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志·蒲葵扇

2020-10-21 03:50廖子萩
神州·下旬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老头子女主人牛肉

若旧物有志,一切闭口不言皆成故事。

——题记

它也不过是把普通的蒲葵扇,岁月流过折皱的扇面,留下一道道枯黄。扇沿上的暗红碎花小布也已被扯得支离破碎,看上去马上就要解体了一般。非要说自己这把蒙尘的小扇子有什么不同,可能得算是女主人亲手做的吧。

当它还是片碧绿的芭蕉时,女主人将它从树上摘了下来。当时它还蛮郁闷的,这么多叶子干嘛非摘我啊。不过想想也就释怀了,它本不是树上最大、最好看的叶子,走过路过的人总是赞扬它头上那几片碧绿肥大的叶子,却看不到它。

一开始它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女主人没有要那几片得天独厚的叶子,自己确实没有他们好:身体色泽不均匀,有些地方已经隐隐露出些枯黄了;光泽也没有那几片年轻叶子那么好,毕竟它总被遮住,见不怎么到太阳;就連叶片也没有那么大,颤微微地收在一起,哪像头顶那几片“孔雀”张得大大的、撑得满满的。后来它好像明白点了,女主人想做把蒲葵扇,不需要那么漂漂亮亮的叶子,像自己这样稍微小点的反而好携带,扇出来的风也聚拢些。

“我也是一片有用的叶子。”它暗喜。

不过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为了成为一把合格的扇子,它也没少吃苦。毕竟不是谁都受得了被穿针又引线的不是?

作为一把有用的扇子,它帮着给小主人,就是女主人的小孙女扇风。小主人好动,所以容易发热。南方这天气,中午闷热,没有清风,小主人哪里睡得好。服侍了小主人一段时间,它也渐渐看清了这个小魔王的本性。哼,你别看她睡觉的时候安安静静的,一醒来那真是能闹腾。每次出去玩回来不是一身土就是一身水。说是城市里的孩子,比乡下孩子还会玩:滑滑梯早被她玩腻了,一米的小人却喜欢在两米多高的栏杆上爬上爬下。这还不够。上到小区中的大树,下到池塘里的鲤鱼,没有一个逃脱得了她的魔爪,活脱脱一个混世小魔王。不过小主人爱玩,人倒是挺懂事的:平时会帮奶奶扫扫地、看电视的时候会让奶奶先选节目。更可爱的是,有一次小主人看女主人有点劳累,自己提着小袋子跑去买菜了!虽然最后把葱认成了自己最喜欢的韭菜,买了一大把回来,让女主人大笑不止。总之小主人虽然小魔王了一点,但好歹对女主人还是挺好的。

可恶的是男主人。起初它还蛮喜欢那个老头子的。老头子虽然嘴上老是得理不饶人,但是看得出来他和女主人之间流淌着的脉脉温情。那段时间或许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岁月静好。

男主人是个退伍军人,却不像寻常老兵一样是个老大粗,他可是个十项全能的老头子:写得一手好字,虽不比颜柳,也是遒劲有力、形散神聚的。小主人闲下来了,就跟着他学学写字。小小年纪一手字就总得人称赞。不仅是小主人,老头子的儿子女儿都是一手好字,说出去都以为是书法世家呢,谁知道是个当兵的老头子教出来的。粗活重活不用说,慢工细活他也干得。家里的架空玻璃台阶里的字就是他用鹅卵石一个一个摆出来的,新家的装修也是老头子一手承办的。除此之外,老头子做的牛肉粉那是堪称一绝。同样是常德牛肉粉,吃过的人都说再没在别处吃过这般的别致好吃的味道了。

女主人有一儿一女,都成家了,也恰好都生了个女儿。年轻人忙着创业,孩子没什么功夫亲力亲为。二老便一人一边包办下来。相隔两省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女主人成天念叨着他,打电话的时候却又只字不提,真不知道每天睡前都要和小主人念叨:“想不想回老家?爷爷的牛肉粉好吃呢”的人是谁。

不过好在儿女虽忙,孝心不减,隔上一阵子总会催着两位老人见上一面、生活一会儿。若不是有实在耐不活的事儿,也不想轻易麻烦二老。可是二老也是闲不下来的人儿啊,哪有父母不心疼儿女的呢。两人合计着自愿分隔两地照料孙子辈,反正日子还长着,等孙子辈长大了,自己也能安心“退休”、颐养天年,到时怎么也是问心无愧了。计划是美好的,可老天却不愿让他们如愿。

若没有那件事,现下应该还是那番岁月静好才是,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厌老头子。

三年前,小主人正在中考冲刺,却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家乡一趟——老头子过世了。那天的天许是感应到了什么,灰蒙蒙的一片重重的压在殡仪馆上,丝丝雨线扎破云层,直直刺进来人的脸上,生生的疼。刚赶来的小主人还来不及加上厚衣服,黑白相间的校服和白花花的灵条杂出肃静的气氛。那张未经历过亲人逝世的略显稚嫩的脸上还带着茫然,目光却是搜寻着女主人的身影。好歹是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即使不知所措,也知道谁需要她。黑白影子扑到女主人的面前,一声“奶奶,我回来了”却换来女主人失控般的嚎啕。小主人紧紧抱住她,连声说着:“不哭。奶奶不哭”自己的眼睛里却也泛起了晶莹。整理好仪容、摔了镜子,当枯瘦的身子静静融进跳跃的火光,老头子最后的期限也到了。

从那以后,那个总是提着笑肌与人交谈的女主人被藏起来了。但它总是听她跟小主人念着:“你爷爷的牛肉粉要失传了,以后都吃不到喽。”,“这点小事你爷爷要是在,哪还需要请人来弄哦”……

都说时间总会治愈伤痛。三年过去,女主人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她开始四处旅游,去了云南、桂林、厦门、台湾、日本、澳大利亚;她学会了使用微信,不旅游的时候成天端着手机玩。她把老房子卖了,催着女儿在家乡柳叶湖边上给自己新买了一套房子。她不再兴致勃勃的研究新菜式,而是尽心尽力把自己擅长的都传授给女儿。她脸上还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但也总把老挂在嘴边。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觉得这个老太太总算走出了阴霾。但它知道,小主人也知道,那道疤被她藏在了心底。四处旅游,是因为呆在家里总会想起老头子;沉迷微信,是因为家里没人好好听她说话,陪她聊天;着急要买新房子,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把会的都教给女儿,是因为怕自己的手艺哪天也像老头子的牛肉粉一样失传了。为儿女,她坚强地留着。也许有一天,当她的名字与老头子的名字并排的时候,才是真正解脱了吧。

暖风微醺,惹得碧绿的蒲葵扇泛出焦黄。微光中,飞舞的尘埃轻轻悄悄地止住了动作。窗边,岁月在佝偻着的背上撞出折皱的弧度。老人睡在藤椅之上,唇角轻掀,如梦黄粱。

作者简介:廖子萩(1999-)女,汉族,广东深圳人,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7级本科生,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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