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四六文中“鸟”意象解读

2021-11-12 16:04
长江丛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欧阳修典故意象

天津大学外国语言与文学学院

将禽鸟作为意象,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欧阳修在四六文中大量叙写了各种鸟类,既有中国传统文化遗留的意蕴,又兼具作者借用这些意象想要展现给读者的精神境界,所寄寓的内心高洁脱俗之质、悲愤不遇之叹、人生困惑之慨、纵横捭阖之志。

一、欧阳修四六文中的手法及特点

宋初,文人多沿袭前人的骈文范式,没有自己特有的的风格和体系。庆历后,欧阳修、苏轼推行诗文革新运动,力除旧弊。唐宋古文运动造成了散文重新崛起的局面,因此,作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代表人物,欧阳修的骈文创作中势必会融入散文的特点。

在内容上,摆脱陈言和典故的堆砌,注重叙事论理。这样的变化并不意味着使用典故在数量上大幅减少,而是对于使用方法的改进,不再单纯为了炫耀自己的积累,堆砌出累赘的陈言典故,而是选择必要的、切合语境、烘托中心的典故。

在形式上,拒绝以辞害意,自然成对,讲究诗意,如《颍州谢上表》中:“造化陶钧,高明覆载;闵其孤拙,未即弃捐。”并不能做到字字严格对仗,但是胜在叙述完整,感情真切。

二、欧阳修四六文中“鸟”意象的分类

在中国古代传统文本中,同一意象在不同的时空范畴和意象组合中承载着不同的情感、志向,包含着不同的文化背景与美学色彩。

(一)显性的“鸟”

1、托物言志的“鸟”

(1)已成型的形象之鸟。鸟类意象在反复的使用中被赋予了特定的情感和含义,逐渐化为已经成型的特定形象,往往与鸟的特点和习性有关。

①鸿鹄,即天鹅,有诸多习性被用作象征飞黄腾达和才气过人的有志之士。例如,在《谢人投贽启》中:“占磐鸿而启繇,俟苹鹿以送宾。”“磐鸿”同“鸿磐”,如高飞盘旋之鸿,比喻升迁腾达。《代谢唐签判俞启》中作出如下对比:“千里奋乎鸿轩,方讶雀知之晚;一木为乎大厦,岂无燕贺之私?”“鸿轩”指鸿鹄高飞,比喻举止不凡,以鸿鹄一般高远志向和非凡气度反衬出鸟雀无知,以此自谦。

②燕子,上文引述欧阳修《代谢唐签判俞启》中有“一木为乎大厦,岂无燕贺之私。”“燕贺”谓祝贺新厦落成。《淮南子·说林训》有云:“汤沐具而虮虱相吊,大厦成而燕雀相贺,忧乐别也。”,用法与“燕贺”相似。

③“倦鸟”是诗歌中常见意象,同隐退相关。欧阳修因“濮议”之争,蒙受“不根之谤”,随后入仕之心衰减,再三请求致仕。《亳州乞致仕第四表》中言辞恳切,一心求退:“宠荣既过,小器盈而必颠;筋力已疲,飞鸟倦而思止。”,前半为尊上的套语,而后半以飞鸟自比,兼具公文中的客套含蓄与散文中抒情性的意象与表达。

(2)典故之鸟。

①鲁禽。在欧阳修笔下的《回泗州通判勾龙都官书》中有:“但骇夜光之投暗,徒令海鸟之惊魂。”,借用“鲁禽”的典故,缘起《庄子·至乐》,被广泛运用于官场中文人违背本情,无所适从,内心的悲哀与苦闷无法排解。

“鲁禽”的典故颇受欧阳修青睐,经常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欧阳修的四六文中,需要了解整个典故的全貌,才能准确判断出这些化用“鲁禽”的不同形式。

《答李秀才启》中也有借用“鲁禽”典故表达自己错蒙高位者厚爱,不耐世俗烦嚣,一心致仕归隐的愿望:“厚乎养鸟,误奏《咸池》之和;豁若睹天,骤发醯鸡之覆。”用《咸池》来代替《九韶》,以情节而代指典故。前以“鲁禽”求退,后以“醯鸡”自贬,委婉地抒发了作者致政的恳切之情,化用自然。

《谢石秀才启》:“为鼷鼠而抉机,仅成轻发;养矰鶋而奏曲,徒使眩悲”。“矰”是古代射鸟专用的箭簇,“鶢鶋”即为原文中的海鸟,又称“爱居”,即为鲁禽,这一名称出自于《国语.鲁语上》:“海鸟曰‘爱居’,止于鲁东门外三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欧阳修在四六文中化用典故时,会用到以下几种方法:第一,直接用名称代指;第二种,以局部情节来代替整体典故中的事件;第三,以典故叙述对象的某一特征来触发对这一典故的联想。

②华表鹤。《北方老人》一文中有:“华表之鹤,未久还来;莲叶之龟,于时屡见。”

“华表鹤”出自《搜神后记》卷一,后世指久别之人。本文乃是《圣节五方老人祝寿文》中的一篇,通过鹤归华表的典故来表现物是人非的沧桑变幻,侧面反映出贺寿的对象年岁之高,感叹光阴易老。

③刻鹄成鹜。“刻鹄成鹜”典出于宋代范晔的《后汉书·马援传》,比喻不能好高骛远、弄巧成拙。在《代王状元拱辰谢及第启》中,欧阳修自谦:“徒有志于雕虫,仅不成于刻鹄。”叠用两典,反用原义,委婉地表达了谦卑之意。

2、以诗入文,融情于景

真实视野中的鸟,处在文人中目所能及的范围内,被融入景物描写中,通过意象构造意境,是代替作者抒发情感的自然意象。兼具欧阳修的散文中“六一风神”之说,诗味纯浓,含蓄蕴藉例如,在《会老堂致语》中,欧阳修写道:

红芳已尽莺犹啭,青杏初尝酒正醇。

黄莺儿鸣啼于暮春时节,生物本能的鸣啼行为被作者赋予了感叹春光易逝、人生苦短的思想感情,与后文形成递进关系,既有青红参差的画面之美,引出劝酒话题。

《鸣蝉赋(并序)》中有:

吾尝悲夫万物莫不好鸣。若乃四时代谢,百鸟嘤兮;一气候至,百虫惊兮。娇儿姹女,语鹂庚兮;鸣机络纬,响蟋蟀兮。

本段以“万物好鸣”为中心,描述了几个由声音组成的的情境,“四时代谢,百鸟嘤兮”是四季变化时百鸟争鸣;“娇儿姹女,语鹂庚兮。”则是热闹祥和,生机盎然。

3、祭祀神话中的“鸟”

袁行霈在《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里指出意象可分为五大类其中包括“人的虚构物,如神仙、鬼怪、冥界等。”除去自然界中和社会生活中人们创造的鸟类意象,还有人们虚构的神话中的鸟类意象。

《赏以春夏赋(天子行赏,钦顺时令)》:

盖夫欲固其国者,必谨国之常;能奉乎天者,是谓天之子。将出令以无僭,必顺持而后轨。显庸制爵,爰占星鸟之中;茂德建官,当俟薰风之始。

“星鸟”指的是星宿中的朱雀,古代神话中的天之四灵之一,代表炎帝与南方七宿的南方之神,五行主火,象征四季中的夏季。看似在讲阴阳四季时令之间的常法,实则借自然地纲常理法,提出了对于治理国家,整顿朝政的要求。汉时谶纬学说大兴,赋予了朱雀典藏礼德的职责。

在《西方老人》中有:“是以驾青牛而度函关,指丹凤而趋魏阙。”“丹凤”来自于秦穆公之女弄玉乘凤凰升仙的传说。“赤乌”代指祥瑞,这与许多古代部族的的图腾崇拜和起源神话相关。

(二)隐性的“鸟”

有时,文章中并不会出现意象本身的名称,而是以和它的特征、相关的传说故事等局部叙述来替代他出现。在欧阳修的四六文里,有这样的隐性的“鸟”的意象。

在《答李秀才启》中有:“逖怀英俊之并游,恨无羽翮而飞肉。”,“羽翮”指的是鸟的羽毛轴下段不生羽瓣而中空的部分,通过局部代指整个鸟的翅膀;“飞肉”以飞的特征代指鸟。作者没有直言“鸟”,而是通过对没有翅膀和飞翔技能,表达了对于像鸟一样自由的渴望,显得行文更加自然灵动,表达充满诗意。

语言讲究约定俗成,古诗中辐合式的意象组合,有时候会产生新的能指和所指的结合。《代辞胥学士启》:“颉顽之羽方归,尚怀于广厦。何则?物由时制,质以愿违,瞻后来以不遑,岂卑飞而自适。”“颉颃”常指对抗关系,结合上下文来看显然不能作此解释。《诗·邶风·燕燕》中有:“燕燕于飞,颉之颃之。”本文之“颉颃”配合燕子的意象,比喻游子归家的形态,表现内心在归隐和功名之间的挣扎。

“卑飞”典出于唐代李靖《孙子·兵势篇》中注:“鸷鸟如击,卑飞敛翼,皆言待之而后发也。”后用以比喻仕途坎坷,屈身微职。

隐性的鸟的意象其实是欧阳修四六文诗意化的表现。不直接呈现完整的意象,造成了语言的阻拒性,加强了语言的张力,加上意象本身典故运用,极大地调动了语言和语义的再生能力,丰富了文章的叙述性。

三、结语

综上所述,在欧阳修对于“鸟”意象的书写,我们看到了欧阳修的四六文的风格特色:第一点是“鸟”相关典故的化用中,诗性化的处理,让同一个典故在不同的文章中表现出多样性。第二点是散文化的特点,除了大量的用典之外,还有许多生动形象的“事对”,让文章的叙述更加饱满,说理更具有层次感。在宋代,四六文多用于表笺公文或私人书信等交际作用,但仍具有很强的文学意味,以欧阳修四六文为例,其中不乏严谨生动的说理和叙述,以及优美婉转的描写,大量运用拟人、比喻、通感等修辞手法,大大增强作品的审美效果。

注释:

①季羡林,张毅.宋代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1.

②袁行霈.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J].文学遗产,1983(4):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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