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学志〉研究》平议*

2022-02-24 21:41温军超
国际汉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辅仁大学汉学华裔

□温军超

《华裔学志》(Monumenta Serica)诞生于北平,中间辗转于日本和美国,最后落脚德国,是一本以西文(英文、法文和德文为主)出版的重要汉学刊物,经过80 多年的发展,拥有中文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和研究所作为学术支撑。它的突出特点是在其发展中融入了更多中国学者的互动,在宗旨上超越了一般性的宗教关怀,同时,它有配套出版物“华裔学志丛书”和“华裔选集”。在其发展中,保持了与国际的互动。该期刊除了在德国圣奥古斯丁拥有华裔学志研究所之外,与中国学者也保持着密切联系,并在中国台湾辅仁大学设有华裔学志研究中心。

任大援编著的论文集《〈华裔学志〉研究》a任大援主编:《〈华裔学志〉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 年。全书共381 页,正文部分为九篇论文,另包括三个附录和一个人名译名对照表(共占89 页)。九篇论文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其一为任大援先生的三篇论文,一篇为对《华裔学志》的整体评述,另外两篇主要聚焦于中国学者对汉学包括对《华裔学志》的贡献;其二为《华裔学志》过往五位编委文章的译文,其中三篇分别为对该刊三任主编鲍润生(Franz Xaver Biallas,1878 —1936)、卜恩礼(Heirich Busch,1912 —2002)和马雷凯(Roman Malek,1951 —2019)对《华裔学志》贡献的介绍,两篇分别为对《华裔学志》历史的追溯和《华裔学志》对西方汉学的贡献;其三是中国对《华裔学志》展开研究的两篇硕士论文。

第一部分中,《华裔学志:历史、视角与方法》一文作为序言,梳理了《华裔学志》的历史,列举了过去三十多年的相关研究,最后回到《华裔学志》在欧洲的重要性上。和《通报》(T’oung Pao)一样,《华裔学志》创始阶段主要注重研究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历史、语言、文学、考古和艺术等,进而延伸到中国与周边国家乃至西方世界的关系。其独特性在于与中国的紧密联系以及对传教史主题的密切关注。论文深入挖掘了上述特性存在的原因,论述了《华裔学志》初期创刊目标、视角、方法与其的紧密联系:陈垣先生提倡用西法整理国故,鲍润生神父主张深入了解中国民族语言、文化与认知。论文还提及21 世纪该期刊的新拓展,即“从宗教使者转化为文化传播者”,该方向与鲍润生的思维路径完全一致,因为他希望有“一些人很好地保持了传统,试图寻求宗教目的和文化研究、人类学研究的统一”b《〈华裔学志〉研究》,第5 页。。这也为20 世纪80 年代之后明清之际中国思想文化之嬗变这一主题再次受到关注提供了契机。《中国学者对〈华裔学志〉的影响与贡献》一文首先简单梳理了中西学者合作的历史渊源,之后阐明了两个观点:其一是中国学者对早期《华裔学志》有着深远的影响,主要依赖于辅仁大学与中国学者的创立之功(主要体现为英敛之、马相伯和陈垣三人的贡献)、沈兼士所倡导的“刊物简评”(对当时世界各国相关期刊的介绍)以及中国学者在学术上对《华裔学志》的影响(13 位中国学者为该期刊撰写文章);其二是《华裔学志》本身的定位:它与辅仁大学、日本名古屋南山大学、美国加州大学、中国台湾辅仁大学等机构的互动关系以及历任主编对汉学与汉学教育的重视,夯实了该杂志自身的“汉学家”角色,它与中国学者的密切合作强化了对中国文化的认同,它作为研究机构对中文图书的收藏融入了众多中国学者的功劳。《陈垣先生对汉学的贡献》一文可以看作是对前两篇概述文章的个案考察,是为陈垣先生130 周年诞辰而作。该文将陈垣先生归纳为三个角色:其一是利玛窦宗教调适策略的回应者:《华裔学志》被认定为利玛窦宗教调适策略的延续,作为圣言会资助的辅仁大学的校长陈垣先生做出了自己独特的回应,最大限度地淡化宗教立场和开拓中国学术文化的研究;其二是中外学者合作的推进者:担任辅仁大学校长后聘请刘半农为教务长,沈兼士为教授,引入朱希祖、台静农等中国学者担任《华裔学志》编委,促使中国同事参与汉学研究,以实现“将汉学中心夺回北京”的想法;其三是国际汉学研究的推进者:积极推动《华裔学志》的学术建设,通过宗教与文化历史并重的汉学研究方法推动中国基督教史、宗教史、文化史的研究。

第二部分主要聚焦于《华裔学志》主编鲍润生、卜恩礼和马雷凯等人对汉学的具体贡献以及从编辑角度对《华裔学志》历史的梳理。江日新、潘凤娟曾指出,在过去八十年,《华裔学志》在越来越讲究商业效益的市场下能坚持其创刊的初衷、维持其刊登篇章之水准,原因就在于有着强大的编辑组织与分工,“他们(编辑)不但自身都是学有专精的研究者,并且亦能在其专业的背景与基础上,为编辑工作做最好的把关。”a江日新、潘凤娟:《〈华裔学志〉中的老子研究》,《汉学研究通讯》(台北)2016 年第2 期,第11 页。其中鲍润生擅长汉语、中国文学研究, 卜恩礼擅长儒家研究,马雷凯则擅长道教、道家研究,而巴佩兰(Barbara Hoster)曾师从德国著名汉学家顾彬(Wolfgang Kubin),其研究主要集中在中国现当代文学领域。柯慕安(Miroslav Kollár)的《〈华裔学志〉创办者鲍润生神父的生平及其成就》(查岱山 译)(附有《华裔学志》第一期编者语、陈垣先生的诗作、顾若愚[Hermann Köster,1904 —1978]神父的编者语以及151 条注释汉译)一文原收入中国台湾辅仁大学《华裔学志丛书》,主要是对《华裔学志》第一位主编鲍润生展开的个案分析。作为圣言会的第一位汉学家,在北京辅仁大学担任教职的鲍润生对中国的感情十分复杂,对中国越研究越喜爱。柯慕安在文中将鲍润生的一生经历划分为两个阶段,即“在欧洲时期”和“在中国时期”。作为贫苦农家出生的第十个孩子,鲍润生天生敏感,“十分在意别人是否对他轻视、小觑”,他靠着无比的活力和超乎寻常的勤奋在教会学校中成为佼佼者。虽然中国不是他所期望的首选传教地,但是他在科学方面的出类拔萃以及当时圣言会传教策略的改变使他来到了中国,他经历了中俄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冲击,中间的纠结,尤其是在中国传教的无目标性让他筋疲力尽:“我学的汉语仅是半吊子……有人建议我学习梵文和藏语,殊不知,单是学习汉语我已精疲力竭……假如我不能够清楚地看到我的目标以及我所学事情的价值,我便无法抓住重点。所以我便盲目地摸索……”b《〈华裔学志〉研究》,第39 页。1921 年7月,他启程到中国,最后到达兖州府。他在启程前归纳了自己的传教计划,内容主要是在中国展开学术研究,与所有在华传教人员合作,成立类似“作者之家”的场所,建立图书馆,收藏中国作品、报刊,创办期刊等等。鲍润生的成就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其一,他发表了汉学研究成果,如《屈原的〈远游〉》(K’üh Yüan’s“Fahrt in die Ferne”,1927)和《孔子与孔子崇拜》(Konfuzius und sein Kult,1928)等。其二,他在辅仁大学担任教职,并担任《辅仁学志》和《辅仁英文学志》的编辑。其三,作为《华裔学志》的创办者及发行人,鲍润生加强与出版社的合作,与华人教授校长切磋与配合,与罗马方面密切沟通,从而使得《华裔学志》在汉学界获得了良好的声誉。其四,鲍润生对于在华传教有着宏伟的计划,既要发展《华裔学志》学术方面的研究,还要成立北平天主教辅仁大学东方研究院(并未成功),为年轻的传教士培养汉学知识。鲍润生的猝死终止了他的伟大计划,但是《华裔学志》对学术与汉学的定位却留了下来。此外,他也树立了一个良好的典范,即如何从汉学家(传教士)成为中国人真正的朋友。《怀念卜恩礼神父》一文主要是马雷凯为了纪念卜恩礼而作,介绍了卜恩礼的生平经历和主要出版物。卜恩礼“二战”后在北平辅仁大学获得硕士学位,进入《华裔学志》后,他从编辑到主编,见证了《华裔学志》从离开北京到日本,又到美国,最终回到德国圣奥古斯丁的经历,直至1991 年, 卜恩礼的大部分时间一直领导着研究所和编辑部。卜神父的贡献之一在于促使研究所图书馆的藏书大量增加,其二是为与中国基督教沟通对话,策划出版了小册子《今日中国——关于中国的宗教和基督教的信息》(China heute. Informationen über Religion und Christentum im chinesischen Raum,1982),卜恩礼的逝世标志着《华裔学志》一个重要阶段的结束。顾孝永(Piotr Adamek)《马雷凯博士的汉学研究及其对〈华裔学志〉的贡献》一文回顾总结了马雷凯30年的主要贡献:1.稳定地出版了《华裔学志》杂志;2.坚持了华裔学志研究所汉学研究的专业领域方向,即研究中西方文化交流,特别是基督教在中国的历史;3.扩充了新的出版系列即“华裔选集”,向更广泛的大众读者提供世界汉学研究的成果;4.借助更积极的学术活动(发表文章、举办研讨会和在大学授课等),进行“广泛的学术交往、教育和普及工作”a《〈华裔学志〉研究》,第249 页。;5.延续卜恩礼的工作,开展与中国教会的广泛对话,创办了《今日中国》杂志。马雷凯撰写的《〈华裔学志〉五十年(1935 —1985)》(石天然、李莹莹 译)聚焦于《华裔学志》成立后五十年的历史,只不过是从编辑角度进行的爬梳,内容主要凸显圣言会的贡献,共分为九小节:第一节引入五十年历史梳理的意义,证明《华裔学志》不辱传教史研究的使命;第二节简单介绍了辅仁大学的历史后,由《辅仁学志》引入了1934 年《华裔学志》创立的理由,即研究“基督化中国的民族、语言、文化的方法”b同上,第11 页。,并解释了《华裔学志》中文和拉丁文名的意义;第三节总结了鲍润生神父一生的贡献,并列出了他已发行的全部作品;第四节梳理了杨生(Arnold Janssen,1837 —1909)、威廉·施密特(Wilhelm Schmidt,1868 —1954)等人对《华裔学志》的肯定意见,从而突出了该杂志在传教与专业开设方面的重要性;第五节介绍了《华裔学志》各个阶段变迁中的编辑团队;第六节阐明了《华裔学志》在各个阶段始终不变的目标,即“向西方学术界,致力于推动西方学者对中国文化和中国传教史在尊重的基础上进一步理解”c同上,第21 页。,由此它为天主教圣言会的传教工作提供了很好的服务,汉学家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 —1945)和梵蒂冈国务秘书与时任编辑雷曼(Rudolph Rahmann,1902 —1985)的通信即为明证;第七节简单介绍了《华裔学志》刊籍形式的改变:加入了纪念文集,还出版了“华裔学志丛书”;此外,文中重申了杂志成立的初衷即普及汉学,并提出了新的展望。《华裔学志》编辑巴佩兰博士《〈华裔学志〉及其研究所对西方汉学的贡献》(谢惠英译)是一篇从刊发主题视角剖析《华裔学志》及其研究所对西方汉学的贡献的论文。该文提到了《华裔学志》草创时期的特色:其一是编辑团队与投稿者的中西合璧,其二是对跨文化关系研究的重视,其三是通过学术研究为教会服务。随后其主题特色日趋明显,涉及中国及其邻邦研究,中外关系研究(主要是犹太教、伊斯兰教与基督宗教在中国的发展研究)和通过刊载中日汉学出版物书目整理、传记与讣闻、刊物简评等内容丰富汉学研究。最后她指出,《华裔学志》已经与时俱进,从传统的注重文本的汉学研究转向强调人类精神与思想历史的研究,且英文成为主要的发表语言。

第三部分主要是基于研究者的考察,两篇文章皆为硕士论文:王德蓉《〈华裔学志〉在北平时期的历史考察(1935 —1948)》一文着重期刊前十五年内容、特色、价值的爬梳;中国台湾谢沁霓的《20 世纪50 到70 年代的〈华裔学志〉》一文则重在《华裔学志》迁离北京之后20 年状况的梳理。王德蓉的论文首先从中国化潮流与辅仁大学的汉学传统两方面叙述了《华裔学志》的创办背景,继而梳理了《华裔学志》的创办宗旨,及北平时期的编辑和作者群,对刊文内容和出版情况进行了分类详细数据统计,并归纳出了当时的特色(国际化、独特的栏目结构和出版的连续性),最后进行了反思,指出北平时期《华裔学志》对辅仁大学的意义,对德国汉学研究的接受、影响以及对中西文化交流的意义。谢沁霓的论文关注德文背景下西方基督宗教与中国文化的冲突,对50 —70 年代《华裔学志》在日本和美国时期的内容特色进行了详细论证,阐述了《华裔学志》与宗教的分野,分类解读了二十余年来期刊在传教史与宗教史方面的成就,认为 “《华裔学志》应被定位为纯粹的汉学学术期刊”a《〈华裔学志〉研究》,第119 页。,其一贯对中国文化的尊重,值得肯定。另外,《华裔学志》在日本期间刊发的内容,对西方人士了解日本汉学研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华裔学志》虽然在中国诞生,但全书用西文出版,属于专业读物,虽然在欧洲具有名望,但是在20 世纪中期之前,中国读者对其知之甚少。改革开放之后,国际汉学研究成为“显学”,高校与科研机构对《华裔学志》的重视程度和了解的愿望逐步加大,但囿于语言障碍和该刊发行量较小,即使是中国专业人士,也难以对其全面把握,对多数普通中国读者而言,要了解它就更加困难。因此,这部“导读式”的文集,就给关注欧洲汉学研究的中国读者提供了入门之阶。该书收集了国内外三十余年(1986 —2019)针对《华裔学志》的很多重要学术成果,形成了独有的特色。

特色之一,该文集具有文献学价值。论文集收录了多篇研究《华裔学志》的文献,既有刊物创办者和编者的视角,也有研究者的视角。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该书附录部分文献资料翔实,共包含三个内容,其一是1935 —2018 年《华裔学志》1 —66 卷目录的中文译文,其二是中西文对照“华裔学志丛书”目录(1937 —2019),其三是中西文对照“华裔选集”目录(1964 —2019),后两者均包括题目、著者、出版社和出版年等信息。最后,13 页的中英人名对照表涵盖了整部书中提到的所有汉学家。此外,各篇文章中均有丰富注释,不但可以帮助理解,还可作为参考资料。

特色之二,全书形成了针对《华裔学志》的全视角研究理念。论文集既有对三位主编的专文介绍,也有分时段具体研究的论文,其中柯慕安对《华裔学志》第一任主编鲍润生的研究,建立在900 多页的博士论文基础之上,而《华裔学志》的主编、编辑(马雷凯、顾孝永、巴佩兰)的文章,都展现了独特的视角。

值得一提的是,该文集的作者来自德国、波兰和中国,体现了从国际化、跨区域的角度看待这部汉学期刊的价值。另外,从《华裔学志》的论文作者、“华裔学志丛书”和“华裔选集”的作者来看,读者也可以领略各国汉学家的不同视角。这些对读者都有开阔思路的作用。

该书也有一些不足或值得商榷之处。例如在论文编排上,不是按发表年代(最早的发表于1986年,最晚的发表于2019 年)先后顺序,也不是按国别地区编辑分类,或者按著者身份编辑分类。

此外,该书的重心是过往历史梳理,近期的研究成果较少。当然这可能是研究状况的现实反映,但对于《华裔学志》回到德国之后的发展,还缺少像王德蓉、谢沁霓那样的研究成果。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最后,附录中的《华裔学志》目录,没有用中西文对照的形式编排,可能是出于篇幅方面的考虑,但对专业读者,还是不大方便。

有鉴于此,笔者提出如下建议:

第一,可以收录更多读者视角的研究成果。读者视角的研究更接地气,更便于普通读者了解《华裔学志》。

第二,文集中有些人名出现一人多名的情况,虽然是作者负责,但在人名译名对照表中,编者可以做一些注释说明。例如“Achilles Fang”有“方志彤” “方志浵”两个译名,“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有“郭实猎” “郭实腊” “郭士立”三个译名。这些是可以说明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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