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猫

2020-07-20 06:36春马
青春 2020年7期
关键词:松本猫咪樱花

春马

在日本,樱花猫,名字很好听,实际上是做了绝育手术的野猫。

松本先生家有只樱花猫,他退休那年,这只猫每天下午都会到他家门前。松本先生对宠物不喜欢,也不讨厌。太太讨厌带毛的动物,松本家始终没有养过宠物。猫出现的时候,它的耳朵就剪了,有一个缺口,像樱花瓣。

松本先生刚刚退休,在家里总和太太吵架。太太不耐烦,早上就提着包去公园散步,或是参加一些老年活动。松本先生一个人在家,闲得要命,对猫莫名喜爱起来。他瞒着太太买猫粮喂它。不光要瞒着太太,还要提防邻居看到他喂野猫,这样会招来更多的野猫,遭到邻居讨厌,上门投诉。

松本先生把猫引诱到车库的后门,那里不靠近道路,没人会看到。时间长了,猫会到时间就来吃食,松本先生蹲在远处看着。它吃了猫粮就跑走了,很警惕。走之前回头看他一眼,他像受到莫大的感动,好像终于有人愿意感激他这半生的付出。回到家,面对妻子冷峻的面孔,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在家里碍事了吧,他应该到外面工作,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又何尝不想,可他身体不好,去参加一些志愿者活动,帮不上忙倒成了累赘。

我是通过堂哥认识了松本先生和太太,他们曾照顾过哥哥。后来哥哥回国,保持着书信往来。日本的新年,哥哥寄一些中国特产给他。中国的新年,哥哥也会收到松本家寄的日本特产。无非是些鱼干和日式糕点,哥哥如获至宝。记得有一年,哥哥写信让松本太太寄些她亲手做的金枪鱼饭团。尽管打了真空包装,经过几天的运输,饭团还是变质不能吃了。哥哥看着那些鲑鱼饭团都快哭了。嫂子也去过日本,试着做了几次,不知是米不一样,还是鱼不一样,做出来的味道完全不是当初的滋味。

第一次接触松本家是那年新年,大年初一,哥哥让我给松本家打个国际长途,他的日语已经忘光了,让我翻译。之后我回到日本,开始和松本家保持着书信往来,尽管同在东京,我却没有去过他家。我不想去打扰他,好像我联系他们是有利可图一样。松本先生邀请过我,都被我拒绝了。

今年三月,我从国内回到日本,带回哥哥给他们买的礼物。我把礼物邮过去,附带着哥哥的一封信。没几天,收到松本先生的回信,说他有事情拜托我,务必到他家去一趟。

我还在放春假,也闲着无事,坐常磐线去了松本家。我一直以为他家所在的松户也在东京都内,没想到已经出了东京,一河之隔到达千叶县的边缘。

松本先生到车站接我,我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他,他看到我反倒一愣,说我和照片上完全不一样。我问哪里不一样。他说照片上的我和哥哥完全不像,看到本人却和哥哥很像。我说他也不像照片里的那样,本人更年轻。

回家的路上,他跟我说了拜托我的事,是让我照看他家的猫。接着给我讲起那只猫的事。

松本先生对那只猫越来越喜爱,想把它带回家饲养。他知道告诉太太,太太绝对不会同意,不如不说。他用他孙子不要的毛绒玩具引逗猫,野猫的警戒心很强,不肯靠近他。松本先生不肯放弃,每天坚持。把猫粮的碗用绳子拴着,只要它去吃,就往自己身边拽一点。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月,猫咪可以在距离他一两米的地方安然吃食。即便他做一些小动作,猫咪也不会受惊。那天下雨,猫咪身上淋湿了,松本先生想用毛巾给它擦干。斗胆伸出手去,第一次摸到了猫咪的毛。松本先生说,他那个时候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想起小时候给儿子洗澡,和儿子光滑的皮肤触感是一样的。

猫开始对松本先生不那么警戒,允许他抚摸它。不过猫吃饱就跑了,除了吃食的时间,也不会再回来。

有一天,猫前爪受伤,皮肉外露,看着都疼。松本先生把猫放在纸壳箱里,给它伤口消毒,箱子里放了猫粮和水。他跟太太说,他养定这只猫了。太太说,养也可以,别让它进家门。先生反驳说,不让进家来算什么养,那不还是流浪猫。太太不愿和他争吵,告诉他,有猫没她,有她没猫。松本先生被迫服软。

太太得了流感,高烧不退,诱发肺炎。先生忙前忙后照顾了她一周,她才能外出走動。太太跟我说,她心里感动,却没有说出来。以前都是她照顾他,就连自己生病了,也要每天给先生做饭,更别妄想早出晚归的先生照顾她。后来我告诉先生。先生说,这算什么,如果不是工作,他愿意天天在家陪着太太。当初和太太结婚,也不是为了单方面让太太照顾他,婚姻本来就是互相照顾。可是他因工作忙,只能违背当初的婚愿。

在太太生病期间,先生把猫咪抱回家,关在一楼儿子的房间,如今囤放杂物。太太病好了,看到家里有猫毛。病间受到丈夫的照顾,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此以后,太太很少出门,她怕猫在家里跳来跳去,把家里的东西弄乱。最怕的就是野猫不懂规矩,屎尿屙得到处都是。

先生知道太太默认了,一点点把猫砂猫粮,还有些养猫必要的物品买回家。夫妻二人很有趣,明明知道家里有只猫,可谁也不提,听到猫叫就像听不到一样。

有一天太太忍不住了,问:“你打算把它关多久?不觉得它可怜吗?”

先生知道,那个房间在一楼,后面的房子挡住了光,房间常年阴暗。太太偶尔打开窗户,让猫咪跳到窗台,呼吸新鲜空气。

先生说,你可以给它放出来啊。

太太说,是你的猫,凭什么要我放出来。

第二天,先生把猫放出来,猫在家里跳来跳去,充满好奇。但最喜欢的还是蹲在窗台上晒太阳,太太把窗台上的花搬走了,铺了一个针织的垫子,也是他们儿子当年的坐垫。

先生为了避嫌,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猫,告诉它这不行,那不能做。猫咪能听懂人话,当跳到餐桌上,听到先生说:“老猫,这个不可以。”它就从餐桌上下来,再也不上去。还有它屙屎屙尿的问题也很好解决,可能以前就是只家猫,这方面训练有素。又过了些日子,先生傍晚正在看报,夕阳透过窗户照在餐桌上的花瓶上。

他听到太太叫了一声:“さくら、こっちきて。”(樱花,到这里来。)

先生满头雾水,不知道她在叫谁。接着就听到猫嗲嗲地叫着,从窗台上跳下来。他回头一看,猫咪正趴在太太的膝盖上,粉红色的舌头在舔太太的手指。

先生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想起儿子小的时候,小名叫“大”,太太也是这样叫他过去。

“你这个人真是的。”太太说,“既然要养猫,为什么这么随意。整天老猫老猫地叫着,难听死了。它看起来是老了一点,你也不能这么叫啊。我看明天去做个年龄鉴定,检查一下身体。”

“都听你的。”先生说。

“还有啊,以后它就叫樱花了。”

“它是只公猫,怎么起了个母猫的名字。”

“你看它的耳朵,多像樱花瓣。还有他身上的花纹,不也像一朵什么花吗?”

先生“好好”地应答着。

太太还在自言自语,说它的花纹太显眼了。如果他是个男人,一定是个风流男子,专门勾引女人。

樱花在松本家三年多,因为它的存在,太太很少外出了,每天都把心思花在它身上。太太喜欢插花,可是樱花有花粉症,太太忍痛把家里的真花都换成了仿真花。松本先生开始学着做饭,尽管做得不好吃,太太还是鼓励他。最让先生高兴的,太太不讨厌他了,和他讲些邻居的趣事。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竟然对邻居家的事丝毫不知。儿子结婚以后,工作调动到京都那边之后,儿媳和孙子们也都过去了。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去看过花火大会。那年先生邀请太太去看花火,为了找到一个最佳位置,几乎拼了老命。

我第一次去松本家,和他们夫妇书信往来已久,但见到真人难免紧张。

太太因为我的到来,特意去买了一个老铺的点心,做工精美,味道也很棒。就着桃子形状的糕点,还有太太打的浓浓喷香的抹茶。我找了半天,想看看这个深得宠爱的老猫,最后在落地窗的窗帘下面找到了它,背部是黑色和棕色相间,腹部是白色,脸上一半棕色一半白色。我时常觉得猫的花纹很神奇,不像狗。猫的花纹很不统一,像一棵树上开出颜色和形态各异的花。

太太说,过几天他们要去京都,儿子生病需要照顾。儿媳有自己的工作,还有两个孩子要管。儿子打电话来让他们过去帮忙。说着拿出儿子一家的照片给我看,很和美的一家人,他们应该去帮助一下,不要让这样幸福的家庭遭受苦难。

他们希望我有时间过来照看一下樱花。太太说,本想把它送到宠物福利院照看几天,又怕它在那里受委屈,它的年纪相当于人类五六十岁。说不用我做什么,只要我来陪它坐一坐,添点猫粮就可以了。

先生说,它尾巴伸不直,一条腿受过重伤,做野猫的时候一定吃过不少苦。既然来到他们家,就不能再让它受苦,包括忍受寂寞。

樱花猫很缠人,它在某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就要爬到人身上撒个娇。若是给它抓抓痒,它还会叫几声,这是它最好的回报。我喊了它几声,它远远地看着我,爬到太太身上,躺在她的腿上。我把它抱过来,它也不抗拒,转着头一直看着我的脸。我同样把它放在膝盖上,它蜷成团,望着窗外强烈的光线。

吃过午饭,太太叮嘱了我一些樱花的生活习性,还有些注意事项。先生把我送到车站,在我的电车卡里充了四万日元,说是作为往返他家的路費钱,还说我可以买些吃的到他家喝茶,算是陪着樱花。

他们走的当天我就去了,说把钥匙给我。

太太说昨天还是晴天,晚上洗了衣服,没想到今天就阴天。问我如果没什么事情,可不可以在他家等着衣服干了收回来再走。

我说没问题。把他们夫妻送到车站,我回到松本家,前脚进屋,后脚就下起雨。我打开电视,正在播放东京都内房租价钱排行的调查。

樱花在窗台上,一直看着窗外的雨。不知道猫的记忆是多久,它看到这雨,一定也会想到流浪的时候,淋在它身上的冷雨。从人的视角,我完全无法想象一只流浪猫会经历怎样的日夜。我想它是不害怕夜晚的,甚至会喜欢,夜晚是相对安全的时间。还有做绝育的事,家猫做绝育是不必要剪耳朵的。只有好心人看到流浪猫,为了让它们不再繁衍后代,不再有一生下来就注定命运悲惨的小猫,才自掏腰包给它们做绝育。为了辨识,就把它们的耳朵剪一个缺口。

松本家的小院子里种了些花草,现在已经绿的绿,开花的开花。

我把樱花抱在怀里,倚靠着落地窗。我和猫咪各有所思,我很好奇它在想什么。它是不是自从进了松本家,就毫无烦恼了呢?如果它也有烦恼,又是什么呢?

回国期间,听说几个朋友要结婚了,有的生了孩子我们才知道。这些新闻维系着我们曾经的同学关系,大家想分享这些新闻,才有了那么多聚会。我并不是很感兴趣。就算听说他有多幸福,我也不相信那是生活的全部。也有听说谁谁过得不太好,没钱,没对象,甚至没前途。我也无法从中断定他究竟有多不幸,不幸到每天都很痛苦吗?

樱花从我怀里爬走了,到电视前面,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好像它对电视里的节目很感兴趣。接着到猫食盆那里吃了几口东西,喝了几口水,跳到钢琴上。钢琴上面蒙着布,摆放着一些小饰品,很久没人用过了。我小时候跟姐姐学过几天钢琴,没有恒心,半途而废了。我想就算我坚持下来,也不一定吃得上那碗饭。我总是有很强的目的性,自认为没有意义,不感兴趣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我把樱花抱到地上,清理钢琴上的东西。那是一架老式钢琴,琴键已经泛黄。我摁了几下,还可以弹奏,开始弹起记忆最深刻的曲子。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大概没有名字,只不过是钢琴老师为了教学生,自己编出来的吧。曲子很好听,我很喜欢弹奏它。

樱花第一次听到钢琴声,侧着耳朵可能在想这是什么声音,它怎么从来没听过。猫咪除了愤怒的时候会龇牙,其他时间几乎毫无表情,显得城府很深。喜怒不流于声色,我很佩服。我一遍遍弹奏着曲子。我知道后来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曲子,因为一个很好的朋友千。

他是第一个夸这首曲子好听的人,本身是学音乐的。我总觉得他不学无术,唱歌也一般般,至少我不觉得他有歌手的潜质。他说,如果他不当歌手,做音乐人也未尝不可。我想,人的梦想会有很多分枝,没有人知道梦想会在哪个分枝上结果。我说他应该多试一试,为自己争取机会。我给他写了几首歌词。我并不会写歌词,不过是几首现代诗,修改一下,像歌词那样工整一点。他说,要先用这首曲子试一试,看能不能填上歌词。他让我弹,他在旁边闭着眼睛听,寻找灵感。

一般下午赏樱的人多,我们去的时候还早,找了个樱花探到河面上的树下坐着。我接着喝我的酒,打开猫箱的小窗,樱花也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树上是樱花,树下也是樱花,樱花太美了,难怪日本人这么喜欢樱花。

我最早接触樱花,是看了《樱花满开之下》。樱花太美了,得给它泼点血色,这大概是坂口安吾的美学观念。看着樱花飘落,想起汪曾祺说的人间三大慢事:等人,钓鱼,坐牛车。现在又有了一件,落樱。它永远掉不完,一瓣落地,另一瓣开始飘落。视线不必慌张,总能捕捉到一瓣飘在空中,晃悠悠落地的带有缺口的粉色花瓣。

看着有人牵着狗在树下走动,我觉得樱花这样很可怜。同样是樱花,为什么它就得在猫箱里。同样是宠物,为什么它就不能四处走动。日本人也有遛猫的,我没有绳子牵,怕它跑丢了。纠结再三,还是决定把樱花放出来试试,我猜它不会走得太远,甚至在家里圈惯了,不敢出来。

我打开猫箱,樱花蹲在里面看着很害怕。我正想把它抱进怀里,它噌地窜了出去,跑出几米远。我心想这下完蛋了,肯定是抓不到它了。我喊它的名字,它看了我一会儿,跑走了,跳到台阶上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该如何跟先生和太太交代,他们应该不会责骂我,可这毕竟是我的失误。我也可以撒谎说什么都不知道。某天来的时候,窗户开了,樱花自己跑出去了。理由也充足,它一个猫在家寂寞了。

思前想后,这些谎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我该怎么办。

转念一想,它会不会自己跑回家去了。可能是不喜欢这里,觉得花粉太重,让它难受;或者是真的樱花太漂亮,让它嫉妒;或者是它本是只“宅猫”,讨厌室外的环境。我赶紧收拾东西跑回松本家,前后院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樱花。我把窗户打开,坐在窗前等着,盼着,比盼望异地回来的恋人还要盼望,心中默念咒语,祈祷它快回来。

到了下午,樱花还没有回来,我想我大概已经愁出几根白头发了。我想这只臭猫太不讲义气了,竟然出卖我,陷我于不义。人心险恶,猫心更狡诈。我一气之下离开松本家,去了车站,又返回来看它是否回来。我把猫箱和猫粮放在窗外,希望它夜里会回来。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午饭顾不上吃就来到松本家。我心里很不爽,这只臭猫,我从来没有这样牵挂过任何人,凭什么它让我如此浮躁。我跑去房后,看见它坐在猫箱里,委屈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你怎么才来,讨厌。我气坏了,骂道,有本事别回来。它一定饿坏了,猫粮都吃完了。我昨天忘记把水拿出来,一定也渴坏了。

我打开门进了家,还在生气,不去抱它。我假装不经意打开落地窗,它看到我开窗。我坐下来吃便当的时候,它爬进房间,东看西看,最后爬到我的腿上,叫了几声。

臭猫,让人怪罪不起来。

所有人都害怕被遗弃,猫肯定也害怕。我倒是看透了,心里早有准备,谁也不能要求任何人一辈子守在身边。换做是我,我也做不到。或许离开一阵子,还会回来,可是再回来,那个人愿不愿意接受曾经遗弃过他的人,这就不一定了。麦果也回来找过我,她一和那个男生吵架,就说去朋友家过夜。她来到我家只字不提她男朋友,命令我给她做饭,帮她吹头发。我想,那样的男生可能比较木讷,不像我顶多是故意惹她生气,而那个男生或许是连她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她每次离开,我都告诉她别再来了,不想她男朋友找上门来,我打不过他。她嬉皮笑脸,说我这里是她娘家。后来有一次,她打电话说晚上要到我家来。我说我有女朋友了,现在住在一起。她说那就祝福我。之后她打电话来我都没接,也就再也没有她电话了。

我这个人很容易和别人断了联系,我不能说自己总是被遗弃,但至少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青少年时代,我刚刚开始写小说和诗歌,总不得要领,很浮躁,希望找到文学路上的导师。后来有机会认识了一个毫无名气的女作家,离异,儿子比我大几岁。我也不知道欣赏她哪里,聊了几句,她就说以后可以指导我写作。这是第一次谈话。过了一段时间,我想请教她,发现我被她拉黑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确实有被遗弃的不爽。

可能樱花回来,也并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松本夫妇和这个温暖安全的房子。不管怎样,它到底是回来了,没有让我觉得我被遗弃。就算它不回来,我也不会怪它,毕竟是它的旧主人有错在先。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可能它离开只是为了趁着外出的机会,去它流浪过的地方,见一见老朋友,告诉它们,它失踪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也劝它们试一试运气,找个年迈的善良夫妇收留它们。可是有的猫天生就是自由的,漂泊无依是它的全部。

我把猫食盆还有猫箱搬到房间里。太太叮嘱我,室外的花草隔一天不下雨的话就要浇一次。我也梦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院落,种喜欢的花草。无事侍弄花草,有活着的东西陪伴,到底不那么孤单。喷头有点老化,水龙头的接口处漏水,弄得我鞋也湿了。樱花隔着窗户看着我,水龙头喷出的水散落在花上。日本到处都是花,不管男人女人都很喜欢花。我去别人家做客也喜欢带一束花,尽量不买水果之类的东西。如果有人到我家做客,我希望他要么买花,要么买一袋米面。

我把每一片葉子都喷上水,这些花随处可见,可名字我只知道那几棵大概是叫韭黄花的植物。母亲曾养过几盆君子兰,总也不开花。后来听说把泥土以上的叶子全都砍掉,重新长就能开花了。母亲不舍得,说叶子大概有十几层,砍了怪可惜,弄不好枯死了,得不偿失。这样一来,母亲也不再烦恼它不开花,好像它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幸。

樱花看我在浴室里接水,似乎知道那个盆是给它洗澡用的,趴在浴室门外的地毯上等着。它一点也不怕水,不仅不怕水,还很享受我给它的服务。正是春天,不知道樱花被结扎以后,对春天有没有春光外泄的焦虑。但看起来它一点性欲都没有,不叫,也不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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