究,更为该领域研究树立了典范,必将在客观上有力推动我国儿童语言学的发展。

(二)在儿童成长的全景记录中观察儿童的语言发展

幼儿要成长为成熟的个体,需要具备很多能力,即儿童成长是个“系统工程”。在这个系统工程中,语言发展只是其中一项,且与其他能力关系密切。因此,要探究儿童语言发展的奥秘,需在儿童成长的全景记录中加以观察,而《人生初年》恰恰提供了这样一个条件。

以语言与认知的关系为例。在《人生初年》中,读者既能清晰看到幼儿个体的语言发展,又能清晰看到幼儿个体的认知发展,两条线索既相互独立,又深深交织,这为深入推究语言与认知的复杂关系提供了可能。下面以该书中的两则记录为例做简要说明。

记录1:“我喝完了”

“我喝完了,没给你们留一点儿!”冬冬说着,把绿杯子扬了个底朝天。

后一句是对“喝完了”的进一步补充。“没给你们留一点儿”的意思,是“一点儿也没给你们留”。(p.996:1987924)

记录2:什么系的人上什么楼

爸爸带着冬冬和妈妈去中文系。路经政治系大楼,冬冬问这是什么楼,并拉着爸爸要进去。

爸爸说,这是政治系大楼,咱们去中文系。

冬冬说:“政治人上政治楼,中文系的人上中文系的楼。”

爸爸觉得很新奇,冬冬竟然知道什么系的人到什么楼上去,而且还自造新词“政治人”“政治楼”。(p.993:1987920)

由记录1可知,冬冬对自己所要表达的意思是有明确认知的,这由“冬冬说着,把绿杯子扬了个底朝天”这个动作可以看出。但是,冬冬却不能用正确的句法表达这个意思。由记录2可知,就认知水平而言,冬冬已知晓“什么系的人到什么楼”,只是就语言水平而言,她还未能从“中文系的人上中文系的楼”类推出“政治系的人上政治系的楼”,于是自造了“政治人”“政治楼”。冬冬在说出“政治人”“政治楼”时,是想表达一定意义的,也就是说在认知上已达到“概念”水平,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些概念所对应的现成的语言符号是什么。“政治人”“政治楼”虽不见于汉语,但符合汉语构词法,这表明这种构词法的语言知识已为个体所掌握。

上述两则记录反映的是冬冬2岁8个月的情况,在时间上只差3天。可以看出,此时冬冬的认知能力相对较高,而语言能力则有明显差异:记录1显示“句法”规则还未掌握,记录2则显示“词法”已经掌握。从《人生初年》的全景记录中,我们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认知发展”“语言知识内化”“语言产出”三者之间的关系,这对于认识语言与认知、语言知识的内化等重要问题极有价值。

(三)为多学科研究儿童语言提供了空间

有育儿经验的人知道,幼儿虽不能说话,但具有理解体态语、表情、语调等信息的能力。这在《人生初年》中也有记录:刚满月的婴儿已可通过面部表情、体态语乃至“咿咿呀呀”以示“应答”(p.22:1985214《咿呀“对话”》;p.26:1985216《情感交流》)。有时,幼儿的这种能力令人惊异:刚刚4个月的婴儿可通过表情、语调准确分辨“真正生气”与“佯装生气”(p.89:1985521《能分辨真假生气?》)。从语言学的角度看,通过表情、语调准确接收信息,是一种高水平的语用能力。但若由此过高估计幼儿的语用水平,则又与事实不符,因为冬冬在2岁4个月时还不能理解“幽默”与“反话”(p.837:1987519《南湖的长虫》;p.840:1987521《不解言外之意》)。可见,语言学中众多可归入“语用”范畴的内容,从语言获得角度来看却有实质差异。

由已有的儿童语言研究成果可知,儿童部分语用能力的获得早于母语获得(Bates,Camaioni & Volterra 1975;Ninio 1993)。那么为什么幼儿的有些语用能力在“前语言”时期就已展露,而有些语用能力则在会说话之后的较长时间内才能掌握?

要想解密幼儿的“表情”“语调”等看似天赋的语言能力,我们或许能从黑猩猩身上得到启发。由国外相关研究可知,基因上與人类最接近的黑猩猩一般依靠手势、表情、身体姿势来沟通(王士元2019)。“前语言”时期的幼儿还不会说话,要与成人互动就需要借助语言符号之外的手段。这一时期幼儿通过“表情”“语调”等捕捉信息的能力,应是个体语言发展内部顺序的体现。

幼儿对“幽默”“反话”等理解的滞后,可从脑科学上得到一定启发。国外相关研究认为,对大多数人来说,语言加工发生在大脑左半球,各种不同的语言成分(如句法、词汇和语音加工)均定位在左半球的西维尔厄斯周区,右半球有助于欣赏反话、幽默和生成语言模式(彭聃龄2008:345~346)。正确理解“幽默”“反话”,要过语言加工这一关,且与大脑分区和分工有关,因此在获得顺序上滞后是可以理解的。

从语言的发生来看,语言是进化过程的产物,是脑和神经系统进化到高级阶段而产生的(彭聃龄2008:325)。从个体语言的获得来看,儿童语言发展与儿童的大脑发育密切相关(王士元2011:78~90)。因此,儿童语言研究要想获得突破,需要人类学的启示,需要脑科学的支撑,需要相关学科的支持。这也是已有研究所揭示的共识(李行德2009;王士元2011:78~90;胡建华2016)。李宇明(2018)指出,语言学是一个学科群,语言学的学科整合已经是一个重要问题。对于跨学科性质凸显的儿童语言学来说更是如此。

二、儿童发展与儿童教育的宝库

(一)儿童身心发展的全景式记录

《人生初年》不仅是儿童语言发展的科学观察日志,同时也是儿童身心发展的科学观察日志。正如作者在《致读者:儿童是一块磁石》中所说:每个记录单元,都给出一个标题,浏览一下单元标题,就可以大致知道记录的内容,大致了解儿童身心发展的历程,甚至还可以发现儿童每个阶段爱说的话、爱问的问题、爱做的事情,由这些“爱说的话、爱问的问题、爱做的事情”刻画出来的阶段,才是儿童身心发展的真正的阶段,年龄只不过是儿童发展的外在标示。《人生初年》对冬冬0到6岁半的身心发展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和审慎的描写,是个体儿童身心发展的全景式记录。

《人生初年》是一个富矿,可挖掘的东西很多。比如学前儿童心理学认为,学前儿童存在一个“前语言”阶段和没有思维的阶段(朱智贤1986;陈帼眉2003:5)。“前语言”是外在表现,可直接观察到;而“思维”则是内在活动。如何判断新生儿有没有思维,是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要做出判断,首先需要明确思维是什么。林崇德(1996:111)指出,人的思维活动是一个复杂的认识过程,有许多方面和多种形式,从其本身来看有概念形成、理解和问题解决等重要形式,而概念形成和理解往往带有问题解决的性质,因此可以说,问题解决是人类思维活动的最一般形式。人的思维何时产生?据林崇德(1996:111)的梳理,这个时间点随着学界研究的深入而不断往前推移:皮亚杰最初认为0至9或10个月的婴儿不存在真正的问题解决行为,而后皮亚杰本人也对此表示怀疑;现有研究证实,婴儿有目的性的行为在5个月以前就产生了;也有研究证实,3个月的婴儿就已具备比较明显的问题解决能力。

下面我们来看《人生初年》1985年2月8日(即冬冬出生第24天)的记录,笔者认为这则记录显示出新生儿已具有思维活动:

用手做“助手”

姐姐用奶瓶喂宝宝喝橘子汁。

她咽下几口,开始用舌头把奶瓶头使劲拱出来,并抬起右手,使劲往外推奶瓶。她不愿意再喝橘子汁。

宝宝是“右利手”?(p.19:198528)

味觉在胎儿时期已形成,从孕30周开始,胎儿已有发达的味觉(林崇德1996:80)。由上述记录看,冬冬不喜欢喝橘子汁,这时“抬起右手,使劲往外推奶瓶”应是由大脑指挥产生的一种拒绝行为,具有“问题解决”的性质。伍铁平(1986:10)关于大脑神经生理学的研究材料表明,人类胚胎中支配手的活动的大脑中枢发展得比较早。这或许也是支持上述记录表明新生儿具有思维活动的一个证据。

(二)儿童教育的典范

儿童发展受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不光学术领域对儿童发展存在诸多争议,就现实层面而言,每个儿童也终将成长为独一无二的个体。除了学术价值外,《人生初年》还具有突出的社会价值,即通过对幼儿家庭生活的记录,为读者树立了儿童教育的典范。卢梭(2008:6)认为:“如果想对一个人的教育做出公正的评判,必须要等他成人之后再做结论。”事实表明,《人生初年》的教育理念与教育实践是成功的,30年后冬冬的卓越不凡就证明了这一点。望子成龙是人之常情。《人生初年》的家庭教育,不一定是唯一的成功范式,但一定是富有借鉴意义的教育范式。笔者不揣谫陋,学习之后也有以下3点突出感受。

1.树立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观

儿童观是对儿童本质的看法,它支配着人们对待儿童的一切行为。虽然当今中国社会的家庭结构已发生明显改变,儿童也因大都是独生子女而成为家庭关注的焦点,但是有些传统观念仍然根深蒂固。我们对儿童的认识,也还带有很大的功利色彩,如“养儿防老”“光宗耀祖”等思想仍有很大市场。外部环境更是不容乐观,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家长承受着生存与竞争的压力,不得不向社会妥协,逼迫孩子快速“成长”。童年被压缩,甚至消逝,“童年危机”成为一种社会普遍现象。

而《人生初年》则传达出这样一种理念:尊重儿童的独立人格,尊重童年的发展规律,树立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观,营造和谐民主、充满爱与支持的家庭氛围,是家庭教育成功的前提。

2.经过思考和学习的教育方法

行为主义心理学派创始人华生(J. B. Watson)有一句名言:“给我一打健全的儿童,我可以用特殊的方法任意地加以改变,或者使他们成为医生、律师……,或者使他们成为乞丐、盗贼……”(朱智贤1979:70)。这句话虽夸大了教育的作用,但却道出了一個事实:教育在某种意义上决定了孩子的一生。

很多时候,生活是下意识的,家庭教育尤其如此。家庭教育的代际传承非常明显,如果家长没有主动的思考和学习,难免重蹈上一辈的覆辙。例如,可能是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在中国的家庭教育中普遍存在这样一种现象:父母不主张孩子参与自己的社交活动。父母这样做,主要是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但这种教育方式就像将孩子养在“真空”中一样,结果往往弊大于利。由《人生初年》可知,在冬冬的成长过程中,父母有意识地带领她参与各种社会性交往活动,这对于塑造幼儿性格、开阔幼儿视野、促进幼儿成长起到了重要作用。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过度保护、缺乏丰富的环境滋养,无论从短期还是长远看,均不利于个体成长。

个体心理学创始人阿尔弗雷德·阿德勒(2018:157)说:“只有那些对孩子的教育和再教育深思熟虑、进行过客观判断的人,才能更确定地预测出教育努力的结果。”对儿童教育无知的无意识,是父母的悲哀。李宇明教授和妻子白丰兰女士在《父母语言艺术》一书的后记中有一段話,对儿童教育极富启迪意义:

览古哲时贤之书,察教子成败之例,思自己数年之为,我们真切体会到,教子有四宝:天般的雄心、火般的爱心、穿石之水般的耐心和谨严审慎的科学态度。有此四宝,孩子,包括身患残疾、心有障碍的孩子,都能幸福、愉快而又健全地成长,成龙成凤(李宇明,白丰兰1991:295)!

3.社会变革中儿童教养模式的反思

《人生初年》是80后中国儿童的成长记录。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儿童的教养模式发生了巨变。施芸卿(2019)对此进行了归纳:

冬冬的整个成长,是被包裹在一层又一层、浓厚、友爱的关系里的。有至亲、亲属、父母单位的同事、学生,等等。当时尽管社会物质条件有限,但生活在一个充满温情、相互支持的环境中。可今天,随着市场化,在养育孩子这件事上,我们很难再找到那么多实际的支持者和对孩子友好、对家庭友好的社会环境。基本能动员的只是自己的父母,然后把大量工作外包给市场机构。而市场机构,常常从很早就开始,不断地制造焦虑,然后把这些来变现。

儿童需要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在社会迅速变革的当下,儿童在成长过程中遭受到很大冲击。中国社会应为儿童成长提供怎样的外部环境?家庭教育应采取怎样的教养对策?这是当今时代向儿童教育提出的紧迫问题。儿童教育,关乎每个家庭的幸福,更是关乎国家和未来的重要事业。40年时间虽然不长,但中国儿童教养模式的反差令人深思。

学术之旅也是人生之旅。25年前,李宇明教授出版了我国第一部全面研究汉族儿童语言发展的专著《儿童语言的发展》;25年后,李宇明教授出版了世界上跟踪记录儿童语言发展与儿童成长时间最长的3卷本《人生初年》。儿童语言学是李宇明教授学术之旅的起点,在这条道路上,李宇明教授与时俱进、锐意进取,不断开拓新的领域,一步一个脚印,在思想的王国遨游,尽情挥洒着智慧与才华,为中国语言学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人生初年》就是李宇明教授学术精神的最好诠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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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华 2016 《人类句法的双向生长模式——语言获得的演化观》(在12月27日北京“当代语言学前沿论坛——大数据及语言的获得与发展”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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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io, A. 1993. On the fringes of the system: Childrens acquisition of syntactically isolated forms at the onset of speech. First Language 13, 291314.

责任编辑:韩 畅

[1] 李行德(1997)对海外汉语儿童语言发展研究进行了深入评述,可参看。

作者简介:李晋霞,女,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电子邮箱:lijx666@126.com。

本文得到2019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学前儿童语料库建设及运作研究”(19AYY010)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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