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学”的概念、构成体系与研究范畴

陈雨前（景德镇学院）

一、“景德镇学”的概念

何谓“景德镇学”？

“景德镇学”是以景德镇陶瓷文化为缘由和主要研究对象，以哲学和艺术、历史、经济、科技思想为深刻背景和依托，运用综合的研究包括现代的科技手段与方法，研究景德镇陶瓷泥做火烧与销售、消费过程和各个环节中所呈现和反映的材质文化、工艺文化、装饰文化、器物文化、制度文化、传播文化、历史文化等，以及所积淀和反映的哲学思想、器物思想、科技思想、政治思想、经济思想、艺术思想，进而拓宽至研究文明史、文化史与生活方式等内容，并由此提升至研究和挖掘出景德镇陶瓷在人类文化生活中的地位、作用，旨在揭示出人类生活的一种文化样式和美的生活方式的一种学术理念与学科构想。

这个概念的提出，是在系统的考察学术界对“陶瓷文化”概念的探索成果基础上提出来的。陶瓷文化的概念，至今为此，在学界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公认的说法。陶瓷不仅仅是科技，不仅仅是艺术，而且是一种文化——所谓的陶瓷文化，这一点是世所公认的。而以往对陶瓷的研究，多从陶瓷发展史、陶瓷技术史、陶瓷贸易史和陶瓷的实物鉴定等角度对陶瓷进行研究，即便偶尔从文化角度进行研究，也缺乏系统性。因此，对陶瓷进行文化学研究，是对陶瓷所进行的更为系统、更为全面、更为综合和更为深入的研究。

1、关于陶瓷文化的研究与探索

在对陶瓷所进行的文化研究成果中，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授杨永善先生，在其与杨静荣先生合著的《中国陶瓷》一书中，单列一章“中国陶瓷与中国文化”，研究和阐述了“陶瓷与绘画” “陶瓷与诗词” “陶瓷与茶道” “陶瓷与音乐”等的关系。在“陶瓷与文化”开篇中，两位作者对陶瓷与文化的关系，对陶瓷的精神性和文化性作了分析与阐述：“在人类历史上，制陶术的发明，本身就标志着早期文化发展的程度，它反映着当时人们生活和生产的状况，也反映着人们对客观物质材料的认识，以及改变物质材料的能力等等。在以物质产品形式存在的陶瓷中，还包含着人们心理深层对创造形式的追求和完善，这是人类历史上的早期设计，包含着早期的美学观念。陶瓷无论就其自身存在的形式，还是用于生活中与各方面发展的联系，都和整个文化发展分不开。研究历史有时要借助于陶瓷，研究文化发展史更离不开陶瓷。陶瓷与许多种文化均有相当密切的关系。翻开中国美术史，无论是绘画还是雕塑，都有陶瓷作品成为某一时期发展的重要标志。还有那似乎与陶瓷毫不相关的中国音乐史和中国舞蹈史，也都有陶瓷作品记载着它们发展的过程，如陶埙、陶瓷腰鼓、瓷箫以及绘有舞蹈人物的彩陶盆、汉唐时代的舞乐陶俑等等，无不说明陶瓷作为一种文化形态所涉及的范围是相当广泛的。而且由于陶瓷材料本身的坚固耐久性，把久远的历史遗迹保留下来，提供给后人详实而又可靠的形象资料，所以陶瓷是研究文化发展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文化发展史要从各个方面去认识，陶瓷记录了古代许多文字所不能记载的内容，以其本身实实在在地说明着许多历史情况。从中国陶瓷史中可以学到许多宝贵的知识，不仅使现代人了解过去人们的物质生活，甚至进一步研究，可发掘出过去人们的思维方式。当然，陶瓷还标志着古代科学技术发展的水平，以致可具体到化学或数学的某一方面的水平。陶瓷只是一种物质材料，但它一经人们的智慧和双手创造成具体作品后，便将物质与精神融为一体，这是一个非常引人入胜的问题，也是一个充满五颜六色、丰富而多彩的问题，需要诸多专家和学者深入研究探讨，才能揭示出问题的丰富内涵。”在这里两位作者对陶瓷的文化性、陶瓷与文化的关系等作了阐述，但在该书中，并没有明确地提出陶瓷文化的概念。

熊寥博士在其博士论文《陶瓷美学与中国陶瓷审美的民族特征》（浙江美术学院出版社）一书，是对陶瓷进行美学研究的较为系统和较为有代表性的研究著作。其导师邓白先生在为该书所写的序言中，对熊寥的研究给予了较高评价。对陶瓷进行美学研究，这也是对陶瓷研究深入的一个方面或者说是一个反映，但文化学研究应该比美学研究更加广泛，更加全面。在杭间所著的《中国工艺美学思想史》和《手艺的思想》两书中，也涉及到了对陶瓷进行美学的、历史的和文化的研究，有些观点颇有见地。

近年来，在陶瓷文化研究学者中，不能不提到方李莉博士。她的《新工艺文化论——人类造物观念大趋势》《传统与变迁——景德镇新旧民窑业田野考察》两本书，都是从新的视角对陶瓷文化尤其是景德镇陶瓷文化进行研究的新的学术成果。她和熊寥博士一样，也是从瓷都景德镇走出去但始终钟情于景德镇这块神奇的土地的学者。她的研究角度是新的，是从社会学和人类文化学的角度，对景德镇陶瓷文化进行研究；其研究方法是田野考察，强调个案和社区研究，从而得出一般的结论。这种方法，无疑是独特的；其观点也是新颖的，其研究成果得到了导师的赞赏和广泛的评价。北京大学教授周星先生在评价她的《传统与变迁——景德镇新旧民窑业田野考察》时指出：“方李莉则是要描写陶瓷这类器物的一个造物文化丛。‘瓷文化丛’，是指那些与瓷器相关的各种文化特质的集合体。其载体如方李莉所说，不是一个部落而是一个行业，不仅有器物，还有那些陶工和陶艺匠人，包括对理解这些民窑生产出来的器物显得至关重要的所有社会及文化的背景因素的总和，这就跳出了以往只关注陶瓷本身的叙述倾向。例如，相关的制作技术与工艺流程，不同的时代精神与审美趋向，器物造型及图案的流脉、陶工、陶瓷艺术和陶瓷业经销者的行会组织与社会人际关系网络，形形色色的瓷俗及风火神的信仰，海内外需求的变化等等，所有这些都在方博士的视野中。”这种研究视野，应该是文化研究的视野，也是陶瓷文化研究日益深入的表现和反映。

值得一提的是，远在西北的兰州大学中文系教授程金诚博士，近年来，也涉足于陶瓷文化的研究，而且，取得了相当的成就，相继出版了《人性的容器和文明的载体——中国陶瓷文化》《远古神韵——中国彩陶艺术论纲》和《中国陶瓷艺术论》等著作。程金诚博士这样来评述陶瓷文化：“陶瓷是一种最为普遍而又极为重要的文化承传的载体，陶瓷以其特殊的方式不断延展着人类前进的足迹，通过一个个的、一代代的陶瓷器物，把人类的智慧和文化意蕴‘固化’并世代相承，这种文化历史的链条从来没有中断过。从这个角度说，陶瓷是人类的另一种生命符号，这是任何其他文物都不能比拟的”。

2、对陶瓷文化定义及其特征的探讨

但是，对于什么是陶瓷文化以及陶瓷文化具有什么特征等问题，仍需要一个明晰的说法。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6年出版的《中国国情丛书——百县市经济社会调查·景德镇卷》（第368页）对“陶瓷文化”直接下定义：“陶瓷文化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它以陶瓷这个由科学技术和文化艺术相结合所产生的景观而表现。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陶瓷器的烧造技术不同，陶瓷造型与装饰艺术也各异，它们都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当时的科学技术水平，展示了当时人们的美学观念和文化心理特征。陶瓷器本身凝结着人们的聪明才智和创造精神，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历史。”这个定义指出了陶瓷是一种特殊形态的文化，其特殊之处便是，它是科学技术和文化艺术的结合体，是时代社会和人们观念与文化心理特征的反映。但是，笔者认为，此定义仍然不足以完全概括陶瓷文化的特征，仍然不能涵盖陶瓷文化所涉及的方方面面。

笔者觉得，要给陶瓷文化下定义，必须考虑以下几个因素。这些因素，也构成了陶瓷文化的根本特征。第一，泥做火烧，这是陶瓷的本质语汇，这是给陶瓷文化下定义时不能忽视的一个根本问题。“泥做”，这里指陶瓷器的原料、胎骨特征，也是指陶瓷器的成型过程和方法；“火烧”，这是陶瓷的独特之处，陶瓷是火的艺术，如朱琰在《陶说》中所说：“画器调色，与画家不同，器上诸色，必出火而后定。”第二，实用性与审美性的统一，陶瓷属于工艺美术，它具有工艺美术的一般特性，也有它独特的工艺美术的个性，这是陶瓷品的定位问题，正是因为这样的定位特性，陶瓷品既要满足人们的物质实用需要，也要满足人们的精神需要，它是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的统一体。第三，科学技术与造型艺术的统一，这是与“泥做火烧”相关联的，这是陶瓷器的独特性问题。任何一件陶瓷器，都不是单由科学技术或造型艺术所造就，即使如颜色釉制品也不单纯由科学技术所决定，还必须考虑造型和造型块面分割以及流动效果等。任何一件成功的陶瓷品，都是由科学技术和造型艺术完美的结合所造就的。第四，给陶瓷文化下定义，必须综合考虑：人、水、土、火四个要素；必须考虑制造、生产、包装、运输、销售等各个过程与环节，以及在各个过程与环节中人的行为和心理的、情感的审美的等各种因素。第五，此外，还必须考虑民族性、传统文化和时代因素以及区域性的影响。这是陶瓷文化的深层背景因素，是决不能忽略的，或者说这是界定陶瓷文化的民族属性、文化属性和地域特性的一个前提性问题。

综合以上因素，笔者觉得所谓的陶瓷文化，就是指在陶瓷的泥做火烧与销售、消费的过程中和各个环节中所呈现的材质文化、工艺文化、制度文化、行为文化、物质文化形态和情感、心理、观念、习俗等精神文化的综合面貌，它是由中国文化传统所决定的。它是一种独特的传统文化，也反映和表现中国的文化传统，它以功能性与审美性相统一为特色，以满足人们实用的和审美的需要为目的，以科学技术和造型艺术相统一为特性，是中国民族文化的精粹之一。

“景德镇学”的概念本身，经历了最初的提出到不断完善的建构过程。主要经历了这样几个过程 ：“景德镇学”学术理念的提出；“景德镇学”概念的正式提出；“景德镇学”概念的确定。如前所述，“景德镇学”学术理念的提出，是笔者在中央美术学院攻读博士学位的时候，在主编《中国景德镇陶瓷文化研究丛书》时，正式提出来的。笔者认为，景德镇陶瓷文化研究的学术创新，不能再仅仅四单一地研究某一方面某一领域，尽管一直以来对单一方面的研究已经取得且必然继续取得重大成就，但坦率地说，陶瓷作为中国的伟大发明，自成体系，完全可以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早就民国初年就有学者呼吁要成立“瓷学”，惜乎无人响应；陶瓷不仅仅是科学技术，也是艺术，更是文化，因此，对陶瓷的研究应该是综合性的学科，主编这套丛书，就应该有灵魂、有旗帜。所以，要建构“景德镇学”。

3、“景德镇学”概念辨析

要理解“景德镇学”的概念，首先要弄清几个问题。

第一，“景德镇学”与景德镇瓷学。

“景德镇学”与景德镇陶瓷有关，它当然要研究瓷，而且是以景德镇陶瓷文化为主要研究对象，研究景德镇陶瓷的材质文化、工艺文化、器物文化、消费文化、习俗文化、制度文化，并由此拓展和延伸至这些文化积淀和体现出的哲学思想、器物思想、工艺思想、政治思想、经济思想等，并进而研究景德镇陶瓷与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审美思想、审美价值和审美情趣以及文化思想等。因此，它决非是单一的瓷学所能概括的。

而瓷学主要研究瓷本身，是有关瓷的科学，其研究内容主要是陶瓷的材质及其组成、工艺与工艺过程等，着重阐明的是与陶瓷有关的物理、化学等科技特性。因此，可以说，它是一种专门性学科。

“景德镇学”当然是要研究瓷学的，但仅仅研究瓷学是不够的。而且，瓷学实际上早已存在，并且早已取得辉煌成就。因此，可以说，“景德镇学”必须有新的学术理念和学术思想。

第二，“景德镇学”与景德镇市学。

景德镇市学是以景德镇为研究对象，研究景德镇地域历史、社会、经济、文化等内容的学科。其研究地域主要是景德镇。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地域比较研究，也包括了“景德镇学”的相关内容。

但是，“景德镇学”既是景德镇地域的学问，又不是仅仅限于地域研究，而是以景德镇陶瓷文化为缘由和主要线索，由景德镇的研究拓展和延伸，并用新的学术理念，对景德镇和景德镇陶瓷文化进行全方位的研究。

“景德镇学”既是景德镇这个地域的，又远不止是这个地域的。

要处理好这个问题，我们要把目光放到整个中国、放到国际上去，要把学术的研究从文化本身的研究拓展到文化史的研究、文明史的研究、生活方式的研究、科技史的研究与中外交流的研究。

这个概念，自提出以后，还在不断地探索之中，这种探索，是开放的，也是不断变化的，这种状况本身说明了任何一门新兴学科都要经历这种肯定——否定——肯定的历程，符合事物本身的发展规律。但是，今天看来，这个概念，太过冗长与繁烦，需要删繁就简。归纳起来，笔者觉得对“景德镇学”更精炼的定义，应该是一门研究景德镇陶瓷文化发生、发展、演变、流传与影响及其规律的学科。

二、“景德镇学”的构成体系与研究范畴

“景德镇学”的构成体系：

“景德镇学”是一种多学科的综合性的研究，其研究内容和范畴构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具体而言，是由景德镇陶瓷本体的研究、“景德镇学”的理论研究以及景德镇陶瓷文化研究等几个部分构成。

景德镇陶瓷文化本体的研究，即直接研究景德镇陶瓷本身。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景德镇陶瓷历史；景德镇官窑（御窑）；景德镇民窑；景德镇陶瓷工艺；景德镇陶瓷习俗；景德镇陶瓷器物；景德镇陶瓷作坊；景德镇陶瓷与科技；景德镇陶瓷与产业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