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地图及其他

2020-11-22 19:09何青峻
散文诗 2020年14期

何青峻

世界地图

他沿小比例尺足足走了一天, 原地跳起, 去够整个南半球

科科瓦多山顶耶稣雕像张开辽阔的怀抱, 迎着他

桌子上摆着受潮的地图, 边角翻卷

太平洋的海啸因此袭卷多个沿海城市。

房门确定是反锁了, 他来回抚摸

直升机光滑而纤细的尾梁

这让他舒服, 模拟世界未日逃生的

实战经验操作。 客厅里传出磁性嗓音电视台转播

南美洲印第安人绷紧下颚仰起的头颅, 看见闪电

一年四次, 教堂与上帝直接对话。

而他不是教徒, 转背, 从比例尺的那端又原地返回

回到自己的家里。 妻子身上的旗袍

东方腰身、 中国风装修风格, 以及

多种物件上的注册商标符号。 “说, 为什么跟踪我?”

他看着基督教堂的一只壁虎, 从他的窗棂

爬过来, 挡住地图上大西洋的某一块,

喉咙保留着巴拿马运河的纤细状。

“壁虎先生, 你可以抚摸孩子的后脑勺, 示以友好

这是在中国汉族聚集地区”, 孩子们在交换玩偶,

软沙发里三江平原沼泽让他们的童年变得慵懒起来。

“而她会做饭, 她会从电饭煲里拿出雾气缭绕的四川盆地,

来管住这些男人们的胃。”

水循环地图

一旦县城迎来强降雨, 那么长时间

尽管那是在大热天所期待的, 哪怕我们

既想不出也猜不到它源自哪里, 那书上写着

但我们竟不敢相信那书上写的。 白昼里

我们把车朝舜皇山开, 直到云的边界

再东边是沿海的省, 更远处的积雨云

在日本暖流上空, 聚积水汽, 传输。

从海洋到我们的房屋。 当车从山下返回,

远处的村落在大陆水循环中得到更新,

一把撑开的伞倒扣在地表径流上,

它将飘向白昼消失的隙口。

我们打了孔的小麦饼干袋就在这降水中

拆封后哑了, 我们的家猫不吃。

卧室——多么敞亮, 我们把小鸡安放在

刚换内囊的被窝上, 那里, 棉制绒干燥而富有浮力

到了晚上, 我们的屋子接通家用电压

客厅的光像快递盒中的缓冲气袋

一样膨胀, 那么虚无

那么, 你看, 那些被担忧的燕子

也赶着雨夜飞回窝里了。

认同模型

向北去的路途上, 经过那些城市

他所熟知的、 仅有的地名与站点, 只是

那其中的几个。 华中, 北上至华北石市

漫无目的地旅行, 借以 “探险” 的假名

他对自己说。 在此密不透风的车厢里

永恒的温暖与清凉, 沿着经线, 他匹配

一些南方的灌木, 亚热带季风性气候

斜顶砖瓦的房子, 在C 市城郊……他的

脸型、 五官的比例, 荆门口音, 使他

对内化的客体完成了一次认同

那部列车, 此时响起了停靠站的播音

往往是这种声音让他猜不出她的脸

而她会是车上的乘务吗

“列车始终保持着恒定的中性特质”

在季风气候向暖温带过渡的地方

再向北的——高纬度、 温带季风

直至列车到达石市, 他走出站口

他奇怪地低头后, 被所有北方人认出

武汉女人

W 市是他刚来到的。 未知的版块

短暂过渡后, 又将从此启程

圆形黑鸟飞旋在天空上, 巡回折返

清新的机场顶部, 排列着零散的星宿

隔着窗户, 远处的星座

如同进入保龄球黑匣重组后

在充满银杉林的边郊上空, 排列成三角

他打城市的计程车进入这座新城

转地铁线路, 并多次辗转

这座城市像乐高森林, 人们彼此错过

他看见的植物零件互相卡紧、 咬合

区别于幻象。 坐在循礼门站口的

秘书小姐, 打开手机便签

裹紧臀部, 将腿斜并着

严丝合缝。 她不是她

他曾在夜光充足的原木林民宿区

从身边走过的, 又匆忙消失在

星球供电处的武汉女人。

冬至日

回南方的旅途中, 在铁轨旁飘忽的江南酒店

首先浮于视野, 城市的中心, 笨重的太阳能

斜横在夜里的人字形屋顶

与太空保持着永恒的切线角

天冷了, 人们纷纷走向浴室, 打开金属龙头。

“花洒下的水只有月光的温度”

天冷了, “请注意天冷加衣”

——这是圣母所叮嘱的吗?

务必走出室外, 向上抛出

又接住庆典中的物件,

然后为北半球迎来浪漫而蚀骨的冬至日流泪

这颗星球像一班地铁,

此时停在太阳系远日点上

又将急着向前驶去。

没错, 艾略特所造的星球无时不在移动

从甲地到乙地漫长的路线,

出租车里打下又扶起的红色空车牌,

理发店前的霓虹旋转灯

屋顶的霜正密谋一场雪, 像俄罗斯方块降下来

她此时走进假日宾馆,

像走进一座打开的电冰箱

穿过门童后, 礼貌地向前台礼宾小姐掏出证件

他的鹿

在结冰的冬天, 他就着火炉看着妻子

他的妻子在看一本科幻书籍, 腿盘着腿。 并盖上被单。

他出门买药, 从对面隔着的那层楼, 一位

家庭妇女在扯动窗帘的下面, 绕树而过

除非是偶尔闻到雪的冷腥味, 在她对面的那排窗户

像剥开的片装药铝箔, 她几乎不看

仍然是去年橙黄的药片, 药还未买来

此时, 她的眼睛仍盯着书。 她的手肘、 脸颊

她体内的血脂, 从风破窗的那一刻起, 形成晶状体

并使血液, 从她的脚部撤回循环的温度

当她的肢体像碎雪溶解在炉里之时, 他买回药

她的嘴, 像反季节樱桃挂在左半边脸上

他买回的 “药” 是维生素B 族片, 被她吞下后

他的妻子逐渐还原她溶解的肢体, 逐渐地出现角、 褐色与绒斑

一只鹿, 沿着窗外攒动的雪迹, 和小说的断章消失

他听见她的那本书猛然摔在地上, 并传来蹄音。

茄 子

起名为 “橘子” 的男孩是她二儿子

在握着通知单的母亲面前, “囡囡”

他的姐姐, 此时母亲这样叫她

声音从衣架上酥软地滑下来, 滑过

木质楼梯扶手, 像一封快件

传到一楼的书房里, 扶梯仍在晃动。

“备好蜡烛。” 母亲手上的通知单写着:

“环山下金色小区将在今晩断电”

明亮之刻, 他们的父亲推门进屋

饮酒后, 他的身体像一枚巨型电阻

并入夜晩。 “整片小区像山顶滚落的金橘!”

断电后, 他的烟圈在黑暗斜跨的截面上

波浪般循环回荡, 整个家像黑漆漆的地窖

他的小儿子, 太小了

断电后, 他把一根憨厚的茄子条揽进被窝

抓紧茄蒂, 抱着发皱的身子

在转动惊恐的小眼睛。 叮嘱它:

“除了小便你哪都不许去!”

南 瓜

听诊器此刻移到他的左胸上,

回顾事件经过, 她拿纸记道:

大概是头部遭受撞击, 车倒在

“山体斜坡透明的小屋里”

已在食指和拇指之间反复确认

被撞击后的 “碎灯片”, 证据确凿

她碰了碰他的手——“成阴性”。 为他买来药时

他已短暂失忆, 从刚醒来的地方

拔下针管, 她清楚地看到他身体上的转轮

紧接着, 他像一艘噪音引擎驶入

非机动车道。 闯进走廊, “噢, 天呐”

花容失色的医生抱紧胸前的化验单

磨破了鞋套, 地面上是歪歪扭扭的41 码鞋印

而哈士奇衔着她的裤脚赶来, 催他回房。

“你们暂时还不认识”。

“你已洗掉他获胜后喷在衣上的啤酒”。

而他缠着绷带的手抚摸着三只南瓜

“如同三只头盔。” 她突然间明白过来。 她说。

阳台顶排列的衣架撑满你洗后的尼龙长裤

你的鲇鱼腰围, 笼络了冬至前夜

C 市边郊西北环的风腥。

你看到人头攒动的烟瘾分子含着蓝色气条

把玫瑰色的天空布满烟圈

他们的那些漂亮话, 源自光棍出版社

你得用洗衣筒压住高频的鼾声

我的淡水系热带女友, 你像儒艮

腰部与臀构出的环线尚未开掘

此刻我们收好尾巴坐在

32 层的楼。 我们看鲈鱼

头顶, 在转动的光斑扫到缸壁时

它飞速游动, 用鳞片反射

最终像弹珠一样弹进你的碗里, 打着弧圈

我们打着灯, 用背鳍割开伏在黑暗上的植被。 收缩肌肉,

摆尾。 我们在夜空漫游

用一枚发着光呼吸的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