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坐（组诗）

曾力

黄昏

短暂的，也是迷离的

白天与夜晚有着各自的决绝

此刻，允许它迟疑

有人说，黄昏时的女人最好看

灯光把暗带入夜，把女人们的色彩

留在黄昏

我们将白天散落的自己

收拢，再散開在夜晚

这很多个自己聚集于一身的时候

正是孤独的时候

困于我们体内的夜莺、蝙蝠、萤火虫

或者飞蛾，我们需要决定

抓住并放走哪一只

久坐

房间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路

一只蚂蚁，消失在茶桌的缝隙里

就这样彻底地消失了

整个下午并没有再见它从原地出来

墙上的琴弦被绿萝的光影撩拨

阳光投下我的影子

傍晚，它也要起身走了

然后黄昏，蝙蝠翻飞，一遍遍急速地折返

把夜幕拉出来。每一次俯冲的轨迹

都将黄昏涂抹得更黑

坐完了光，就开始坐暗

今日的光穿过黑夜，成为明日的光

这暗里也有不为人知的路

每一条不明的路，都有一种爱的可能性

去阿尔山途中入夜

天空是上眼睑，下眼睑是草原

现在它们闭上了

草原上的夜是真正的黑夜

多么纯的黑色！

草原固然是辽阔的，而我们需要勇气

承认黑夜的辽阔

现在，辽阔的草原进入了辽阔的黑夜

你说喜欢置身其中

现在，风不快，也不大

但它们都很准确，吹到你怀里

或许你喜欢的，是这风所带来的过往

今夜，不管是什么样的过往

都能平静而准确地从回忆中取出

草原的夜，牛群在黑暗中寂静地反刍

虫子的叫声被压缩，先是成一条线

最后成为一个点

很快，满天的繁星开口说话，你可以尝试

让记忆渐渐发光，以呼应

头顶的星空，或逐渐变暗

化入这辽阔的黑夜

清晨的修理工

旅行第五天，伊尔施的清晨

我早早起床去修理保险杠被撞落的车子

一个小伙计被老板喊过来

我惊叹于他手上和身上的油污

几乎布满并且厚重

严格来说，我是惊叹于

在清晨就身背这样的油污

如果在下午或者黄昏，这可能

理所当然

当草原的牛羊放出去还在第一片草坡

当大城市的男女手中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一个偏远的小镇里

一个修车的小伙计

已完成了一次农忙的收割

或者说独自完成了

一整次工业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