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诗苑

贾想 袁伟 付炜 柳燕 范庆奇 山子

一颗智齿的告别（外二首）

北京师范大学   贾想

最后一刻我才发觉

它在举行一场漫长的告别

向我，也向曾经热恋的自己

这是一个诀别的女人

在将逝的房间搜刮情欲

——它抵住牙床，抵住

死亡敲响的房门

拼命搜刮我的血

最后的瞬间，炸弹一样

智齿果决地引爆了自己

我的平原因此留下了一个

小小的窟窿……

我细数自己领土上

遍布的窟窿：

三叔的，奶奶的，外婆的。甚至

十年前死于分娩的那头山羊

留下的小坑……

有深，有浅，有的黑不见底

承认吧，世界

我们从未享受过和平

堆雪人

不必隐藏了

你知冬衣之下

你我皆雪

此刻欢愉是雪

哀苦是雪

做雪的梦，伤雪的心

更不必烦恼

那只快乐小手怎样堆起我们

就将怎样推倒我们

人类在雪地上生儿育女

堆起，再推倒

推倒，再堆起

这次，请堆给你我的哀苦

我的欢愉

我的心

孩 子

孩子，每个人都路过你

但不是每个人都敢停步

像耶稣迈入约旦河水一样

迈入你的眼睛

我已习惯在旱地起灶

在飞沙与走石之间生育炊烟

习惯穿着甲胄入睡

对清晨的草动保持警觉

是你解除了这傍晚的危机

望着我，以不可思议的耐心

直到把我望成了一个

和你一样的天使……

孩子，这春夜是你灌溉的

我听见了水声，听见了虫鸣

听见了星星在我们头顶破土

裁缝铺（外二首）

扬州大学 袁 伟

纽扣在夜里被老鼠啃噬，一颗不剩

破旧的牛仔衣，是一座不能再单薄的城

寒潮迫近，城池没有重兵把守

我穿过夜和雨的封锁，到裁缝铺修缮城池

狭小的楼梯间，只能安放一台缝纫机

此外，连安顿老裁缝瘦弱的肉身也显得拥挤

他带着眼镜，镜片厚得

就快透不过比针尖更大的一截光阴

不断飞针走线，他让每一颗扣子

重新驻守到寒流来袭的位置

长时间弯腰屈膝，她的身子发生不可塑形变

灯光下，弯曲的弧度是她生命的一道绽口

她终其一生也没能缝合

鹅卵石

流水不断切割、打磨

然后交由鱼虫虾蟹抛光

圆润、光滑是后天养成的脾性

赤脚涉河，卵石挤压脚掌的穴道

它们用曾有的锋利透过老茧

足疗，解除我长途跋涉的疲倦

枯水期，鹅卵石静静地躺在河床上

仿佛在等一米阳光，或

等一个特殊的日子进行孵化

有时，千斧万凿会给一块卵石显赫之身

声名鹊起，宠辱不惊。它明白

世俗的目光和镁光是最狠毒的刻刀

我坚信，河水是卵石的眼泪，装着它

一生的情愫：悲或喜，浅或深……

散 步

没人做伴，我就牵着黄虎一起出门

晚饭后的江滨公园，一个人散步

多少显得有些孤影自怜

一直以来我都不同意遛狗这种说法

因为有时黄虎走前面，拉着我

有时我又走在前面，牵着它

它的力气很大，因而我们之间

很难说清谁遛谁。当然我也没有深究

毕竟我们都有着相同的目的——

是的，让彼此慢下来，在曾经

行色匆匆的小路上，等待更久之前

在阳光下蹒跚学步的自己

黄虎依靠嗅觉，而我，只能用

长满茧子的触觉。我们在同时驻足的

一刻，判断是否与当年的脚步重叠

在春天饮酒的人（外二首）

四川电影电视学院 付 炜

乱花如星辰，有我无法抵达的静默

比起孤独，比起一切灵魂的祈祷

夜色如沸的时刻

我已知道太多将要发生的事

我有太多的空阔，在大地响起回声

而我仍然是被光阴遗弃的人

写诗，抚摸她眼中的蔚蓝

在春天饮酒，无非是顺从液体

倾听内心的喧哗，或者更隐秘的

一种释然，形而上的迷宫

作为一个整体，我们必须认识到

人间慈悲，而爱一触即溃

失败的艺术正被反复塑造

那些成熟的形态里总暗藏岩浆

灰烬使我们轻盈，疼痛反映了

我们对世界仍有孩童般的天真

站在窗框里的人

他有飞翔的意志，在高楼上

城市的憂郁让人窒息，渐暗的

虚空，醒来的人开始讲述一个梦

那么多的历史锈迹斑斑，孩子们张口

吐露观念的余晖，雨停歇片刻

暴风骤起，他发现了两棵香樟

变幻的表情，在词语的幽深处

林间路上，天赋在逼迫语言上岸

他忍受，接连不断的坏天气

乌云闪耀着岑寂，又要到来的雨

淋湿街道，石头气味如面包

海在他的银匙里，形成一个必然的

岛屿，星辰争鸣，他想起抽象的耳朵

感谢神，将夜晚挂在湿漉漉的枝条上

使人间在深夜保持难得的轻盈

匮乏如云

有时，我梦见漩涡般的夏季

短促，弯曲，西風卷起预言之舌

博物馆的廊柱前，几只乌鸦

在制造阴影，多奇异的傍晚

猪蹄花飘香，有人读张枣的诗

而寄身于经验的池渊，如此充沛地

感受虚无，仿若风帘翠幕

这催人欲老的世间，心事叠加

像一场多余的奏鸣

有人在云端轻声唤我，一次次

镜子在响亮的回应，怪事咄咄

到底谁在窥豹，谁在探海

谁拂动乍起之云，升起年轻的旗帜

我忽然记起的一幕，八岁孩童

痴迷于星座之名

在家庭作业薄上写下一生的运程

他预见我，寻找这无限之书

更多的星座之名就在我的掌中

无意义时间（外二首）

云南大学 柳 燕

我生活的时间很多天都没有特别的意义

需要什么意义呢，日子只是日子本身

我更愿意享受做家务带来的快乐

清洗干净厨房的每一个廉价瓷器

让它们发出生活瓷具应有的幽光

抹布抹上清洗剂擦一遍灶台和油烟机

然后，在地板砖上洒上洗衣粉

开始拖地，从客厅拖到卧室再到厨房

换洗沙发套、窗帘、被套和桌布

替窗台上的植物松土浇水或施肥

半天时间就这样过去，没有特别意义

之后的时间，坐在书桌前读一页闲书

不用考虑工作的事情，阳光照进窗户

屋子里所有的事物都显现出洁净

可能会靠在书桌上睡半小时，没什么意义

我并不感到空虚，没什么是一定要得到

房东一定会喜欢我这样的租客，我想

别芒市

900米是故乡的海拔，树里的大金塔

高原开始爬升，云雾很近，舌头

在舐舔群山，来人间采集雨露与烟火

以为汽车能沿着低纬度和低海拔，把我

带去咫尺云雾后的天上。南部稻田正酝酿

一场由寨子最后的留守者发起的金色收获

亚热带山峦没有突兀悬崖，山脊弧线饱满

过边防站，真想把这一身的懒惰，生锈的理想

漂泊的疲惫，坚固的贫穷，多余的肥肉，空想

当做毒品和走私货，全部交给边防警察

过了龙陵，高原将越来越高，城市会越来越大

高楼林立的价格世界，上部座佛教和汉传都将失去

信徒

傍 晚

冷风带着乌云退到了城外

白色蘑菇云团软绵绵升空

看见久违的蓝天，夕阳里铃音清脆

护栏陈列夕颜缠绕的枯影

怎样才能留住向晚温暖的柔光？

为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多年

电子时钟显示此刻是十八点十二分

墙上的镜子，自己抄写的座右铭

都如此美丽而动人，很多时候

我们向世界要的太多，忘记了简单的快乐

窗外的天竺葵又开了

一团颜色的火

文竹不知不觉中长了一大截

像脸上的胡须

我知道春天正在赶来

耶胡达·阿米亥的诗歌

战争的硝烟在思维里蔓延，合上书

听见牺牲者骨骼的呼喊声从侧封传来

故乡（外二首）

成都文理学院 曹 戊

二十年来，从未想过会被赋予草木的一生

春天发芽生长，熬过酷热的夏天，秋天枯萎

冬天被风带回故乡。见证

被城市渐渐遗忘的乡村在腊月复活

正月过后，和草木有着相反的方向

渐渐被遗忘，凋敝，破败

在逐渐伟岸的野花和野草之间

偷偷地藏匿在人间。有时候

我胆怯地和别人说起故乡

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中我显得格格不入

失落，迷茫。我甚至担心

我的土里土气正在被都市的气息一点点同化

小时候，一个乡村老师告诉我

同流合污是一个贬义词

秘 密

多年以后，我向别人兜售

二十岁时所谓的秘密，像一个老人

在土坯墙角下把阳光铺展开来

向路过的人兜售他

额头上的皱纹，一件艺术品

不再是秘密

这也是多年以后我第一次向别人提起

二十岁时关于我的秘密。那时候

一个二十岁的少女

眼眸里全是秘密

多年以后，说起秘密的时候

我一如既往地羞涩

语无伦次

北上途中

我现在所后悔的事情

在北上的列车上，我和列车前行的方向相反

两岸青山，都没有教我回忆

有关于故乡的风景

车厢寂静。截止到现在

阳光仍肆无忌惮地在空寂的

车厢内横冲直撞。有一次，透过窗户

我们有一次超过三秒的对视

这列车慢的惊人，我在小憩之时

来来回回反复奔跑在列车要经过的陇南

比陇南更小的武都，比武都更小的五库

比五库更小的曹家，在没有比他更小的了

他已经小到我回来时要问别人

村口第一家怎么走？

临终书（外二首）

甘肃中医药大学 范庆奇

桌子上的花开得正艳，有百合，有玫瑰

她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

好像要看穿花之外的身后事

也许是太虚弱，她无力抱怨曾经

一开一闭的口中吐出将死之人的腐气

与浓烈的花香碰撞在一起

她的一生是短暂的，仅仅只有七十八年

相比于树木而言，太短，不足挂齿

前二十年照顾兄妹，后五十八年操持

丈夫儿女，期间不知有多少天寄存于医院

她像一个分娩的妇人，解开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颤巍巍的从身体里

掏出自己，献给别人

现在，她完成了一个妻子的一生

现在，她完成了一个母亲的一生

她像一只暮秋的蝉，安静的结束了生命

连着茧一起埋入地下

黄龙寺内的遐想

一匹马从我的身体里跑过

留下一串白色的蹄印

它来自雪山，鬃毛上还有雪水

它停在了转经筒前

双膝跪地，卸下一生的奔波

在群山环抱的山里

黄色，显得并不突兀

盘腿而坐，冥想山水

恍惚间我看见了盘旋的鹰

一圈一圈的在山里飞

直到慢慢死去，只留下一个影子

喇嘛念经的时候，我也模仿著念经

他念的经远离尘世

我念的经却是市井

薜萝开满了山坡，经声响彻山谷

一个黄昏在转动中远走

对 话

柏树的影子横在路间

风从两棵茅草中穿过

树上有鸟儿，草里有虫子

我面对父亲坐下，倒两杯水酒

村东酒坊的苞谷酒，父亲最爱

此时他却一滴未沾

酒杯装满了月光

上一次这样静坐，已是三年前

我怀揣录取通知书，一路狂奔

来不及平复喘息，便读了起来

父亲沉默如他身后的柏树

唯独我说个不停，说着说着就哭了

这二十二年来，父亲像一块石头

无论我如何言语他都不回答我

青草冒出绿芽，清明的鞭炮太响

这是在提醒我，父亲又走了一年

我又长大了一岁

爷爷奶奶又老了一岁

我已经忘记如何叫出父亲这个名词

只是逢年过节会带上香烛纸蜡看望他

依旧给他倒一杯酒

他依旧未沾一滴

无言的对话，简单且熟练

蓝雾陪嫁（外二首）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山 子

没爹没妈的孩子要嫁人了

嫁给孩子他爹

老天啊

你打雷啊

热闹一些啊

没爹没妈的孩子要嫁人了

嫁给孩子他爹

四季啊

你在今天开花啊

让我香一点啊

没爹没妈的孩子要嫁人了

嫁给傻子他爹

嫁给傻子啊

要大红色的绸缎啊

针线，摆件儿，一件都不能少啊

要十里红妆啊

想着想着

水就从眼睛窝里淌了下来了啊

瞧

山头那团青蓝青蓝的雾

绕在树里，缠在林里

真美啊

不想走不想走

那就不走了

留下吧

留下给我做嫁妆吧

绿 江

月亮酒

星星酒

一瓶一瓶打碎

打碎扔进江里

扔进绿江里

灌醉虾

灌醉鱼

让鱼虾今晚跟我回家

心爱的摩托陷进了

陷进了绿江里

白兰花别在口袋上

白兰花别在嘴巴上

姑娘姑娘

一起钓鱼

醉了鱼虾跟我回家

你也跟我回家

如果有一天我从你的世界消失了

云空冰冻的风是甜的

是草莓嚼碎了蜜糖

偷喝了一瓶白兰地

醉的馨香

我也馨香

如果有一天我从世界消失了

我便偷走草莓

偷走蜜酒

顺带偷走你的心

让冰冻的风躺在你怀里

暖热

让我也躺在你怀里

捂热

你手里的果子飘香

你眼里的星星明亮

果子给我

星星也给我

连你都是我的

如果

有一天我从世界消失了

你会不会心疼

像世界上掉了一颗星星

那样心疼啊

责任编辑 郭晓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