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傅青主女科》化裁应用逍遥散的特色和规律

2022-01-01 09:24姚睿祺杨德爽李玲玲陈颖王子涵孙梓宜黄力
环球中医药 2022年1期
关键词:升阳疏肝肝气

姚睿祺 杨德爽 李玲玲 陈颖 王子涵 孙梓宜 黄力

逍遥散首见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卷九 治妇人诸疾》[1],是疏肝解郁、健脾养血的代表方,在妇科病的治疗中颇有建树,被誉为“女科圣药”[2]。《傅青主女科》是一部颇具临床价值的妇产科专著,其重视女子以肝为先天的生理特点,故妇人病多从肝论治[3]。傅青主在书中明确指出,逍遥散“最能解肝经之郁和逆”[4],祁刻本眉批云“若肝气郁抑,又当以逍遥散为主,有热加栀炭、丹皮,即加味逍遥散”[4],可知傅氏解逍遥散着眼于肝经郁逆,这与妇人病从肝论治的思路是高度吻合的。同时,傅氏又不徒执成方而治病,他基于女性的生理特点及五行生克制化之理,对逍遥散进行了灵活化裁,以更好地应用于妇科诸疾。

笔者系统总结了其从逍遥散化裁而出的方剂,包括带下篇中的加减逍遥散,血崩篇中的平肝开郁止血汤,调经篇中的定经汤、加味四物汤、宣郁通经汤、调肝汤、顺经汤、益经汤,种子篇中的开郁种玉汤,妊娠篇的顺肝益气汤、解郁汤、利气泄火汤,小产篇的引气归血汤,难产篇的舒气散,产后篇的通肝生乳汤、转气汤,共计16首。现将傅氏化裁运用逍遥散的规律归纳如下。

1 重用归芍,养血和营以固本;轻用柴胡,疏肝升阳以解标

“女子以肝为先天”虽首见于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2]中,但其理论渊源实可上溯至《内经》,历代医家多有相关论述[5]。傅氏也十分重视女子以肝为先天的生理特点,一方面肝主藏血,是经、带、胎、产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肝主疏泄,调畅气机,燮理冲任,是调节经、带、胎、产的源动力。肝体阴而用阳,阴血常耗为本,肝气多郁为标,继发乘脾犯胃、烁肾刑肺,故见有月经不调、不孕不育、带下血崩、妊娠恶阻、胞胎不下等诸多病症。

逍遥散是解肝经郁逆之要剂,原方柴胡与当归、白芍等量,意在以柴胡疏肝解郁,使肝气得以条达为君[6],归芍养血和营为臣,疏肝和养血并重。傅氏结合妇人血虚为本、气郁为标的特点,在用药上,重在养血柔肝以治本,轻用疏肝解郁以治标。16首方中,白芍共出现16次,当归出现15次;当归补血活血,辛温而走,白芍敛阴柔肝,酸凉能守,二药合用,互纠其偏,补血而不滞血,行血而不耗血[7],用量多则1两,少则3钱,理营和血之功最良。反观柴胡仅出现8次,其用量多不过1钱,少则5分,既取其疏肝解郁之功,又杜绝量大劫阴之弊。生姜嫌其温燥,基本不用。

例如,平肝开郁止血汤,主治郁结血崩,“治法宜以开郁为主,若徒开其郁,不知平肝,则肝气大开,肝火更炽,而血亦不能止矣[4]”,方中仅用柴胡1钱、荆芥2钱以疏肝开郁,重用醋白芍1两、酒当归1两以理营和血,血足则气不郁,养肝即为平肝,终收“郁结散而血崩止矣”[4]的功效,充分体现了傅氏治病求本、重补益而轻攻伐的学术特色。

2 治木勿忘滋水,补肾填精,生血最速

人是一个有机整体,以五脏系统为中心,相互促进、相互制约,共同维持生命活动的正常进行。肝、肾同居下焦,两者关系密切,一方面,肾藏精,肝藏血,精血同源;另一方面,肝主疏泄,肾主封藏,共司冲任胞宫之开阖。傅氏认为妇人以血为根本,但“夫经出于肾,而其流五脏六腑之血皆归之[4]”“妇人受妊,本于肾气之旺也”[4]“精满则子宫易于摄精”[4],五脏六腑以肾为大主,妇人之病穷必及肾,因此,傅青主在辨证论治上高度重视肝肾同源,其借鉴黑逍遥散之意,化裁时多加入熟地、萸肉、菟丝子等补肾填精之品,肝肾同调,16首方中,补肾药共出现10次之多,用量轻则5钱、重则1两,味厚量大,直入下焦,补肾填精力胜。

例如,定经汤,主治经水先后无定期,证属肝郁肾虚,傅氏形象地解释为“子母关切,子病而母必有顾复之情[4]”,方中除疏肝升阳、养血柔肝之药,更加菟丝子1两、熟地5钱、山药5钱大补肾水,即“舒肝肾之气,非通经之药也;补肝肾之精,非利水之品也,肝肾之气舒而精通,肝肾之精旺而水利,不治之治,正妙于治也”[4]。

例如,调肝汤,主治行经后少腹疼痛,看似气血之虚,实则肾水下亏,水不涵木,木土交争故作疼,治法必“益之以补肾之味,则水足而肝气益安,肝气安而逆气自顺[4]”,滋水涵木,木土自安,不治而治,较单用逍遥散调和肝脾,更为高明。现代研究表明,中医肾与内分泌腺体如性腺、垂体、肾上腺、甲状腺等密切相关,补肾中药能改善性腺轴的生理功能,提高机体免疫能力[8]。

3 风药升阳,两疏肝脾,升降相须,调气解郁

风药是具有疏散、祛除外风或平熄、搜刮内风,味辛质薄、性升浮且温燥的一类药物[9],在疏解肌表、宣通肺卫、发表透疹之外,还具有升发肝胆之气、调理气机、升举中气、通利九窍、引血归经、熄风止痉等诸多功效。

风药升阳之说,源于张洁古,继承于李杲,发展于傅山[10]。逍遥散本身即疏肝健脾之良方,傅氏在此基础上,巧妙地配伍柴胡、薄荷、荆芥、葱白等多种风药,用量在5分到2钱不等,取其味薄气轻、辛散轻扬之性,一可升发肝气而解郁,正合肝木春升之性,二可升发脾胃清阳,醒脾悦气。肝木之气开提,疏泄如常,则气血不至妄行,脾土不至被克,脾胃清阳升发,纳运恢复,则湿气自然分消,木邪不至凌侮,一药而兼两疏肝脾之用,大大增强了逍遥散的功效。

例如,荆芥“通经络,则血有归还之乐”[4]“引败血出于血管之内”;柴胡配合补益药“以解其郁,是补中有散,而散不耗气;补中有泄,而泄不损阴”[4]“宣肝经之风郁”[4];柴胡、荆芥联用“寓补于散之中,寄消于升之内”“使风木不闭塞于地中,则地气自升腾于天上,脾气健而湿气消”等等。傅氏方配伍之严谨、运用之娴熟,堪称应用风药治疗妇科疾病之典范。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肝气郁滞较重者,单用风药力难为继,傅青主照样配伍香附、郁金等疏肝理气药,绝不囿于风药解郁一途。疏肝理气药性多下行,与风药相配,一升一降,更能斡旋气机,宣展肝经之郁。

例如,引气归血汤,主治大怒小产,病属大怒伤肝,肝经郁滞化火,血不藏经,治疗重在平肝经之气逆,方用香附、郁金疏肝下气开闭,配伍芥穗升阳解郁,升降相合,气郁得开,则血自归常道。除此之外,傅氏还常配伍苏梗、苏子、枳壳等肃降肺气药,一是加强理气的功效,二是取金能克木之意,肺金肃降则肝气自顺。

例如,顺肝益气汤,主治妊娠恶阻,方在补养气血之外,用陈皮、砂仁、神曲行气开胃,更妙在加一味苏子,肃降肺气,以制约肝气郁逆犯胃。以上解郁诸法的应用,充分展现了傅青主不拘一格却又配伍精当的用药风格。

4 清解—开郁—养血三法联用,巧妙清火而不伤正气

妇人病肝血虚而气郁,一方面阴血亏虚、易生内热;另一方面肝气郁滞、易于化火,所以常夹有肝经郁热为患。古贤创丹栀逍遥散一方以治之,以逍遥散养血疏肝,加入丹皮清血中之伏火,栀子凉肝且导热下行,两者皆为性凉轻清之品,泻火之中兼有解郁之功,不同于苦寒直折,较少伤胃之弊。

傅氏充分吸收了丹栀逍遥散的组方思路,针对妇人肝经郁热证,慎用苦寒直折,并从妇人血虚为本、气郁为标的特点出发,进一步采取了清解—开郁—养血三法联用的策略,既用丹皮、栀子等去郁火之标实,又用柴胡、香附等解气郁之成因,还用当归、白芍等顾血虚之体质,环环相扣、配伍严谨、标本兼治,实为治疗肝经郁热证的上策。

例如,宣郁通经汤,主治经水未来腹先痛,证属肝经郁火内炽,治法“似宜大泄肝中之火”[4],芩连柏栀在所难免,但究其成因是肝气郁滞化热,是故“泄肝之火,而不解肝之郁,则热之标可去,而热之本未除也,其何能益”[4]。本方是由丹栀逍遥散去白术、茯苓加减而来,针对肝经郁火的局面,一是用丹皮、栀子等性凉轻清之品,佐以黄芩1钱、生甘草1钱,以清解郁火,二是加入郁金、香附,配伍柴胡,疏肝解郁、宣畅气机,三是用当归、白芍,养血平肝、敛阴降火,三者配伍精妙,将清火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即“补肝之血而解肝之郁,利肝之气而降肝之火,所以奏功之速[4]”。

5 医案举隅

患者,女,40岁。2018年12月31日初诊。因“月经不调3年余”就诊。患者3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月经紊乱,月经周期尚正常,月经量时少时多,少则2日,多则20余日,量多时伴血块,无痛经,月经前后腰痛。2018年11月4号体检B超示:多发性子宫肌瘤,后壁较大者大小约4.1 cm×3.2 cm。子宫内膜0.8 cm,双附件区未见明显异常回声。平日工作压力大,紧张焦虑状态。善太息,经前乳房胀痛。上楼气短、乏力,大腿内侧湿疹。纳可,眠可,大便溏。神清,精神可,焦虑面容,体形肥胖,舌暗胖大苔薄,脉沉细滑。既往史:轻度脂肪肝;空腹血糖受损;乳腺增生。个人史:11岁初潮,月经周期28天,经期2~20天不等,末次月经12月22日~12月30日。中医诊断:月经不调,肝郁脾虚(肾虚血瘀证);西医诊断:子宫多发肌瘤。治法:疏肝健脾,补肾化瘀。处方:逍遥散合二至丸合桂枝茯苓丸加减,柴胡6 g、升麻6 g、当归10 g、白芍12 g、茯苓30 g、生地20 g、女贞子15 g、益母草15 g、桃仁12 g、丹皮15 g、川芎6 g、桂枝8 g、旱莲草15 g、菟丝子10 g、山药30 g、生黄芪12 g、浙贝母15 g,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医嘱:调畅情志,经期忌食生冷。

2018年12月31日复诊:服上方效佳,自行抄方2次,述末两次月经基本正常,经期8~10天,气短、乏力明显减轻,纳可,眠佳,大便成形,大腿内侧湿疹好转,无疖肿,舌淡暗胖大有齿痕苔薄,脉沉滑,仍以前方加减治疗数月,未再复诊。后电话随访得知2020年10月体检B超示:子宫内见边界尚清晰的多个偏低回声,最大已缩小为3.6 cm×2.6 cm,子宫内膜厚度正常,双附件区未见明显异常。

按 患者以“月经不调3年余”就诊,结合患者的四诊、辅助检查,辨为肝郁脾虚、肾虚血瘀证。“女子以肝为先天”,肝藏血、主疏泄,患者素体紧张焦虑,暗耗肝血,肝气郁滞,胞宫藏泻紊乱,故见月经时多时少,善太息,经前乳房胀痛等;经水出诸肾,肝肾同源,患者先天肾气未充,故月经初潮较早,年过四十,肝血肾精益亏,故见月经量少,月经前后腰痛,脉沉细;肝郁乘脾,脾虚湿蕴,故有气短乏力,便溏,湿疹,体胖脉滑,舌胖苔腻,脂肪肝等;肝气失疏,久则血滞为瘀,故见月经有血块,舌暗,子宫肌瘤,子宫内膜增厚等。故仿傅氏予逍遥散化裁,因患者长期焦虑,肝郁较重,故柴胡加量,加升麻以助升阳解郁;肝肾两亏,故加菟丝子、山药、二至丸补肾填精,生血更速,暗含定经汤之意;脾虚失蕴,湿浊不化,加生黄芪、浙贝益气化痰;血分瘀阻,故合入桂枝茯苓丸化瘀消癥。全方立足于肝,充分照顾肝、肾、脾的生克制化,故服后月经复常,临床症状基本消失,客观指标好转。

6 小结

逍遥散是疏肝养血、健脾和中的经典名方,傅青主结合妇人血虚为本、气郁为标的基本病机,巧妙调整了原方比例,轻用柴胡升阳解郁,重用归芍养血敛阴,同时重视肝肾同源之理,每每参入补肾填精之品,养血生血更速。对于肝经郁滞证,傅氏习用风药小剂轻投,以条达肝胆、升发清阳、两疏肝脾,若肝经郁滞重者,更灵活配伍疏肝理气、肃降肺气之品,升降相应,宣展气机。若兼肝经郁热者,仿丹栀逍遥散之意,采取清解-开郁-养血并用的策略,标本兼治。总之,傅氏化裁逍遥散,师古而不泥古,用药不拘一格,却又处处不失辨证之准绳,足见大家功力,探讨《傅青主女科》对逍遥散的应用规律,有助于深入理解傅青主的学术思想及用药规律,能为临床上许多妇科疾病提供很好的诊疗思路,以冀提高临床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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