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

小 北

南滩草场记

恨不得长成镰刀

长成自己的粮草

那么多草， 成为自己的皮囊

露珠隐姓埋名， 它们， 又浸湿我的裤管

给落日一把草会怎样呢

那头麋鹿有着迷人的犄角， 她伫立在山脊

面对悬崖——黑夜般的悬崖

荒径隐去， 我只能在天空寻找马蹄声

群星既是埋伏， 也是指引

引 诱

杀羊的时候， 我走开了

吃羊肉的时候， 我回来

连绵天际的草， 让我有一种罪恶感

连绵不绝流向天边的草， 让我又有一种获得感

我一直认为露珠才是真正的帮凶

它们让人间湿润， 并保持新鲜和香甜

没有人会去摇晃星辰

山川隆起， 在低洼与褶皱地带， 会凝聚我柔软的湖泊

一个句子

一个句子站在菩萨前， 膝盖以下的词跪下去

它祈求和另一个句子相遇

结婚， 生子

一个句子组成一座塔， 它不能动

它用一生豢养一个村庄

并把那些习俗镇住在自己的身体内

一个句子被点燃了， 香火缭绕的人间

无数个无助的自己向燃烧的自己， 磕头

一个句子站着

一个句子被印进了悬赏通告里

有人悬赏百万黄金， 缉拿穿越秋天的凶手

一个句子杀死一个句子

一个句子指认一个句子

在人群中， 一个句子是一个句子的上一句

和下一句

一个句子是一条河

一个句子和一个句子隔着万水千山

一个句子是我， 至今

还不愿放进一首诗里

马兰开花

牛栏里没有牛， 清鲜的牛粪有青草的气味

往前每走一步， 都有羁绊在脚下

每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都像一个小小的误会

还开在童年的山坡上

马兰开花， 二五六， 二五七

二八， 二九， 三十一

二十三年前的邻桌， 叫卓英的

还像野花一样， 年年在那个山坡上开着

草木人间

绿色被打破， 瓷器般摔出鸟鸣的声音

秋天席地而坐

我站在你的身后， 成为你的一部分

荻草有顺风的旗

一直到深夜十一点， 萤火虫还提着她的灯笼

一些涟漪， 在夜空中荡开

一些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事物， 在夜空里泯灭

山川不语， 那种寂静曾经淹没我和我的

田野， 村庄

草 诗

坐在山坡上， 等一个人

一大片草， 在风中， 摇曳

不敢坐太久

怕人误认为我是那个 “落草为寇” 的人

每一棵草都心存反骨。 它们在蓝天下

年复一年

一株草仿效另一株草， 绿了

也不知天有多蓝， 春有多深

深有何意

五指诗

请先于拇指的根部， 选一片丘陵， 做我的坟地

中指最接近星空， 食指的季风吹来远方的讯息

我们用无名指的弯曲去比喻人间轻微

隔四十年， 要向偏僻的小拇指方向

投一枚探望的石子， 一直忘了， 攥起拳头

我把手伸向你， 掌心朝向星空和榆钱花落的那面

此生寂静

声音是个什么东西

我没有看见它燃烧， 就消失了

就像从脚手架上掉下来的那个人

“嘭” 的一声

他的妻子， 多年后

还在羊公滩的河边洗着衣物

棒槌打在石板上的声音微弱了许多

但她使劲打

使劲打

那么静的河面， 始终没有吭一声

远 行

准备了 《行吟者》 《入林记》

牙刷， 毛巾， 一条牛仔裤

两条内裤和四双袜子

两件 T 恤， 一个水瓶

准备了一副身体、 满腔诗情

我准备远行

与我不同， 父亲

蹒跚着步履， 早早为自己准备了

一副漆黑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