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多彩的乡情小说

2020-08-16 01:00孟学事
南方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钱氏传家家族史

孟学事

广西鲜有桂北农村题材的小说,更鲜有书写新中国成立前桂北农村题材的小说,而黄兰政先生的《犯白虎》(九州出版社2016年出版)就是这样一部小说。笔者多次品读《犯白虎》,读到了小说的丰富多彩。

《犯白虎》勾画了一幅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及五十年代桂北一个小山村村民的生存图。贾平凹说:“长篇小说就是写生活,写生活的经验,如果写出让读者读时不觉得它是小说了,而相信真有那么一个小山村,有一群人在那个村子里过着封闭的庸俗的柴米油盐和悲欢离合的日子,发生着就是那个村子发生的故事,等他们有这种认同了,而且还觉得这样的村子和村子里的人太朴素和简单,太平常了,这样也称之为小说,那他们自己也可以写了,这,就是我最满意的成功。”在《犯白虎》中,作者描写了小山村的习俗、民间故事、对联、山歌、民间土医方、碑文、谜语等等,为我们勾画了一幅村民生存图。读罢小说,如亲临其境。与贾平凹的小说观极为吻合。其一,《犯白虎》写了很多习俗,有婚嫁习俗、丧事习俗、过年习俗、过社日习俗等,这些习俗里,写尽了当地的人情世故。如在杨二爷去世时,尽管黛姐十分悲痛,却因为黛姐有身孕,不能奔丧。钱氏劝慰黛姐:“嫂,不给你回去是对的,按照老理,四眼人不能奔丧,那样会冲撞亡灵。”又如大妹出嫁时,钱氏却什么也不办,只因为已有人为二儿子传宝做媒,说不定哪天就结婚,就得拜香火,可是“按规矩香火堂一年只能成亲拜一回”。 其二,《犯白虎》写了几个有趣的故事。其中有韦银豹的故事、小仙人变拱屎虫的故事等。在那个年代,故事陪伴小孩的成长,也为村民生活增添乐趣。其三,《犯白虎》中的对联极为精妙。这些对联有结婚用的对联,如,传家结婚用的对联:斗方是“燕尔新婚”;有办丧事用的对联,如,杨二死的时候余老师写了几副对联;有过年的对联,如过年的时候,传家写了一副贴后门的对联,斗方“后来更好”,对联“又是一年添祥瑞,依然万户庆丰登”。其四,《犯白虎》中多处有对山歌的场景,喜也唱山歌,悲也唱山歌,送别时也唱山歌。如传家第一次出远门,黛姐送别时唱道“肩头担子几多斤,几多辛苦换金银,换得金银回家转,家里头有崽有娘亲”。其五,《犯白虎》中还写到很多民间土医方。如小说中写到泰大侄孙为传家治“马上风”的土方。又讲到粹大侄孙的老婆梁氏,吞吃水银避孕的土方,等等。至于小说中的碑文、谜语,此不赘述。

《犯白虎》展示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及五十年代桂北一个小山村多元的文化。作家着墨最多的往往是他故乡的人和事,因为他对故乡的文化了解最多,理解最深。正如武汉大学教授汪树东所言:“鲁迅构造的关于浙江绍兴那片故土中国的记忆,是启蒙主义视野下的暗陬之地,满足暗昧国民性的伤残碎片;沈从文构造的湘西,是充满生命野性、诗意的化外之地;莫言构造的高密东北乡,则是被历史黑暗折腾得死去活来又生机勃勃的荒莽之地。”笔者看到,王安忆的《长恨歌》就是写自己熟悉的上海市普通弄堂女孩的生活。陈忠实的《白鹿原》以其熟悉的陕西关中地区为背景,讲述两大家族的恩怨。《犯白虎》作者黄兰政先生出生成长于桂北山村,他对这块土地的文化有深刻的了解,他为我们展示的一个小山村充满了友善、野蛮、神秘和怪异文化。首先,《犯白虎》写到村民的友善。当叫花子与传家赌对对联输了的时候,尽管为儿子的能干高兴,却担忧叫花子不得钱不得米。在黄金妈死的时候,钱氏尽管赌气死者生前诅咒其儿子,但仍叫丈夫黄老石回来,为黄金担保借钱借米操办丧事。在闹饥荒的时候,钱氏更是“借出去三十多担谷子,夹墙空了一半”。其次,《犯白虎》也写到小村中村民的野蛮。世彬妈何氏讲错一句话,金珊同族就罚吃他家一头猪。张守成因到处偷摸,“保龙族长居然拿人去殉了潭”。而杨村与上山屯同族同辈因赌博生仇恨,更是时常相互砍杀,各有死伤。再次《犯白虎》中的白塔村到处充满着神秘的色彩。白家园“只合于黄姓,不合于白姓”,白姓人在此居住,就会出人命,搬到二十里远的龙尾村住就“人财两盛”……这些怪异文化,小说中有多处描述,让人感受到那个时代山村浓郁的神秘韵味。

《犯白虎》细化了一个村民的家族史。传承家族史,往往靠族谱和碑文去完成,很少有专门文字的历史。然而,族谱和碑文,往往都很简单,一般仅记载家族中谁来自哪一支,仅有个名字而已,祖上若有人任过大官或中过进士,中过举人的或许也有记载。从族谱和碑文中是不知道祖父母辈以上发生过什么事的。书写一个人的家族史往往是一个作家的夙愿。我们熟悉的中国四大名著之首《红楼梦》就是写贾府家族的衰落史,此不赘述。著名作家严歌苓的《陆犯焉识》,也是细化一个人的家族史。《犯白虎》显然是在细化一个村民的家族史。我们姑且认为这个村民是作者熟悉的人,则小说中的土仔,就是其父亲,而传家就是其祖父,黄老石就是其曾祖父。然而,书写家族史,难度极大。因为,家族史在一个人的记忆中往往是有限的、粗线条的、碎片化的,一般只对祖父辈及父辈有些记忆,祖父辈以上的基本又是靠父辈们讲述的。所以要细化家族史,只能靠上辈人讲述的碎片化的故事加上自己的虚构。有的是真实的,有的是虚构的。在《犯白虎》中,也许钱氏买房买屋、上山躲日本鬼子、闹饥荒等都是真实事件,因为这些大事件,上辈人都会口口相传。而其中的一些细节,则是靠作者根据故事发展的需要虚构的。不过,不管怎样,《犯白虎》做到了,从小说中我们看到了从黄老石以来的三代人的家族史。

《犯白虎》复原了一些历史事件和历史事件中的一些人物的原貌。在《犯白虎》中,作者讲述了当地出现强盗事件、日本鬼子路过杨村事件、土匪暴乱事件。这些事件,应该都是真实的事件。对于强盗事件,在笔者家乡也盛传过,与小说中的一伙强盗十分类似,他们三五成群,盘踞山上,通过线人打听到哪家有钱,就绑架哪家的家人,交了赎金才放人。至于日本鬼子路过小说故事发生地广西永福县事件,是有据可查的,桂林市政协原副主席魏华龄根据相关资料写的《日军侵桂罪行暨桂林人民受难纪实》中写道:“1944年11月2日,日军在永福罗锦乡林村鳌峰山下岩引烧混合烟毒气,使洞内79人致死,百寿花岩33人致死。”小说中的土匪暴乱事件,也是有据可查的,在中共永福县委党史办公室编的《永福剿匪斗争》一书中写道:“同日(1950年7月15日)匪首陈佐宏在古底区自立为‘广西反共第三军第5支队,下辖13个大队,匪众3000余人。”张清河(时任剿匪440团副营长)在《百寿剿匪回忆》一文里写道:“(从1950年7月1日起至11月底,匪情)日益恶化不堪,还记得,刘云起同志(时任剿匪440团参谋长)带我们2个连护送他去永福开会,走到山南被匪包围,打了一天都未能通过去,直到天黑才返回百寿城。” 《永福剿匪斗争》中《硝岩寨内炮声隆》一文记载,1950年7月19日,解放军438团在小说故事发生地附近的硝岩寨就打了一仗,歼匪几十人,解放军牺牲6人,伤4人。可见匪患之严重。在《犯白虎》中,还写了一些强盗、日本鬼子、土匪凶恶残暴以外的另一面。传家、传升等人被强盗绑票拉羊上山后,强盗晓得传升家穷,过两天就放他回家,让他当报信人。强盗还安慰传家“莫怕,过几天你家里头凑够钱送来,就没有事了”。就是在大罗、传家等大多被绑票的人逃跑之后,强盗仍遵守诺言,在交了五百银毫赎金之后,莫行行表哥获得释放。杨村两个年轻人和粹大侄孙去偷日本鬼子的皮鞋被抓之后,日本鬼子并没有杀死他们,而是让他们当挑夫,日本鬼子还为粹大侄孙理发,最后三人都相继逃脱。至于新中国成立之初广西的土匪的形象,小说通过买鸡纠纷一事,描绘得更为生动,一个土匪向耀彩卖鸡,吃完鸡后,本想赖账,拔枪威胁耀彩,钱氏劝说一番,竟然化解了纠纷,土匪按市价付钱。

《犯白虎》揭示了在政治运动的洪流中个人命运的无常。网络流行一句话:历史的一颗尘埃,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意即在时代的洪流中,个人是无法主宰自己的命運的。《犯白虎》对此进行了很好的诠释。小说揭示了清匪、反霸、土改三次事件中一些人物的不同命运。在清匪运动中,传宝的好友梁修因打死一个土匪团长得到解放军的奖励,还获得批准参军。随大流参加过土匪的,改过自新后大多获得释放。反霸运动时,曾在钱氏家做过长工的覃大雷当了农会主席,光棍汉大旺当了民兵队长,贫农张六是武装委员,因不能生养被赶出家门的南塘嫂当了妇女主任。而伪政权乡队副金乐,光绪二十九年、民国十二年拿办强盗威风一时的杨三爷,伪政府法院书记官盛宽等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枪毙镇压。黛姐被赶到虞村后,被强奸,被威胁,无奈嫁给大她近二十多岁的光棍汉。这些人物命运的无常,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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