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光老去

2020-07-06 16:38李群娟
牡丹 2020年9期
关键词:霓虹飞蛾黄帝

李群娟

一群不再年轻的女人,在袅娜低垂的柳树下,昏黄的灯影里,忽红忽紫的夜色霓虹中,伴着热辣的网络情歌,忘情地在扭来扭去。

她们的腰身不再柔软纤细,动作也不很灵活,神情却十分投入,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她们的脸,在斑驳的光影中,呈现出被岁月磨砺的痕迹。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我藏在黑暗里的忧伤。

她们是逐渐年老的母亲,已经色衰的妻子。每个人,都在蹚着自己复杂而又漫长的人生长河。脸上横纵的皱纹与臃肿的身躯,既是时间的结果,更是生活的给予。内心的每一个挣扎,都被岁月写在脸上。食衣住行,生老病死,养育儿女,谁能掰扯得清?多少次的失望,又混合着多少次的盼望?终于,被煎熬成了如今的样子。

电唱机里,简单直白的歌词,被歌手反复吟唱。爱情的悲欢离合,化为鲜明轻快的鼓点,操纵着她们的举手抬足。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我感觉,这是独属诗人叶芝的浪漫与想象。写这首诗的时候,他和他钟情的女友毛特·冈都才28岁。年华尚好的人们,永远无法真正触摸到衰老的可怕。也许,世上真的存在有不老的爱情,却不是常人触手可及的版本。

我站在一旁,居然也沉浸在路灯、霓虹与音乐营造出的氛围中。很奇妙,貌似混杂的氛围中,一颗心居然在慢慢舒展,缓缓在趋于平静,就像一片原本蜷缩在阴影里的样子,被阳光照映。不由想起我年轻时,曾去过一次舞厅,还没来得及舒展腰肢,便又胆怯地逃离了。从此,一边相夫教子,一边应对生活中层出不穷的波折。也曾羡慕过旁人的洒脱,却总想着未来的美好,对自己说,等闲了,再去好好享受生活。不知不觉,人到中年,空闲是有了,才发现很多情愫早丢得没影儿了,很多事情变得力不从心起来。

我静静看着这群青春不在的女子。她们有的认真,每个动作尽力到位,想舞出专业的意味;有的随意,纯粹为了健身,没有一点表演的痕迹。其实,无论什么,万事出于自己的心甜,就图个随意和舒服,这是人到中年一份难得的洒脱。

旧人,旧衣,过时的情歌,路灯发出的光也显得陈旧。灯罩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裸露着许多小飞蛾的尸体。四周,依旧有成群的飞蛾在狂舞。一切,都笼罩在粉尘一样的灯光里,包括广场上这支业余的舞蹈队伍。

舞曲终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慢慢想起一个女性朋友。每次见她,都是满脸憔悴,曾经柔美的线条和轮廓,散落着生活磋磨后的痕迹。时间这把杀猪刀,轻轻松松就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变为“嫫母”的样貌。“嫫母”一词来源于《吕氏春秋·遇合篇》,上面说:“嫫母执乎黄帝。黄帝曰:厉汝德而弗忘,与汝正而弗衰,虽恶何伤!”就容貌而言,嫫母能成为帝妃,简直是天方夜谭。可黄帝多英明啊,他看中的是嫫母的品德和办事能力。因而,既成就了自己英明,也树立了一个女德典范。可每次看见我的朋友,心里总有一点感概。可是我觉得,原因不在那些皱纹,不在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眸,而在于她脸上时刻呈现的欲念,或者叫功利之心吧。

有多少容颜的过早衰败,是因为妥协和对抗着生活的无奈。

或许,每个女人最终都会变成嫫母,可有的人,也仅仅是容貌的改变。

我邻居,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是老了依旧美丽的另一个典型。夏天的傍晚,經常见她轻摇折扇,在门外乘凉。一件黑碎花的丝绸短袖,配着一条黑色中裙,趿着一双大红拖鞋。薄暮轻垂,她就那样坐着,摇着,白净的脸上笑容嫣然,一时间,我居然呆了,仿佛在枯树上看到了绚烂的花朵。她来自农村,性子温和,终日一副淡然乐呵的模样。她还热爱运动,太极剑,扇子舞,从扭秧歌到组织锣鼓队,总离不开她的身影。近两年,她又开始学习牡丹画,居然也像模像样……无论做什么,她都那么安详从容,仿佛是一条安静又活泼的河。

可不可以说,拥有一颗安静的心,也是保持美丽的一个途径呢。

想到这里,我便释然了。拥有一颗安静的心,是多么幸福和伟大的事,面对纷扰和时光的老去,不会抱怨,不会忧郁。因为我们明白,即使抗拒,也是徒劳无益。人生逆旅,只有前行,而不能留在昨天,所以,坦然面对、过好每一天是填写人生之旅最好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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