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青花瓷中山水纹的特征初探*

2021-08-26 01:10殷铭谦
陶瓷 2021年7期
关键词:青花器物文人

殷铭谦

(景德镇陶瓷大学 江西 景德镇 333000)

前言

明清时期是中国陶瓷史上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同时也是制瓷技术愈发成熟精湛的时代。青花山水纹作为这个时期的典型纹样之一,无论是横向上来看,还是从纵向上来看,该纹样的出现具有特定的属性。具体而言,明清时期的青花山水纹具有滞后性、世俗性与民族性3个特征。

1 青花瓷山水纹的滞后性

山水纹的发展,脱胎于传统山水画,且相较于传统山水画而言,具有一定的滞后性。纵观山水画的发展,独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到了唐代又细分出严整精丽的青绿山水与自然清淡的水墨山水,而此时陶瓷器物上的山水纹初现端倪。唐代长沙窑开创了胎上画彩,以褐、绿、红三彩作画,之后上釉高温烧成。这种新工艺的发明,在我国的陶瓷史上是一次重要的突破,丰富了陶瓷装饰,为陶瓷与绘画的结合创造了条件。从现存的唐代长沙窑中的陶瓷器物来看,有少部分山水题材类的装饰,并且这类装饰纹样,从表现手法上来看,多数是用线勾勒出简易的山体轮廓,十分抽象概括,相对于同时期的山水画而言是相形见绌的,反而是颇具魏晋南北朝时期,刚刚独立的山水画风貌。譬如,长沙窑中的青釉和绿彩水波云纹壶(如图1)所绘制的纹样,运笔流畅,寥寥数笔勾勒出重峦叠嶂,设色浅淡以做烟云缭绕,星散点缀几只飞鸟,以图画面悠远。这与早期山水画(如图2)的表达方式如出一辙。

宋元时期,宋四家、元四家一类的文人画家将山水画更进一步地推进,文人士大夫们追求绘画与文学趣味一致,绘画文学化。而此时的山水纹发展较之于唐,有明显的进步,特别是在元代磁州窑上的山水纹,将山水纹从以往的稚拙推向了精工,从配景转向了主体,颇具山水画早期,也即是唐以前的山水画风格。这较于已经开始追求水墨写意的山水画而言,山水纹依旧是一个“稚子”,这也是陶瓷的工艺特性所决定。但是,青花工艺技法为青花山水纹的独立提供了技术性的支持,让陶瓷器物上的装饰绘画,有了成为类似于“笔墨游戏”的可能。从这个角度而言,具有文人趣味的青花山水纹还处于“备料期”,相较于更进一步追求“诗画一体”的山水画而言,仍然是滞后的。

到了明清时期,特别是明末清初,具有独立意义的青花山水纹大量涌现,但较之明清时期的山水画发展而言,青花山水纹的发展仍然是滞后的。明清时期的“四王四僧”、“金陵八家”等画家群体涉猎广泛,影响深远,而“南北宗论”的提出更是对中国传统山水画的一种系统性总结。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陶瓷器物上开始出现具有独立意义的,文人画趣味的青花山水纹样。明中期的民窑中就已出现少量用青花山水纹装饰的陶瓷器物,且多为碗类。到了时局动荡,朝代更迭的明末清初,涌现出大量的青花山水纹装饰的陶瓷。从表现手法上来看,行笔流畅,构图考究,画风也更加接近纸本绢本类的山水画,不似以往那样的简单稚拙,以线勾勒为主。同时由于陶瓷工艺的特性,使其创作并非能像纸娟类载体上那样行云流水,笔墨酣畅,这就对创作主体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进而也就吸引了更多文人画家加入陶瓷绘画装饰的创作中,而非以往多是由工匠们在进行的复刻。文人画家的加入让青花山水纹的绘制更加趋向于山水画,更加具有文人意趣,加之青花工艺的愈发成熟,也让青花山水纹的蓬勃发展有个更多的可能。譬如,江畔之亭是山水画中一类常见的题材。元四家之一的倪瓒的“容膝斋图”(如图5),画面描绘了松林亭子,一河两岸的景致,给人一种寂寞孤独,简淡荒疏之感。同时在画面上题字作诗,追究绘画文学化见“诗画一体”。这种极具文人画意味的山水图,自唐代王维提倡“以诗入画”以来,便颇为盛行,乃至于后来进一步发展为诗书画印于一体的山水画样式。而这样的一种文人意趣的山水图样,出现在陶瓷装饰便是到了明代以后。例如,明代的这两件“江畔春景图”(如图3、4),从表现内容上看,与元代倪瓒所表现的题材完全一致,近景是松柏与亭子,远景是巍峨的高山,中间是用留白表现出的江水,是标准化的,程式化的“一河两岸”式图景。而从表现形式上来看,可以明显地感受到,相较于纸本的“容膝斋图”,青花瓷上的“江畔春景图”笔法更加粗糙,墨色层次也更加简单,这也就使得最后的画面意趣相对薄弱。尽管,在最终的画面效果上,处于“发展期”的青花山水纹尚且无法媲美处于“鼎盛期”的纸本类山水画。但是不可否认是两者都有各自的别具一格的美,特别是青花山水纹的发展,不仅自身的陶瓷装饰上的突破,而且也丰富了山水题材的表现形式。

图3 明 天启 江畔春景图

图4 明 崇祯 江畔春景图

图5 元 倪瓒 容膝斋图

因此,青花山水纹具有滞后性这一特点。这个特点是相较于传统山水画的发展而言。而陶瓷器物上的山水纹发展之所以比纸娟类上的山水画发展缓慢,也是受陶瓷器物的特性影响,包括工艺、造型、设计、民俗思想等因素。总体而言,可以推导出同一题材即山水题材,在不同载体上的发展情况,也即是青花山水纹的发展滞后于山水画的发展。

2 青花瓷山水纹的世俗性

青花山水纹具有世俗性。一方面体现在烧制主体上大多由民窑承担;另一方面其表达方式受到民俗版画的影响。首先,具有独立意义的青花山水纹,在明中期的民窑少量出现,之后由于政治原因引起的经济原因,明后期的官窑开始逐渐衰败,于是乎以往由官方管制的,优秀的陶瓷工匠们陆陆续续地走向民间。加之当时的海禁政策与海外市场对中国陶瓷的需求量很大,供不应求。由此民窑也逐渐兴盛起来,同时青花山水纹的样式也由以往的严密刻板的官样形式,走向更自由畅爽的“综合样式”。这种综合样式是文人画家与民间工匠相结合的产物。从创作思路上来看,既包含了文人画家主导的构图形式与笔墨技巧,又囊括了民间工匠为辅的世俗生活思想。从制造主体上而言,又是以民间的制瓷工匠为主体,文人画家积极参与。虽然这些制瓷匠人们具有一定的绘画能力,但是相较于文人画家而言,还是缺乏山水画创作中的巧思与技艺。因此,在两者的交织之中,青花山水纹具有了世俗性。

其次,就表达方式而言,明清时期,版画画谱盛行,为青花山水纹的创作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山水纹虽脱胎于山水画,但两者之间的差异也不小,否则两者也就不可能呈现出一前一后的发展,也就是上文所诉的滞后性。山水纹的创作形式多以长卷为主,而陶瓷器物上的山水纹却只能在方寸之间。这种差异主要是受陶瓷器物的烧制与绘制工艺所限制。然而,版画画谱的创作为山水纹的创作提供了可操作性的参考。一方面,就载体的大小而言,版画同样也是在方寸之间。另一方面,就载体的属性而言,两者都不能像纸娟类山水画那样行云流水,都具有一定的“钝感”。这种“钝感”正是由于青花瓷的绘制是用青花料在素坯上绘制完成的,而素坯具有很强的吸水性和渗透性,用笔并不能似纸本那样酣畅淋漓。而版画的制作,多是先在木板上刻绘好图样,之后再进行印制。木头坚硬的质地也不太适合挥洒自如的“笔墨游戏”。因此,就创作形式而言,两者因其独特而又相似的工艺特征,拥有了相互借鉴参考的机会。而版画的盛行,是美术的普及化与世俗化的结果。故而,青花山水纹在借鉴的版画的过程中,也就吸收了一定的民俗风情,因而也就具有了世俗性。例如,在山水树木类题材的绘制上,两者便颇有相似之处,“唐诗画谱”中描绘了一幅“春水断桥人唤渡,柳阴撑出小舟来”的图景。在这幅图画中,树木的刻画不似纸本类山水画那样笔墨湿润,相反,更多的是一种细密纤巧,注重线描的特点。而在青花山水纹盘中也有这种类似的技法表现,特别是在树木山石的描绘上,皆以线描为主,以线造型,勾勒出细节,表现河岸烟柳之景。

总之,明清青花山水纹具有世俗性,这种世俗性来源,一是创作主体以民间工匠为主;二是技法表现参考民间版画画谱。

3 青花瓷山水纹的民族性

青花山水纹具有民族性。不可否认,陶瓷作为中国的“代名词”,“China”大写是指中国,小写是指陶瓷,足以证明中国陶瓷在国际上的影响力。特别是明清时期,东印度公司的成立,让外销瓷的发展达到顶峰。所谓的外销瓷,是指向国外销售的瓷器。“至迟从九世纪下半期,我国陶瓷已输出到国外”,经宋元发展,明清达鼎盛时期。而从出土的地域情况来看,横跨亚欧,远达美洲。其中包括历朝历代不同窑口的陶瓷,器型多样,品类丰富。作为文化传播的主要载体,瓷器上的纹饰不仅丰富了瓷器的造型,而且也表达了中国文化的造物思想。也就是说除了表现眼见为实的具象山水纹样,也传递了中国“天人合一”、“师法自然”的抽象文化思想。如上文所言,青花山水纹脱胎于山水画,其创作主旨是一脉相承的。但因其不同的载体,而又有了独特的表现形式。换言之,从本质上而言,山水纹是山水画在陶瓷器物上的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这种特殊的表达方式,让国内外的文化交流更加方便与直接。

从山水纹兴起的原因来看,离不开国外市场的刺激。山水纹的兴起可上溯至唐代,明中期初现端倪,而在明末清初的交替之际大面积爆发。一方面是艺术发展受自律性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受到他律性因素的刺激,也即是西方各国对陶瓷的狂热迷恋,更进一步而言,实则是西方对中国文化的好奇,激发了它们对中国文化的喜爱之情与探究之心。而这种来自中国的“白色金子”是西方了解东方文化的桥梁。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在与西方国家的传播与交流中,也有其特殊形式。这种形式不仅是对中华文化思想的高度凝结,而且也是西方理解中华文化最直接具体的形象概括,因此,陶瓷器物上的青花山水纹便是中国山水文化的不二之选。中国的山水文化思想,因载体不同,其表达方式也各不相同。在纸娟本上,是传统的山水画;在陶瓷器物上,是山水纹;在建筑造景上,是江南园林。虽形式各异,但宗旨同一,即追求“天人合一”“可游可居”的“畅神”思想。而这种前朝历代所传承,并发展而来的文化精华,对于当时的欧洲各国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文化冲击,冲击着他们以往的,人大于自然的思想观念。他们渴望了解这种新的文化,拥有这种文化。于是乎,明清时期的外销瓷上的山水纹发展迅猛,独树一帜。青花山水纹虽无法与山水画所表现的意蕴深厚相媲美,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散点式构图与留白式画法尽收于陶瓷器物的方寸之间。同时,随着陶瓷贸易的更进一步发展,对中国文化的探究也更加深入。除了对陶瓷器物的鉴赏与收藏以外,在攻破制瓷技术后,欧洲各国纷纷开始模仿中国的青花山水纹,从荷兰的仿中式代尔夫特蓝陶到英国的仿中式骨灰瓷,都是欧洲人对中国山水文化理解的实践之作。以至于后来在山水纹中衍生出了一种特殊的纹样,即“柳树图案”。由此可见,青花山水纹外销瓷作为中国陶瓷中的“沧海一粟”,其对欧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因此,青花山水纹具有民族性是毋庸置疑的,一方面,中国陶瓷本身就是中华文明最灿烂的文化之一;另一方面,青花山水纹的蓬勃发展也离不开海外市场的助力。所谓的“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大抵也是如此。

4 结语

综上所述,青花山水纹具有滞后性、世俗性与民俗性。从共时性角度上分析,明清时期的官方政策、民俗文化与海上贸易等因素推动了青花山水纹的发展,即艺术他律性影响。从历时性角度上讨论,青花山水纹脱胎于山水画,但因其工艺特性而滞后于山水画发展,即艺术自律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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