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林黛玉别议

【摘要】 在多數《红楼梦》的读者眼中林黛玉是一个尖酸刻薄、弱不禁风、爱使小性子但又极赋才情的人物形象。这种片面的刻板印象大多来自对《红楼梦》囫囵吞枣式阅读。若是对《红楼梦》细细阅读，定是不难从细节中发现林黛玉除了以上的形象，更是一个聪慧颖悟、心智高绝的女性。为人处世她不亚于宝钗;治理家族她不输于探春;娇宠溺爱不弱于宝玉。

【关键词】 林黛玉;行权达度;心思过人;人情练达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0）18-0040-03

一、林黛玉与《红楼梦》

《红楼梦》一书作者借由还泪故事做引子，引出了《红楼梦》中少年男女们的种种爱恨纠葛，围绕着书中的这一群少年男女们从而编制起了《红楼梦》这一张大网，在这张网中展现出了不同性格、不同阶级人的众生相。身为《红楼梦》中毋庸置疑的女一号，林黛玉的人物形象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然而在对于林黛玉的人物形象的讨论中大多会集中在她的才华与孤傲的性格上。把黛玉人物形象简单地看做追求恋爱与诗意境界的女性形象的人很多，这固然是黛玉性格中的一面，但是只看这一面对于林黛玉这个人物的形象把握得太过片片化。黛玉是一个多维化的人物，她的身上有可爱的一面，亦有刻薄的一面;有空灵的一面，亦有现实的一面。她是由多重的性格叠加变化而产生的一个丰满立体的人物形象。我们不应辜负了作者精心的刻画，而要不放过任何一处的描写去细细品读，既进入书中，站在人物的角度思考，又跳出书来俯视人物的行为;既用现代的视角去点评，又要把书放入古代社会礼教环境下去看。

二、行权达度的林黛玉

大多数看过《红楼梦》，对于林黛玉的印象应该都是她那一张令人又爱又恨的嘴，和她那傲娇的性格。但是细读《红楼梦》，就会知道林黛玉的人物形象远远不止如此。

首先，在书中第三回，林黛玉刚到贾府时，贾母让两个嬷嬷带她去拜访她的两个舅舅。在林黛玉拜访了贾赦之后，邢夫人苦留她吃过晚饭再离开。一个“苦”字突出了邢夫人的对于林黛玉的态度，但对于一个初见的晚辈，邢夫人大可不必如此，可见此举除了对晚辈的喜爱和客气外，还有是想借由对黛玉的好而引起贾母的好感，这一做法在随后凤姐出场时所说的话也可见一斑。然而林黛玉这时候说：“舅母爱恤，吃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

谅。” ①林黛玉的回答不仅合“理”地婉拒了邢夫人的挽留，而且还提出了“异日再领”的方案，使得宾主尽欢地散去了。等到了贾政处，王夫人让她上炕坐着，但她并没有直接坐上去，而是先看了看王夫人边上的座位“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子袱” ②，便猜到这平时是贾政的位置，于是坐在了椅子上。回到贾母处后，贾母问黛玉念过什么书，黛玉便答道：“只刚念了四书。”便又问了姊妹们念了什么，这时贾母用了“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就罢了” ③，这里短短两句的对话可能有着好几种的意思。一是贾母不喜欢女性读书，这在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观念下是很有可能的，在《红楼梦》里王熙凤同是四大家族中王家的女儿，但她就是不识字的。并且从之后的阅读中可以了解到贾家对于家中男性的教育也没有太过上心，只请了一个考不上科举的贾代儒来教授，更不用讲女性了，而林家却请了一个进士来给黛玉蒙学。二是几位姊妹读了很多书，但是贾母为了不让黛玉对自己只念了四书而感到尴尬，所以这般自谦地说。三是几位姊妹们真的没读过什么书。在陌生的环境下面对这些陌生的血亲们，黛玉在之后宝玉问他看过什么书的时候立马转了口，说“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④对于同一个问题回答的转变展现了黛玉极高的情商，回答了宝玉的问题的同时，还防止引起他人对她的恶感。

其次，黛玉的细心观察不仅仅用在了她赢得别人好感方面，还是她讽刺挖苦别人的工具。三十四回中宝钗因薛蟠惹她生气哭了一夜，不幸在去找薛姨妈的路上遇见了黛玉，“见他无精打采的去了，又见脸上似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 ⑤“见”“又见”由此可见黛玉观察的细致，先是整体地看，后是从细节处看，从而发现了宝钗哭过。黛玉此时以为宝钗哭是因为心疼宝玉被打，便嘲讽道“姐姐自己保重些。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治不好棒疮”。⑥由此可见许多人对黛玉有着刻薄的印象是不难理解的。

第八回中，黛玉与宝玉在薛姨妈处吃酒，李嬷嬷扫了他们的兴，她便道：“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这里的也未可知。” ⑦这句话可真是厉害。薛家和贾家一样是四大家族之一，且薛姨妈与王夫人是亲姐妹，李嬷嬷是不可能因此不让他们俩喝酒，但若从情理上论，薛姨妈的确算是贾家的外人。大家都知道黛玉这话是在开玩笑，但李嬷嬷却也无从争辩起，只得又急又笑地说了句“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叫人恼也不是，喜又不是” ⑧。书中言语有这般“恼喜交加”能力的大概只有黛玉了。

再次，黛玉对于人际关系、情感细节的把握在二十二回中细致地展现了出来。在三十五回中宝玉挨了打，黛玉远远地望着怡红院，见她人都来看宝玉，唯独凤姐没来，心里盘算道：“如何他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 ⑨果然不出黛玉所料，紧接着凤姐就扶着贾母等人一同到来了。不知凤姐是否能想到，平时娇弱刻薄的颦儿如此的洞悉世事呢？

三、心思过人的林黛玉

《红楼梦》中的人物，若论心思细密，大多数人的心中可能想到的是宝钗，是王熙凤，还可能是贾母，但往往却忽略了爱使小性子的颦儿。在五十五回中凤姐因病要找人代理家事，便和平儿说道：“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她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 ⑩想见在凤姐心中黛玉和宝钗来理家是不相上下的。

首先，體现在黛玉的观察力上。第三回中黛玉才到贾府，发现饭毕贾家便上了茶，与家中习惯不同。但她却没有立马喝，而是等了等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等到同席的其他人喝了茶水漱口，她才“照样漱了口”。此时的黛玉岁数，可能在五六岁到一二十岁之间，大致是如今小学生的年纪。可如今哪想得到会有一个小学生能如她一般“察言观色”呢？若是黛玉粗枝大叶将漱口的茶给喝了，岂不是要和王敦误食塞鼻枣一般，闹出一典故来。以颦儿的性格，怕是不出十回就要羞死过去了。

其次，《红楼梦》中黛玉的心细如发大多都体现在与宝玉相关的事情上。其一，在三十二回中，宝玉要将从张道士处得来另一只金麒麟给史湘云。黛玉生怕宝玉看了才子佳人小说，要同小说中一般与史湘云产生什么“风流佳事来”，便“悄悄走来，见机行事”，⑪难以想象颦儿居然会有这般的小心思，着实令人莞尔。其二，二十三回中大家将要搬往大观园中去住，宝玉问黛玉将选哪一处，“林黛玉正心里盘算这事”，“忽见宝玉问他，便笑道……” ⑫一个盘算，一个笑道，看似不经意的用笔，却透露出了黛玉心里的小算盘来。黛玉并非不会盘算，只看事情是否关乎宝玉。这次选住处定下来便是要住许多年的，且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离得近，往来倒也容易些。因此黛玉所盘算的便是住得与宝玉近一些，宝玉喜红，最有可能选择怡红院，而离怡红院最近的便是潇湘馆。

四、众星捧月的林黛玉

若论起《红楼梦》中谁人缘最好，大多数人第一个想到的应该就是宝钗，但是细读《红楼梦》亦不难发现黛玉也有着极佳的人缘，甚至在某些人眼中更胜于宝钗。

在贾府中有着许多丫鬟下人们是乐于亲近黛玉的。比如香菱和黛玉的关系就极好，这是非常不一般的，香菱是薛蟠的小妾，宝钗则是薛蟠的妹妹，按理来说香菱应该要和宝钗更加亲近才是，而且香菱与宝钗住得近，大可不必舍近求远，但是香菱学诗求的对象却是黛玉。想来是黛玉更加地让香菱亲近一些。何况园中女子还有探春也是擅长写诗的，李纨、迎春、惜春虽写得不好，但也都会一些，香菱偏偏往潇湘馆来寻黛玉。黛玉也没有推辞，还精心给香菱选诗。在二十四回中黛玉听梨香院演习戏文时香菱突然从她后背击了她一掌，唬了黛玉一跳，黛玉也不恼她，这事想必是不会发生在宝钗或者凤姐等人身上的。不仅仅是香菱，身为宝钗的丫鬟的莺儿也很喜欢黛玉，在五十九回中莺儿在大观园中编花篮，蕊官见了想要，莺儿道：“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 ⑬在七十九回里宝玉与黛玉讨论《芙蓉女儿诔》时提到了一句“素日里你又待他甚厚” ⑭，可见黛玉与晴雯的关系也是不差的。由此可见黛玉在丫鬟们眼中并非是那么刻薄爱使小性子的，反而是丫鬟们乐于亲近之人，甚至是她们绝佳的护身符。藕官在园中为菂官烧纸钱时被人发现了，宝玉便说到是黛玉让她烧字纸的;邢夫人为了贾赦要纳鸳鸯为妾的事情找上了王熙凤，不料方才平儿、袭人与鸳鸯在园中抢白了鸳鸯的嫂子一顿，鸳鸯的嫂子前来告状时牵扯到了平儿，这时丰儿赶忙抬出了黛玉，说是平儿被黛玉叫进园子里去了，化解了平儿一场危机。她们遇见问题时都借黛玉来化解，难道她们不担心黛玉知道吗？还是她们觉得黛玉比较好欺负呢？想必应是她们与黛玉比较亲近，而且黛玉知道了也不会恼她们才如此的。若是借由他人做借口，也许就会被她们所厌恶甚至记恨上。如在抄件大观园中，惜春的丫鬟藏了一些她哥哥的金银，凤姐原不打算计较，但惜春两次劝凤姐不得轻饶，甚至还供出了后面上的张妈。凡此种种，丫鬟们乐于亲近的人想必不是凤姐、惜春等人，而是黛玉。

不仅是丫鬟们喜爱黛玉，家中同辈也不乏喜爱黛玉之人。比如凤姐对于黛玉就更加偏爱，在二十五回中凤姐打趣黛玉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⑮在古代婚礼中有一个重要的礼仪叫做茶礼，吃了茶便代表着下了聘礼。凤姐故借此来调侃黛玉，也可见这是相较于宝钗，凤姐是更加中意黛玉的。而且在全书中几乎是见不到凤姐与宝钗开玩笑或者与宝钗亲近的描写，但凤姐与宝钗的身份是姑舅表姐妹，与黛玉却并没有实际上的血缘关系，这是很令人奇怪的。在书中用到了“妯娌一般”来形容黛玉与凤姐的关系，可见她们不一般。按理来说黛玉与凤姐是姑嫂关系，在贾家这个大家庭里，媳妇地位是不如小姐的，凤姐对探春从来是不那么大胆的。但是她和黛玉却是“妯娌一般”的相处。在称呼上也是如此，王熙凤称呼黛玉为林丫头，称呼宝钗却是宝姑娘，并非是没有人叫宝钗为宝丫头，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黛玉都有这么称呼过宝钗，可见王熙凤对她们两个人在情感上的亲疏是不同的。

众多长辈对黛玉也极为的疼爱。贾母对黛玉的疼爱是明显可见的，对她就如同对宝玉一般，平时也常称他们为“两个玉儿”，除了贾母以外，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对黛玉也是关怀备至，就算是以严父出名的贾政也是偏爱黛玉的。在七十六回中，黛玉和湘云到凹晶馆赏月对诗时，湘云对“凹晶”之名大加赞叹，黛玉便道出缘由：“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的，也有删改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的，也都拟了出来。”“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这样，那日就该叫他姊妹一并拟了，岂不有趣。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 ⑯这里的一字不改与第十七回中贾政对宝玉题词时的反应截然不同，可见贾政对于黛玉才气的喜爱。身为舅舅的贾政喜爱黛玉，身为舅母的王夫人也不例外。王夫人对于黛玉更多的是怜爱与关怀，在第二十八回中，王夫人见到黛玉先是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 ⑰后从宝钗那听到了有别种更好的药又说道：“即有这个名子，明日就叫人买些来吃。” ⑱王夫人一见面先是问了黛玉的身体状况，并且还知道黛玉吃的是谁开的药，等知有更好的药时第一反应是先买些回来吃，这些都反映出王夫人对于黛玉的关怀。连黛玉也在第四十五回中说到“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便没话说” ⑲，黛玉将王夫人与贾母、凤姐一同并提，也看出王夫人日常对于黛玉定是极为照顾疼爱的。同是在第二十八回中，黛玉与宝玉打闹时拉着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直问着我。” ⑳“拉着”可见黛玉与王夫人的亲近，在面对同样是舅母的邢夫人时黛玉从未有过这般行为。而王夫人此时也站在黛玉这边对宝玉说“宝玉你狠会欺服你妹妹” ㉑，这是少见的王夫人不向着宝玉的时候。在五十七回中有写到“偶值雪雁从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参来” ㉒，要知道荣国府的管家应该是王熙凤，而雪雁却是从王夫人拿人参给黛玉吃。可见王夫人对于黛玉身体情况的关心是从始至终的，更表现出了王夫人对于黛玉的怜爱。

总结

《红楼梦》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可以说是中国小说的巅峰，光是林黛玉一个人物形象，作者从不同身份不同性情的人的角度来描写，透过一不一样的眼睛让读者看到了一个多面、灵动、丰满的林黛玉。她有令人喜欢的一面，也有尖酸刻薄的一面，她有出尘不凡的一面，亦有饱谙世事的一面。正是这样多面的林黛玉，才让我们觉得她就是那个颦儿、那个林丫头、那个林妹妹，而不是二维时空中的纸片人物。

注释：

①曹雪芹著，脂砚斋批：《石头记》，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39页。以下注释所引图书均为本书同一版本，仅注明页码。

②第40页。

③第43页。

④第46页。

⑤第428页。

⑥第428页。

⑦第119页。

⑧第119页。

⑨第430页。

⑩第663页。

⑪第404页。

⑫第293页。

⑬第702页。

⑭第935页。

⑮第320页。

⑯第896页。

⑰第356页。

⑱第357页。

⑲第549页。

⑳第357页。

㉑第357页。

㉒第677页。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2]曹雪芹.石头记[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3]曹雪芹.脂砚斋评石头记[M].线装书局，2013.

[4]欧丽娟.大观红楼[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8.

作者简介：

叶成浩，男，汉族，福建福州人，浙江树人大学人文与外国语学院本科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