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书和文艺作品中的司马懿

2021-12-04 04:53刘咏涛王雨涛
关键词:晋书三国志司马懿

刘咏涛, 王雨涛

(成都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一、《三国志》《晋书》里的司马懿

司马懿是汉末三国时期历史人物,也是《三国演义》等三国题材文艺作品里的艺术形象。《三国志》[1]没有他的传记,其人其事只在别人的传记里散见。《晋书·宣帝纪》有他的传记[2]。

1.《三国志》里的司马懿

司马懿在《三国志》里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其军事才能,他多谋善断,善晓兵机且能灵活运用。下面三事可证。

建安二十四年(219),刘备为汉中王。关羽攻打樊城。于禁、庞德屯守樊北。结果天降大雨,汉水大溢,关羽趁势攻击,庞德被斩,于禁投降,关羽威震华夏。曹操恐惧,欲迁都以避锋芒。司马懿劝道:“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1]魏书·蒋济传 1229司马懿对孙刘联盟“外亲内疏”的判断符合实际。关羽威震华夏,这也不是东吴愿意看到的。司马懿使出离间之计,化解了危机。

“克日擒孟达”。“十二月……新城太守孟达反,诏骠骑将军司马宣王讨之……二年春正月,宣王攻破新城,斩达,传其首。”[1]魏书·明帝纪 296。建兴六年(228)十二月孟达谋反欲归蜀,次年二月司马懿攻破新城,斩杀孟达,前后仅两月左右,可谓神速。孟达本蜀将,降魏,欲重归蜀汉。孟与魏兴太守申仪有隙,申将其事暗中上报。司马懿一边写信稳住孟达,一边火速进讨。孟达认为魏军至少要三十日方能抵达,当魏军八天行军一千二百里赶到时,孟达惊慌失措,破城被斩。

“百日平辽东”。“二年春正月,诏太尉司马宣王帅众讨辽东……丙寅,司马宣王围公孙渊于襄平,大破之,传渊首于京都,海东诸郡平。”[1]明帝纪 363景初二年(238),司马懿领兵四万征伐公孙渊。公孙渊重兵防守辽隧,司马懿一面分兵佯攻辽隧,一面率大军迂回到其都城襄平(今辽宁辽阳),包围攻打。月余,城中粮尽而破。辽东由此平定。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这是人们对蜀国后期人才匮乏的形容。而司马懿善于发现和提拔任用年轻后辈,如邓艾等曹魏后期重要人才,就是他提拔培养的。

他还注重结交重臣高官,以期获得支持。王观、高柔、蒋济等人都是历经曹操、曹丕、曹睿的三朝元老,司马懿信任倚重他们,也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明帝常因个人喜怒治人之罪,王观则直言进谏,秉公执法,从不曲意奉承。司马懿对王观很欣赏,特意举他做了太尉从事中郎,作参谋。高柔对国家政治常表现出远见卓识,关心民生疾苦。司马懿非常敬重他,主动与其结交。他在与曹爽之争中,得到高柔支持和帮助。蒋济,文武兼备,后来在司马懿灭曹爽的过程中,掌握大权的蒋济帮助很大。

司马懿两度作为托孤重臣,辅佐新帝:

夏五月丙辰,帝疾笃,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征东大将军曹休、抚军大将军司马宣王,并受遗诏辅嗣主。[1]文帝纪 266

三年春正月丁亥,太尉宣王还至河内,帝驿马召到,引入卧内,执其手谓曰:“吾疾甚,以后事属君,君其与爽辅少子。吾得见君,无所恨!”[1]明帝纪 293

可见其为曹魏贡献甚大。此外,他还平完国内叛乱;对外则对吴蜀采取应对措施,击退其进攻。除了“克日擒孟达”,还有对吴作战。

曹睿刚即位,孙权便来攻击,“吴将诸葛瑾、张霸等寇襄阳,抚军大将军司马宣王讨破之,斩霸。”[1]孙权对曹操才能十分赞赏,认为曹丕不如其父,曹睿更差,决定抓住时机,分派三路大军攻魏。曹睿一面令江夏太守文聘坚守不出,拖住孙权;一面让司马懿出兵襄阳,敌住诸葛瑾。诸葛瑾不是对手,大败而归,司马懿乘胜追击,斩杀吴将张霸,孙权退军。

对蜀作战。诸葛亮第五次北伐。司马懿率军拒之,两军相持。蜀军多次挑战,他坚守不出。直到诸葛亮病逝,蜀军撤去。司马懿对蜀谨慎,不像对吴,他认识到双方基本形势,明白蜀军利于速战,而己方利于坚守,因而用拖延战术,最终取得了不胜不败的较好结果。

2.《晋书》里的司马懿

唐代房玄龄等撰《晋书》有司马懿传记,即《宣帝纪》。一开始就交代司马懿的出生来历:

其先出自帝高阳之子重黎,为夏官祝融,历唐、虞、夏、商,世序其职。及周,以夏官为司马。其后程柏休父,周宣王时,以世官克平徐方,锡以官族,因而为氏。楚汉间,司马仰为赵将,与诸侯伐秦。秦亡,立为殷王,都河内。汉以其地为郡,子孙遂家焉。自仰八世,……帝即防之第二子也。[2]宣帝纪

可见司马氏来历非凡,司马懿世代荣耀出身。

紧接着,直叙并通过几人的评价赞誉,写出其聪明过人:

少有奇节,聪明多大略,博学洽闻,伏膺儒教。汉末大乱,常慨然有忧天下心。南阳太守同郡杨俊名知人,见帝,未弱冠,以为非常之器。尚书清河崔琰与帝兄朗善,亦谓朗曰:“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2]

《晋书》对司马懿的智商多有肯定。这里只是其中一例。

然后,再写其年轻时期先后两次被曹操征召的事。

汉建安六年,郡举上计掾。魏武帝为司空,闻而辟之。帝知汉运方微,不欲屈节曹氏,辞以风痹,不能起居。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坚卧不动。及魏武为丞相,又辟为文学掾,敕行者曰:“若复盘桓,便收之。”帝惧而就职。[2]

看来,二十多岁的司马懿已颇有名气,但由于其高贵的出身和“服膺儒教”的修养,自然看不上曹操这种“阉宦之后”。因而前次直接拒绝了征召,第二次才被迫出山。同时,也可见其隐忍和深藏韬光的性格。

曹操占取汉中后,司马懿献计趁刘备占益州不久立足未稳,趁势攻取益州。曹操没有采纳。

关羽威震华夏,曹操欲迁都避之。司马懿劝不迁,再献计叫孙权偷袭关羽后背。曹操听从,关羽败走。《晋书》记载略有不同:“帝(按指司马懿,下同)谏曰:“孙权、刘备,外亲内疏,羽之得意,权所不愿也。可喻权所,令掎其后,则樊围自解。”魏武从之。权果遣将吕蒙西袭公安,拔之,羽遂为蒙所获。[2]但是曹操也非等闲之辈,司马懿的为人他还是知晓并有所提防的:“察帝有雄豪志,闻有狼顾相……又尝梦三马同食一槽,甚恶焉。因谓太子丕曰:‘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2]只是曹丕没有听,且和司马懿关系融洽。“司马懿总共辅佐曹魏政权的四位君王,每次辅佐都有一个基本主题,既为曹魏建功立业,也使自己羽翼逐渐丰满,最终取而代之。”[3]司马懿故伎重演,第三次装病,骗过曹爽,最终成功发动高平陵事变,彻底取得绝对地位和权势。

3.《三国志》《宣帝纪》司马懿书写比较

《三国志》《晋书·宣帝纪》两者相比而言,《晋书》书写司马懿比较饱满丰富。

司马懿于太和五年(231)、青龙二年(234)两次领兵在祁山和五丈原抗击诸葛亮的北伐。

关于此事,《三国志》着眼点和重点在蜀汉和诸葛亮。其实,司马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诸葛亮对抗了,(魏太和四年,230)司马懿和曹真进攻汉中。诸葛亮调兵遣将,严阵以待。恰逢大雨连绵,魏军难以进攻,只得退军。此事看不出司马懿有何计谋办法。

231年诸葛亮第四次北伐,出兵祁山,以木牛运粮。此时,曹真已死,魏明帝令司马懿负责指挥张郃、费曜、郭淮等抵抗蜀军。司马懿知己知彼,以坚守不出之法对付。亮以退军法引诱魏军,司马懿小心地远远尾随。在诸将一再要求下,只得出战。结果魏军大败,蜀军“获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此事见于《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注引《汉晋春秋》。司马懿与张郃汇军一处,不再出战。后因刘禅令诸葛亮退军,蜀军撤退。司马懿得知后,令张郃追击。张郃认为“军法,归军勿追”,司马懿不听,张郃只好奉命追击。结果被蜀军再次打得大败,作为魏军“五子良将”的张郃被弩箭射死。

此事,《晋书》的书写是:“亮屯卤城,据南北二山,断水为重围。帝攻拔其围,亮宵遁,追击破之,俘斩万计。”[2]对此,柳春藩认为“此事不见其他记载,疑其不确。”[4]表示不能确信。另外,《晋书》也没有提到张郃死事。

第二次,五丈原抗击蜀军。司马懿仍然以坚守不出之法对付。其实此法曹睿也想到了,《三国志》说曹睿下诏令司马懿“坚壁拒守以挫其锋”,“以逸待劳”[2]。并非只有司马懿一人想到。同时,笔者认为,司马懿用此法,正是他领教了诸葛亮的本事之后所采取的明智之举。诸葛亮死后,蜀军退军,司马懿小心翼翼,不敢深追。结果被当地百姓笑话:“死诸葛吓走生仲达!”[1]蜀书·诸葛亮传在诸葛亮死了蜀军退走后,他“案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奇才也!”[1]对这位优秀的对手,表达了敬佩之情。而蜀军所以没有成功,或者说魏军所以没有失败,是因为诸葛亮病死。

《三国志》和《晋书》有关司马懿对抗诸葛亮之事的书写不大一样。

《晋书》一是篇幅大增,由《三国志》里涉及司马懿的数十字,增加到大约一千四百字。二是多次写到他出奇计,料事如神,军事素质作战指挥能力远在诸葛亮之上。三是有大量打败蜀军的事例。如第四次北伐:“(诸葛)亮望尘而逃”,“帝攻拔其围,亮宵遁。追击破之,俘斩万计。”[2]而对司马懿命张郃追蜀军,张郃被蜀军击杀这样重要的事件,只字不提。也没提诸葛亮在上邽打败费矅、郭淮,趁势收割了当地的麦子,补充军粮之事。顺便说一下,有学者认为张郃之死,司马懿脱不了干系,因他不采张郃等人之计,而被人耻笑,故怀恨在心,寻机置张郃于死地。以其“料事如神”,他不可能不懂诸葛亮的厉害和“归军勿追”的道理[5]。

《晋书》也写到了《三国志》没有写的东西。《晋书·宣帝纪》说传主“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并在传尾记载了这件事:“明帝(指司马懿玄孙司马绍)时,王导侍坐,帝问前世所以得天下,导乃陈帝(指司马懿)创业之始及文帝(指司马昭)末高贵乡公事,明帝以面覆床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迹其猜忌,盖有符于狼顾也。”司马懿父子创业篡权时表现出来的凶残,连自己后辈都感到羞耻[6]。

由上可知,司马懿的“形象”在《三国志》、《晋书》里有些不同。陈寿、裴松之一般只是把他的事迹书写出来,基本不做评价。而《晋书》则不仅大为书写大力渲染司马懿的才能尤其是军事才能,且多次高度评价赞赏;同时对其滥杀残忍,有所隐匿,如杀曹爽等人:“俱夷三族”,以致“名士减半”,就见于《三国志》(《王凌传》)而不见于《晋书·宣帝纪》。可见,两部史书里的司马懿还是不太一样的。

二、《三国演义》里的司马懿

比较起史书上的司马懿,文艺作品中的司马懿形象出现了一些变化,而且随着时代的推移,变化更多。先看《三国演义》里的司马懿形象。

1.谨慎多疑,老谋深算

司马懿的谨慎多疑在《三国演义》中多见,这是面对强大对手时谨慎小心的表现,是保全自己的智慧。如第九十九回:

懿曰:“蜀兵千里而来,利在速战;今来此不战,必有谋也。”懿曰:“孔明必有大谋,不可轻动。”懿曰:“吾料孔明果不走。且坚守寨栅,不可轻进。”懿回营谓张郃曰:“此乃孔明之计也,不可追赶。”懿曰:“孔明诡计极多,倘有差失,丧我军之锐气。不可轻进……曹真便要从陈仓道进发。懿曰:“不可轻进。”[7]

“不可轻进”似乎成了司马懿的口头禅,在与诸葛亮的对垒中,多次出现。这种谨慎多疑使得司马懿面对水平在己之上的诸葛亮时可以保存实力,但有时也会被对手利用,贻误战机。如第九十五回:

懿曰:“亮平生谨慎,不曾弄险。今大开城门,必有埋伏。我兵若进,中其计也。汝辈岂知?宜速退。”[7]

诸葛亮摆出空城计,迎接司马懿。司马懿自认为了解诸葛亮谨慎,实际上他自己更谨慎。诸葛亮就是料定了司马懿多疑,定会如此“了解”自己,所以在西城上做出一副淡定从容之态,让司马懿不敢妄动。

2.善处关系,能忍稳当

司马懿在处理同僚关系时,显得心胸宽广,能顾大局。如曹真和他伐蜀时,针对蜀军会否再出祁山的问题发生了分歧:司马懿认为蜀兵一定会从祁山出,此时不见蜀兵,不过是因为其忌惮伏兵而隐蔽行军。曹真不信,司马懿和他打赌。结果曹真输了,中了计。司马懿立即率军前去接应,好言宽慰曹真:“切莫言赌赛之事,只同心报国。”[7]当然,曹真毕竟是曹魏宗亲权贵高官,司马懿此番操作显然有看人说话的考量。

心胸宽广之人既能容人,亦能容己。司马懿自知智谋不及孔明,并没有像周瑜那样怨天尤人、忧心忡忡,反而能正视自己的不足,争取在稳中求胜。如第103回:

司马懿看毕,心中大怒,乃佯笑曰:“孔明视我为妇人耶!”即受之,令重待来使。懿问曰:“孔明寝食及事之烦简若何?”使者曰:“丞相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所啖之食,日不过数升。”懿顾谓诸将曰:“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7]

司马懿面对诸葛亮挑衅羞辱,虽然内心愤怒,仍然故作笑容,淡然接受,还反问诸葛亮寝食之事。其胸襟隐忍实常人不及,当然不乏有安定军心的用意,同时还有“侦查”的用意。

3.大胆果断,残忍狠毒

司马懿深藏不露,又行事果断、手段狠毒。如第107回:

却说司马懿闻曹爽……随魏主曹芳,出城谒明帝墓,就去畋猎。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假以节钺行大将军事,先据曹爽营;又令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曹羲营。懿引旧官入后宫奏郭太后,言爽背先帝托孤之恩,奸邪乱国,其罪当废……太后惧怕,只得从之。懿急令太尉蒋济、尚书令司马孚,一同写表,遣黄门赍出城外,径至帝前申奏。懿自引大军据武库。[7]

这就是著名的高平陵事变。同为托孤大臣,曹爽对司马懿步步紧逼,司马懿一度隐忍装病。但当司马懿知道曹爽及其亲信全部离京祭陵,立即假借皇太后诏,发动政变,彻底消除了曹爽势力,成为曹魏实际上的最高掌权者。

司马懿在控制住局面后,得知有人谋反,直接将其判罪。又闻桓范矫诏出城,于是将他与曹爽并为一党,诛灭三族。其手段残忍、狠辣,颇有当年曹操“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之偏执。

这一事件《三国志》也有记载,但只是点到为止,并未多言:

十年正月,车驾朝高平陵,爽兄弟皆从。宣王部勒兵马,先据武库,遂出屯洛水浮桥……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范、当等,皆伏诛,夷三族。[1]魏书·诸夏侯曹传 821

相比《三国志》的遮遮掩掩和《晋书》的语焉不详,罗贯中是大大丰富它的细节,也使司马懿形象更加丰满,在继承其传统性格的基础上,又有新特点:行事果敢迅疾,手段狠毒凶残。

叶胥、冒炘对司马懿形象的塑造有较高评价,认为他是胸有谋略、善晓兵机的军事家,具有远大抱负的政治家[8]。但是一般的评价基本还是对他好坏参半,甚至坏多于好,如顾振彪等认为他“是一个有着雄才大略、才智过人的将领”,“又是一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野心勃勃的人”,“生性多疑、冷酷、残忍”[9]。

清代及近现代地方戏中,出现大量三国戏,由于受到忠义仁德正统等传统思想观念影响,受到元明戏曲尤其是《三国演义》(包括毛评本)的影响,地方戏与戏曲、小说相似,保持“拥刘反曹”的基本倾向和对忠义仁德等传统的固守,其中司马懿自然是被贬斥者,戏中其基本性格可以四个字形容:老奸巨猾。

三、当代电视剧里的司马懿

当代,三国题材仍然大受欢迎,多次被搬上荧屏。司马懿形象有了新的流变。笔者这里只选择三部影视剧来分析。

1.1994年版《三国演义》的司马懿

1994年拍摄的电视剧《三国演义》忠实于罗贯中原著,还原度相当高,有关司马懿的情节、对其形象性格刻画评价并没有多少改变,但我们仍然可以从细节中找出其与罗著的小差别。

剧中司马懿用兵谨慎,又自负清高。如“空城计”一集,司马懿率大军兵临西城城下,抬头观望城上焚香操琴的诸葛亮时,编剧给他父子的台词:

父亲:“这铮铮之音,如惊涛拍岸,风卷残云,指端似有雄兵百万。“儿子:“父亲,我怎么就听不出来?”父亲:“你听,似山间小溪,清澈见底,非心旷神怡者不能为之。诸葛亮定然是胸有成竹。“儿子:“父亲,几根琴弦,岂能如此传神?“父亲:“心乱则音噪,心静则音纯,心慌则音误,心泰则音清。听诸葛亮弹琴,如观其肺腑尔!我能为诸葛亮知音,不胜荣幸!传我将令,后队改前队,兵退北山。”儿子:“父亲何故退兵?”父亲:“你不知诸葛向来用兵谨慎,不曾弄险。如今城门打开,不见兵将,城中必有埋伏。再者,诸葛亮琴声又含杀机,我兵若进城,必中其计。”

与罗著对照,除后两句取自原著,其余都是补充虚构的。这一增补,司马懿的自负谨慎凸显出来了。他自认为比诸葛亮不差多少,还是孔明的知音。结果,他中计而逃的表现,相比孔明,岂止是略逊一筹,简直是天壤之别!

剧中司马懿自知智谋不如孔明,却从不怨天尤人,而是坦然接受,在他与诸葛亮的多次对峙中,偶胜并不骄,大败也不躁,还衷心自叹不如。

如第71集,马谡大意失街亭,司马懿之子劝其直杀阳平关,打开入蜀通道。司马懿道:“街亭小胜,乃一时之侥幸尔,诸葛亮非等闲之辈,我若去取阳平关,他从背后掩杀,前后夹攻,我军必败。”此时他并未被一时胜利冲昏头脑,内心还是承认不如诸葛亮,故保持谨慎,力求稳胜。

如第76集,被困上方谷,九死一生,侥幸逃脱,他从未如此窝囊,又得知诸葛亮偷袭了渭南大寨,司马懿衷心叹道:“诸葛料在我先,我不及也!”胸襟果然不比寻常,更是远胜周瑜。

司马懿惧怕诸葛亮,是继承原著又超越原著。又如第77集:

诸葛亮病死五丈原,蜀军退却。司马懿率军追击,见孔明羽扇纶巾坐在车里,吓得不辨真假,赶紧策马奔逃,多远之后仍不敢停歇,其下属勒住马缰道:“都督,不要惊慌,蜀军追不上我军了。”司马懿:“我头在否?”……此时司马懿抬手抹面,已是满手汗水,又道:“诸葛亮神鬼莫测,又中了他的诡计,快撤……”其间仍以手抹汗,狼狈之极。

相比于原著“懿用手摸头曰:‘我有头否?’二将曰:‘都督休怕,蜀兵去远了。’懿喘息半晌神色方定”寥寥几句,剧中增加了抬手擦汗、满手冷汗的细节,还加了一句“诸葛亮……快撤……”,更显畏亮如虎了。

相比史书,小说司马懿的老奸巨猾是一大特点,但要数表现手段,本剧更显技高一筹。如第78集《司马懿诈病赚曹爽》。

小说第106回:

曹爽一向专权,不知仲达虚实。适魏主除丽舍李胜为荆州刺史,即令李胜往辞仲达,就探消息。胜径到太傅府中,早有门吏报入。司马懿谓二子曰:“此乃曹爽使来探吾病之虚实也。”乃去冠散发,上床拥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请李胜入府。胜至床前拜曰:“一向不见太傅,谁想如此病重。今天子命某为荆州刺吏,特来拜辞。”懿佯答曰:“并州近朔方,好为之备。”胜曰:“除荆州刺史,非‘并州’也。”懿笑曰:“你方从并州来?”胜曰:“汉上荆州耳。懿大笑曰:“你从荆州来也!”胜曰:“太傅如何病得这等了?”左右曰:“太傅耳聋。”胜曰:“乞纸笔一用。”左右取纸笔与胜。胜写毕,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聋了。此去保重。”言讫,以手指口。侍婢进汤,懿将口就之,汤流满襟,乃作哽噎之声曰:“吾今衰老病笃,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君教之。君若见大将军,千万看觑二子!”[7]

应该说,刻画已经相当不错了。其实,基本“故事情节”《晋书》里大致就是这样书写的,约240字;小说将其铺陈到360多字。而1994年版剧情节大致与此相似,但细节略有不同:剧中司马懿在李胜到来之前仍在专心看书(竹简),得知李胜前来,他马上解下身上所披衣服,急速奔跑上床,盖上被子,枕在床头,正准备闭眼,又看见之前看的竹简还摆在案几之上,于是速令其子将竹简收好,然后闭上眼睛作疼痛呻吟状。后来与李胜谈话时,又咳嗽不断,全身震颤不已,目力所见,简直一个大势已去的废人。

这样处理就把司马懿的老奸巨猾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2.2010年版《三国》里的司马懿

2010年新版电视剧《三国》,编剧所依据的不再仅仅是罗贯中小说,而是参考史书等记载,再结合当代人的审美习惯创作出来的。相对于传统文艺作品,此剧对司马懿的重塑可谓大刀阔斧。全剧95集,涉及司马懿大约52集,跨了一大半,仅次于曹操和诸葛亮,成为“核心人物”,完全打破了传统司马懿形象。

《三国》并未明说司马懿急于建功立业,但其行为却很好诠释了这一点。据史书,司马懿曾拒绝曹操征召,出山后,依然小心谨慎,韬光养晦。其真正显山露水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该剧在第43集就安排了他出场,还以高调方式出场:曹操正与众人讨论赤壁之战得失,满座静听,此时却听见很响的打鼾声……司马懿实际上是成功引得曹操及众人注意,显得自负而傲慢。虽后曹操将其打入大牢,但曹操又亲自去牢中探看他,还同他侃侃而谈赤壁之战及一统天下之事。最终曹操大叹:“真没想到,许昌城中还有第二个人有此见识!”司马懿刚刚闯入曹操视野,得到赏识,就敢公然说自己有远见卓识,无人能及。这样处理是将曹操与他相提并论,从而抬高他。实在是大胆而自负。这已与传统隐忍形象大相径庭了。

司马懿在罗著及1994年版剧中是以睿智深沉、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形象出现的,此剧中却不尽然。

如后二十集,为司马懿和静姝设置了一段惊世骇俗的恋情,并以大量笔墨叙述。静姝是新虚构形象,是曹丕赐给司马懿的侍妾,实为卧底。导演高希希说:静姝“出场只有四集,却牵连着全剧后二十集的大悬念。”[10]编导如此是为了展示曹魏内部矛盾,也有增加女性戏份提高收视率的考虑。但是,剧一再写曹丕、曹睿对司马懿的猜忌防范,写曹真、曹爽等亲贵对他骄横无礼;写静姝面对司马懿的关爱,心怀矛盾,渐生情愫,不仅忘了使命,还怀上了他的孩子……这都是为了说明司马懿是迫不得已才心生异心,为其后来诛灭曹爽集团、篡夺权力寻找到了充分理由。

新剧对其睿智深沉形象作了保留,但奸诈不忠的刻画减弱了,还显出其颇有人情的一面。然而,这些情节多与史书不同。

再如本剧最后,罗著和1994年版剧中详细展现的高平陵事变,在该剧中却只用了两三分钟!滥杀无辜、血溅魏都更是没有提起。这样增减,强化了司马懿形象的正面性,减弱和移除了他的负面因素。

3.《军师联盟》里的司马懿

电视剧《军师联盟》全名为《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2017年播出。该剧从曹魏一方的视角切入,书写了司马懿的传奇一生,全新展现了波澜壮阔的后三国时代。

编剧导演摆脱了传统“三国”题材文艺作品的文本套路和束缚,转以司马家作为叙述重心,通过这个家族,对三国曹魏时代进行全新演绎审视。本剧有似于司马家族传记,主要是司马懿传记。该剧从其青少年时代写起,直写到老年。但是剧中的司马懿不再只是政治人物或者军事将领,他还是一位儿子、一位父亲、一位丈夫,他对父亲有孝心,对儿子又慈爱,对老婆又害怕,就是现在社会上说的“妻管严”。他还幽默,特别顾家。有人指出:其形象“符合当下现代化语境中的‘人性’建构策略。”[11]

可见,该剧已经不仅是对传统文艺作品中司马懿形象的“突破”,简直可以说是全面颠覆。甚至可以说,本剧里的司马懿,已经基本上没有传统文艺作品里的基本形象和性格,剧本也仅仅是根据史书和传统文艺作品的基本书写作为平台之一,便于展开写、放开写,最终将司马懿塑造成了一个“符合当下语境”的具有现代意识的“全新司马懿”。

四、司马懿形象流变的原因

司马懿,从他出现在史书里开始,世人便对其褒贬不一。

《三国志》尊魏为正统,晋承魏祚,司马懿是晋的老祖宗和基业的奠定者。作为晋朝臣子的陈寿自然不敢对司马懿有所贬抑。但陈寿本身先为蜀人,后为晋臣,而《三国志》“不失为一部信史”,虽然“于晋难免有所回护”,但基本上还是据实而述。《晋书》总提为“御撰”,是唐太宗李世民下诏重修而成,李世民还在《宣帝纪》等纪传后撰“制曰”。在《宣帝纪》的制曰里,李世民也对司马懿的欺伪之行进行了严厉批评。但是《晋书》对司马懿持矛盾态度,对其所作所为基本上能根据具体事实分别加以不同评价,对其狼子野心多明褒实贬,总的说来是贬多于褒。《三国志》和《晋书》司马懿的“本来面目”对后世文艺作品对司马懿形象塑造的影响不可小看。

历史上对司马懿的评价,总的说来否定的居多。论者多从封建正统的角度立场认为他篡逆,并对其人品加以贬斥。如清代赵翼就将曹操代汉与司马氏代魏进行比较,指出:“曹操起兵与汉祚垂绝之后,力征经营,延汉祚者二十余年,然后代之。司马氏当魏室未衰,趁机窃权,废一帝,弑一帝而夺其位,比之于操,其功罪不可同日而语矣。”[12]王夫之也将两者作了比较,认为曹操有功于汉,篡有天下也是很不容易的,而“司马懿未尝有尺寸之功于天下”,却“终使其子孙继世而登天位,成一统之业。”[13]对司马氏的篡魏,更加不满。

即使到了现代,一些史学家还是对司马懿不感兴趣,只是评论角度不同而已。除了说司马懿的嗜杀暴虐,他们较多地从司马氏篡魏和曹氏篡汉比较的角度议论。如吕思勉就说:“而且他(指司马懿)很为暴虐,他的政敌被杀的,都是夷及三族,……所以作《晋书》的人,也说他猜忌残忍。他一生用尽了深刻的心计,暴虐的手段,全是为一个人的地位起见,丝毫没有魏武帝那种匡扶汉室、平定天下的意思了。”[14]对两者的“篡”作了高下区分。

这种情况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了转变。如李志明、柳春藩就认为是司马懿有是一位有谋略的军事家政治家。政治上注意改善政治,缓和阶级矛盾;经济上,关心农业发展,注意兴修水利和屯田事业;用人上,注意推荐选用一些有才干的文武人才,总之是一个有作为的政治家[15]。郑欣、杨希珍,主要论述司马懿大力推行军事屯田,对北方生产的恢复与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是其主要历史功绩;认为其军事才能突出,是一个杰出的军事统帅。否定对他的“篡逆”指责,与曹爽集团相比,“司马懿集团是一个较好的政治集团”,“有进步意义”[16]。何兹全说:“司马氏夺取政权,除得到世家豪族、正统儒家的支持外,也得到普通老百姓农民的支持。”“司马懿夺权之后在“擢用贤能”、“以恤民为先”的措施中,除为了巩固他夺得的政权和地位外,也确实作了一些有利于人民的兴修水利、振兴农业的事业。”[5]211对司马懿及其“篡魏”,多持理解的态度,对其具体作为则更是较多地加以正面肯定。

当然,也有坚持基本否定司马懿观点的。如沈伯俊就认为:“历史上的司马懿,本来就是一个阴险狡诈、冷酷无情的人物。”然后举晋明帝司马绍和王导谈到当年司马懿父子篡逆之事的例子,说“可见,司马懿父子篡夺曹魏政权时表现出来的凶残,连其后辈儿孙都感到羞耻。”[17]

从上述史学家对司马懿评价的变化可以看出,司马懿已经从封建时代学者笔下的一个“篡逆”者,到近代学者笔下的“嗜杀”“暴虐”者,对其基本持否定立场,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多从司马懿的所作所为对社会对人民带来的好处,从将其与曹爽集团相比而言是一个较好的政治势力的角度对其加以基本肯定,从而对司马懿的评价已经有了一个较大的发展和变化。与此相应,司马懿在文艺作品里的形象也从《三国演义》、明清传奇、近现代地方戏里的负面形象,到现代尤其是八十年代后逐渐有了变化。在1994年版《三国演义》电视剧,塑造司马懿形象时基本遵从罗贯中原著而有小的突破;到2010年版《三国》时对传统司马懿形象有了一些打破,再到《军师联盟》里司马懿形象的彻底颠覆,都不难从上述相关文字里找到原因。

罗贯中《三国演义》以刘备蜀汉为正统,“拥刘反曹”思想张杨,并且在毛纶毛宗岗改编本(毛评本)里将这一思想倾向加以强化。书里的司马懿既是篡逆又悖忠义,自然在贬斥之列。故罗贯中写司马懿就显然带有轻慢态度,以此塑造出的司马懿形象自然就是负面无疑。

虽然时间进入到新时期,但是1994年版《三国演义》因为基本上是对罗贯中小说的影视化改编,还原度相当高。剧中司马懿形象和罗著大同小异,虽然有些小的突破。

新《三国》拍摄于2010年,进入二十一世纪信息化时代,新思潮如个人主义、功利主义,还有所谓平等自由、个人奋斗等观念也深入一些人的思想,文艺界出现了对历史人物(形象)的重新审读认识的潮流。而且《三国》既是参考罗著,也是参考史书等,更是充分发挥当代人的理解力、想象力而创作出来的。该剧设置了诸多副线,虚构情节人物,正是上述思潮观念渗透影响的结果,也是另辟蹊径的态度,同时也是收视率使然。剧中司马懿从陪衬角色一跃成为核心人物之一,对其肯定性评价也大为加强。

至于近年拍摄的《军师联盟》就是直接对司马懿的正面书写了,肯定和欣赏可谓连篇累牍,剧中的司马懿差不多成了一个“完人”。这是对传统司马懿形象的彻底颠覆。当然,这样来编剧和导演,除了创新和另辟蹊径的打算之外,其增加观赏性和票房收入的考量就不必多论了。

史书里的司马懿形象较为定形,虽然有其矛盾和前后不尽一致之处,但是,不同时代史学家笔下的司马懿也呈现出其不尽相同的地方,评价也是各异其趣,至于历代文艺作品历代司马懿,就更是异彩纷呈,见仁见智,大异其趣了。我们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时代的发展,文学艺术中心形象还会不断流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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