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杭州评话的艺术渊源

2020-11-06 07:30陈睿睿
曲艺 2020年8期
关键词:临安艺人杭州

陈睿睿

杭州评话俗称“杭州大书”,亦称“说书”,是评书评话中的重要类别,艺术渊源可追溯至南宋临安的“讲史”。

一、南宋“说话”艺术的繁荣及“讲史”的文化地位

南宋偏安半壁,东京梦华逶迤南向,又汇成临安的富丽繁华之景。众多的瓦舍勾栏与茶馆酒楼,为南宋“说话”技艺的生发繁荣提供了必要的条件。据《西湖老人繁胜录》《都城纪胜》《梦粱录》《武林旧事》①等文献记载,南宋时杭州城内外瓦舍颇多,有名可考的说话艺人有百余人。且因为城市人口迅速增加,“户口蕃息近百万余家”,给瓦舍中的说话表演提供了适宜的观众基础。在此情况下,杭州说话艺人的技艺有明显提高,且节目题材多样,逐步形成了南宋众多说话的类别。

如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上记载:

说话有四家:一者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朴刀杆棒,及发迹变泰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说经,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最畏小说人,盖小说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

而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小说讲经史》上记载:

说话者,谓之“舌辩”,虽有四家数,各有门庭。且小说名“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公案,朴刀杆棒发迹变泰之事。有谭淡子、翁三郎、雍燕、王保义、陈良甫、陈郎妇、枣儿余二郎等,谈论古今,如水之流。谈经者,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者,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有宝庵、管庵、喜然和尚等。又有说诨经者,戴忻庵。讲史书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有戴书生、周进士、张小娘子、宋小娘子、邱机山、徐宣教;又有王六大夫,元系御前供话,为幕士请给讲,诸史俱通,于咸淳年间,敷演《复华篇》及中兴名将传,听者纷纷,盖讲得字真不俗,记问渊源甚广耳。但最畏小说人,盖小说者,能讲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捏合。

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诸色伎艺人》则记载:

演史:乔万卷、许贡士、张解元……。说经诨经:长啸和尚、彭道(名法和)……。小说:蔡和、李公佐、张小四郎、朱修(德寿宫)……。说诨话:蛮张四郎。商谜:胡六郎、魏大林、张振……。

另有《西湖老人繁胜录·瓦市》中记载:

常是两座勾栏,专说史书:乔万卷、许贡士、 张解元……说经:长啸和尚、彭道安、陆妙慧、陆妙静。小说:蔡和、李公佐。女流:史惠英。小張四郎,一世只在北瓦,占一座勾栏说话,不曾去别瓦作场,人叫作小张四郎勾栏。……说诨话:蛮张四郎。

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小说、讲史和说经是当时说话艺术中的大类,而公案是否能独成一种,则各有说法。但据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编写、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年出版的《说唱艺术简史》研记:“《醉翁谈录》中有《小说开辟》一节……它把小说分为灵怪、烟粉、传奇、公案、朴刀、杆棒、妖术、神仙八类,每条下都开列有关话本名目,较之《梦粱录》《梦华录》等记载细微明晰多了。”陈汝衡在《宋代说书史》中也认为,南宋说话中的“小说”,是包括银字儿、说公案和说铁骑儿的。也就是说,当代的研究认为,“公案”属于南宋说话艺术中的“小说”,而非独成一家。

南宋说话类别的划分方式虽然不太统一,但是“讲史”作为一大类,是得到认可的。讲史又称“说史书”,即在南宋时期,是专门“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的,换言之,是专说历史故事的。这使讲史多了些阐古讽今的文化作用。笔者认为,“讲史”既有娱乐审美作用,也有传播普及历史知识的功能。

二、“讲史”向“平话”的转变

讲史作为南宋时期形成的说话表演之一支,到后来逐渐走向独立,形成了传统依然但称谓有别的曲种。

(一)讲史

已知南宋的讲史节目,就有“说三分”(即后来的《三国》)、“说五代史”“说晋、宋、齐、梁”等。如《西湖老人繁胜录》就记载“惟北瓦大,有勾栏一十三座,常是两座勾栏专说史书。乔万卷、许贡士、张解元。”而《梦粱录》也有“讲史书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说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有戴书生、周进士、张小娘子、宋小娘子、邱机山、徐宣教”之记载。

这都说明,讲史的艺人们通常具有一定的历史知识,而依“戴书生”“周进士”“徐宣教”之称谓,笔者猜测,当时的讲史的艺人或许参加过科举考试,有过功名,或许就是以讲读掌故自矜而自加的称号,但更有可能是观众赠送给他们的某种誉称或有评价性的艺名。

(二)平话

“平话”是元代出现的、由宋代“说话”中的讲史演变而来的大书表演形式。元代刊印出版了很多平话脚本,如《全相评话五种》,每一种(部)都有三卷,其中既有南宋流传下来的讲史,也有元代编演的平话。但是关于元代平话演出情况的记载却不多。但在这不多的资料中,却有关于杭州讲史艺人胡仲彬兄妹聚众起义的记载(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七“胡仲彬聚众”条)。

元代平话内容也是以演绎历史故事为主,语言是以当时的口语或白话进行讲述,徒口说演,直接延续了讲史表演的传统。

(三)“讲史”向“平话”的转变

一般认为,平话由讲史发展而来。但讲史如何发展为平话,则不甚明了。评弹作家蒋希均在其《书会悟道录·绪论》中就认为:

“讲史”的题材拓宽:一是有了说“新话”(当朝故事)的,如“说张、韩、刘、岳”、说《中兴名将传》和《复华篇》、“说狄青”等。二是把“小说”中某些“说公案”“说铁骑儿”中内容相关的中、短篇串连起来而成为长篇,例如,把《青面兽》《花和尚》《武行者》《石头孙立》《戴嗣忠》等串成《水浒》,把《杨令公》《五郎为僧》等串成《杨家将演义》等。三是把《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等长篇“讲经”故事及《金台传》等民间传说故事也收揽进去。这样,“讲史”这个称谓就不副其实了。同时,“讲史”艺人把话文中的诗词、杂赋由吟唱改为了念诵。于是,人们把“讲史”改称为平话,意即只讲不唱的无音乐的“说话”。今存的元刊本《全相三国志平话》《新编五代史平话》《武王伐纣平话》《秦并吞六国平话》等,均作“平话”。

根据以上资料及两宋时期中国南北朝对峙的现实情况,笔者做了一点可能还不成熟的猜测:一、南宋的讲史主要在临安及以临安为中心的华东一带,而未出现于金国统治地区,因此由讲史转变为平话的,极有可能为临安的讲史艺人。二、明清至今,平话、评话多为华东地区的称谓,北方则称之为“评书”,这也说明了“平话”之名可能产生于华东地区。三、虽然中国北方也有说话艺术,但说话最发达的地区仍为临安,而讲史作为说话最具影响力的一家,主要是依托临安的特殊文化环境发展起来的。据此或可推断:讲史向平话转变的关键地点,应该在杭州。

三、明清时期的杭州评话

而平话后来转作评话,也应有着相应的缘由。亦由“平”而“评”,大概是因为平话艺人在讲述历史事件和人物时,加入了自己的评议。其实,由唐至今的各种说话(书)艺术,说话(书)人都会在说话(书)时插入自己的评议,而这种评议又都不是“话”(书)的主体——说“话”,毕竟不是评“话”,一般的听众首先是来听故事的,而不会是专门为了听评论而来。不过,既然评话已经沿用了几百年,必然有其自身的道理。

平话的称谓逐渐向评话转移,是在明清时期,如张莉在《“平话”概念流变考》一文就认为:

明成祖永乐六年(1408)编成的《永乐大典》,在“话”下第17636卷到17661卷收录有26卷“评话”,不仅说明当时“评话”之名的使用非常普遍,也从官方角度确立了“评话”一词的合理性地位。明代中后期,“评话”的使用更加广泛,如都穆《都公谭纂》,秦金《安楚录》,朱荃宰《文通》,冯梦龙《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笑笑生《金瓶梅》,改编自元代南溪《赵氏孤儿记》的明传奇《八义记》等多种文学作品,都出现有“评话”之名。

但是,《说唱艺术简史》却认为,“明代说书史中讲史平话的影响最大,而见于记载的资料却不多。”《英烈传》《平播全书》及说郑和下西洋故事的书,应该是明代艺人编演的新话。到了明末清初,出现了大说书家柳敬亭。他常说的书目,据有关资料的零星记载,多为长篇中的片段,大致有《水浒》《隋唐》《西汉》等。

明代杭州的说书情况,至今未见记载。但可以推断,在临安盛行了150年,有着深厚群众基础和广大专业艺人队伍,并且已经出现了“有关说唱伎艺的带有体系性的经验总结”的说话艺术,在杭州不可能中断。

到了清代嘉庆、道光年间,社会相对稳定,杭州评话经过数代艺人的努力,在传承南宋时的说话、元明时期的平话等的基础上,基本有了自己的艺术特质,并拥有广泛的听众群和固定的说书场所,出现了王春乔、谢万春、沈蒲包等一批著名藝人,形成了不同的风格和流派。当时已知的杭州评话流派主要有两个,分别为:王(春乔)派和谢(万春)派。

到了清末,杭州的说书艺术已经成为一种较有影响的行业。随着杭州评话受众面的进一步扩大及艺人的增加,专业组织也纷纷成立。如道光十九年(1839),以杭州评话艺人王春乔为首的行会团组织“杭州评话社”成立,社址设于杭州丰乐桥(位于现杭州市解放路上)觉苑寺内,是已知杭州评话最早的行会组织。建立有师承出道、从艺规约、新春会书等多项章程制度,在为艺人安排演出场所、调节艺人关系、打磨说书技艺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其时,杭州评话社内可谓名家辈出,代表性艺人除了王春乔,还有谢万春、沈蒲包、蔡永嘉、王少璋、胡海山等。清末至民国初期,杭州评话社又涌现有王春镛、王锦祥、苏瀛洲、任楝祥、冯瑞华、刘超然、金鸿云、陈鉴春、叶鸿声、胡文熊、丁松樵等一批杭州评话名家。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认为,杭州评话是南宋临安的讲史经元明时期由平话发展而来。其称谓含义和艺术属性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和完善。杭州评话虽然有着自己的特色,但其讲史的本质属性却始终存在。从其传统话本可以看出,其所说的书目大都以长篇历史性故事或人物为主,只是形式和内涵发生了某些转变。

这也启示我们,杭州评话的自身历史虽不很长,但艺术渊源非常深厚;采用方言说演的特质虽然确定,但发展壮大的滋养却应多样。坚守艺术上的形式传统并不断创新表现技巧和节目内容,是杭州评话的繁荣发展之道,也是历史给予杭州评话的深刻启迪。

注释:

①本文引用《西湖老人繁胜录》 《都城纪胜》 《梦粱录》 《武林旧事》的内容,分别出自(清)朱彭等著:《南宋古迹考:外四种》,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宋)周密:《武林旧事》,中州古籍出版社2019年出版;(宋)吴自牧:《梦粱录》,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出版。——编者注

(作者单位:杭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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