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向东洲老屋眠
——何绍基诗文中的道州情结

2020-09-08 09:33奉荣梅长沙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20年7期
关键词:探花何绍基东洲

◆奉荣梅(长沙)

何绍基嘉庆四年(1799)出生于道州东门村,其父何凌汉嘉庆十年(1805)殿试高中一甲三名进士。次年,八岁的何绍基跟随母亲自道州迁居北京。据其日记与年谱所载,从十七岁开始,他先后十一次回湖南应考,其中道光元年(1821)秋初,他与三弟绍祺归应湖南乡试,发榜未中后,第一次回到故乡道州。

何绍基最后一次回故乡是同治元年(1862)正月,六十四岁的他正主讲长沙城南书院。此番归乡他写下《正月廿三日于桐轩大令陪游浯溪》:“归舟十次经浯溪,两番手拓《中兴碑》……”祁阳浯溪碑林,位于湘江之上,是长沙往返道州的必经之路。何绍基游浯溪后,步黄庭坚七言长诗《书摩崖碑后有序》诗韵,作《题摩崖中兴颂碑诗并跋》,刊于黄碑右侧,行楷颜体,世推为“颜后第一”。由此也可知,何绍基曾十次乘舟往返经过浯溪碑林,他先后五次溯湘江而上回道州。

十九岁的何绍基曾作《生日书怀》,就有对儿时道州生活的回忆,对故乡、对舅父亲戚的思念,“生我者父母,成我者舅耶”“相见未有期,报恩愿徒奢。杳杳舂陵云,漠漠燕山沙。临风泪一掬,寄洒南天涯。”二十一岁时,他又作怀乡诗《春雁》:“几日登楼眄好音,江乡田事最关心。一声带得南来信,昨夜潇湘春雨深。”直到同治元年(1862) ,已经六十四岁的何绍基,他的笔下有“吾郡虽僻远,民醇士风朴”“元气大培养,教化勤振育”(《二十五夜恭纪》)。而在数次回到故乡后,何绍基更是写下数十首(篇)关于道州的诗文。

何绍基故居

一、《儿归来篇二十首》,书写“故乡父老钟爱之笃”“写吾土之思”

“直自江南向日边,吟鞋到处与留连。携来双管随人瘦,别后千山入梦悬。未免匆匆成过客,誓当缓缓补流年。但求粗了浮云债,稳向东洲老屋眠。”(余家门对东洲山)《忆东洲山用前韵》为何绍基第一次回道州省亲回北京后所作,别梦依稀,叹惋停留故乡时日匆匆,贪念东洲老屋安稳的睡眠。

“吾舅读书在乡里,日望甥归如望子。青山红树尚如昔,白发苍颜真老矣。旧游吾忆双柴扉,新竹刍正熟苦笋肥。清泪夜随江水长,西风吹上渭阳衣。阿士归来无一月,匆匆往事何从说?笑指舂陵尚忆无,十六年前舅甥别。”《与辑侯舅氏别》记录了拜见“望甥归如望子”的舅舅廖辑侯的场景,面对白发苍颜的亲人,柴门新笋的熟悉记忆不断浮现,思念的清泪四流。

“ 余自丙寅随宦入都,辛巳秋杪初次南旋,抵家一月,复匆匆北上,蒙家中父老钟爱之笃,宛然儿时光景也。别后成诗二十首,非敢言诗,聊以写吾土之思云尔。” 何绍基在《儿归来篇二十首》题记中,交代了归乡一月,父老宛然儿时光景一样的钟爱之笃。前四首是父老相扶迎的急切寒暄,接着六首写浓浓的乡情民俗:“一日设三餐,把杯劝儿饮。方巾试新酿,瓦盆倾旧醅。”他觉得长安有那么多的美酒,但都比故乡山野的杯中家酿要逊色。他遍访亲朋故友,尝尽山野菜蔬、土鸡杂粮、山术羹、新笋干,感慨“山中日月长,俯笑红尘促”。他上坟祭拜逝去的亲人,但人事乘除,陵谷变迁,“昔人已不作,增我少壮悲”。他为旱涝无常、乡邻的艰辛忧心忡忡:“富者已无余,贫者更不足。”

后面七首写父亲何凌汉曾经开馆授徒的鹤鸣轩内外周遭景观,“前临好山水,傍带花木园”“开轩纵遐晞,门对东洲山”“日出半江红,云来一水绿”。鹤鸣轩中有图与史,庭前有双桂树,有他祖父手植短松,婆娑老龙干,还有竹廊,他很希望能沐浴着桂子香风,日日抱书阅读。

其余几首诗,书写离怀别意,“好忆旧行乐,致汝长相思”,对着山灵发誓“吾志矢金石”“他日卜重觐,弗令羞云萝”。

何绍基在《与汪菊士论诗》(十九则)中开篇说:“凡学诗者,无不知要有真性情……”何绍基在诗歌理论上有颇深建树,而且在日常上下足了工夫,方能将真性情搬运到笔墨上。他第一次归乡写下的这二十首诗,皆为真性情的自然流露。这些真性情,也是他离乡十五年来,对亲人、对家乡的山水人情,思念集聚的喷涌,他把诗歌创作中抒写性灵纳于明理养性之中。

何绍基在《题冯鲁川小像册论诗》中还说:“温柔教厚,诗教也”“凡刻薄、吝啬两种人,必不会做诗。”何绍基有颗温柔敦厚之心,内心的柔情在闻得东门村的鸡犬声时就被触发,在与至亲的交谈、寻迹儿时旧迹、品尝乡邻的菜蔬土产时,那种酝酿了十几年的情感达到了高潮,在笔端滥觞。

东洲草堂诗钞

二、《濂溪八景诗》,陶渊明的淡远兼谢灵运的精凿

第一次回道州期间,何绍基有两件喜事,长子庆涵于七月二十日出生;绍祺与陈恭人在东门外探花第完婚。至十月,他与绍祺夫妇返回北京,途中作诗最多。

古道州有“道州八景”,何绍基的《濂溪八景诗》中“濂水寻源”“莲池霁月”“月岩步影”与“道州八景”重合。

何绍基在离别故乡十五年后,第一次回到故乡,除了回东门故里省亲,最急切去往的是小坪村舅舅廖辑侯家,从东门去小坪,经过周敦颐故里楼田,小坪再西行数里即月岩。

“道州八景”的“濂溪光风”,在距县城西十余公里的楼田村安定山下。何绍基沿着濂溪,寻觅南宋理学开山周濂溪的遗迹,《濂水寻源》中有“下道百川水,上通洙泗流”。道山下的清泉石刻“圣脉”,概指濂溪学说沟通孔孟之学,也意指濂溪学派瓜瓞绵绵。

小坪村在道州城西二十公里的清塘镇,曾是营州城址,唐代武德四年(621)设置营州,次年改为南营州,贞观八年(634)改为道州,后州治迁往今县治处,营州故城湮没,仅存遗址。何绍基十九岁的《生日书怀》 诗,将自己在小坪村寄居舅舅廖辑侯家的日常亲情,以及发蒙读书的五年时光一一回放。廖辑侯饱读诗书,视何少基如子,何绍基由衷地直抒胸臆:“生我者父母,成我者舅邪!”

月岩为道州胜景,距离小坪村两里路,保存有宋代以来摩崖石刻50多方,洞中原有读书亭,相传为周敦颐读书悟道处,《月岩步影》写到“或言公之游,观览得太极”,他踩踏着千年苔痕,寻觅周子行迹。

何绍基在《题冯鲁川小像册论诗》(十五则)中说:“做诗喜索佳句,乃小儿初学借以用功之法……惟有学陶之淡远,谢之精凿,佳句不妨,以其鞭辟向里,诗心入内也。”何绍基的这些诗句,既有陶渊明的淡远,也有谢灵运的精凿。

道光十八年(1838)五月,何绍基在翰林院庶常馆学习散馆,授翰林院编修,武英殿协修,六月代父亲何凌汉作《宋元学案叙》时写到自己自幼熟读包括周敦颐在内的宋儒著述,受周敦颐为开山的宋代理学影响颇深,立身行事,植矩度绳,斤斤自守。周氏与何氏两大道州望族,有诸多的交集。这在何绍基应周氏后裔周稚青、周昆弟之邀,撰写《濂溪周氏族谱序》时,提及两姓世为婚姻关系、家教文字性情相似之处:“周氏之先出自青州,与吾何氏同……我何氏自元末来此,遂与周氏世为婚姻,两家族系皆蕃,家教文字,亦略相似。其父兄必老成敦厚型范于乡;其子弟必恂谨退让,秀而有文。或出于途,憩于郊,惟两家之人,大约可望而知也……”

在《周濂昭姑丈六十寿序》中,何绍基也提到周何两家为“世姻”,重姻叠戚,两家来往无间,周濂昭与何凌汉青年时代学友,其夫人为何绍基姑母。何绍基道光八年(1828)春回乡探亲,也记录了探望周家姑父:“犹忆戊子之春,基自京师归,孺人预储冬酝以俟,适焉过从,相与命醉。觥筹既酣,先生辄携与游憩。”“濂溪八记”就是姑父在酒酣之后带他游览濂溪风光后所作。

此外,何绍基在《道州重修学宫记(大人命代作)》中,也推崇周敦颐,并将周子与孔子学说加以对比:“吾州周子,当五季迭兴之后,绍千秋不传之绪,于尼山之位,可谓具体而微……”

端州石室记 行书 何绍基 湖南省博物馆藏

三、最后一次回道州,追怀往事,惆怅万端,诗意凄恻

咸丰元年(1851),何绍基五十三岁,第三次回道州,但没有留存诗文。正月十五日,葬母廖夫人于长沙县北元丰坝之回龙坡后,他旋即回道州原籍,邀集族人重修祠堂,纂辑族谱,重修鹤鸣轩,书匾 为“东州草堂”并建环秀亭、谱轩,前后历时半载。

同治元年(1862)正月,六十四岁的何绍基再回道州,此时他主讲长沙城南书院。他此番还乡,正月三十日至道州旧居,只见旧时屋庐林亭,俱毁于兵火,追怀往事,惆怅万端,写有十首诗,表达一种凄恻心情:《正月三十日到家,与翼堂、雨亭两叔父连夜话》《探花第(二月)》《鹤鸣轩》《谒曾祖父度昭公墓》《龙江桥谒高祖父简在公墓》《谒祖父章五公祖母郑太夫人墓》《马王庙拓得乾隆十九年重修庙记》《泷河杂诗》(三首)等。他还随同友人游道州属县宁远九嶷山风光,写下《舜陵》《九嶷》等七首。

“作客如在家,还家如作客”“望见东洲山,惘惘先自失”,《正月三十日到家,与翼堂、雨亭两叔父连夜话》中,有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沧桑感,也有近乡情更怯之惘然。与两位叔父围炉夜话,环绕诸弟侄,“相见杂悲喜”,十一年前何绍基回乡修建的祠堂及书塾,建成不到三年,即“焚掠经屡番,辛劳付一掷”。以前回乡都住大书房鹤鸣轩,此番只能借住小学生书房,他支撑破墙壁,寻检残余书册,咂舌心痛,“悲哉十年事,恍若一世隔”。但是家乡父老诚恳亲情给了他慰藉,“樽酒屡接席。家常与时事,感叹无晨夕。”

何绍基赋诗《探花第(二月)》:“乙丑先公及第初!探花第额手亲书。一庭忝荷隆恩庇,三字仍辉劫火余。差幸奇礓留马磴,重题木主莫神居。不堪夜夜门前月,一片荒苔是敝庐。”诗中只见探花第辉劫火余后的石阶马磴,一片荒苔。探花第建于1758年,竖匾“探花第”和原大门第联“箕裘守诗礼,冠冕接星辰”为何凌汉所题;西院联语“恩隆九陛,春满一庭”为何绍基所题。1852太平军攻陷道州,门第联被太平军所毁,竖匾、西院联语尚存。何凌汉所题竖匾“探花第”后被毁,现存“探花第”横匾为何绍基所书。正堂中央有何绍基、何凌汉画像;有进士、举人16块牌位;大厅周围有10多块大型石碑。门楼对面是八副进士石、假山、装饰石及许多碑文。

《鹤鸣轩》写的东洲草堂曾经的风景:“鹤鸣轩本大书房,聊借东洲榜草堂。桂苑高撑双树月,橘园添染一林霜。百年讲社成焦土,一曲瀛桥护水光。环秀孤亭无恙在,谱轩诗境付苍茫。”东洲草堂原名“鹤鸣轩”,始建于元末明初,旧时为东门村私塾。后何绍基返乡在原基础上购桔园增建“谱轩”,题匾“东洲草堂”。“东洲草堂”“诗境”“谱轩”“环秀”皆为何绍基所题。“东洲草堂”被太平军所毁,仅存“环秀亭”和右厢房。

此番回乡,何绍基拜谒了曾祖父、高祖父、祖父祖母之墓,将曾祖父墓岸山及中间小田洞买下,并请州牧赖古愚追回岸山被盗买的伪契。《谒曾祖父度昭公墓》《龙江桥谒高祖父简在公墓》《谒祖父章五公祖母郑太夫人墓》三首诗,既有写祖墓清野树鲜、山观水色,“紫竹一林偏好在,青葱长护诰封碑”,思念黄泉下亲人的悲怆,“怆念先公负土时”,也告慰先人“元孙文武多通籍,地气居然有转旋”。

还有三首《泷河杂诗》:“片云遮断碧巉巉,何处飞来雨满衫?

难得前人能好事,题名往往在悬岩。/湘波一折万徘徊,天上闲云落酒杯。正苦前山无路出,翩然岩罅片帆来。/养成痴懒是舟行,卧看春山一枕横。洗得耳根清净澈,前滩声接后滩声。”泷河是潇水中段的一种称呼,发源于蓝山县野狗岭,至道县城关镇以下始称潇水,以下河段四季可通航,以水清深得名。这是当年道州人向北去往永州、长沙的主要通道,而这段水路在何绍基时代属于道州辖区。两岸高山连绵,河床坡陡狭窄,水流湍急,滩多礁险,航行非常艰险。何绍基这三首诗,描述泷河在一波三折的河流中蛇形,穿越云遮雾罩的险峰悬崖,归乡与离乡都有一种别样的情愫。

《与汪菊士论诗》(十九则):“诗是自家做的,便要说自家的话,凡可以彼此公共通融的话头,都与自己无涉……总要各出各意,句同意必不同,才是各人自家的话,断无公共用得的。我常教子弟以不诚无物……”何绍基的归乡诗,虽无绮丽之辞藻、崎岖之架构,但他确实是说的自家话,话的是自家情,不用借用,也非盗版。

四、《酸咸赋》《橘》等诗赋对道州食物一生的喜爱

何绍基五十九岁作《酸咸赋》(丁巳咸丰七年,1857年),是源于何家餐桌上常年不断的道州“酸咸”——腌制的泡菜。这种饮食习惯的建立又源于其父清嘉庆探花何凌汉。

何凌汉历任吏部、户部、工部三部尚书,是当时湘籍士人的首领,与外任的陶澍、贺长龄一道引领了“湖湘经世集团”的崛起。但是在京城的何府上,四季都有道州的“酸咸”,这“酸咸”中就少不了酸萝卜、萝卜干之类。

“开轩纵遐睎,门对东州山。……吾父居此久,流风有余馥”(何绍基《儿归来篇二十首》)。何凌汉祖居道州古城东门城郊,出产的蔬菜很有名,苦瓜个大瓜长,皮白肉厚,味苦带凉,东洲山的长豆角成熟早,肉质厚,豆角粗长有一米,瘦长的线丝瓜两头都伸在畚萁外。

何凌汉幼时家境贫寒,常以盐菜佐餐,及第后将家眷接入进京,仍是让廖夫人腌制道州酸咸,直到儿辈何绍基等长大为官,家中仍是酸咸不断。

“酸咸者,吾乡腌蔬之总名也。配盐而咸,微醯引酸。萝(服)(菔)为君,他蔬继之,日增夜续,鲜色不改,久而弥芬。顷来都门,乍缺兹品。侄女香云,学制甚精,使我饔飧,畅焉醉饱,是其功也……”何绍基八岁随母亲廖夫人进京时,“乍缺兹品”,有些念想,后来侄女香云学会了腌制道州酸咸,且技术精湛,他便作文褒扬。

从《酸咸赋》中可见,何绍基家的“酸咸”萝卜是唱主角的。 “思故里之腌蔬,以吾东门为最。法以简而得精,味由鲜而获快。清破酒眠,隽资茶话。”何绍基常常思念道州的腌菜,在他的心中,老家东门的“酸咸”当然最好吃了。以萝卜为主的道州“酸咸”鲜美芳香、腌制方法,都在其文中有详尽描述。何绍基还将其父的训诫渗透在字里行间:“斯民何多菜色兮,官长忘其菜根”。

曾国藩也是吃过道州腌萝卜的。当年在京城的湖南老乡常聚在一起,砥砺共进,何绍基与曾国藩等,就是其中的翘楚。《酸咸赋》有何府宴客记载:“先公宴客,门庭大启。将相公侯,通家子弟。月席风筵,肴珍酒旨,冰壶迟进,夸奇赞美。”一品大员何凌汉可谓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但廉洁自持、勤俭持家,道州“酸咸”常上何府家宴,成了客人喜好的“吃不了还兜着走”的爽口菜。

道光二十二年(1842),何凌汉去世两年之后,何绍基四十四岁,曾国藩三十二岁,在十月至十二月三个月间,仅曾国藩的日记中有明确记载的两人交往就达十五次之多,他们几乎每六天就见一次面,不知吃了多少回道州“酸咸”。

《橘》作于道光十二年(1832),何绍基写到自己嗜橘:“胡为独嗜橘,若疾无由瘥。”他仔细交代拿到橘子时的喜悦端详,到剥橘子慢慢入口品尝的享用过程,并且表明自己对橘子的钟爱之情不可移。东门村附近盛产南橘,何绍基回乡修葺祠堂祖居时,还购得一片橘园。南橘甜中带酸,儿时的味蕊记忆,养成了他一生的嗜好,爱吃道州酸咸、南橘。

道光十五年(1835)九月,三十七岁的何绍基中解元,闲居长沙作《杂书绝句》:“年年秋上定王城,回首全家住玉京。知是主人知是客,月中归梦不分明。/遥想堂前秋夜长,思儿泪尽更思乡。蹲鸱苗与鸡苏叶,只有家山种最香。” 蹲鸱苗是大芋头,鸡苏叶即龙脑薄荷。在何绍基心中,故乡东门村家山种植的物产才永远是最香甜的,道州的山川风物,潜藏在何绍基深情脉动的诗文字里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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