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丹徒县志》所录六朝诗探微

2021-03-07 16:53杨贵环
文化学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京口

杨贵环

国之有史,地亦有志,地方志是一方之全史,国史、方志和家谱向来被视为中国历史的三大支柱,而地方志可以起到补史之漏、参史之误的作用。关于地方志与文学之间的关系,学界已取得了一些成果,如学者许结《赋的地理情怀与方志价值》(《济南大学学报》2005.5)、张廷银《方志辑存诗文的文学价值例说》(《福建论坛》2005.9)、薛瑞兆《方志中的金诗拾遗》(《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6.11)、徐鹏《明清浙江地方志中的才女书写》(《浙江社会科学》2013.2)、朱湘铭《论方志艺文志的文献价值与文化意义》(《图书馆》2014.1),以及硕士论文,如孙力《明代南昌府诗文作家研究》(上海师范大学,2019)、刘敏《明代安徽方志辑存明人诗歌研究》(西华师范大学,2020)等,这些研究成果使得方志中所录诗文的文献价值逐渐清晰起来,对方志所录诗文进行研究也成为发掘城市文化资源的新路径。本文就《光绪丹徒县志》所录六朝诗的概况、有关“北顾楼”的史料记载以及所录诗作的校勘等进行探讨。

一、《光绪丹徒县志》所录六朝诗之概况

清何绍章、冯寿镜修,吕耀斗等纂《光绪丹徒县志》六十卷,编修始于同治十二年(1873),卷四十六至卷五十六为艺文,卷四十六是书目,卷四十七是赋,卷四十八至五十六是诗文。卷四十六艺文叙:“志载艺文类有关于地方之掌故,民生之利弊,山川之形势,非徒捃摭绨缃也。今仍旧志,条其篇目,分为经、史、子、集。赋载自唐始,诗载自六朝始,诗余自北宋始,杂文自汉始,迄于近今,风雅代兴,洪纤毕奏,后之人求瑰玮之秘文,当有取焉。”[1〗《光绪丹徒县志》是在《嘉庆志》的基础上、参照《康熙志》编纂而成。卷四十八按:“旧志自六朝至元、明,所录诸诗体无弗备矣,然其间尚多缺略,今增补之,各于名下注一‘增’字。”[1]《光绪丹徒县志》辑录六朝诗20首:(宋)谢灵运《庐陵王墓下作》(增)、《从游京口北固应诏》,颜延之《车驾幸京口侍游蒜山作》《车驾幸京口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鲍照《行京口至竹里》《蒜山被始兴王命作》(增)、《从过丹徒旧宫》(增)、《从拜陵登京岘》(增),谢庄《侍宴蒜山》(增),(齐)王俭《赠徐孝嗣》,梁武帝《登北固楼》(增),简文帝《奉和登北顾楼》(增),萧统《示徐州弟》,沈约《循役朱方道路》,江淹《陆东海谯山集》,何逊《下直出溪边望答虞丹徒敬》,任昉《赠王僧孺》,吴均《入兰台赠王治书僧孺》,(北周)庾信《奉命使北始渡瓜步江》(增),(北齐)裴让之《公馆宴酬南使徐陵》。《光绪丹徒县志》比旧志增选诗作8首,所录诗有应诏诗、侍宴诗、侍游诗与酬唱诗等。

谢灵运《庐陵王墓下作》,诗题下:“按:墓在城东,宋武帝子义真庐陵王被废杀,灵运以谗谪,后文帝悟,还之,问南行诗,运以此对。”[1]元嘉三年(426)八月,谢灵运应召赴京,过庐陵王刘义真被杀的新安郡,又至丹徒庐陵王墓吊唁,挥泪写了这首悲痛欲绝、凄婉感人的诗篇。谢灵运曾劝庐陵王到会稽隐居,但他没有接受,后被杀戮,故有诗句“解剑竟何及,抚坟徒自伤”。其《从游京口北固应诏》,一说作于宋武帝时,沈德潜选《古诗源》题下注:“从宋武帝。”[2]一说作于宋文帝时。黄节《谢康乐诗注》:“《文选》五臣注:张铣、吕向皆以为从宋高祖登北固山而作。刘履补注从之。考高祖在位三年,史未书游京口事。《宋书·文帝纪》:元嘉四年幸丹徒,谒京陵,此诗盖灵运为秘书监时,从遊应诏之作。”[3]诗人描写了登北固山的宏大场面,也表明向往归隐之意。

元嘉二十六年(449)二月,颜延之随侍文帝幸京口,并游蒜山,作《车驾幸京口侍游蒜山作》。《至顺镇江志》卷七载:“蒜山,今西津渡口水中孤峰是也。”[4]271京口是晋东迁之地,晋之陵庙所在,文帝于晋安帝义熙三年(407)生于此。此次巡幸颇为隆重,文帝三次下诏,拜奉陵庙,宴享故老,存恤孤弱,赈济病苦,“宣游宏下济,穷远凝圣情”,诗中颂扬了文帝的仁德气概。该诗还渲染了蒜山的气势雄伟、长江的浩淼壮观,颇有谢灵运的特点,同时表达了诗人隐居的想法。关于其《车驾幸京口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嘉庆志》曰:‘后湖,不在丹徒境内。而其时则因从驾京口作,故录之’”[1]。曲阿后湖,在丹阳,又名练湖、练塘、丹阳湖,位于丹阳城西,始凿于西晋永兴年间,兼有济运、灌溉和防洪之功效,相传三国时期吴国将军周瑜在此地操练水兵,故名练湖。本诗是元嘉二十六年(449)三月颜延之侍游而作,诗中以“德礼既普洽,川岳遍怀柔”等诗句来赞扬文帝的德治,得天人之和的风范。为应制之作,但无板滞堆砌之弊。

鲍照《行京口至竹里》,其中“竹里”即是指“竹里山”。《光绪丹徒县志》所录诗题下:“按:古竹里,在(丹徒)县东三十里,俗称苦竹里。”[1]《元和郡县图志》载:“竹里山,在(句容)县北六十五里。”[5]598《南史》载:“鲍照,字明远,东海人,文辞赡逸。”“寻擢为国侍郎,甚见知赏,迁秣陵令。”“临海王子顼为荆州,照为前军参军,掌书记之任。子顼败,为乱兵所杀。”[6]360元嘉十七年(440)初冬,鲍照取道京口至广陵,在途中,路经竹里山,作此诗,诗人以征途的艰难险恶来衬托自己的落寞失意和内心凄苦。其《从过丹徒旧宫》诗,关于丹徒宫,《至顺镇江志载》卷十三载:“《舆地志》云:丹徒宫在城南,宋武帝微时故宅也,后筑为宫。《舆地志》:武帝躬耕丹徒,及受命,耨耜之具颇有存者,皆命藏之以留于后。”[4]511-512,诗中赞美了宋武帝的仁厚。其《从拜陵登京岘》,关于京岘山,《至顺镇江志》卷七载:“在(丹徒)县西南五里。”[4]273诗为鲍照随帝王于京口谒陵时所作。关于诗人随何人之京口谒陵,学界有不同的观点。有学者认为,元嘉二十六年(449)冬始兴王刘濬来南徐州州治京口就任,鲍照随同游览京岘山并作该诗[7]。

沈约《循役朱方道路》。“沈约,字休文,吴兴武康人也。”[8]1403“约历仕三代,该悉旧章,博物洽闻,当世取则。谢玄晖善为诗,任彦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然不能过也。”[8]1413永明十一年(493),在帝位争战中,萧子良彻底落败失势,沈约受到牵连,被外放为东阳太守,第二年(494)春二月底至三月间离京。尽管受到排挤,但沈约依然心向魏阙,这种内心的企望在其赶赴东阳途中所作的《循役朱方道路》中有所体现[9]。

任昉《赠王僧孺》诗。任昉是梁代文学家,《梁书》《南史》皆有任昉和王僧孺传。《南史》载:“任昉字彦升,乐安博昌人也。”[8]1452任昉历任太常博士、丹阳尹主簿、竟陵王记室参军、太子步兵校尉等[8]1452。“初僧孺与乐安任昉遇于竟陵王西邸,以文学会友,及将之县,昉赠诗曰……”[8]1460任昉所赠即此诗,可见两人之间的情谊。

吴均《入兰台赠王治书僧孺》诗,是诗人与侍御史王僧孺的酬唱诗。《南史·文学传》载:“吴均,字叔庠,吴兴故鄣人也,家世寒贱。至均好学有俊才,沈约尝见均文,颇相称赏。”[10]1780王僧孺“建武初举士,为始安王遥光所荐,除仪曹郎,迁书侍御史,出为钱唐令”[8]1460,吴均作为寒门士子想进入仕途,赠诗给王治书僧孺,有想让王僧孺荐举自己之意,寓意含蓄。

庾信《奉命使北始渡瓜步江》。大同十一年(545)十二月,庾信出任通直散骑常侍,从建康城(今南京市)出发,在江苏六合县瓜步山附近渡江,向邺城方向出发。此诗是诗人奉命使北渡江时因所见所感而作,流露出梁代使臣强烈的使命意识。

裴让之《公馆宴酬南使徐陵》。徐陵为南朝梁、陈诗人,一代文宗,据《陈书》卷二六《徐陵传》,徐陵曾两度使北,第一次是在太清二年(548),“兼通直散骑常侍。使魏,魏人授馆宴宾”[11]326。第二次在绍泰二年(556),“又使于齐,还除给事黄门侍郎、秘书监”[11]332。而据《北齐书》卷三十五《裴让之传》,裴让之死于魏禅齐(550)之际,则其作酬诗当在徐陵第一次使北之时,即548年。《北齐书》卷三十五载:“让之少好学,有文俊辩,早得声誉。魏天平中举秀才,对策高第。累迁屯田主客郎中,省中语曰:‘能赋诗,裴让之。’为太原公开府记室。”“齐受禅,静帝逊居别宫,与诸臣别,让之流涕歔欷”,让之因眷恋魏朝,“竟赐死于家”[12]。由此可见,此诗为徐陵于太清二年(548)作为南朝使者来邺城,《公馆宴酬南使徐陵》便是裴让之在邺城公馆(今河北临漳县西)宴请使者徐陵而作。“礼酒盈三献,宾筵盛八珍。岁稔鸣铜雀,兵戢坐金人。云来朝起盖,日落晚推(1)推:《艺文类聚》卷五十三作“催”,《初学记》卷二十、《文苑英华》卷二百九十六作“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作“摧”。见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下[M].北京:中华书局,1983:2262.轮。异国犹兄弟,相知无旧新。”裴让之在诗中反复书写他与徐陵的友谊,极言两人感情之深厚。

何逊的《下直出溪边望答虞丹徒敬》。“下,鄂钞本、南京钞本均失注,校者补。”(2)见谢承仁主编.杨守敬集:第6册[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1324. 注释⑥。《梁书·何逊传》卷四十九载:“逊八岁能赋诗,弱冠州举秀才”,“天监中,起家奉朝请,迁中卫建安王水曹行参军,兼记室”[13]。何逊诗善于写景,工于炼字,格调清新婉转,有谢眺风致。

二、关于“北顾楼”及其史料记载

《登北固楼》是梁武帝萧衍晚年之作,是记游诗,偏重写景,与其早年的乐府不同,风格遒劲,意境浑成。诗中渲染了周边环境的险峻,再现了京口北顾的奇丽惊险和磅礴气势。其中“旧屿石若构,新洲花如织”一句,表明诗人早年的凌云意气化为了如今平和安详的心境。《奉和登北顾楼》是梁简文帝萧纲与其父梁武帝萧衍唱和之作。萧衍之诗着力描绘山形成的艰难和地势的高危,反映出作为统治者的复杂心情,是政治家的诗;萧纲之诗则显示出年轻人的蓬勃朝气,诗中有出游盛况,也有北固楼的风光,是文学家的诗。

值得关注的是,梁武帝诗题中是“北固楼”,而梁简文帝诗题中是“北顾楼”。关于“北顾楼”,《嘉定镇江志》卷六载:“《寰宇记》:旧北顾作‘固’字。梁高祖云:‘作镇作固,诚有其语。然北望海口,实为壮观。以理而推,宜改为“顾望”之“顾”。’”“《梁纪》:大同十年春三月己酉,幸京口城北固楼,改名北顾。”《静惠王宏子正义传》(注:指《南史·萧正义传》)载:“字公威。初以王子封平乐侯,位太常卿、南徐州刺史。属武帝幸朱方,正义修廨宇以待舆驾。初,京城之西有别岭入江,高数十丈,三面临水,号曰北固。蔡谟起楼其上,置军实。是后颓坏,山顶犹有小亭。登降甚狭。及上升之,下辇步进。正义乃广其路,傍施栏楯。翼日上幸,遂通小舆。上悦,登望久之。敕曰:‘此岭不足须固守。然京口实乃壮观。’乃改曰‘北顾’。”[14]由此可知简文帝《奉和登北顾楼》诗中“北顾楼”之称的由来。

《太平寰宇记》载:“北固山:在(丹徒)县北一里。《南徐州记》云:‘城西北有别岭斜入江,(卷八十九校勘记:“万本无‘别’字,‘斜’作‘陡’,《库》本同,《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九○镇江府引本书‘斜’作‘斗’。”)[15]1768三面临水,号云北固。’刘桢《京口记》(3)一说《京口记》的作者是刘损。《嘉定镇江志》:“刘桢《京口记》:(钞本‘刘桢’作‘刘损之’。)按:戴氏守梧云:‘之’字衍。‘损’字当作‘桢’。记忆《太平御览》所引如此。今考《御览》四十六卷‘北固山’内引《京口记》正作‘刘桢’,戴氏之说是也。(《隋书·经籍志》云:《京口记》二卷,宋太常卿刘损撰。《舆地纪胜》亦作‘刘损之’。然《太平寰宇记》等书所引皆作‘刘桢’,则‘损’字必‘桢’字之误也。)宋元二志引《京口记》亦多作‘刘桢’。此处作‘刘损之’者,盖传写之讹耳。”见[宋]卢宪撰,笪远毅、乔长富点校. 嘉定镇江志[M]. 镇江:江苏大学出版社,2014:293-294.云:‘回岭入江,悬水峻壁。’旧北‘顾’作‘固’字,梁高祖云:‘作镇作固,诚有其语,然北望海口,实为壮观,以理而推,宜改为“顾望”之“顾”。’《舆地志》云:‘天景清明登之,望见广陵城,如在青霄中,相去鸟道五十余里。’”[15]1759由此可见,收集整理方志中有关诗文的记载,挖掘地方文化史料,有助于丰富地方文化资源,助推地域文学文化的研究。

三、关于《光绪丹徒县志》所录诗的校勘

对《光绪丹徒县志》所录诗作,结合诗集、选本等进行对校,有助于对诗作的校勘,如谢庄《侍宴蒜山》、萧统《示徐州弟》等诗。

(一)《光绪丹徒县志》所录谢庄《侍宴蒜山》诗校勘

谢庄为南朝宋时期文学家,谢弘微之子,历仕宋文帝、宋孝武帝、宋明帝三朝。《南史》载:“庄字希逸,七岁能属文”[6]553,“卒,赠右光禄大夫,谥宪子。所著文章四百余首行于世”[6]557。其诗风格清雅,闲畅悠远。《光绪丹徒县志》录谢庄《侍宴蒜山》:“龙旌拂行景,凤盖起流云。转蕙方因萎,层华正氤氲。烟竟山郊远,雾罢江天分。调石方延雾,裁金起承云。”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辑入《宋诗》卷六,其中便有《侍宴蒜山》,但用字稍有不同,如“行”作“纡”、“萎”作“委”、“氤”作“氛”、“方”作“飞”、“雾”作“露”。《艺文类聚》卷八录此诗[16]143,与逯钦立所辑同。

(二)《光绪丹徒县志》所录萧统《示徐州弟》校勘

萧统,南朝梁文学家,《光绪丹徒县志》所辑录《示徐州弟》由是萧统《示徐州弟》其八、其九两诗删并而成。原文:“宴君画室,靖眺铜池。三坟既览,四始兼摛。高宇既清,虚堂复静。义府载陈,玄言斯逞。”萧统《示徐州弟》全诗由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辑入《梁诗》卷十四。其八:“宴居昼室,靖眺铜池。三坟既览,四始兼摛。嘉肴玉俎,旨酒金巵。阴阴色晚,白日西移。其九:“西移已夕,华烛云景。屑屑风生,昭昭月影。高宇既清,虚堂复静。义府载陈,玄言斯逞。”[17]1793题下注:“《诗纪》云:按《梁书·本纪》,简文帝以天监十七年(518)为云麾将军、南徐州刺史。”[17]1793可见,此诗是萧统写给其弟简文帝萧纲的。诗中作注:“宴,当作晏。居,《类聚》作君,《诗纪》同。昼,《文馆词林》作书。”[17]1793诗末注云:“《文馆词林》百五十二,又《类聚》二十一、《诗纪》六十六并引池、摛、静、逞四韵。”[17]1793《艺文类聚》卷二十一,节引其八、其九,但首句为“宴君昼室”[16]389。《日藏弘仁本文馆词林校证》录此诗为其八、其九完整的诗句,但首句作“宴君书室”[18]。可见,《光绪丹徒县志》与《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日藏弘仁本文馆词林校证》所录此诗的用字等皆稍有不同。

四、结语

整理地方志所辑录的诗作,对方志辑录的诗文进行发掘研究,探讨诗之意蕴、收集相关史料记载以及诗作校勘等,将诸多地方色彩浓郁、缤纷绚烂的诗文弘扬传承,有助于我们体悟诗作的文化意蕴及其史料价值,丰富地域文学和文化,发掘历史文化资源,助推文化进一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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