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韶文化在华夏文明进程中的考古学意义研究

2021-11-25 15:18
南都学坛 2021年5期
关键词:彩陶遗址符号

戴 建 增

(郑州市大河村考古遗址公园,河南 郑州 450045)

仰韶文化,1921年由瑞典的地质学家安特生最早发现,因位于河南省渑池县仰韶村而得名,可以说是黄河中游地区乃至全国规模最大、影响范围最广的新石器文化。现有的考古发掘研究表明,仰韶文化时间先后历时2000余年,是延续时间最长的考古学文化,大体可分为早、中、晚三个阶段,考古学界按照时间、地域等特征将仰韶文化分为“半坡”“庙底沟”“西王村”等。也有学者将仰韶文化称为仰韶时代文化,当然也包含与仰韶文化同时期的其它新石器文化,如大汶口文化、红山文化等,它是一个广义的文化。本文拟讨论的是一个狭义的概念,亦即“半坡”“庙底沟”“西王村”“后岗”“下王岗”“大河村”等类型的仰韶文化。

仰韶文化中期的庙底沟类型处在鼎盛期,最有代表性的显性特征是具有花瓣纹彩陶的广泛传播,此类型覆盖了半个中国。苏秉琦曾谈到庙底沟“对远方邻境地区发生了很大的影响”。严文明指出,“庙底沟期是一个相当繁盛的时期,一方面表现在它内部各地方类型融合和一体化的趋势加强;另一方面表现在它对外部文化的影响加强”。张忠培认为庙底沟期“是一个相对统一的时期”。王仁湘认为庙底沟彩陶的传播是史前时期的一次艺术浪潮。庙底沟类型覆盖区域与《史记·五帝本纪》所记载的黄帝的活动踪迹基本一致:“东至于海……西至于空峒……南至于江……北逐荤粥。”正是由于庙底沟类型的强力扩张,才使仰韶文化分布区文化面貌空前一致,更使包括边缘地区在内的广大东部地区的诸考古学文化交融联系,形成了一个稳定文化共同体和“早期中国”[1]。此时的“早期中国”,产生了很多仰韶文化时期具有特征性的社会文化现象,如大小不等具有层级的聚落、中心广场、大型公共房屋、独具特色的彩陶等,同时也孕育了更为复杂的文明因素,这就为早期中国的文明产生奠定了基石。

关于文明的标准,克拉克洪在1958年由美国芝加哥大学东方研究所召开的“近东文明起源学术研讨会”上提出了文明的三条标准,后经英国剑桥大学人类学家格林·丹尼尔在考古学上推广及补充,于1968年在《最初的文明·关于文明起源的考古学研究》中指出,文明的产生有三项要素:文字、城市、复杂的礼仪,一个社会只要具备其中的两项,便可以称之为文明社会[2]。这种说法经过中国和日本学者思考,又加上了一条,即是冶金术的发明和使用。著名考古学家夏鼐在《中国文明起源》中指出:“现今史学界把‘文明’一词用来指一个社会已由氏族制度解体而进入有了国家组织的阶级社会的阶段,这种社会中,除了政治组织上的国家以外,已有城市作为政治(宫殿和官署)、经济(手工业以外,又有商业)、文化(包括宗教)各方面活动的中心。它们一般都已经发明文字和能够利用文字作记载(秘鲁似为例外,仅有结绳纪事),并且都已知道冶炼金属,文明的这些标志中以文字最为重要。”[3]那么,判断是否文明,就有四条标准了,至于是否适合中国古代历史,众说纷纭。

文明形成的标志和观点,主要集中在两个不同层次,即可以直接或间接的方法考察的物化形态因素和上层建筑方面的社会形态因素[4]。物化形态因素包括传统看法的城、文字、青铜器、大型礼仪宗庙类建筑等。社会形态因素主要是指社会分工与阶层、阶级和政治权利机构,实际上指聚落等级分化、社会组织机构等。本文拟对仰韶文化中出现的关于文明的物化形态,兼顾社会形态因素来探讨仰韶文化在中国文明起源中的地位。

一、陶器刻划符号、彩陶纹饰等与文字的关系

文字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分工后对文字有迫切需求时产生的。文字是进入文明社会的重要标志,是一种能够记录语言的符号,它能够传递信息和表达思想,是人类智力发达的表现。

关于文字发明的文献记载有很多,《帝王世纪》说:“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于是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吕氏春秋·君守》:“仓颉作书。”《淮南子·本经》:“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等等。上述文献说明,文字的起源或文字雏形早已产生,考古学上一些器物的刻划符号、彩陶纹饰,有人就认为可能是文字的前身。浙江义乌桥头遗址,距今约9000年,发现了目前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上山文化彩陶,有些器物或许与祭祀有关,有些陶器上彩绘图纹类似于《周易》的阴阳爻卦画,有的则类似于数字卦象符号。河南舞阳贾湖遗址相当于裴李岗文化的墓葬中,发现了一完整的龟腹甲和一些龟甲残片上出现了一些契刻符号,著名学者李学勤就认为其中的一些符号很像后世甲骨文中的“目”“户”字,还有一件石柄形器物,上面也有刻划符号。墓葬的年代,据碳14测定距今约8000多年,这可能是中国最早文字肇始的实物资料[5]。大地湾一期文化出土的用红彩在盆钵器物内壁上所绘的连续性线条或单独个体的彩绘符号,共有13种,比大地湾二期和西安半坡陶器上的刻画符号早1000多年,这些符号有些可能具有记事或表达某种意义的功能。安徽的双墩遗址,距今7000多年,出土了600余件带有刻划符号的陶器,符号多刻划在陶碗、陶钵等陶器的圈足内侧,内容涉及狩猎、捕鱼、种植、编织、天文历法等生产生活方面,具有了古代早期记事的文字功能。

仰韶文化半坡类型陶器上有很多刻划符号,王志俊曾就西安半坡、临潼姜寨、铜川李家沟、宝鸡北首岭等仰韶文化遗址做了统计,发现在270多件陶器上刻划有52种不同的符号,并进一步提出,商周时期甲骨文、金文与仰韶文化的刻划符号是一脉相承的,是对仰韶文化刻划符号的继承和发展,具有仰韶文化文字的深刻烙印[6]114。于省吾就直接把它们同商周甲骨金文相比附作考释,释X为五,十为七,T为示,↑为矛等[7]。高耀成从姜寨遗址刻划符号书写方法的角度入手,经过考察认为甲骨文字和金文字的书写方法是刻划符号书写方法的延续和发展,进而得出结论是刻划符号是中华民族历史发展进程中最古老的一种文字[8]。王志俊认为“刻符已属文字,它就是古汉字的起源,已有了固定的形、音、义,和商周甲骨文、金文属一个系统即象形文字系统”[6]114。也有学者持反对意见,理由是这些符号只是孤立地刻划在陶器上,未连缀成文,只有形义,是一种高级记事符号,难以认定与语言已结合。

除陶器上的刻划符号具有文字功能外,不少学者对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彩陶纹饰进行深入研究后,认为某些彩陶上描绘的纹饰同样具有文字的功能。张在明、刘夫德认为“仰韶文化的彩陶纹饰孕育了汉字的萌芽,许多图案具有了汉字的意义”,并从仰韶文化彩陶纹饰中释读出了“夏”“日”“月”“鹏”“网”“周”等字,并进一步认为“夏”“周”等字的出现,为我们寻找商之前的社会文化提供了线索[9]。有学者认为大河村遗址出土的彩陶片,有太阳纹、禾苗纹、鱼纹、网格纹,形状稳定,具象性强,是“日”“禾”“鱼”“田”等字的雏形,应是早期的象形文字[10]。河南汝州洪山庙遗址出土了很多件彩陶“伊川缸”,纹饰内容丰富多彩,有男根、壁虎、人面、手掌等纹饰和“日月图”,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人龟日鹿图”,发掘者和研究者认为,彩陶图案内容可能记录了狩猎的场景,具有文字记事作用和功能[11]。1987年出土于河南汝州仰韶文化阎村遗址的一件彩陶缸,绘饰有“鹳鱼石斧图”,是中国迄今为止所见最大新石器时代的彩陶画,鹳鸟旁竖立着一件装柄的石斧,柄上绘有一个“X”符,“X”符可以说就是神秘太极的简写符号。甲骨文“王”字极像斧钺之形,引申为王权,象征着军事统帅[10]。

虽然仰韶陶器上的刻划符号和彩绘纹饰尚未连缀成文和有固定的读音,有人疑其不是文字,但是需要强调和说明的是中国文字具有很强的表意功能(特别是象形字),这些符号具有很强的独立意义,表达数字和名称,因此即使没有以完整的语言形式出现,也可视为文字。郭沫若在《古代文字之辩证的发展》中认为,汉字起源有指事和象形两个系统,指事系统由随意刻划形成,而象形系统由图画形成,指事先于象形亦即随意刻划早于图画,因为任何一个民族走上随意刻划的道路是比较容易的,所以不能用象形造字的思维去界定这些符号是否具有文字性质[12]。基于以上分析,可以认为仰韶陶器符号以及彩陶纹饰已向甲骨文趋近甚至超越,基本算作文字了,或可称之文字的先驱。

二、仰韶文化时期城址及其内涵

文献显示,仰韶文化的黄帝时期已经有一定数量的城邑了。如《史记》引《轩辕本纪》曰:“黄帝筑邑造五城。”《汉书·食货志》引晁错的话说:“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史记·封禅书》载“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与当下的考古发现基本吻合。

仰韶文化早期的城址应该说起源于早期的环壕聚落,在很多方面继承了环壕聚落的特点。环壕聚落距今8000年就已经存在,如属于兴隆洼文化的内蒙古兴隆洼遗址、属于彭头山文化的湖南澧县八十垱遗址等都发现了距今8000年的环壕聚落。到了仰韶文化时期,由于聚落数量增加、规模不断扩大、人口增加,冲突与摩擦增多,必然导致环壕聚落更多了,如西安半坡、临潼姜寨、高陵杨官寨、洛阳王湾、新安荒坡、濮阳西水坡、郑州大河村、青台、汪沟、巩义双槐树等遗址[13]。在早期环壕聚落营建过程中,挖掘出来的废土会堆筑形成围墙,如在湖南澧县八十垱遗址环壕内侧就发现了人们有意识堆土城墙,该遗址被认为是环壕聚落向早期城市过渡的最早例证[14]。半坡遗址的前期已经形成了环壕聚落的基本结构和布局,后期在北部的大围沟的外侧发现有一条长约20 m、宽约5 m、高0.1—0.8 m的灰褐色带状堆积[15]。在应付频繁的外部战争和内部冲突中,人们不得不实现由壕防向城防的转变,聚落的防御功能得到空前加强。内在结构方面,初期的城体现一种新的、复杂的社会关系正在形成,西山仰韶文化晚期古城仅为3.5万m2,比早1000年的半坡、姜寨聚落还小,说明西山古城并没有把氏族或部落全体成员圈括在城中予以“保护”。西山古城的建筑还使用了人、畜奠基,表明权贵利益是建立在牺牲大部分人的利益之上的[16]。淅川龙山岗城址始建于仰韶文化晚期,延续至屈家岭文化时期,石家河文化时期废弃。遗址内发现有大型分间式房屋、宽阔道路、祭祀遗存、陶窑、瓮棺葬等重要遗迹[17]。这些迹象表明社会正在发生急剧的变革,文明正在萌芽。另外,经过最近几年的考古发掘,证实郑州的点军台遗址发现了城址。2019—2020年山西夏县师村遗址考古发掘,发现了黄河流域仰韶早期同时也是黄河流域最早的夯土遗存。巩义双槐树遗址被认为是距今5300年前后黄河流域精心选址的都邑性聚落遗址,被有关专家命名为“河洛古国”。在遗址大型中心居址前发现的两道加厚的围墙以及错位设计的两处门道,具有很强的防御色彩,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中国古代具备瓮城结构的建筑典型。

许顺湛在《郑州西山发现黄帝时代古城》一文中认为,黄帝所都的有熊,其地望在新郑。意即西山仰韶文化古城基本可定在黄帝时代,是黄帝有熊国的国都。夏鼐说过,城有两种,一是城堡,一是城市。西山古城,是一座约3.5万m2、带有城垣建筑的圆形城址。从其规模和文化内涵来说,或曰早期城市,或曰雏形城市,应该是没问题的。

虽然有观点认为“文明时代之前城市和乡村的对立早已存在”[18],“城市的出现是文明产生的基础”[19],但城市本身即为一种重要的文明因素,同时也是文字、大型夯土建筑、高规格器物、高级手工业作坊等物化文明要素的承载体,所以早期城市依然是文明起源研究中最重要的物化形态因素。据上所述,可以认为仰韶文化的城址是人类社会文明化和复杂化的产物,标志着社会生产力和科学技术显著提高,对人类文明产生有着深刻影响。

三、金属的冶铸使用及铜器的滥觞

《史记·封禅书》记载:“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须,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文献记载与现有的考古发现证实,仰韶文化的很多遗址都发现和铜冶炼有关的遗迹或遗物,陕西姜寨、甘肃林家、山西源涡等遗址在时间、地域范围上基本上能够与仰韶文化时期先民生产活动内容相对应。严文明曾经将这一阶段称为铜石并用阶段的早期中国青铜文化的源头[20]36-44。陈星灿最近曾在《考古发现展示中华文明灿烂成就》一文中指出,“红铜和青铜器几乎同时出现在公元前第三千纪的甘青地区、中原地区和北方地区,中国没有经过欧亚大陆西部那样漫长的红铜时代”。

荆山古采铜遗址,位于仰韶文化核心区的三门峡铸鼎塬13公里的秦岭之首——荆山锯齿壕,在海拔1984 m山峰北面中部,那里发现一个高6 m、宽6 m、进深9 m的古采铜矿洞,发现有古人使用的开采铜矿的工具和开采痕迹,在锯齿壕东北300米处,发现有古人存放铜矿石的地方[21]。在临潼姜寨遗址发现的仰韶文化早期的残铜片和一件铜管状物,目前可以说这是中国最早铜质器物了,姜寨铜片呈半圆型,经化验含铜65%,锌25%,另含少量锡、铅、硫、铁等,是一种杂质较多的黄铜。“锌的冶炼是很困难的,因为氧化锌被还原的最低温度是904 ℃,而锌的沸点是906 ℃,往往刚一还原就变成气体飞散,但金属铜的存在可使锌蒸气通过扩散作用溶解于铜。并降低铜的熔点,这样就可以得到黄铜。因此,姜寨出土黄铜片并不是不可理解的。”[20]36在山西榆次一个遗址出土的仰韶文化晚期陶片,与其共存的铜渣,经化验含铜量达到47.45%,是炼红铜的,据测定其年代约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1975年在甘肃东乡林家遗址出土的马家窑文化铜刀,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青铜器了,其年代约在公元前3000年。

仰韶文化金属冶铸和铜器的发现,虽说不是普遍现象,但它为中国青铜时代的到来奠定了基础。仰韶时期的黄铜遗物与后来的青铜器是一脉相承的,这些金属冶铸使用和铜器的发现,可以说是后世青铜器的滥觞。

铜器是人类认识和改造自然的产物。青铜器的出现需要经过采矿、冶炼、运输、冶铸等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和环节,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另外还需要借助行使公共权力的组织机构才能得以实现。因此,青铜器的出现意味着强制性权力的出现,同时也意味着阶级和国家的萌芽。

四、仰韶文化孕育的礼制

《说文解字》曰:“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礼”起源于原始宗教,是由原始宗教礼仪发展而来的。礼制的基础和核心是等级,最初起源由社会复杂化引起,是由不同的社会分工进而发展为阶级阶层分化的产物。

通过区域聚落调查与文化谱系的研究可知,经过长时间的发展仰韶时期聚落,尤其是到了仰韶中晚期,河南的北阳平、西坡和陕西的泉护、杨官寨、郑州的双槐树、大河村等遗址规模达到顶峰,出现了明显的差异,有的100万m2左右,有的50万m2左右,有的20万m2左右,有的10万m2左右乃至几千m2,规模和面积差异明显。从现有的考古发掘资料来看,仰韶文化时期的房址面积差异化也十分明显,大的房址面积数百m2,中型房址几十m2,小型房址几m2,仅能容身。如西坡遗址最大的F105总面积500余平方米,外有回廊,是目前发现的中国史前时期最大的单体建筑,墙表和地面用辰砂涂成红色,很可能是重檐式的,推测认为其具有殿堂性质的公共建筑。甘肃秦安大地湾仰韶文化晚期的F901殿堂遗址,约420 m2,由主室、侧室、后室和附属建筑组成,已初步具备“前堂后室”和“东西两厢”中国古典建筑的传统格局。这座被称为“原始殿堂”的建筑,可能是祭祀或举行某种仪式的公共活动场所。此外在大地湾遗址发掘的F405及其他礼仪性的建筑,与F901共同组合成礼仪性建筑群。被专家命名为“河洛古国”的巩义双槐树遗址发现的大型三重环壕,时代相叠、互不打破,可能蕴含着高等级礼制观念。大型的中心居址和大型夯土建筑群初步具备中国早期宫室制度的基本特征,为探索夏商周三代宫室制度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素材,尤其是2号院典型的“一门三道”重要遗迹,开启了中国古代宫殿式建筑形制的先河[22]。另外,陕西华县泉护遗址、白水下河遗址、彬县的水北遗址都出现了大房子,墙壁和地面装饰考究,有的墙上绘彩,很可能是宫殿、宗庙类建筑。

仰韶文化的墓葬规模差异化也十分明显,如西坡遗址发掘的34座墓葬,有明显的等级差别,至少可分为三个等级,有17 m2的大型高等级墓葬,也有10 m2左右的中型墓葬,还出现了几平方米仅能容身的墓葬或灰坑葬。西坡遗址发现的近20 m2的大墓,出土有精美玉钺,表明了墓主人的地位和身份,但随葬品很少的特征又显示出中原地区文明发展“生死有度、重贵轻富、井然有礼、朴实执中”[23]的模式和特点,以至于成为后世中国文明的核心特质。“西坡墓地代表的庙底沟类型社会选择了明显更简朴的‘物化’社会等级的方式,既无奢华的随葬品,也无浓厚的宗教气氛。这一在社会复杂化初期形成的传统,对中原地区后来的文明化进程产生了深刻影响。”[24]横阵、庙底沟、鱼化寨、中山寨、临汝大张、点军台、王湾二期、古城东关、妯娌、傅家门、案板三期等仰韶文化遗址发现的的乱葬坑,尸骨缺失现象严重,死者要么死于战争、要么死于刑罚,极有可能是战犯或外来部族的俘虏[25]。西安半坡遗址半坡类型晚期的房址西部下面埋着一个人头骨及陶罐[26],巩义市滩小关(双槐树)遗址大房子墙基底部发现的人牲和瓮棺奠基遗存[27],以及郑州大河村F26内儿童奠基坑,西山遗址城墙和房屋建筑出现杀婴奠基葬等,表明当时一些大型建筑还存在人畜奠基的做法。前面所述的乱葬坑、奠基现象与正常的竖穴土坑葬及瓮棺葬性质应该是截然不同,表明了当时的社会可能已经突破了血缘关系,超越了部族,公共权力逐渐出现,是社会复杂化、等级化和社会变革的表现,为新兴的社会组织结构甚至国家的产生创造了前提性条件。2002—2005年半坡博物馆在改造升级时,对半坡遗址进行了发掘,发现的祭祀遗迹是由石柱、陶器坑、红烧土硬面等组合而成的。卜工认为,仰韶的彩陶与文明的浪潮和国家的形成有密切关系,彩陶是礼器,中国古礼是有载体的制度文化,主要是用彩制度、用玉制度和用鼎制度,用彩制度发源于陕晋豫,影响范围大,是中国古礼的源头[28]。另外,卜工认为仰韶文化灰坑和S型卵石建筑遗迹,当是一处7000多年前的大型祭祀遗址,“与社会基本经济——农业相联系的祭地祈年活动,是这种崇拜意识的核心”[29]。另外,仰韶文化遗址也发现了一定数量有棺椁的墓葬,如在河南伊川伊阙城遗址仰韶文化晚期使用了棺椁葬具的大型墓葬等[30],这些棺椁葬具的使用都有可能是社会分化的证据之一。

仰韶文化中发现的与宗教祭祀礼仪相关的遗迹或遗物比比皆是,如仰韶文化彩陶的广泛流行,“庙底沟文化的彩陶以全新的面貌登上古代中国历史的舞台,从而宣告中国新石器时代的古礼完成了祭器向礼器的转变”[31]。仰韶文化遗址普遍流行的小口尖底瓶,有人就认为它不是汲水器,而是求雨的祭器或礼器。最新的科技考古研究表明,小口尖底瓶既是酿酒器,又是储酒器和饮酒器,特别是咂酒群饮的古老方式显示出了仰韶先民强调集体利益、凝聚向心力的价值观念和文化传统[32]。秦安大地湾仰韶文化晚期F901房址中出土的四组鼎、敛口小平底釜、条形盘、带环形把异形器;陕西杨官寨遗址出土的石璧、石琮,环壕西门址处发现的层层堆积的器物,如成组的陶罐、陶鼓、陶钵,以及镂空人面饰覆盆状陶器、镂空人面陶豆、涂朱砂人面陶器等许多器物罕见于当时的日常生活,发掘者推测应该与宗教祭祀有关。这些遗迹现象凸显了礼制的萌芽。

仰韶文化虽然来源不同,但去向基本一致,最终演变成了龙山文化,进而演变成了夏商周文明,所以说仰韶文化是中国古代文化的主根。曹兵武认为仰韶文化是中华文明的奠基者:“仰韶文化尽管未及形成文明,但却是华夏文明的奠基者……为真正的东亚早期国家文明的登场提供了大规模高密度的人口基础、语言文化认同和地理舞台背景。在此过程中,也确定了仰韶文化作为华夏传统的奠基者角色与地位。”[33]

综上所述,虽然仰韶文化还不是真正成熟的文明社会,但是现有的考古学资料和研究显示,仰韶文化时期出现的陶器刻划符号及彩陶纹饰、古城址,与冶金相关的遗迹和遗物,以及规模大小不一、层级较为分明聚落遗址、墓葬等,表明了仰韶文化率先开启了社会文明化进程,所以说,仰韶文化在中国古代文明起源和形成中有着核心的地位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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