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乌苏河的北岸

2021-05-29 06:10六弦
延河 2021年4期
关键词:西格牧场拖拉机

六弦

在我写作出诸下经历之前,我是和一位和名叫王迅的年轻人生活在一处被沙化的很严重的草原上,那是位于沙尔额利格苏木下辖的沙日塔拉牧区,广袤的鄂尔多斯高原上的一小块。

在我抵达那里之前我似乎对广袤与无边这样的词汇所感甚少,就像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过终有一日会生活在一处即便是同我最近的邻居也有着三公里之遥的地方,这种体验就好像生活在一方孤岛上一样自成一体,所以我俩的生活很少受到打扰,为此我们有着很多的时间去察觉那总让人烦恼的孤独。

如今,我俩都又视现代文明为失而复得,即便如此,我总是会像一位肃穆的稻草人一样翘首地对着落日余晖,尽管日薄于西山每天都会如期而至,而我呢,总是对此留恋不舍,仿佛在夕阳的尽头,藏有我一段热切的追忆在那里一样,事实上也是如此。只要我对着落日凝神、静听,那便会浮现出一位年轻人在斜霞染透天际的日暮,燃起炉火,烧着并不丰盛的饭菜,很多时候是单调的、难以调剂的,但即便如此,他仍操守着斯文人的不失体面,烧菜过后会用余火蕴出盥洗用的热水,一点也看不出让生活将就出颓丧的态势;另一位年纪相当的年轻人则在沙丘之巅呼喊着他俩的羊群,羊群这时候和夜幕一样散漫地撒满乡野,那群洁白的细毛羊总是令他提心吊胆,他善于用饶有口令的语调诅咒着隐藏起来的狐狸,又用怜爱美人时才用到的风趣褒奖着产羔最多的母羊。

在那里,时光在往复时给大地显现出了寒暑更替的场景,而他俩的困苦却从未易景而变,那确实是他俩的主色调,每每观到这里,我便会眼角木讷出涩涩的滋味,意欲黑暗早点能够倾尽这广袤的大地,好让我一走了之,但我深信下一个斜霞日薄的时分我依旧亦复如是,我想这个习惯会伴随我终其一生转而垂垂老矣。即便是日后我离开了那里,用他方的观山望水、经俗历尘将头脑加以充斥,这段往事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转而渐渐年代久远,但我仍然拣选不出生活中还有那段鲜活的时光能像它一样历久弥新。

事实上,诸上所述的这些事情,严格地讲其实并不无聊,只要我不是从开头进行冗长地讲起,难以想象长久以来,我都被那片承载着这个故事的土地深深地迷恋其中,在这一点上我说的并不浮夸。

接下来的事情,我想要从我俩劳苦了一整年到最后盈余到的那个器件开始说起。那个器件是一辆国产的雷沃-354型拖拉机,它最大车速也仅仅是二十迈左右的样子,这一点我仔细地测量过,但不是通过它的路码表,从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路码表早已成为了标志而不是标识,它坏到了不能告诉你一丁点讯息。我知道购买拖拉机的缘由绝对不能放在速度这一点上来考究,它的用途多被用于牵引,然而我却受够了它的缓慢,除此之外还有它那单调而又高亢的“哒哒哒”之声,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那三公里开外的邻居巴音朝格图坐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它在响动、在震颤着那片土地,借此巴音朝格图称“这是当下草原上的画角,因为昔日那高亢的画角已经在牧民们代代相传的过程中传到了一处只有腾格里(蒙古语,意为至高无上的天神)才能找得到的箱底中了。”但我俩乐意接受它的这种不足,因为那感觉起来就像是对苦闷的一种叫嚣。

我俩购得拖拉机的时候是在春天,那时候大地還没有完全解冻,在此之前我俩在经营着的牧场上干着繁重的体力活,我笃信20世纪生存在这里的牧民也要好过于我俩,他们有牛有马,而我俩却什么也没有,牧场上需要运输的东西只有两个办法来进行转移,一种形式是扛着,另一种形式则是我俩抬着,除此而外别无他法。而我们经营的牧场面积在眼下这种落后的劳力面前大的令人发愁——足足两千亩牧场,换算下来是三平方公里多一点,共和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中的三平方公里。我俩很快就意识到了必须创造一个可以释放我俩劳动力的条件,而没有什么是比拖拉机更适合不过的了,事实上在这个意识期上我俩徘徊往复了很久,有时候我俩一提到拖拉机就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俩深知来到这片土地的缘由——失业带给我俩的落寞感和现实难以言喻的物质窘迫束缚着我俩,有时候在我俩会的对话中会聊以自慰地提到“这片土地的魔力在于只要秉持着劳作的双手,失业这种事情将永远不会出现。”而这片土地虽然为我俩提供了谋生的路径,但经济方面的压力却没那么容易就能够摆脱的掉。起初我俩用风趣的语句来为彼此打趣,这样做总能够缓解掉粗鄙的体力劳动附加给我们的粗俗感和疲惫感。但直到有一次王迅的右手背在门框上擦破了皮,我再也找不到用来为他的疼痛打趣的语句,事实上谁也不能够找到,只要内心还是柔软的人就都办不到这一点。

那是我俩赶着时间卸掉一整车玉米包时发生的事,我俩用租借来的货车向牧场里拉回五十多包玉米,车主在催促着我俩尽早归还他的货车,平心而论这种重体力活怎么能够快得起来呢,屋前矗立的苏力德可以神示我俩确实没有浪费掉哪怕一丁点的时间。我俩像两只蚂蚁一样在自家门口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在活干到一少半的时候,王迅站在门口沮丧地用左手不停地揉摁着右手背,两只手被沁沁渗出的血染成了朱红,眼神迷离的就像一位要去接受诅咒的勇士,而我见此却一时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我俩谁都没有置办急救用的碘伏和纱布,生活就这样被我俩将就到了近乎原始的时代,和现代文明毫无一点干系!伤口得凭借着血红蛋白自然地凝结,那块伤口的面积超过了一枚一元硬币那么大,裸露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中,王迅在这种物质匮乏的无奈中马上作出一副毫无干系的样子,抢在我安慰他之前就对我说:“又没什么大碍,只是表皮擦掉了而已。”一副很无所谓的神情,就这样在短暂的休整过后我继续扛起了该死的玉米包,连必要的包扎情节都没有出现。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不会再找出第三个人来帮我俩分担一丝的体力活,在我独自扛了两包后,他继续加入到了劳动当中,怎么说他都不能劝止,还执拗地说:“你想多听几次车主的催促吗?”而手背却还在向外涌着鲜血。我真想以他的固执为由与他干上一架,他切切实实地折磨到了我的心灵,我宁愿独自扛完余下的玉米包。那晚我俩谁也没有和谁用言语交流,就像一对彼此怄气的小伙伴,只有朔风在不合时宜地呼啸着我俩的房屋,要不然那真让人静的可怕。

就这样我俩再也没有为购买拖拉机的事犹豫再三,事实上我俩一直都没有为此犹豫过,只是经济条件制约着我俩罢了。这种制约在我俩解决掉开口向别人借钱时难以启齿的羞涩感之后得到了打破,就这样我俩搞到了两万元钱,而这只能买到一台成色还过得去的二手车,即便如此听起来也是蛮不错的了,因为此时我俩的双手看上去俨然如一副皲裂满布的榆树皮,为此我俩在悲情之中无时无刻地不去带着胶皮手套,如实地讲那手套就像遮羞布一样覆盖着我俩的懊丧感。

牧区里现存的拖拉机因为它的使用价值而显现出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没有人愿意变卖这个家当,除非它的毛病繁杂到使自己的身价沦落到一无是处。所以我俩只能到很远的地方去物色一台。买拖拉机是我一个人去的,牧场里必须得有个人一刻不离地看管和打理,谁也不能保证一百六十三只绵羊能在吃饱了之后安分地不去四处信步,是的,那时候我们的牧场体系俨然已经很庞大了,王迅此时还没有任何驾驶拖拉机的经验,我虽然有那么一点驾驶经验但也只是停留在浅显的地步,读者可不要在此借籍我的这种无谓使然,因为你们行走的公路可不会像我这里那样“康庄”。

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有这个意识是在我归家的时候。我是从城川嘎查(嘎查在蒙古语里意为村庄)的一个二手农机行买到的拖拉机,那是一处不错的嘎查,从街道上行走的每個人都并不急于前行,这种恬静的气息让我对这座嘎查有了几分隽永,我像聊着家常一样就拖拉机的交易进行着讨价还价,但最终价码我却铭记于心,不管事后别人什么时候问我我都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出它的价格—一万九千五百元整,我从未如此地清楚过自己的花销状况。

我驾驶着拖拉机,在我从城川嘎查离开的时候,从拖拉机左侧的反光镜中我瞄到了一架仿佛镶锲在天空之中的十字架,我回头向着我的左后方望去,一座西式的教堂孤寂地耸立在距离我一公里而外的平原上,教堂顶部的十字架醒目而又标异,太阳此时驻留在十字架的斜上方,然后我将车速缓降了下来停在了路边,我脱下我的胶皮手套,对着双手哈了几口热气,然后将双手交叉着插到我的腋下,佝偻地迎面着在辉光中感召我思想的十字架。

那个时候我独自微笑的极其坦诚,我斜倚在拖拉机的挡泥板上,陶醉于眼下的光景里。真是一处富饶而又绵远的原野,大地一直延伸到了遥远地有些模糊不清的地平线,天空也很大程度上湛蓝出它本有的广袤无边,而这座教堂矗立在这里好像并不急于传教和布道,就像早在十三世纪来到过这里的那两位欧洲传教士约翰·普兰诺·加宾尼和威廉·鲁不鲁乞,只是为了搞清楚生命历程中的一些惶惑,而此时我也恰巧被当下这个世界搞的有些惶惑不安。在我将思想的触角升到天际的时候,一群南归的鸿雁穿过教堂上方飞向了比北方更北的远方,也许在那里的某个偏隅正有着那么一位牧民应景地唱起那首吟了一辈又一辈的蒙古长调“春天飞来的所有候鸟哟,在那天凉的时候飞回了南方。从小住惯的故乡在这里,为什么要去那陌生的地方。如果是那黄花色的黄鸭哟,就会落到泥潭水塘湖面。如果是那信黄教的喇嘛哟,就会住在沙尔额利格的召庙……”我猛然想起了一点——这台拖拉机没有任何夜间照明设施。

我启动了拖拉机的马达,在哒哒哒的嘈杂声中我继续向着七十公里开外的沙日塔拉开进,乍暖还寒的凛冽使我的身子瑟瑟哆嗦,在缓慢地行进中我琢磨起来了自己,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有的时候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去遐索这一类的事情,哪怕绝大部分的思索都可以划作杞人忧天式的徒劳,在这一点上我也是很清楚的,因为我在自我剖析的时候总是认为我很大程度上可以算作为一位悲观主义者,那么对于像我这样一位悲观主义者而言,时而往复的遐想和思索只是为了摆脱无聊的现境。但在一些特定的环境下,思索一些东西将会为我找明希冀的方向,但我宁愿这种特定的环境永远不必临现,因为就我而言那种特定的环境总是在充斥着饥饿和寒冷之后才会临现,这一点总是让我懊恼极了。

在我的悠思中我还将王迅牵扯了进来,我也搞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早已将我和王迅两个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我与王迅是姨表关系,我年长王迅一岁,在读书时期我们各自为伍,步入社会之后我们却有着相同的工作工种,但不是供职于一家单位,即便如此,我俩往来的却极其频繁,这使得有那么一起事件将我俩都裹挟了进去,我俩被命运簇拥着、逼迫着,找不到缺口该如何行进下去,我俩不得不放弃掉当下拥有的一切,除了家庭。

我与王迅当时都刚过了而立之年,在此之前,我俩都沉浸在生活规律有序的氛围中体面地活着,从未想象过会因失业而落魄街头,经历了失业这番跌宕后我俩对未来生活所设想的种种憧憬就可怜地幻灭了,不得不去找点事来做,但都又为无事可做而暗自伤神,就这样我俩在现实的迷幻中险些迷失掉了自我,这真是一件让人伤透脑筋的事。

我俩的潜意识里察觉到我们被什么东西给桎梏住了,至于什么东西呢我不知道,但绝非是命运这种无稽的因素,我俩都想将自己置身在广袤无边的环境之中,这一点让我俩想到了大海与草原,在这一点的基础上草原更要切合实际一些,我俩便驱车驶向了草原所在的方向,但我们并没有那么不负责任,我们还得能够隔三岔五地可以回归到各自的家庭当中,这是本分应该考虑在内的东西。就这样我俩选择了沙日塔拉作为我俩另一种生活的依托。在沙日塔拉的土地上租到了一块看起来有些荒芜的牧场,但在我俩的内心里这份荒芜只是眼现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得到改观,为了这份加以希冀的憧憬,我俩还给牧场起了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名字——萨冈牧场。

如果你们想要搞懂萨冈包含着一个什么样的隐意,那你们不妨拿起《蒙古源流》来品读一番,之后你将会有所疑问,是谁将这个民族的历史写得如此富有诗意和气势恢宏?你会在书的扉页中注视起萨冈·彻辰·洪台吉这个名号。令我尤为开心的是萨冈·彻辰·洪台吉的墓冢距离我俩的牧场只有不到五公里的样子,那是一处名叫翁衮希里的山丘,整个沙日塔拉牧区也找不出第二处地形能够高过于它,我时常孤坐在院子里去端详着翁衮希里的巍峨,在我孤独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我会到翁衮希里走上一走,它就像耶路撒冷的哭墙一样撒满了我的心声。

萨冈牧场上最早的成员仅有我俩,这种看起来有些孤寂的状况持续了一到两周,这段时间里我俩只潜心于一件事情,那就是将牧场中残留的羊的尸首用火烧尽,我俩至少焚烧了有十几具,我俩的行径引来了牧区上牧民们的惊惧,他们在观看到了焰火之后对我俩的做法尤为不满,他们的信仰使得他们时至今日仍然虔诚地认为有羊死亡在牧场上的某处是因为腾格里想要让它在那里超然于世,在那里摆脱掉了前世今生的渊源,这是一种被腾格里钦定的幸运,牧民们怎么能够扰搅这份神祇呢。这一点让我俩陷入了惶恐,因为暴尸荒野总是会让瘟疫紧随而至,但我俩还是将那些还没有焚烧的尸骨以一种牧民们难以察觉的方式作了就地掩埋。在这一点上我相信腾格里是谅解了我俩的,因为在后来的生活中,牧场上总是安宁而又悠然。

在我俩刚到萨冈牧场的这一到两周的时间内,发觉牧场上没有牛羊信步那就像一摊散发恶臭的死水一样让人煎熬难耐,当然我特指的是了无生机这一点。最先打破这个格局的是十只种母鸡和一只芦花公鸡,那只芦花公鸡的价格可以等同两只种母鸡了。在饲养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俩一致认为那位卖鸡给我俩的商贩是一位品格卑劣的家伙,他利用了我俩对家禽饲养方面的一无所知来欺骗我俩,那只芦花公鸡在吃了我俩十多天的玉米粒之后从鸡窝里操着和其他母鸡只有在下蛋之后才发出的“咯咯蛋”声走了出来,我俩在惊奇之中从鸡窝里找到一颗洁白的鸡蛋,这只有那只芦花公鸡才能干出来这种事,因为那十只种母鸡下的全是红皮鸡蛋。为此我俩作了一番剖析,平心而论我俩对待它们是极为温情的,我俩将鸡窝安置在一处阳坡下,为了论证那一块选址的优越性我特意在一次朔风呼啸中站在那里足足半个时辰,那里确实是一处避风的阳湾。还有王迅总是能够准确地知晓它们当中的谁精气神低迷,它们也以同样的热情回馈于我俩,是的,它们如果发现我俩不管是谁从远方归来,总是持着一副迫不及待地热情奔向我们,就这样还总嫌步伐不够匆忙,还得一边扑棱着那双孱弱的翅膀,那场景就像一个个扑向娘亲的孩子。我相信在这一点的佐证下它们是不会轻易作出那种心情不好就下各种颜色的鸡蛋以示抗议的怪诞行为,从此那只芦花鸡只执着于一件事情,每天按时用它那傲娇的嗓音提醒我俩,它在热情的促使下为萨冈牧场产下了一颗又一颗鸡蛋,就这样萨冈牧场步入了它全新的一番繁荣而又祥和的局面,如果你们觉得我这么说难避王婆卖瓜式的嫌疑那就权当是苗头好了。

紧随其后是九十只鄂尔多斯细毛羊来到了萨冈牧场,到处是它们肆意的热情,时至今日我仍然未能忘怀我俩将它们驱赶到萨冈牧场时的情景,我俩就似一对孩童得到了久违而又心仪的玩具,整张脸都洋溢着满足与恬静,而它们则悠然地一边行进一遍遍啃食着沿途的草木。

紧接而至的还有三十九只“二混子”,这么叫是因为它是滩羊和细毛羊杂交的品种,当地人都这么称呼着,我俩尝试找出一个出自书本的学术用语来更加贴切的稱谓它们,但找到的皆是杂交、杂合混种等字眼,听起来就像是在骂街一样粗俗,为此我俩一致领悟到了情调的源头并不是出自那帮既道貌岸然又以情怀自诩的这一类人,对于该怎么称呼它们我俩也就随俗而就了。那三十九只二混子还抚育着三十四只小羊羔,它们就像小精灵一样围绕在我俩的生活周围肆意撒欢,当然有时候也为奶水不足而狂喧不已,我时常去将它们中的任何一只揽入怀中,我抚摸着它,它则享受着我的享受,这种感觉很难用辞藻著述出来,如果非要有所言语那就奉上那句“感谢腾格里”!

我可以感受得到萨冈牧场就这样被革新出了又一番别开生面的场景。对了,后来我俩在市集上找到了此前卖鸡给我俩的那个商贩,他在他精明的大脑中,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的那起卑劣行为,为此我俩还展开了一场独具市井的争论,期间招来了一围的人群,在我俩细致的描述一番过后商贩声称“如果你俩向我买九只母鸡的话,我愿意将公鸡的价格减价十元于你俩。”就这样他在用这十元钱缓释掉了他尚存不多的内疚感,还让这一围的人群感受到了他的谦谦君子之风,我俩为了得到那十元钱的甜头又为萨冈牧场带去了十只鸡,为了不被遭受到第二次的愚弄,一位蒙古大叔当众拎起它仔细端详一番之后宣示“它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小伙子们,自我结婚那天以来,除了我自己,它是我见过的最具英武之姿的家伙,你们的那十一只小甜心从此不用再守着春闺了。”

它在盛夏之时完成了雄性成熟,之后我俩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懒觉,不为别的,它打鸣的时候总是要从鸡窝里走出,然后跳上我俩卧室的窗台方才开始,它的这个行径是摸着黑进行的,高亢一声之后它会得到我俩的一番恫吓,这是它应得的,然后它则像一位绅士一样悻悻然离开。不管我俩将恫吓作的如何逼真,它都一样要执着于此,直至我俩对此改观的顺承了起来,那家伙真是个不错的布道者,将我俩的懈怠一改前非,没错,我认为这里应该用懈怠来描述才是切合实际的,因为在入居萨冈牧场之前,我俩有时候存在的赖床现象是休息饱和之后的无节制行为,而在入住到萨冈牧场之后那里还存在什么休息饱和之说,当地人管干活称为营生是再贴切不过了,那种事情确实是只要你去经营就会有生生不息的活计一直需要你来解决,而在这种了无尽头的徜徉中怎么能不心生懈怠呢?

我在这样的回味中驱着拖拉机全速前行,夜幕低垂而我却还在归途之中,直到黑暗彻底地笼罩在我的四周,我懊丧地将车熄灭在路边,在那里找到了一些柴火并引燃了起来,火苗为我带来了光明的同时也为我驱走了寒冷,篝火升起的青烟让大地和星夜有了维系,我此时所在的位置距离萨拉乌苏河的源头也不过摇手可及,早在三万五千年之前,有着那么一群人也在这里聚簇而栖,每当夜幕低垂之时便燃起宛如零星般的篝火,他们颧骨高隆所烘托出的深邃眼眸在篝火的温和下陷入了深思,他们的思绪也许并不那么绵延悠长,只是暗自思躇着如何机巧地去应用自己身躯所禀赋的灵异,很多时候会在饥饿和寒冷的萦绕下黯然伤悯,也时常会为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而难以描绘他们的表述而倍感焦急,便有人从火堆中抽出带着火星的木炭条,借此将那些难以描摹的表露和难以战胜的野兽涂画在岩石上展示给伙伴,他的伙伴们斜倾着脑袋观摩着同伴展现的这幅意会,这一幕就像博物馆里有一围人在盯着着毕加索的油画而深陷思索一样。就这样一切都包围在了夜的黑,直到我们称他们为河套人的先祖。

尔时,我在火苗跳跃地曳映之中观察着那台拖拉机,一时间我脑际中临现出一种这一幕曾经有过的感觉,我为此苦思冥想,最后我勉强找到了关联,我在一位纸币收藏家的手里见到过这幅场景,中华人民共和国将这个物件曾经印在了第三套人民币的一元钱纸币上,那是一九六○年的事情,而今那种纸币只能从老人的记忆中感知到它的温度,让我难过的是时隔半个多世纪之后我却依然对拖拉机希冀不已,距离三十公里开外的王迅也和我怀着一模一样的心情。也恰恰是这份心情让我感觉到难以理解,这让我觉得我和王迅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两个人。

在我那无聊的苦思和冥想之中我被一个惊吓恐吓的猛地一个趔趄,我急忙作出了奔跑的态势,紧接着我发现我的四周围着十多头黄牛,它们都婆娑着硕大的双眸盯着我,从眼神里可以看出它们毫无犯忌的意思,它们是为了寻求光亮才赶到了我的面前,就这样它们集体死死地盯着我,我也盯着它们,其中一头牛还在拖拉机的前配重上为自己挠了个痒,它把拖拉机搞的左摇右晃,之后它们又开始转而端详起来了拖拉机,我觉得我们似乎在此时有了一个共同的课题,多么怪诞的感觉,我便对着那头挠了痒的牛说:“对于体力活这一方面你的基因深处埋藏的到处都是,虽然你在这个时代已经告别了这类事件,你可不可以启示我,自打近来繁重的劳动让我丧失掉了作为人的全部优越感,原本持有的一切信念、被教条出来的一切信条全都被眼下搞的坍塌了,前途和光景是不是都毫无掩饰的存在于一次和又一次劳力之下,而在劳力一说之中那种前途和光景又是毫无见地的,人的意义在此时便退化到了只为啖食的物种,大千世界与此毫无干系。这种事情便是难以逃脱的宿命吗?最后就都沦为前人所说的‘人为吃穿斗,驴为吃黑豆这种浅显的命运之中?”

它们之中谁也没有为此作出回应,就像那晚的夜色一样静穆,我又将我的惶惑重新申加了一遍,依旧如此,反倒让我认为我再这样下去就不失沦为一只牢骚满腹的秋蝉,我便没有耐性的向后一仰躺在了草原上,直到月亮从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了出来,那是一轮满月,将大地隐约地照出了一个梗概,等到篝火黯灭之后我又重新回归到了归家的路途之上,而那群牛呢,依旧围在那里享受着夜的黑。

我在后来的回忆中,有一件事是我反复拿捏不准的:勤劳,这种品格在被塑造了之后,而本应当加以偿还的物质回馈如果成了难以实现的遥想,那么应当算作是天道罔顾呢,还是归咎为了一场碌碌无为的怜悯?

萨冈牧场的劳动效率在拖拉机的加入后得到了很大的改观,我俩空闲下来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用游手好闲来形容那一段时间里的我俩是再合适不过了,那个时候适逢春季的农忙,整个沙日塔拉都沉浸在农耕当中,那场面就像患上了流行性感冒一样,他们全都跑到了田野里扒拉起来了刚刚解冻的泥土,通向这里的一条三米左右的柏油路显现出了繁忙的景象,道路的狭窄让牧民们在驾驶农用车的途中操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尚,牧民们会在会车的时候急忙地进行农事交流,我俩也有幸加入了其中,但总是被交流到一半就出现难以掩饰的难堪,就当下的农耕而言,我俩是处于无事可做的境地,而牧民们务实的劲头可没工夫听我俩瞎扯。

我认为我俩是沙日塔拉上最先知晓大地解冻这一消息的人,我俩生活的领地上没有厕所可以让我俩感受文明的生活,为了在原始而又野性的生活中活出一点现代人的样子,我俩每次在如厕之前像科考队员一样扛起铁锹走向荒野,事后还不忘了像豺狗一样将污秽进行掩埋。所以我俩已经确凿地掌握了大地的密码,我俩热切地想要应用这些密码来打开这片土地的神奇。

基于那份难堪的驱使,我俩在萨冈牧场上兜兜转转了几圈之后一致认为牧场上有大约三十亩的土地是肥沃而又平整的,用来作为耕地是再合适不过了,随即我俩就又開始为这三十亩肥沃的土地找不到可以灌溉的水源而惋惜不已,就此而言我俩开始了一番正确的论断,若就地打上一眼水井之后就可以一举解决掉适时土壤的干旱,但与此同时还得配备一整套的灌溉设施,而作为租赁者而言,这种一时难以收回成本的投资是大可不必的。那种凭借粗放的“靠天吃饭”模式在当下这个时代下只有赌徒才能做得出。

在会车时难堪的这一点上我俩并不是单独的,还有一个人也像我俩一样,他叫贺西格吉日嘎,一位来自沙日塔拉牧业社西头的五十多岁单身汉。

贺西格吉日嘎打听到我俩的状况后也认为我俩和单身汉也是差不多的,本着觅得知音一般的热情提着一瓶烧酒和一绺风干牛肉来到了萨冈牧场做客,当天我俩就认为他是一位酒鬼,他独自一人喝干了自己带来的一整瓶烧酒,可以看得出他还没有尽兴,但我俩也没有办法,我俩在那里过着节制的生活,酒这种东西我俩从未置办过。贺西格吉日嘎在从酒杯里喝干最后一滴酒后,咋着舌头说要回家,我俩也没有作出留他住下来的意思,因为我俩拿不出招待客人居住的房间,但我俩待客的热情一点也不吝啬,我俩驱车送着贺西格吉日嘎回家,那时的贺西格吉日嘎是世间仅存的一位吝啬鬼,他一直在用“好像”这个词给我们指引着道路,除此而外没有另一个词汇从他的嘴角吐露出来过,我们在蹩脚的“好像”中茫然驱着车四处乱兜,勘遍了沙日塔拉的每条道路。

在夕阳将清寂的翁衮希里染成一片金黄之时,我们停下了前行,驻足在了翁衮希里北麓的一个刚刚减封的水塘边,芦苇在摇曳着它那绒毛般的缨穗,划进芦苇丛的野鸭则在水面上漾下了一摊涟漪,有几只我叫不起名字的涉禽单着它那细长的腿立在浅塘边,它们感观着那里的一切,包括我们在内,细长的腿和芦苇的枝节一样直直插入水中。

不得不说贺西格吉日嘎是一位最煞风景的人,他走下了车,在东倒西歪中将鸭群惊扰的嘎嘎直叫,他似乎一点也听不到我俩在呼唤他,只是执意地走向水塘北边的那间房子,你看着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那眼神坚毅的像一名战士,他穿过水塘、行过一块面积很大的耕地,抵达那间房子后从大门垛的角落里找到一把打开房门的钥匙,家里最显眼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成吉思汗的画像,比画像矮上一个拳头的是一张没有女主人的全家福,全家福里只有两个人,使你看上去会发觉这感觉要比单人相片还要孤单。其中一位是贺西格吉日嘎,另一位估计是他的儿子,因为容貌特征上看得出有很大程度上的遗传,我首先便生出这种猜想,但直到后来我都没有见到过这个人,这份猜想也就一直未被印证。

在我俩结识了贺西格吉日嘎不到三周之后我俩承包了贺西格吉日嘎家门前的那块耕地,在这一点上是有一些机缘巧合在内的。我俩在拖拉机可观的劳动力所带来的欣喜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怅然,我俩会在每晚都计划着次日该做些什么活计,但在次日里我俩开着拖拉机可以个把小时就将所有的计划都付诸实现,余下的时间里是空洞的、迷茫的。与此之时,贺西格吉日嘎会不期而至地拎着酒瓶来到萨冈牧场,和我俩一同排解着大致相似的孤寂,但我俩认为他这样反而得到的是变本加厉的独孤,他总是得独自饮完烧酒之后又独自离开,直到沽酒将他的囊中倾尽,在没有酒精参与之时他化作一位谋划绝精的智叟,那时候是我们仨真正意义上远离了孤独的时日,他开导我俩得去体验一番耕耘之中的乐趣,在耕耘之事上他可是一位经验满腹的导师,他也愿意给我俩讲关于农耕的事情,从他的嘴里让农耕淡去了庄重的表象,在他认为农耕不外乎到什么时令干什么事,二十四个节气可得盯紧了,“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人不哄地皮,地皮同样不哄肚皮”。一年的繁忙从“过了惊蛰节,春耕不停歇”,在到“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等等。短短几天里他传承给我俩的农耕古谚就写满了我桌上那本台历的边角。

在清明这个时令当日,那是一个天气有些阴郁的清晨,贺西格吉日嘎站在萨冈牧场最高的那座沙丘上,我俩也经常在那里观察牧场上的情形。他双臂后操仰首以观天象,口中吟念着我俩听不懂的蒙古语字诀,那些字诀连他自己也翻译不出来,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在这一时之间就树立起来的认知渊博的气息,就像巫师从来不向旁人引证那些符咒一样,有几分虽不明但觉厉的意味。在他的描述里那些字诀尽是些对天象演算的口诀,他还不忘用“可靠的和乘法口诀一样”来褒奖先人的智慧。他不时地俯首用手指丈量着潜藏在地表下的水头,做法古怪但又富有哲学考究时的推理性,最终我们回归到了餐桌上,在一只盛满井水的木碗前给出了一个预言,“荡漾的水纹给我启示着一个前不久的将来,田里的糜子偷听了稻草人让喜鹊捎给寡妇的情话脸羞得那叫一个红,金桃黍(玉米的俗称)把旗王爷的大金印揣在了自己的腰里鼓起了很大一个包,向日葵噙着一扇嚼不烂的磨盘撑出了一张大脸。”那一刻他在我俩心目中的形象已经达到了顶峰,如若不是现代文明已经植入我俩的骨髓,我俩一定会将贺西格吉日嘎解说的加以神化来作为我们子孙们的童话故事。

我俩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些农耕古谚引证于萨冈牧场上,在那三十余亩平坦的沃土上,伴随着春日的芬芳和周遭回响着的拖拉机隆隆声,我俩也将拖拉机开到了那里,并在那里有模有样地架起了犁,试探性地拉出了一沟沟歪歪扭扭的犁壑,在那里乌鸦为我俩大唱赞歌,因为在犁沟里有着体态臃肿的虫子。倏然,我在那一时刻深切地认为我是与这个世界是一体的,我手植于此的苗木会随着时日完成各自的生命周期,禾苗结出缨穗,树苗撑起绿荫。虽然我所努力践行的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一如生活在这里的先民不为我所知一样,可我能感觉出先民的存在,从一株株古木、一垣垣残壁、一泠泠清泉。同时我从自然中得到的回馈也正是先民们曾经享受过的,那一刹那间无始亦无终。

自此之后我俩开始变得主动邀请贺西格吉日嘎能够莅临萨冈牧场,在他的指导下我俩施肥、耕耘,就这样过去还以荒滩而著称的地方成了蓖麻、向日葵、红薯、土豆的种植园。

我俩沉浸在了那三十亩的田地当中,沙日塔拉的“流行性感冒”感染了我俩,脸上洋溢着再经过一些时日之后定会出现硕果累累的期许中,风调雨顺的预言让我俩不用再为如何引水灌溉这一类焦心的琐事而庸人自扰,并膨胀出如果再给我俩一块上百亩的耕地,我俩也一样能让它从绿意盎然到黄金灿灿,这一点也完全合乎了贺西格吉日嘎的构想。他在我俩表现出的这一狂妄的自信之下暗自提点他家门前就有一块这样的田地,那是一块面积为六十亩的耕地,他时常因为年老体衰而为此暗自伤神,在我看来这个辞咎潜藏着对懒惰的诡辩,此时的贺西格吉日嘎距离年老体衰还有着很长一段光阴相间。讲的实际点,他是一位单身汉的缘故,在苏木里劳作单位多是以家庭为单位,外出承包耕地的家庭也有很多,但为了避嫌没人愿意让自己的妻子经常出入在住着一位单身汉的地皮上。懒惰附加着这一点才是导致六十亩耕地撂荒的真正原因。

我俩在贺西格吉日嘎给我俩促成出的膨胀感下极其乐意去租种他的耕地,但我俩给出的条件是得秋收之后资金回笼才能偿付得起地租。贺西格吉日嘎可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又开始转而说服我俩将羊卖掉十多只就可以将眼下一切矛盾化解得无影无踪,我俩一致以决不变卖任何一只羊作为底线僵持在这个节点上。

在此时我认为我俩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司牧人,如果讲得直白和透彻一点,我俩的羊群最终命运不就是走上了餐桌,供给那些用餐之后会用上一张像羊羔毛一样洁白的纸巾将嘴角的油腻擦的一干二净的市井之民,他们根本不会浮想出哪怕一丁点关乎这些羊只生前的状况,只有我和王迅对这些羊只怜爱有加,我俩会在给羊灌驱虫药时将药丸研磨得极其细致直至入微,灌药的时候会体味它们的呼吸,不至于让药剂呛到它们的肺部;会将寄生在它们生殖器官上的蛆清理干净而不觉得有多么污秽肮脏;会探究出它们不同叫声会送达出一个什么样的行止。我俩深深地将它们视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并珍爱有加。对于它们最终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命途我俩一直是保持着讳莫如深的态度。

这一情愫使得接下来贺西格吉日嘎再没有提到卖羊的事,我俩也没有在向他询问关乎农耕的事情。但买卖不成仁义在,贺西格吉日嘎给我们提点到了萨冈牧场上潜藏的危机,“进入隆冬你俩这群羊的草料该怎么解决?”这一点又将我俩的思维桎梏在了去通过种植一块面积可观的玉米田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俩在贺西格吉日嘎叙述的那个确实存在的危机里动摇着之前划定的底线,萨冈牧场卖掉了二十只小羊以完成了土地的租赁。

我俩将拖拉机开在了贺西格吉日嘎家门前,在那里种植了整片的玉米。自此酒精又重新回归到了贺西格吉日嘎的血液中,并延蔓至他的周身。在这里你们是否有了一点察觉?事实上我俩是在一个叫作酒瘾的促使下完成着所作所为,而在此之前我俩对此却浑然不觉。自此贺西格吉日嘎失去了先前指导我俩进行农耕的热情,他日复一日地烂醉如泥,我俩在失去向导的可怕境地下慌过了神,所幸那本台历还记载了些耕耘当中的精髓所在,我俩将台历搬上了地头,台历在我俩蘸着口水的反复翻阅下褶皱卷曲,即便如此我俩该走的弯路可一个也没有少,最后王迅愤恼地说“今后只要是和贺西格吉日嘎沾边的活计一律不予考虑,要不然咱们等着瞧好了,咱俩的那群羊迟早会成为一瓶瓶烧酒。”

我认为那段时光中我俩脾性大变,对喜好喝酒的这一类群体厌烦至极,视他们如同“异教徒”一样。不信你听“我就知道什么东西只要参合了酒精就准没什么好事。”王迅气汹汹地坐在了那六十亩耕地的地头上,我俩此时已经让刮了一天又一天的北风殆尽着为数不多的耐性,那些灌溉用的滴管自打铺压在地里之后不止一次被风吹起,翁衮希里附近的牧民都嘲笑我俩,说我俩在翁衮希里搞了一个季度的风筝节,黑色的毛细滴管一头连接着主管道,另一头和风而动、漫天舞姿,但在我看来那场面用活跃在海底的庭院鳗鱼比拟更加贴切。但好在是两个人在田里劳作,这样就可以在其中一位耐性全失的时候另一个人适时进行鼓舞打诨,要不然那活真的没法干下去了。

但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压向了我俩。对于农夫而言没有什么是比早春里的一场噬煞的霜冻更令人绝望的,当我俩前一日在留恋了最后一眼满地的翠绿后欣然离开了那里,翌日到了那里之后发觉那片绿意俨然已经不复存在的时候,我脱下我手上的胶皮手套重重地摔在地上,绝望中不停地质问“这算什么?”我一边问一边摩挲着皲裂的双手,我俩切切实实的为此辛劳不倦。我俩走到了贺西格吉日嘎的家,质问着贺西格吉日嘎所说的风调雨顺去了那里?他在尴尬中用笑脸涨红了自己的脖子,并用烧酒招待了我俩,我俩暗誓当天要喝光他存储的所有的酒,即便呕吐不止也要如此,这是我俩仅能做出的一种对被酒精愚弄了之后的报复手段。

当天我在酒精的晕眩中还清晰地做了一件事,我临行前走到了地头边,对着倒下的一株玉米苗撒了一泡尿,还深深地朝着地里啐了一口口水,粗俗的像一位未经开化的野蛮人一样。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俩再也沒有去玉米田里,在这段时日里那些不服管教的细毛羊可没少挨我俩的揍,那些小甜心一样的母鸡也时常被驱赶的嘎嘎直叫,我俩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信心,直到有一日贺西格吉日嘎又拎着一瓶烧酒来到了萨冈牧场,我俩鄙夷地蔑视着他,他不甚尴尬地笑着说“你们,你俩的玉米缓过了神。”这一句话让我顿时热泪盈眶,我相信王迅也是如此,我俩急忙驱着车去了玉米地里想要一看究竟。

玉米苗虽说缓过了神,可全都长势凄惨的点缀在那里,但又能深切地感觉出它们一株株倔强和执着的劲头,在焦枯的尽头焕发出了潜藏在地下的绿意,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这份恩赐于我俩的激动之情,我想到了张贤亮先生写在他作品里那句“这群婊子儿。”王迅惊异地问我“这是咱们的玉米田吗?”我用着贺西格吉日嘎在喝酒后只会说的那两个字回答了王迅“好像”。那天我俩在玉米田里穿梭往复了很久,就像一对正在寻找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童一样四处扒拉。生活单纯而又开心着。

在牧场上最舒服的季节当数柠条花爛漫的初夏,适时蓟也将它紫色的花朵印满了草原,此时羊群不用再为填不饱肚子而东奔西走,太阳给农作物展示出的也仅仅是它那和煦的一面。我俩宁愿时日永远停驻在这里,不为别的,眼下再过上那么几天就到了要给玉米苗施肥的时令,看到市集上堆成小山的化肥,我俩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尽是凄楚,这意味着我俩得去再变卖几只小羊来换取肥料。我实在找不出沙日塔拉还有那位牧民能像我俩这样在希冀的道路上总是愤恼不已。

之后我和王迅不谋而合地构想将施肥的时间略微向后拖上一点,这样可以让我俩得到一个契机,时下也刚好进入了剪羊毛的季节,我俩可以将羊毛卖掉之后换回玉米地里所要用到的肥料。

在参与到了剪羊毛这件事情之后我受够了贫困之下的苟活,我发誓我受够了!当时有一百二十八只成年羊,本来是一百二十九只的,但中途伤亡了一只,这对于养殖业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说到这里我想提起一件让我尤为悲愤的事情,和剪羊毛没有瓜葛,是介绍伤亡的情形。那些产在牧场里的羊羔则全成了狐狸的盘中之物,我俩不知道狐狸食掉了多少只羊羔,那些一只只尾部还吊着胎盘的母羊未能声明出这个具体的数字,基于这一点上我俩怎么也容忍不了狐狸生活在我俩的领地上。

在萨冈牧场的领地内我俩只见到两只成年狐狸,一只苍色外加一只白色的,也许它们的狐子狐孙也生活在牧场上,只是我们未能有谋面的缘渊,我时常构想那些令我诅咒着的狐子狐孙在不为我俩所知的地方跳跃打滚,对着狗尾草做着扑打练习,转而在前不久的将来将这套百炼成规的动作熟练地应用于我俩的羊只,于此我俩试图找到他们的狐子狐孙加以报复,让那两只经常与我俩打个照面的狐狸也能像那些丢失羊羔的母羊一样痛心疾首,这一点上我并没有掺和我个人的哪怕一丁点的主观臆断在内,世间的母爱都是一样的。如果你们觉得我俩的羊只不具备这一方面的情感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在萨冈牧场上只要是小羊的一声咩叫,所有的母羊都会当即停止吃草或者令它们分神的反刍,它们的耳朵摆动的像旋转的摄像头一样,直到找到自己的小羊,并从尾部嗅着它的体味以确定就是自己的小淘气才能得以心安,找到之后都会当即给小羊羔吃一点奶水,我敢打保票,这个世间可没有多少甜头能盖过于此,不信你看那小羊羔,它们跪着乳尾巴摇曳的像气缸里做着冲程的活塞一样强劲有力。那些找不到自己羊羔的母羊则紧绷着它的神经穿梭在羊群之中,如果一番细心地寻找换来的却不是一幅醉心的场面,它则会毅然地离开羊群,一边走一边呼喊直到它的嗓子嘶哑,之后的好几天里它会选择离群索居,真希望它们会哭个鼻子什么的来释放一下那糟心的情绪,每每遇到这种状况我俩会对狐狸这种物种恨的欲要进行一场挫骨扬灰的行动,但都是以一场场无果的行动而告终。

那两只狐狸确实很狡猾,它们总是和我保持着五十米的距离,在五十米之外它们会观摩着我的种种动机,我在攻击不到它之后便将我屠戮的意念深深地埋藏在我的眉宇之间,转而我希望紧随着它能够找到它的洞穴,但它总会老道地将我引到和它的洞穴毫无干系的地方然后逃之夭夭。我就这样被它耍得团团转并且不止一次,我觉得我的智慧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在恼怒之中我砍倒了三株正在茁壮成长的榆树苗,将它们带着皮在篝火的辅助下做成了三支笔直的长矛,并用从蒙古老人那里得来的办法将长矛去皮归置在阴风习习的库房里以图阴干。

为了让长矛的杀伤力大为提高我来到了苏木仅存的那间铁匠铺,铁匠见到我拿着三根不粗不细并且烟熏火燎的有些发黑的棍子之后将我归位在落魄户一类的群体之中,我这么认为是因为他当时操持着一副耷拉着的眼神和我进行着目光的交流,除此之外还加用着慵懒的口吻对我说了句“打什么农具?”我没有当即作出回答,只是盯着他那滚圆的臂膀看,他不耐烦地又搭上了一句“打农具吗?”我没有和他进行目光的交汇,转而将视线移向了烧得通红的铁块上,直到他将一块废铁在铁砧子上敲打成一把乌黑的锄头,直到站在他旁边的那位牧民妇女用手指头荡了一下锄头的刀刃,随即发出“噌”的声响之后满意离开,之后他坐在铁砧子旁的木墩上,拧开一支用玻璃罐头瓶做成的茶杯,杯壁深褐色的茶渍表明岁月可不是闹着玩的,在他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喝水声中我开了口“请问你会打矛头吗?”他惊异地看着我,扭头啐掉口中的一片茶叶后侧耳问我“什么?”我拿起我的长矛比划了起来,他领悟了我的意图之后,将挂在胸前的石头眼镜架在鼻梁上,将长矛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后单眼顺着长矛尾部瞄着矛杆的笔直程度,就像一位船长在透过单筒望远镜探视着航线一样,我也接过一支用着刚从他那里学来的动作审视着我的矛杆。铁匠看看我又看了看矛杆以示褒奖地笑了一下,转身在向烘炉里加入了几块焦炭,从一堆废铁中找出四块废旧的马蹄铁。

铁匠掂量了一下矛杆的重量后伸直了黝黑的右手食指,将矛杆架在右手食指上意图找到矛杆的重心,在重心的位置上用左手的虎口紧紧地攥住,接着从重心处向树根的方向度量了一拃的距离用铅笔做了一个简单的标记,又以这个标记处作为支点,将一块马蹄铁挂在矛杆数根的顶端,起先挂马蹄铁的那一端明显超过了另一段的重量,铁匠将马蹄铁用铁铡刀去掉了一小块后再次挂上去比量,在对马蹄铁作了几次调整之后我看到了重心切实地落在了他标注的那个位置,并对这块马蹄铁与矛杆作了配套的标志,另外两支也是如出一辙。

“做矛头的功夫可不比打锄头,最快也得三天后来取。”我遵从了他的期许。

拿到了那三柄矛后我当即问了他一句“‘小隐隐于野,用蒙语怎么说?”,翻译这可比他打出这三支矛头难多了。他在凌厉的矛头上暗刻了万字边,让我想到了粗中有细的张飞。之后几天里我拿起长矛投掷的时候我留意到了我每次抓取的地方恰恰就是他标注的那个点,我对着这个点反复推敲,在一把尺子的协助测量下我得出了那个点正好是黄金分割点。我这才意识到我的那句“小隐隐于野”决非玩笑,后来打听到他的先祖就是干这个起家的,他们的技艺可没少让明朝的将士挨苦头。

但我和王迅却没有做猎人的潜质,或许有这方面的潜质只是时间过渡的有些不够而已。我俩在狐狸的矫捷奔跑下认为投毒才是个好办法。转而从市集上拿回了一袋“传三代”,这是农夫们用来对付害虫侵害农作物的一种备受青睐的烈性毒药,它无色无味但盛装在粉红色的塑料瓶内,仿佛是在申加“死亡是件极具诱惑的事情”。瓶身上画着一个打着叉号的头颅骨标志,这一点让人骇然不已。商贩对药效作了这样了一个精妙的比方“有一个萧索的秋晨,爬缩在树冠上的蝉见到一滴晶莹的有些剔透的‘传三代嘬食了之后永久地回味在它如甘醴般的冷冽之中,蝉洋溢的幸福当即就感召来了一只螳螂,这时候螳螂在不费吹灰之力的情况下就进入了一顿大快朵颐,饱餐之后像一只猫科动物一样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螳螂身后的黄雀在耐心还没有耗盡的情况下就得到了一只鼓着将军肚的螳螂,它决意要用余下的耐心细致地享食这餐美味,在细嚼慢咽的时候世界进入了永暗。”这个经过改编的故事让我更加加深了对商人那颗灵活头脑的认知,而对于它的药剂,反倒让我当即表示出了怀疑的态度。商贩在得知我要用它药死两只因无视母爱而惨无道义的狐狸,然后用义正词严的神情指着药瓶说:“你的选择是明智的,我要对我不力的宣传表示歉意,是我害苦了你的羊群。”临别前他建议我额外买一绺猪肉作为辅材,道理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出一辙。

“想不到萨冈牧场上有口福的不是我俩,美美一顿荤腥还让狐狸捡了个便宜。”王迅在向猪肉涂抹药剂的时候作了这样一番惆怅的解说。但结局并不如意,就像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写在小说中的那句“万物皆有灵”一样确凿无疑。我俩第一天将涂有毒药的猪肉放在牧场上的水滩边,在此之前我不止一次见到过狐狸们出没在那摊水边,湖水总能让它们在饮用的时候媚着眼睛,就像一位小女孩聆听着外婆讲给她的魔幻故事一样。但很出乎商贩的意料,诱饵一直被无视到翌日,在翌日里我俩又用一根铁丝将那绺猪肉悬空在岸边的柳树下,和风将它摆动的尤为晃眼,足以保证狐狸经过的时候第一眼发现的便是它,直到数日之后它成了一块足以损掉食欲的腊肉。而狐狸的脚印证明它们在水滩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即便如此我俩仍然没有淡漠猎杀狐狸的意图,反倒这份意志就像摆在八白室前的长灯一样显隐。狐狸成了我俩宣泄不良情绪的出路,在萨冈牧场上每每被挫折折磨的气急败坏之时,从库房里抽出长矛转而奔肆于原野,心情在这种状态里渐渐得到修复,这不是解决挫折的方法,但却是一个绝佳的甬道。

而之前提到的剪羊毛这项工作也只针对成年羊,修剪这一百二十八只羊的羊毛我们没有雇佣任何一个人,都是我和王迅两个人完成的。

在此之前我和王迅都没有剪羊毛的经验,在向邻居讨教了剪羊毛的要领之后我俩便拿起了剪刀投入到了工作当中,事实证明那是一场不得要领的修剪,这直接导致了牧场上在一段时间里那群细毛羊活生生地成了一帮小丑,每位见到它们的人都会被一副副形态迥异的滑稽相感染出纯净的笑容,就连生活在牧场上的那几只狐狸也因那一副副的滑稽相而不忍食享,或者认为它们俨然成了异类,狐狸们在那一时期没有吃掉我俩的羊只就是最好的佐证。不得不说我俩确实在剪羊毛这一点上不能胜任,我们坚持着这件事的缘由简单的有些无以复加,我俩当时口袋里凑在一起也没有超过二百块钱,囊中的羞涩都不够支付一位剪羊毛工人一天的佣金。

贫困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让我俩心照不宣地去对辛酸无从怨言。

我俩将堆成小山的羊毛拿到市集上换到了一万一千二百元钱,当即买回来了化肥,从农肥厂出来后我俩进行了商议,觉得很有必要去银行存储上五千元作为秋收时的备用金,这个举措让我们觉得我们俩开始变得富有了起来,长久以来我俩已不能体会到富庶是什么了,但此时对富庶的理解是那并不是有肆意任为的金钱,而是可以保障接下来的生活起居不至于捉襟见肘、能够为农作物提供生长条件而不违天时,当然这套理论是在我俩享用着素的不能在素的油泼面时总结完成的,支付油泼面的钱是从卖羊毛所得中抽出的。

在我感慨着时间这个东西就像是一堆碎片,很多时候我的命运似乎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操控其中,每每回首时都可以感觉出自己是在毫无联系的杂乱之中周遭往来,但它们却又似乎是一个整体,只是被凌乱了而已,这份凌乱焦磨着我的心智。你如果不能感受孤独,你就不能彻底地感知到这些。而孤独不过是万千世界中的熙熙攘攘。

在那时孤独就像沙日塔拉的夜色一样肃穆而又怅然,以至于我在无事可做中我总是燃起一方炉火,柴火苗扑起的火舌从烟囱中冒出来舔舐着这无尽的苍穹,让我遐想起远在远方的妻子和女儿,这种相思不解的情绪中总是夹杂着仿若被世人遗弃的冒失感,而这又每每令我情绪低落,没有什么是比踌躇在连篇累牍的遐思中更加让人难以释怀了。

所幸此时我俩的向日葵被太阳施展了魔力,它们用极其灿烂的姿态包围着我俩的屋子,如果你们在某个人生的阶段中倍感煎熬,那么不妨也这么做,在居住的屋子边种满向日葵,你会被它们感染,会油生出一颗向着太阳的心境,蜂蝶自来。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向日葵还让王迅顿悟出一个哲理给我听“咱们以后在人生中有所收获的时候一定要像向日葵学习,记得把头低下来,你看那些自恃高傲的向日葵,没有一个能侥幸于不被喜鹊啄食,那可是它们积攒了一年的丰成呀!”

这便是我俩的全部故事,全发生在一年的光景里,从鸿雁北归之初开始,到鸿雁南飞止落。很多时候我在提及于此的时候总是习惯于用鸿雁迁徙这样的自然现象来界定这个时间概念,我也搞不清楚为何我会在这一点上对此青睐有加,大抵是在那个地区除了随处多见的羊群而外没有什么是比雁群更加让人感觉司空见惯的了。

当我重新寄居在现代文明的生活中之后,会莫名想起关于沙日塔拉牧区的生活,那就像很遥远之久的事情,然而事实上这是建国的第七十周年发生的事,全都属于那一年,那年街上飘满了五星红旗,就连沙尔额利格苏木这样小的村落也多到数不清,即便少上那么一两面鲜红的旗帜也没有人觉得少了什么,我和王迅在红旗招展的街道上沉醉着这个恬静的村落,也想喝杯酒来舒缓一下当时的苦郁,但我俩却又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显然当时我俩被自己难以自由的枷锁桎梏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对了我们在街角捡到了一面五星红旗,被风蹂躏着蜷缩在墙角,以至于它不能代表任何意志,我俩也找到了他是从那一根路灯杆上掉落的,但我们没有将他即刻挂回去,我俩将他带到了萨冈牧场,在那里他又鲜活地招展在薄暮里、晨曦下、雾霭中。没有人在意街道上少了一面红旗,就像路灯杆本来就是为了照明而存在一样,不管它同周围的建筑如何格格不入也没有人会为此而诧异。而我俩却爱着那片土地——萨冈牧场,在那里每一件事物都是自由的,哪怕是一微难以察觉的尘埃。羊群会肆意游弋在它的领地内,它可以为馋嘴而犯个昏,吃掉我俩栽培的稼苗,但它们的主人已经改掉了那个拳脚相加的脾性,它们只要能够作出一副自怨自艾时该有的把头耷拉得很低的神态,就可以安然地反刍着植物的梗茎,如不然也只是措辞鲜明的指责罢了。树木已经被我俩的勤劳感化出一副全心想要触探太阳的意志中,看到四周郁郁葱葱的景观我俩对自己充当了造物主这个身份一点也不迟疑,兴致所致之时会在粗茶淡饭的果腹中勾勒起对未来生活的全新构想,即便我俩永世不能达成也不会觉得那构想有多无稽,更不会从心底油生出任何犹疑。

秋收的时候我俩欣喜地躺在金黄色的玉米堆中,淀粉散发出甜蜜的气味包裹着我俩,我俩想要把身体一次性伸展到可以覆盖住整个玉米堆,丰收的硕果让我俩的这个举止显得有些不自量力,阳光像照入一泓清澈的湖底那样撒在我俩的脸颊上。

那年秋收之后,我俩离开了那里,那种离开就像期间的任何一次走开一样,只是差别在没用在回去罢了。我俩在秋意还未阑珊的时候就已经把柳树的树叶从树梢上退了下来,捆拃好收集在一处距离羊舍并不算远的地方,我俩的羊只总是会痴痴地望向那里,那眼神犹如当时我俩站在柳树上借着梢镰勾取着树枝时一样,眼神的尽头有着秋天,亦有着冬天。

而今萨冈牧场就像我俩的一位久别的友人,笃定假若有朝一日我再次去了那里,那里还和记忆中是一模一样,我会在日暮途穷的时候燃起柴火,王迅在悠然地呼喊着羊群。王迅也提到过这一点,永恒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不是吗?

责任编辑:李畑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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