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与绩效控制的进化

2022-02-15 16:03段静茹
湖北社会科学 2022年11期
关键词:劳动者资本劳动

段静茹

随着经济全球化和信息化时代的到来,人类社会的竞争日趋激烈,为了提升自身的竞争力,“绩效”成为社会关注的重要命题。绩效构成了现代社会下一种关乎合法性的概念,并且跻身成为整个工业社会结构进行辩护的信条,链接着不断提高的生产率和绝望奋斗的个人。随着绩效的演进,它不再能够反映特定主体或者组织的贡献与其所得到的回报之间的平等关系,而变身成为一种意识,将优势集团的特殊利益转化为一种普遍的公正性分配,巩固和加强了从社会现状推导出正当理由的现存的社会秩序,同时掩盖了背后的结构性冲突以抵御其他价值选择的冲击。以往关于绩效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工作绩效的构成结构及其影响因素的实证研究两个方面,[1](p162)倾向于进行操作层面上的优化和构建,较少地涉及规范层面上的批判,在价值层面探讨绩效的影响。

绩效借助社会化途径形塑了特定的生活类型并生产出以绩效为核心的哲学命题和意识形态模型,绩效的规范功能不仅仅在于维持个人的劳动意愿与资方利益获得这一经济推动意象,而且借助其内在控制性,跻身成为控制所有生活领域的价值原则。之所以能够完成这样的转变,在于绩效内在控制的彰显。随着工业社会向消费社会迈进,绩效应时而变,附着在生产中的绩效随着工业社会的转型将其关注的重心从生产过程转向生产结果,控制日益表现为市场统治、社会认同和个体意志复杂交织的价值范畴,绩效控制的合法性正是建立在它宣称的不确定风险以及构建的个体经营上。通过风险转嫁,绩效将市场的压力转换成每一个个体为生产呕心沥血的意愿,这种意愿借助控制转型以整体性系统的重构达成了最高的生产效率,其核心在于以对不平等的生产形式的认可为社会的不平等辩护,缓和生产矛盾,维持工业社会的高水平绩效。

一、绩效的控制本质

在组织管理中,绩效认定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是有效资源分配的基础,而有效的资源分配又反过来为组织的绩效提升提供了保障。[2](p1-11)劳动者的组织贡献、工资报酬,甚至是社会地位都要在绩效的框架内才能得到认定。在现代社会中,绩效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管理和分配的手段,而且上升为主体价值认定的规范结构。作为维持资本家与劳动者之间的纽带,绩效应当被认定是公正的,绩效评价应当是准确的,才能维持两者关系的均衡。因此,在组织生产中,绩效被期待以一种合理的方式,依照统一、客观的标准对劳动者的工作进行判定,才能准确地界定劳动者的贡献,让有才能的人脱颖而出,让有贡献的人得到合理的回报,维持劳动者对绩效及公平的信仰。因此,绩效应当是反剥削的,以一种公正的方式进行分配,才能起到缓解劳资冲突的作用。

资本主义劳资利益关系主要是通过劳动契约的形式来确定的,[3](p52)“资本—劳动”关系并非国民经济学宣称的那样具有“正义性”“一致性”。[4](p80)在实践中,绩效源于劳资双方不对等的关系,因此必然带有强烈的控制欲。市场经济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基于平等地位假设进行的契约关系,资本家与劳动者之间“自由”签订所遵循的秩序安排却暗中破坏了这些交换的合理性。在组织化生产中,对于劳动者而言,劳动契约设立初期是按照工作时间取酬,与所做的工作数量无关,即工人没有就究竟要做些什么,以何等的紧张程度,或者做得多好,立下信誓。为了实现赢利,绩效就成为资本家在劳动过程中实施劳动榨取的正当化途径,从根源上讲,绩效内在地与追求利润极大化的资本家们的目标相一致。绩效是一种得到组织认定的价值形式,是通过测量、计算、比较等方式得到认定的价值,这里的所有标准和程序都契合了资本家对利润的追逐,是无需经由劳动者同意的,因而是外在于劳动者的评价标准,绩效管理就是用一套外在的价值标准去控制生产者行为。

在具体的生产性活动中,绩效的控制性何以可为?首先,自由主义对社会空间的任意分割使经济权力免受规范性的审查,资本已经兢兢业业地树立起防止国家干预经济的篱笆,这使得维持资本经济运转的绩效脱离社会管制。在价值评判的视域内,绩效只需要接受自由化的审查,而拒绝民主提出的诉求,这就为绩效控制提供了意识形态上的合理

性;其次,这种自由化的内在结构也是脆弱不堪的。对于生产者而言,工资劳动是获得生计的唯一路径,这种依赖性使得劳动者的行为必须在资本的视域内被审查,在不平等关系下,劳动者的自主性空间逐渐被资本挤压。劳动者对这种双边关系的依赖性更强,如果这种关系结束的话,劳动者将会承担巨大的成本,这就为脱离绩效控制关上了大门。同时,市场以理性之语,鼓励退出而不是发言,[5](p225-226)劳动者的权利被限制在脱离特定组织的能力,也就是退出的能力上,因而从实质上排除发言的可能性,以此掏空了劳动者改变绩效控制的行动能力。在资本家界定分配准则的条件下,劳动者逐渐接受了绩效成立的价值预设,将其杂糅到自身规范体系之中,由此,绩效逐渐从一种经济世界的评价体系演变为一种认知社会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这种旨在控制主体,带有强烈权力意志的绩效结构一旦应用,意味着主体面对的一切存在甚至主体自身也将进行身份转换即被对象化,也对主体进行了彻底的控制与征服。在绩效结构的控制下,主体被不自主地裹挟进激烈的竞赛场,不知疲倦地消耗着自己的工作激情。绩效的控制取向在经济活动中为其带来了一种符合资本隐喻的世界观,同时伴随着市场机制和组织结构的完善,绩效携带的控制烙印日渐凸显。简言之,绩效话语由于在冲突之中并且以它在经济生活中被迫接受的矛盾形式存在,因而充满了内在张力。这种矛盾的特征既解释了它的解放潜力,亦解释了它使社会不平等和不民主的经济安排正当化的无限制的潜力。今天,我们不再生活在以大规模生产和消费为特征的生产社会下,而是意义加持下的消费社会中,它是对20世纪70年代初以来生产社会下标准化产品市场饱和的反映。生产社会与消费社会之间,发生了双重的结构性断裂,一是绩效经济由量的叠加向异质性创造转型,绩效表现不再依赖产品的实用性,而是强调商品的符号和情感生产;二是结构上的断裂,绩效控制形式发生变化,资本不再通过脱域化处理将劳动者固定在特定场所,而主要将主体嵌入流动性情境,完成劳动者的个体化转型。因此,从生产社会到消费社会,其经由绩效表现的变迁引发的绩效控制形式的改变,清晰地描绘了劳动者在不同时期下遭遇的绩效控制形式。

二、生产社会中的绩效

工业化早期人类社会发展水平较低,面对的是一个物资相对匮乏的社会,呈现出生产社会的特征。生产社会就是以“生产主义”为原则,以生产和制造为中心的社会。[6](p16)物的实用性明确,为科学化、标准化的流程创造了充足的生存与发展空间。资本家为了维持可预期的利润、为了保证稳定的剩余价值,在生产活动中,要让工人劳动在科学控制下拥有稳定的绩效产出,就需要有计划、有条理的流程,并且不断进行试验,寻找最佳配置方式,实现结果的可控及预期,这正是近代科学精神的遗产。在工业化初期,市场尚未饱和,制造业的重心在生产环节,管理走向科学的重要任务就是过程科学化。

这一时期在大规模机器生产的推广过程中所发展出的泰罗制则帮助资本将控制的触角延伸到了劳动过程当中。[7](p84)古典管理学家泰罗在其《科学管理原理》中阐述了任务管理法,他系统地研究和分析工人的操作方法和动作所花费的时间,形成科学管理体系。科学管理以对绩效的优化与稳定性证明了自身的合理性,垄断了绩效的话语解释权,并在工厂生产中迅速扩展开来。经由理论与实践的加持,过程科学化涉及组织管理活动的各个环节,具有自己的基本信念和理论基础,[8](p42)其在生产社会所做的系统化努力在于实现大规模量产的目标,并以此判定劳动者的绩效表现。

(一)绩效表现

生产社会主要依赖劳动领域的形式理性化,依托许多相互协调、高度专业的工作组成的一套体系,工业生产进入科学化、标准化以及规模化阶段。由于市场需求相对比较稳健,组织绩效主要依赖量的增加,因此量的生产是组织的首要目标。利用专用机器和熟练工人在流水线作业实现大规模生产,完备的装备链和通用化的技术设施大大降低了对劳动者的技能要求。在机器面前,工人失去了对自己劳动的控制,只能屈从于生产过程的要求。通过科学和技术的话语转身,资本实现了对高技能和操作经验的分离与限制,工作的精细分解使得大部分工人的劳动变得无足轻重,且易于被代替;工作的分解使其活动变得易于衡量和检测;工作过程中强化监督,对劳动过程实行严密的等级控制,以生产效率和技术为基础的职务晋升有助于正当化等级制。这种典型的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的组织方式,通过组织生产流水线和标准化,决定了劳动主体的基本特征。劳动者在标准化、规范化的专业培训下以正规技能进入劳动领域,其生产活动在横向上承受着与他人的联结断裂,纵向上受制于等级制分工,进行着相当标准化的、重复性的日常劳动。此时,绩效主要通过量体现出来,因为绩效可以以数量明确地体现出来,致使劳动结果看似是客观的。因此,生产社会就是对个体绩效的标准化测量,并且随着相应的生产模式的安排,这种绩效的可测量程度很高。这一时期,计件工资制成为工人绩效的基本单位,而强制排名系统将工人按照绩效分为不同等级,以此对员工实施激励,这就构成了工业社会下绩效的基本内容。在生产社会的模式下,工作结构的转变使得绩效评价变得比较明确且易测量。人们认为特定的劳动过程必然导致特定的劳动结果,资本借助外部规制,使劳动者有章法地采取科学的工作步骤实现预期的绩效。因此,生产社会形成了集体秩序的方式,借助强迫或收买劳动力,以让他们准时工作,通过设定明确的外在绩效标准实现绩效的叠加。

(二)控制路径

契合生产社会的控制就是对劳动者进行脱域化处理。将以往分散的、具有自主性的劳动者整合进资本主义的生产逻辑中,使其服从资本生产的需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控制权的争夺,脱域化则是资本控制的基础,因而具有某种本质上的优先性。所谓劳动者的脱域化是指将主体从得心应手的日常情境与地域性关联中分离出来,使资本形成不需要关照某个具有明显优势便可以对生产进行控制的要素,以及使不同的情境单元相互替换成为可能的因素。生产社会中两种最显著的脱域化处理即:一是专家系统对主体自主性的替代。专业技术和科学队伍组成的体系正在编织着劳动者的生产工作环境,对劳动者进行自主性剥离;二是时空与具体的地域性剥离,把主体与具体情境直接分离。它将控制普遍化,不再需要考虑任何特定情境下进行处理与规制的特殊性。借助对劳动者的脱域化处理,将主体从自由的小生产者变为工厂体制下的劳工,控制性由此产生。

1.主体的简化

绩效控制的关键就在于削弱生产过程中的不确定性,资方为了追求稳定的产出,必须尽可能将工人的自主性剔除,在标准化的框架内对工人进行重塑。以往全过程生产是工人自主性和创造力的彰显,产品的质量依赖于主体的技能,掌握技能的工人在劳资关系中握有钳制资方的能力与资源。主动权的丧失对于资方而言:一方面无法排除结果的不确定性,绩效的产出在工人的非均质下是无法预测的;另一方面近代科学精神所追求的完全控制在生产中产生的效果有限,在劳方掌握主动权的情境内,资方的控制力被极大削弱了。然而,资方的权力意志在逐利本能下会不断膨胀,扩张自己控制界域的广度与深度。科学化的管理模式为其提供了度身定做的原则体系,它旨在理顺管理流程,依据生产活动的差异设置生产环节,将技能与工人相剥离,通过生产过程的去复杂性,排斥由主体差异带来的未知影响。工人被分配从事流水线式的简单劳动,并被已经标准化、高度重复性的生产模式禁锢,成为资方进行压制和驯化的对象。生产的本质结构发生了改变,从工人的自主性表达变成满足资方需求的、可无限复制的工业品,这样不仅借由简单的机械重复带来的熟练度保证了生产绩效,而且生产的节奏、产量等在一定程度上是可预期实现的,这极大地提升了资方的控制力。

生产社会下的劳动模式需要的不是全能型的人才,而是普通劳工。简化的生产劳动并不要求工人在技能学习上的天赋,只需要在既定模式下对简单劳动的熟练度,是在有规范、模板、标准化和规定组成的社会建构系统下,工人被安排在固定位置,进行同质化、高度重复性的工作。流水线工人的身体呈现、行动方式、交往互动等都被纳入控制范畴,按照科学设定的模板进行管理。“装配”在流水线上的工人既显不出他们的个人能力,也不参与整个流水线的管理和设计,他们在其“工作时间”被完全非个人化了。[9](p499)此时,生产依赖于过程控制,由于劳动的标准在科学管理下被制定出来了,因而产品的产量是可以被计算出来的,也就意味绩效标准是明确存在的。但是,为追求绩效而不断强化的过程控制,导致物的意义指向与主体紧密联系的统一体结构被打破,工人只在乎是否完成了生产中某一环节的固定量,自主性的剥离使得工人无法对产品产生共情与价值感。同时,由于机器的介入,造成了劳动对资本的实质性附属,机器强化了资本对人全面的统治、控制与操作的深层基础,劳动者的劳动变成资本运行中的一个要素,失去了自主性和独立的主体性,造成了异化。卢卡奇·格奥尔格认为,现在形式理性或科学理性已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它用物的关系掩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工人同自己的劳动、自己的产品相异化;工人被归结为一种抽象的量,一种没有多少价值的机械化和合理化的工具。[10](p4)私有制基础上的市场经济把劳动主体当作经济要素,仅以经济成本来考量劳动者的使用。这种异化看不到经济要素背后的人的活动内涵,为了实现高绩效,资本加重在社会关系维度上的剥削,利用科学化为自身提供合理论证,实现了对主体劳动过程的“科学化”钳制。

2.时间的抽象化

“时间”是人类感知世界的参数,显著地存在于人类的活动之中。然而,时间的性质却随着社会演进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古代,时间是依据人们从事农业生产的需要,认识、归纳和描述自然的结果。二十四节气就是显著的农耕文明的产物,是古代劳动者依据农业生产的节奏,对时间的具体切分。农业社会中这种时间推迁和流转契合着劳动者的活动,与人们的实践相生相依,是一种与生命、与自然谋求和谐的方式,由此才成为人们生活的重要节点与实践坐标。同时,由于人类的活动随自然、实践而动,因此缺乏统一的计量标准,时的“间”也就不甚明晰。人类的活动安排是自主的,时间的存在只是一种经验上的感知。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一炷香的时间、半盏茶的工夫等,生动地体现了古代时间的模糊性以及背后的实践性。时间和劳动绩效并没有实质上的关联,绩效是一种顺其自然的结果。

绩效要想在近代社会获得举足轻重的地位,必须有一个客观、标准的衡量体系,否则无法维持其控制性本质,而转变后的时间提供了一个有效的标准。近代科学下的时间力图打破以往的混乱局面,以“间”的精确将无序变成有序。时间是由人类创造的,然而在科学的论证下,时间有了自主性,就有了存在发展的内在依据与力量。时间的科学化提升了它的独立性,成为独立于人类生活之外的自在物。随着科学的发展,时间的精度越来越高,误差越来越小,人类进入机械化的钟表时代,时间变得均质,不再具有特殊性和实践性。当时间成为一个合理化的客观存在后,就能够在绩效中发挥自己的功能。

时间外化之后,以其独立、客观和科学化的属性逐渐成为审判者。时间不再是连续性的,而是依据生活与工作被割裂开,时间介入工作并成为资本规制劳动者生产活动的一种方式,时间审判着劳动者的劳动价值。因为时间是匀质的,且时间和速度勾连,因此数字化倾向也就自然渗透在时间内,通过数学上的可计算性、机械式的精准衡量,劳动被分解在每一分钟甚至每一秒钟,这样就为资本的剥削提供了有利条件。日益精准的时间计量,使得资本对时间的争夺更加激烈,工人的劳动被时刻监视、时刻记录,组织和意识上的控制借助对劳动的细致监管、罚款、计时的钟表、金钱的刺激等等,共同形塑了近代社会下的工厂纪律。这些要素在绩效的压力下,将时间构建为一种工具、一种权力,加重了对劳动者剩余劳动的剥削。总之,在早期工业社会内,绩效的过程控制标志着基于时间进行建构的生产方式,与之相伴而生的是社会生活、价值观念和文化在时间框架中的自我更新。这种转变不仅与科学化的控制性倾向有关,而且也与时间内在的普遍倾向有关,由时间的一致性延伸出的实践性差异的消失是以某种时间霸权的实质性为前提的,正是这种特殊类型的时间塑造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构造了我们这样一个特殊的、与人分离的世界。

3.空间的规制

空间并非社会关系演变的静止“容器”或平台,而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它产生于有目的的社会实践。[11](p38-39)空间中的位置、结构等多重属性都在构建感知者的知觉体验,规制主体的行动。空间不仅是物理形态的客观呈现,而且背后蕴含着丰富的权力属性与复杂意涵。早期工业化生产正是意识到空间这种结构特征,将空间区域纳入自己的控制范畴,使其为绩效服务。近代的科学在工业社会中的普遍有效性,是因为整个空间按照实验室的要求进行了重构,致力于实现所有空间单位的规范化、程式化和通用化,规则的普遍适用性必然以不同时空背景下的同构性为基石。

近代科学的几何学为工厂空间的建设提供了科学化的坐标框架,资本基于利润增长的考量,抽掉空间原有的生活内容,通过数学的理性化表达构造类似的建筑特征,创造出均质性空间,劳动者与空间的和谐互动被破坏。空间成为一种普遍的工业化设施,在生产社会下,工人要在统一的厂房从事生产,所处的位置、面对的设施、制度的张贴、食堂的布局以及光照的设置等都是在科学管理的要求下各类空间形式的体现,其本质在于借助科学的普遍性和拓展性加强对劳工的监督和控制。就像学校为了学生更加专注于教学,而将学生置于学校内甚至是教室内,医院将病人固定在各个病房,这一系列措施都是为了实施更好的规训。[12](p11)这种严密的控制构造成为工业生产下空间结构的主旋律,工人面对的生产情境没有本质上的差异,生产空间的所有意向都在服务于绩效。本应是在生活空间内的宿舍也成为资本家培育劳工的重要场所,资本为了在竞争中获取更大优势,建造了同质化的宿舍空间,强化对宿舍的生产控制,其结果是引发“宿舍劳动体制”,使劳动生产和日常生活再生产高度重合,迫使劳工服从于资本剥削。[13](p76)

空间形态在工业社会发展过程发生重大转型,正是空间分布结构维持着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对于特定空间而言,它并非是匀质单一的,处在不同空间区位中的主体存在着权力与资源禀赋的差异。因此,构建特定的空间并生产出一种对管理权力的顺从是资本主义成功的重要途径。工厂的空间设置一方面赋予了资方“上帝视角”,将劳方暴露在空间内,空间构建为全方位的监督提供了便利条件;另一方面将人们限定在不同的位置上,禁止其自由移动,强迫劳方遵循惯例化的行动,这种空间的隔离在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研究中,为纪律的实现提供了可能,或者是这些独立的单元成为权力施展的容器。这一切都是要实现劳工在空间上的显露,时刻处在监视之下,由此资本主义制度获得了一种稳定的空间结构,维持着资本对剩余劳动的控制与剥削。资方的控制是单向的,在场是不可确知的,而劳方被时刻观看的压力是永恒存在的。这种观看与被观看,不可确知与确知的机制是为了实施更好的控制以达成绩效,形塑了生产空间的结构性质。此外,大机器生产与生产环节的隔离实质上加剧了对主体的空间隔离,由于劳动的清晰分工,上一环节的工作与下一环节的工作紧密相连,同时,机器不停歇的运转对劳工而言也是无言的强迫,这样在劳工身上造成一种有意识的和持续的可见状态,从而确保控制自动地发挥作用。

借助对劳动者身体的固定训练,将其囚禁在某个时间、固定在某个地方,使他们屈服,是资本进行控制的各种方式里最安全和最坚固的手段。流动性是资本管理者权力的秘密所在,也是实现绩效的关键,通过扼杀劳动者劳动的自主性,通过否认劳动者走动的权利,通过劳动者必须遵循的作息时间,来禁止劳动者在时空内的流动,这是他们在实施权力时最基本的手段。正是借助这种固定性,资本实现了对管理者的规训,将劳动者剩余劳动的潜力极大地展示在资本的面前,最大程度地强化了资本的监管。

三、消费社会下的绩效

20世纪后半期,资本主义经济生活发生了巨大变革,消费已经成为一种主要的社会活动,甚至可以说,经济活动是以消费实践及其由此推动的不断再生产作为整个经济生活的基本运作动力,消费社会已然成为一种全球化景观,并以其结构化原则与商品性实践重构了当代社会的表现形态。它的产生主要依赖于以下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早期工业化社会的显著特征是世界的数字化呈现。数字化是典型的去复杂化,它将事物差异化的情境和内涵抹去,以量的统一计算代替质的多样性阐释。伴随着质的消失而来的是事物意义的消解,造成世界的去意义化。这种无意义带来的精神困惑使人们无法忍受。为了回应这种诉求,消费社会脱颖而出,它抛弃了工业社会内产品的一致性,将主体的差异性诉求放置在首位,通过对意义的追逐实现了对量的统一性的超越。

其次,20 世纪大众消费社会的整体性兴起与以福特主义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大规模工业生产有着密切的联系。大批量生产构成了福特主义的时代特征,加上资本对增值的疯狂追求使商品的供给实现了指数级增长,而大规模的生产必然要求大规模的消费。[14](p5)让·波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曾说:“今天,在我们周围,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富现象。”[15](p1)消费社会已经以势不可挡的态势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虽然工业社会的性质发生了改变,但绩效作为资本逐利性的体现,仍然在消费社会的经济活动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在消费社会中,由于消费成为绩效实现的航标,那么对于劳动者而言,相应的劳动形式也要随之而变,出现了责任自治、制造同意、规范性控制等赋予劳动者自主性的控制模式。[16](p138)这些策略不仅提高了劳动积极性,保证了剩余价值的生产,还使结构性劳资矛盾转化为微观生产中工人间的冲突,掩盖了劳资冲突和资本榨取剩余价值的事实,使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得以维持。[16](p139)而要准确认知消费社会下绩效结构,必须从新的生产秩序出发。传统的量化模式已经终结,新的生产模式正在按照自身的逻辑体系搭建相应的行动秩序。

(一)生产特征

1.技术呈现的简化

技术是人们认识自然、改造社会的基本活动,它对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每一次技术的飞速发展,都会带来相应的社会变革。技术的发展瞬息万变,发展速度呈指数级增长,专业化的推进使得各个领域的知识体系都有了更深度的发展。如今的技术所融合的学科越多,包含的知识和技能的难度也就越高,技术的复杂性对人类的掌握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成为人类面临的最复杂的社会文化现象。

今天,一项新的技术问世必能引起生产力和生产方式的剧烈变革。技术和经济的联系愈加紧密,已经成为经济发展的主导力量。今天的技术是为市场消费而创造的,技术进步的最终目的是提升绩效以实现经济利益,而非彻底的技术创造。虽然科学家作为技术的生产者仍然有追求真理的冲动,技术的进步只为探索世界的奥秘,然而一旦与资本结合,它就绝不仅仅是科学家,它的技术活动在本质上是被动的,技术的运作原则本质上是商业逻辑。而将技术的复杂性纳入资本的逻辑中,技术的复杂性对消费者的能力有更高的期待,这样只能阻碍产品的消费扩张,不利于资本的再生产。尤其在信息社会下,资本的逐利原则在消费社会下将生产的重心放在如何更好地为消费者服务,为了能够帮助消费者更加便捷地获取,技术的复杂性显然不适合绩效的逻辑。

面对消费者需求与能力之间的差距,资本的选择是将复杂的技术作为后台,尽力实现技术呈现的简化,以达到吸引顾客、提升绩效的目的。一系列新兴的平台,如抖音、美图软件、百度地图等都是以高度专业化的技术辅助作为产品内隐藏的后台,极大地简化了消费者拍摄视频、图片等所需要的专业技能,通过技术处理,将软件变成有复杂程序却面向用户呈现为一个简单化的操作平台,以此来吸引大量潜在的客户,实现绩效要求。我们并不了解其背后技术的运行机制以及潜藏的风险,甚至对技术的复杂性内容一无所知。在“黑箱社会”下的这种无意识状态,逐渐消解着消费者实践能力与想象力。不仅这些高科技领域,就连传统技术领域也被绩效的结果导向卷入其中。一些手工制作店如陶艺、乐器制作店为了吸引顾客,尽可能地将复杂程序隐到后台,为消费者提供看似基础却需要时间或者技术的“原料”,同时专业的指导老师会随时回应消费者咨询或为其提供必要的帮助,通过适度地降低复杂度以吸引消费者参与,这正是消费社会下绩效逻辑发挥作用的结果。作为一个消费者,面向无数简化的产品,其背后都是复杂的基础设施在为其提供服务,而这一切都可以在绩效的结果转型中得以解释。

2.意义的创造

技术的简化只能降低消费者的准入门槛,而如何吸引消费者的注意力,则需要意义复杂性的增加。在消费社会中,消费行为不再是一组可测量的具有明显特征的需要,而是欲望,这一比需要短暂多变、难以捉摸、变化莫测得多,而且重要的是比需要更无所指的实体,[17](p135)而欲望最恰当的载体就是意义。意义遵循着欲望的本质,没有锚点,因此可以四处流动,附着在任何一个物品上。更重要的是,意义继承了欲望的易变性和不定性,对于意义的追逐,会使消费者处于一种持续的焦虑和渴望的状态之中,维持着消费社会的循环。同时,近代以来,在科学滋养下的理性逻辑以强大的实力论证了自身的有效性和合理性。当世界处于单一的发展逻辑的统治下,人们只能依靠所谓的文化与意义寻找存在的价值,甚至将这种意义视作生命的目标。这种氛围不仅弥散在国与国之间,整个社会也在经济逻辑的统治下无法自拔,单一的竞争颠覆了工具与目的的逻辑链,个体的价值无所皈依。在这种单向度的生活下,人们掌控世界的能力越来越强,生活的意义却日渐消逝。消费社会下的意义生产就是为了应对生产社会过度的理性化和单一化,为消费者提供伦理、情感上的满足,意义的缺失为绩效的提升提供了市场。

可以看到,在消费社会下,物品的实用性价值不再重要,其作为社会意义承载者的价值愈发凸显。在意义的场域内,消费者并不是对物品有需求,而是对其内涵的价值有需要。物要想被人们消费,它必须变成意指物,变成符号,人们才会去消费,消费在形式上、表面上是物,本质上则是物这个符号所代表的意象。[6](p18)在消费社会中:一方面是消费者的意义空虚;另一方面是资本赋予在物品上的定位及赋码。资本为绩效竭力推销商品,不仅在创造物品时使其携带着一定的意义符号,更是通过各种形式的宣传将物品的意义赋码进行大规模扩散,不断创造和挖掘其可能存在的文化价值,最终将物品消费转换成现代社会中的一种意义获取,使消费成为人们在新时代的精神宗教。人们购买衣服、家具不是注重其使用功能,而是在享受带来的时尚内涵;人们在电子游戏的世界中徜徉,也在感受着其背后所创造的故事与世界观;人们在购买文创产品时,其背后携带的传统文化的符码更令人心动,我们已经无法逃离物品世界“意义”存在。这就为绩效提供了稳定性保障,人们越依赖于商品的意义符码,越能转换成消费社会下的绩效,意义操纵已经成为资本实现绩效的重要途径。

(二)绩效表现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社会下的结构性危机逐渐暴露,标准化的商品难以满足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无限追逐,消费成为经济社会追逐的核心。资本的逐利与技术的发展使得流动性得以实现,消费在流动中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在一个流动的、变化的、不确定的社会状态下,只有消费能给予主体短暂的确定感与满足感。同时,这种流动性又使得消费者快速地喜新厌旧,这种确定感接连来临并迅速消失,当这个过程被反复,精神上的快感在短时间内不断累加,成瘾机制开始发挥作用,消费逐渐成为主体认知塑造与价值衡量的重要指标。然而,生产社会下由于理性形势下标准化滥觞造成的大量同质化产品无力激发消费者的消费欲望,意义的生产作为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功能受到青睐,成为驱动消费、满足资本膨胀的因素。今天,劳动者不仅仅要为产品付出劳动,而且将重心放置在产品的符号和情感生产上。这样一种劳动形式,已经无法在传统的劳动框架中得以实现,任何外在的强制都会扼杀劳动者从事文化性生产和创意性劳动的可能性。组织需要的不再是兢兢业业的努力家,而是寻求那些与众不同的劳动者背后所具有的特色的形象、能力和天赋。资本更加重视劳动者在劳动中的个性与创造性,劳动时间、劳动形式也更为灵活。因此,在消费社会下,岗位的职责无法被清晰界定,而是要以获取劳动成果为目的的任务描述,结果取代过程成为绩效获取的内容。

在消费社会的加持下,市场需要的不再是同质化的量产,而是充斥着意义化和异质性的产品。因此,这一时期,管理不再依赖于传统工业社会对劳动者的固化效应,而主要关注个体的释放,组织需要的不再是重复劳动的工人,而是拥有特殊技能的创造家。意义的飘忽不定带来了市场的瞬息万变,资本家借助绩效压力将市场的要求传导给劳动者,通过令资本权力隐匿不见,这一时期的绩效评价主要表现出市场评价与自我评价的结合。一方面,由于消费者受到重视,客户满意度、售后服务等逐渐融入劳动者的绩效体系内,市场反馈成为绩效压力的重要来源;另一方面,在意义取向的要求下,个体只有具有不同质的技能才能在劳动市场和消费市场上获得青睐,才能具有良好的绩效表现。一旦清楚地认知到劳动是财富的源泉,个体只能不断提升知识和技能,将自己营造为合格的市场劳动者。同时资本加大了绩效奖励,然而,奖励集中在个别绩效胜利者手中,营造出赢家通吃的局面。此时,绩效不再局限于经济领域的评价,在市场化浪潮下,成为获取其他一切社会资源的来源,进而晋升为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和社会评价的准则,而这又在进一步强化着绩效的控制功能。

(三)控制路径

在消费社会下,劳动过程不再受到资本的注目,随着绩效的结果转向,管理者通过放松规制为工人的自主发挥留下了充足的空间。绩效的控制性维系在于对劳动者进行嵌入化处理,将以往固定在特定场域内的生产者重新构造,使劳动者与不断变化的全球性环境条件相契合,迫使劳动者与情境发生互动。在资本改变自身形态的条件下,生产社会的劳动体制已经无法满足资本的诉求,嵌入化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将相距甚远的劳资缺口重新连接起来,使劳动者快速适应流动的情境。嵌入化最深刻的转变就是实现劳动者虚化的自主性,虽然脱离了外在的、强制的控制,但是劳动者与环境的直接遭遇,使劳动者受制于资本塑造下的环境,劳动者被推至市场面前,完成了从“承受者”到“责任者”的转型,这就在意识形态上完成了劳动者的个体化转型。绩效的结果转向通过重塑劳动者对世界的理解与解释,迫使劳动者主动选择越来越高的劳动强度和越来越长的劳动时间。

劳动者找回了自己,却在环境的迫使下不断地进行自我鞭策和改进,这是消费社会的控制特征。它通过对这种实质价值的内化与认可获得了劳动者的无限付出,用资源分配的回报换取了劳动者对机制的高度认可,这种在精神领域的支配关系将原本生产社会下强制性的外在控制转换为消费社会下弥散式的隐形控制。权力手段发生了变革,但无论它如何演变,都是要实现行为对象在空间上的显露,权力在空间上的隐藏,使其在空间中虽然虚无缥缈但却具有强大的威慑力。[18](p46)劳动者一方面在创造意义和技术,另一方面在意义和技术构建的社会秩序中难以逃离。意义的创造与技术的介入源于资本主义剥削的支配性实践,因此不可能是完全形而上的、充实人们实践活动的价值体系,而是在商业逻辑驱使甚至统治下的活动,它由资本结构产生,又在为它保驾护航。意义通过对资本逻辑的生产与维护,重新塑造社会的心理认知,一方面合理化劳动者的过度劳动,一方面加速着资本的绩效生产,促使消费者过度消费,为资本的利益延续和控制构建提供合理论证。

1.不确定风险

为了从社会管制中突破出来,在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助力下,资本得以快速流动降低对劳动者的过度依赖,这一时期,资本权力的大部分是以它自由转移这个实施为基础的。[19](p116)资本可以“轻装上阵”,它可以随地停留,也可以随时离开,因为资本仅仅意味着一个装有手提包、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的行李箱。[20](p237)相反,劳动力却无法与主体分离,因而相对于资本来说缺乏机动性,资本的全球流动使得劳动者的诉求会受到资本流动威胁的限制,无形中剥夺了劳动者讨价还价和表示抗议的权利。劳动力的结构性失业以及国际市场的开放与探索使资本从束缚中解放出来,流动性迫使国家放弃福利国家的承诺,资本主义进一步的自由化和对外扩张加速了资本的流动。流动的资本主义给劳动者带来了不确定性的枷锁,这种不确定性造成了市场的瞬息万变,加大了社会生活的风险性和不稳定性。一方面,绩效的压力不会因此消失,资本的流动打破了围绕在劳动者周围稳固的系统秩序,劳动者必须时刻准备应对那些立即的、突然的变化,应对能力成为员工绩效考核重要内容。市场的风险不再是资本需要考虑的事情,而成为验证员工能力的绩效指标,员工被推至幕前,在资本的隐身下,在别无可逃中,成为绩效实现的“奴隶”;另一方面,这种不确定性又加剧了劳动者失业的风险,强化了劳动者对资本的依赖,断绝了劳动者退出的机会,劳动者的唯一出路就是为资本创造实实在在的绩效,深陷在由资本确立的强制性社会关系之中。在风雨飘摇的市场里,劳动已经从秩序建构和外部控制的领域,慢慢地转移到适应变幻莫测的境遇。在资本主义不断加强不确定性的情况下,劳动者只能无抵抗地屈服,没有丝毫反击的余地。

2.个体化强迫

绩效的结果转向使劳动者直面市场,加速了个体化的进程。这种个人主义价值观逐渐内化,在激烈的市场竞争和统一的逻辑规范下,个体从外在控制转向自我督导,逐渐成长为一名资本期望的、“合格的”劳动者。在消费社会下,劳动的价值在于是否能够获得消费者的关注度,劳动者不得不直面市场中意义创造带来的激烈、变幻不定的市场竞争。资本将成本转移到劳动者身上,虽然这些劳动方式提升了劳动者就业的灵活性,但却剥夺了劳动者的劳动权利与职业安全感,为社会管理带来了新的困境。消费者市场对个体的劳动模式产生了如下影响:首先,关注度的获得是不确定的,带有极大的偶然性。消费社会去除了传统生产社会下的评价标准。在生产社会中,工人的绩效是可以根据产量被清晰衡量的,而消费社会下,劳动者的产出评价在于是否能够创造出消费者所需要的意义,意义的不确定给劳动者带来了极大的焦虑感;其次,个体与市场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在消费社会下,个体在工作中获得了更多的自主权与个人空间,在这一过程中,劳动的个体化程度也在不断加深。个体越来越直面市场的评价与危机,劳动力市场的过度市场化使劳动者面临着工作绩效与市场起伏双重风险。同时,个体也逐渐失去原先的工业集体或组织所能提供的保护与归属,风险管理从社会体制、组织结构传给了个体,加大了个体的困境;最后,意义的逻辑助长竞争。意义赋予是否能得到关注,具有巨大的随机性与偶然性,因此会大规模催生个体尝试的机会与勇气。当劳动者的物品获得极高关注度,就带来了极不均衡的分配体制,意义的偶然性与成功的诱惑叠加,促使个体不断进行尝试。个体在绩效压力和不确定的市场认可的双重压力下,只能加深对资本的依赖,控制性在劳动者的惶惶中更加强盛。

3.社会认同压力

在消费社会中,意义成为社会的架构力量,使劳动者的劳动形式也发生了变化。在市场上,意义作为分配生活机遇与事业机遇的准则,社会上的资源只有向其聚拢,才能获得相应的价值分配。意义的凸显就意味着对于物品而言,量的差异已经不能引起消费者的青睐,质的区别才是获得绩效的捷径。因此,绩效控制的途径不再是对劳动过程的直接监管,而是通过劳动成果及其衍生的分配制度的管理来实现。今天,几乎所有的商品都不再仅仅遵循作为使用价值的功能逻辑和作为交换价值的功能逻辑,大部分新兴行业都开始放松对员工的过程控制,将重点放到其产品是否能够满足消费者的需求,而这是绩效的结果转向所带来的链式反应。

因为消费者对物品意义的追逐,使得劳动者的个人技能或者特殊品质在人才市场更加重要。此时,工作不再是被迫的,变身为劳动者实现自我价值的唯一工具,劳动者关注其在工作中的自我实现感和满足感。劳动者对工作提出了极高的内在价值,要求在工作中展现主体性、体现出自我价值。然而,劳动却不纯粹是一种精神追求,伴随着市场的不断深入,个体的价值被某种统一逻辑所规范,由于绩效日渐成为人们社会认同的主要手段,自我实现无疑是建立在对绩效所体现的文化和意义的解读上,并日渐与“成功”和“财富”相挂钩。主体的价值认定不再与多样化的身份建构相匹配,绩效成为个体展现自我、进行社会认同的主要手段。为了得到社会认可,劳动者被卷入这一竞争之内。如今,各个领域内普遍存在着以绩效为基础的排序,这些排序不仅仅满足于经济领域,其背后蕴含的意义价值已成为社会共识。通过优劣即赢家和输家的划分,不仅意味着劳动者在工资以及奖励方面的差别,同时又被赋予一种社会认可的压力,也就是说,这种绩效衡量的方法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成为劳动者认识自我、社会认识劳动者的唯一途径,成功与失败都不仅限于经济活动中的标准,而跻身为自我及社会衡量个体价值的唯一路径。人们依据绩效获得社会认可,同时人们又会围绕着这种社会上有意义的方式定义自己。劳动者不仅要在职业中发扬自我,还要获得社会的认可,将个体认同与职业成就相联系,其带来的自我强求可能将劳动者纳入无可抑制的漩涡,绩效的压力与多变加剧着劳动者的自我强迫与恐慌,潜藏着巨大的风险。

同时,消费社会与现代信息技术的结合,将绩效与服务牢牢绑定,旨在更加便捷地提供各类服务,支撑这种模式的是无数拿着低廉薪水的服务从业人员。这些劳动者的价值在追逐意义的消费社会被抹杀了,这些劳动者为经济发展提供了必不可少的贡献,其中还有无数“失败的”创意人员与技术人员,他们被排斥在绩效之外,同时也被排斥在话语之外。寥寥成功的劳动者则被大肆宣扬,大量的社会财富汇集于此,这对于维持消费社会的劳动运转起着重要的作用。正是凭借着“平庸”与“天才”,“成功”与“失败”的强烈对比,凭借着这种由资本建构的“社会价值”的意识形态作用,消费社会的发展被披上了绚丽的外衣,吸引着无数劳动者前赴后继,这种不公正、不合理的财富分配才得以维系。

四、总结

在市场经济下,绩效是维系经济系统整合的关键要素,进而构建出以绩效为标准的社会模式,然而绩效是组织领导者获取利益的方式,必然带有强力的控制性。生产社会通过过程控制以获得绩效,消费社会则追求一种结果下的绩效,在其背后,归根到底是一系列对劳动力进行控制的特殊模式。意义造就了一个高度弹性化的劳动力市场,个人主义的内化使劳动者将不明晰的市场与个体薪酬联系在一起。一方面有利于不断榨取劳动者的剩余劳动,遮盖数以万计的劳动者进行的隐蔽的、报酬大大低于付出的工作;另一方面也阻隔了劳动者采取集体行动的能力。个体化意识和市场相结合,使劳动者将等级差别看作自然现象,将薪酬待遇的获得归结于内因,每个人应根据不同的个人价值而得到不同的待遇,这对于资本对劳动力进行控制十分重要。劳动者看不到这一切不公正的现象背后都是市场逻辑和资本逻辑垄断的结果。消费社会下单一逻辑是资本家实施控制的手段,劳动者将自身的不幸境遇归结为市场的混乱,不能注意到资本在其中的作用。这种个体化的核心信仰是市场的机动性与不稳定性使得个人的能力和价值成为其成功的主要源泉,而群体内的凝聚力和群体间的利益冲突(如雇主与雇员之间)在当今社会已经变得无关紧要。[21](p14)以此,资本就通过绩效的结果控制力实现了对劳动者的完全掌控。

应当明确的是,绩效作为一种贡献与回报的平等关系,有深刻的历史局限性。绩效的合理性在于个人的获得与其对社会的生产贡献相一致,而在组织化结构下,资方被赋予特权拥有判定绩效的权力,这种控制就构成了绩效内在的功能矛盾和结构矛盾,造成了绩效体系的内在不一致。这种内在不一致是因为绩效的公正承诺在控制视域下是无法实现的,绩效控制仅仅是压榨个人剩余劳动,是现代工业社会中为少数人牟利的不平等机制取得合法性的一维价值共识。[22](p121)随着绩效上升为一种价值体系,它所起的作用不再仅仅是维护基于等价交换的劳动经济组织原则,而且也是保护现有的利益格局,并消除对生产结构提出其他可选择模式的可能性。随着绩效控制发挥其作用进而建构出相应的社会规则,这种抑制结构只能在生产体系的推进中降低劳方对社会利益分配和社会需要的满意度,破坏人们内心对绩效的信仰。总之,这种控制性的强化并不能够对整个绩效系统做出稳定性贡献,其强势功能的彰显只能毁坏社会公正的根基,加深社会的矛盾与对立,妨碍社会秩序的维系与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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