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西游同人小说的模式研究

2022-03-01 22:23黄依依
文学教育 2022年2期
关键词:叙事模式结构主义

黄依依

内容摘要:网络西游同人小说多元的故事变化来自补白原著和抽离符号两种主要改写模式,借鉴普洛普分析俄国民间故事的结构主义方法,研究整理和探讨了西游网络同人叙述的基本叙事模式,列出9个有一定秩序的“情节功能”和西游前情、西游起因、西游过程以及西游结果等以“西游”原型为线索的4个基本叙事阶段,结合具体的网络西游同人小说样本进行情节模式和角色功能分析,探讨其中蕴含的接受本性、鼓励反叛命运等现代改写意义模式。

关键词:网络西游同人小说 结构主义 改写模式 叙事模式

在网络文学逐渐成熟的过程中,介于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光怪陆离的奇幻世界等创作特色,传统神魔小说成为注重幻想精神的玄幻网文的灵感土壤,进而出现大量重写神话的新兴文化现象,其中以传播影响力最高的《西游记》同人小说创作较为集中。然而井喷式的创作导致此类网络小说作品的情节描写呈现同质化和程式化特征,而结构主义学者普洛普认为情节中的功能性单位是一个由各种成分构成的变化格式,这些成分的任何一种都可以被替换,组合成为新的具体故事。[1]因此,抽象出叙事的基本程式的叙事语法更为适用于研究情节模式化的网络西游同人小说。

基于普洛普的“结构”概念,本文认同故事由“角色”与“功能”两个部分组成,“功能”即“角色”的行为,是最小的叙事单位,构成了叙事的最基本层次,而“功能”构成情节。研究以部分情节在不同网络西游同人小说文本的不同故事结构变体中叙事功能的相同之处作为切入点,进而讨论其组合发挥功能而产生的意义,解释说明背后可能的理解和阐释程式系统。同时,借鉴潘龙凤(2017)对于同人小说的定义,本文的网络西游同人小说指全部或片段式地运用原作金陵世德堂百回本《西游记》的人物角色、故事情节或背景设定等原型的基础上的再创作作品。因此关于研究对象的选择,根据前人的研究成果、创作历史节点、读者群体的规模以及影视化改编情况等标准,研究选取今何在《悟空传》、林长治《沙僧日记》、甲鱼不是龟《大泼猴》、马伯庸《西游摇滚记》、陈渐《西游八十一案》以及有时右逝、海棠、马伯庸合著的《吴承恩捉妖记》作为研究对象。

一.网络西游同人小说的改写模式

1.补白原著,发散情节

立足于原著的基础,补白改写模式类的西游同人小说往往延续使用《西游记》的主要人物形象和世界背景,增加合理的虚构情节和人物以补充神话的逻辑留白,这种理性主义的加入事实上消解了传统神话的不可知性,具有一定程度的现代性介入。

《悟空传》与《大泼猴》即为这类小说的代表作品。二者均以“西游陰谋论”为解读立场,将西游设计为如来弟子金蝉子质疑师父佛法教义而与其斗法的必经之路,是以有效地解决了原著玄奘勤奋虔诚的个性与金蝉子“轻慢佛法”的降凡罪名有所矛盾的逻辑漏洞。另外,后者还建立了悟者道和行者道两种修炼方法的修仙机制,设定行者道提升修为的速度远高于悟者道,并且承认石猴身体资质不凡,进而提升孙悟空足以凭借一己之力大闹天宫,对抗修炼历史更为长足的天庭众神的合理性和可信度,完善整个西游世界的运行条理;同时,小说采用网络小说常见的“穿越”桥段,外来灵魂侵占石猴的身体并强势压制原有的灵魂,导致太上老君天道石破裂,成为破坏现行天道的切口,而金蝉子意欲斗败如来则需要打破天道,这样的设定对于玄奘为何选择石猴跟随一起西行则具有别样而自洽的解释力。

综上,虽然这类改写模式比之原有故事的情节和背景有所发散延伸,但其实仍未改变原定孙悟空大闹天空、与唐僧结为师徒西行取经的整体框架,金蝉子与如来斗法、悟者道和行者道二分的修仙途径、异界灵魂的穿越等情节实际上是在解答为何要西游、大闹天宫能够实现和金蝉子的选择为什么一定是石猴等原作笔墨不足或忽略的问题,促进原西游系统的完善。

2.抽离符号,开发故事

这类改写模式通过借用原著的人物或者背景,或者创建架空世界或转移至真实历史背景展开叙事,从而实现故事原型的打碎再重构新的西游故事。《沙僧日记》《西游摇滚记》《吴承恩捉妖记》便是属于该类改写模式的网络西游同人小说,人物形象、法宝异兽、世界结构等神话符号接受自由的挪用、拼接和重新赋义,促使其与既有的文化内涵的关系剥离,成为服务于新生语境的工具。

人物形象和西游世界的原型内涵发生明显变异是网络西游同人小说最为常见的符号抽离方式。例如《沙僧日记》的唐僧一改心怀慈悲、一心向佛的仁者形象,变为偷沾荤腥、立志学舞的搞怪形象,孙悟空也由桀骜不驯、机灵勇敢的行者形象沦为游手好闲、呆头呆脑的无厘头形象,而西游路途也同样转化为由日记形式拼凑的网络流行笑料和现代社会热点事件的集合语境,两位人物已然转变的个性内涵放置其下并未有任何违和感,反而可以视为是奔波于都市而背负生活压力的年轻人的一种映射,至此文本已经基本脱离原著,视野焦点已从虚幻的神魔世界移向现代的现实社会。

而这种抽离人物符号而创造全新故事的改写模式更为系统的范本则是《吴承恩捉妖记》,小说不仅虚构青玄为玄奘转世的身份并将其转化为具备高超武艺的行者,将二十八宿转化为朝廷镇邪司的锦衣卫同僚,并且《西游记》作者吴承恩以稀有的“袖里乾坤”为技能的书生的形象加入主角团队,心怀苍生而与青玄相伴在妖变的明朝乱世四处捉妖。此类焕然一新的西游同人故事中,神话符号本身所负载的意义变得无足轻重,它们出场的任务只是唤起读者对一个超现实场景的想象。

二.网络西游同人小说的叙事模式

按照各功能情节的出现次序即事序逻辑顺序,以及以下情节功能在具体作品中均会直接影响乃至决定主人公处境和命运并在诸多网络西游同人小说重复出现的挑选原则,“西游同人叙述”基本叙事模式可以归纳和简化成四个叙事阶段:西游前情阶段、灾难降临阶段、西游过程阶段和西游结局阶段。

(一)西游前情阶段

西游前情是指西游四人团队尚未交集的阶段,若将以下所有以时间形式构成的功能情节作为一种理解网络改写西游的方式与规则,那么这一为后面西游过程铺垫的初始情景即是引发西游的根本原因。

1.主人公擁有不凡的资质

考量六个研究对象中含有前情描写片段的文本可以发现,灵魂人物孙悟空和玄奘仍然是西游同人叙述最多采用的主人公视角,并且主人公在初始时期的状态往往呈现出两种状态。

首先,西游同人叙述以玄幻小说惯性的叙事方法强化了孙悟空“凡人成长”模式,虽说沿用孙悟空原型需要跨洲拜师学艺的设定,但是更为强调通过修仙层级的提升取得成长的过程。最明显的例子当属《大泼猴》,主人公原是来自异界的灵魂穿越进入初生石猴的身体,因而具有预知的能力,不堪忍受普通猴子的弱小肉身在花果山每日遭受的生死考验而提前五百年出海拜师,其强烈的求生欲望不仅使主人公吞噬石猴原主的灵魂,并且借助原主过硬的修炼资质,加以自身的预知视角,选择行者道之后得以快速达到化神境修为。主人公隐性的资质优势会在升级的过程中发挥作用,促使读者生发一种“普通人可以实现阶层跃升”的阅读快感。

其次,虽然玄奘仍因佛学天才的人设而保有高僧身份,但在西游同人叙述中,唐僧形象多以敢于反抗、爱憎分明的形象示人,增添一种超越性的现代化人格魅力,并且这种表现力常常贯穿始终地显性表达。而在超人的聪慧和坚定的基础之上,这类主人公通常产生对于现有权威规训或世俗标准等的质疑与反抗,这也是促成西游的起因之一。

在补白类改写模式的西游同人小说的叙述中,玄奘的反抗来自其对师父如来佛法教义的质疑。《悟空传》中的如来修小乘佛教,领悟虚空;而金蝉子修大乘佛法,要天下圆满,因此金蝉子以消失千年为赌注,赌如来之道不是拯救苍生的大道,而西游的本质便是一个赌局。而在符号化改写模式的西游同人小说的叙述中,玄奘的反抗来自其对社会世俗标准的挑战。《西游摇滚记》将玄奘的人物形象内涵转化为年轻的前著名歌手,在强调金钱的城市生活里,虽然李世民是他的事务型搭档,并与颇有天赋的白马寺乐队共事,但他仍然选择出走,去往西天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虽然不同改写模式的西游叙述中玄奘的反叛旨趣有所区别,然而其中彰显的坚持自我主张的坚决意志明显地起到加持其西游精神领袖地位的作用,为其收服四位性格分明的徒弟做出现代化解释。

所以,孙悟空类和玄奘类主人公均具有不凡资质的人物设定,但作为参与西游的主动者,玄奘的天才与意志是推动西游产生的决定性因素;而作为加入西游的被动者,孙悟空的超凡实力反而是促使其成为灾难受害者的推手。

2.主人公成为利益集团的核心

玄奘完成交代西游起因的任务之后退场,本阶段剩余的两个功能情节是强化孙悟空类主人公的不凡资质与承担灾难责任之间因果联系的内在机制。其一,主人公凭借高强的实力享受所在集体的至高权利,同时也理应负有同等强度的为集体承担损失责任的义务,这是在法规与道德的层面实现阶段间的因果关联逻辑合法化。

与之相应,多数的网络西游同人小说塑造的西游世界存在天然的一对二元对立——神与妖,天神掌握三界的统治权力,代表正义的一方,而其反面,亦即主人公所在的妖族,则作为三界的打压目标,成为弱势集团;而孙悟空类主人公的性格也是足以承担集体责任的配套条件,并且还增加了正向的主观能动性,对于所要面对的灾难有了人格上的情理互动,更具不可逃避的命运意味:天生热爱自由,向往个体的独立与平等,对于所属的种族有英雄情怀,在漂洋过海拜师须菩提学艺而拥有过人本领之后,逐步成长为万妖之王美猴王,自然地为本族争取利益。如《悟空传》齐天大圣为九幽十类在生死簿上除名,《大泼猴》猴子为了实现妖怪朋友白猿的梦想的承诺,建立花果山帝国,研发新式武器,竭尽全力地提升妖族在三界的地位等等。

以花果山为中心的妖族因此在主人公的带领作用下逐渐强盛,但是长期保持压制妖团的稳定局面被打破而引起天界注意,实为后续争端发展成为打击性的灾难作铺垫。而使花果山妖族崛起而正式成为天庭利益的威胁的因素,正是孙悟空出众的资质。在这个意义上,因为实力突出而负担招引灾难的责任,尤其是对于无意对立的主人公来说,这个理由是相当不公的,从而孙悟空降为受害者,引发读者的同情心理。且在主人公成长为利益集团核心人物的过程中,类似《大泼猴》猴子与短嘴、大角、黑子等共同经历多次出生入死的妖怪产生手足之情,西游同人叙事中西游前情的主人公美猴王与妖众互生依赖感与归属感等正向情感,根据格莱麦的“行为者”模式便确定众妖作为主人公的亲密组织之一,是其与对立集团抗争的辅佐者。因其所属的妖怪集团消亡,甚至集团之中还有交情甚深的辅助者,灾难的到来却有个人原因的参与,主人公因此产生的愧疚感则会更加强烈,于个人情义道德而言,也会心甘情愿地肩负责任“大闹天宫”。

但值得注意的是,西游同人叙述中的妖族往往是无害的设定。如《悟空传》提到孙悟空对紫霞控诉“神仙原来是容不得世上有能自主自命的灵物的”,而“妖”是“神仙没法管的东西”的种属名字;《大泼猴》中三清提到妖族生长速度过快,人间灵气消耗过度,为避免三界失衡而规定妖族的非法性,天庭需要围剿妖族。由此可见,妖族并非是因为四处作恶却只因存在的原罪而遭受抵制。妖族无辜遭受压迫的初始情景不仅构建了孙悟空争夺话语权力而“大闹天宫”的合理性,并且有力地推动这一命运般必然的情节急转。

3.主人公与多位女性发生情感纠葛

其二,主人公凭借高强的实力吸引女性的青睐,并成功与之发生情感交流,爱欲本能也会驱使主人公自发弥补情感对象在灾难中所遭受的损失,这是在情感的层面实现阶段间的因果关联逻辑合法化。

以主角情感纠葛链条数量最多以及女性角色类型覆盖最为全面的《大泼猴》为例,主人公孙悟空前后与雀儿、风铃、杨婵、以素等多位为其提供正面辅助的女性角色发生情感纠葛,比较主人公对待这些女性不同的态度,区别不仅在于这些女性角色助力的实现形式和能够付出的帮助力量存在差别,而在于主人公陷入的困境类型。根据主人公最终的选择,可以将与其形成紧密关系的女性角色分为两类。

一类是雀儿、风铃等坚贞地追随主人公猴子的女性成员,她们虽与猴子建立亲密的关系,却始终没有抵达爱情的境地。其中,雀儿陪伴石猴漂洋过海拜师须菩提而身死,石猴承诺恢复其魂魄并迎娶她,成为孙悟空的执念;斜月三星洞猴子受尽同门欺辱之时,风铃不顾自身修为拼死防护……若暂且不论风铃是雀儿的转世的话,二者身上确实存在明显的共性:平时介于低级或全无的修为只能负责猴子后勤、陪伴猴子之类的简单事务,但随时愿意为猴子献身付出生命,一腔浓烈的爱意却不敢表达,单纯善良,甘愿默默跟随甚至成全别人。在这段不对等关系中,主人公是“被仰望者”,该类女性提供的支持不足以解决主人公所面临的真正困境,甚至需要猴子拯救她们的情况更多,造成女性角色生存所需的单向依赖关系,他们之间的需求关系不是稳固互补的,不能形成明确稳定的一一匹配关系,因而情感关系不会再有进展。

另一类是杨婵等实力强劲,足以独立的女性角色。不同于上一类型的女性人物,杨婵掌握的提升行者道修为的方法以及自身深厚的悟者道修为,正好对应猴子提升自我实力和创建花果山帝国的迫切愿望,因而这类拥有与主人公同样不凡资质或出身的女性角色与主人公实际组成一段势均力敌的平等关系,主人公主动地需要对方,更强调他们对于彼此的不可替代性,因而此类女性人物若表达对于主人公的情感,即使过程波折,终究会有主人公回应她的圆满结局。并且,杨婵与孙悟空拥有共同的反天目标而达成秘密合作,密谋的事业促使二人更易产生依赖情感,战友与情人双重身份的微妙叠加促使二人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撑,更增强了这类角色的特殊性。

(二)灾难降临阶段

灾难一般是对主人公前情阶段状态的大规模颠覆,是故其表现形式可以分为由两个向度出发:一是伤害与主人公有关的辅助者;二是挑战主人公不凡资质的影响力,由此打击催生主人公内心的心魔而必然走上驱逐心结的西游征途。

灾难降临是由孙悟空类主人公发挥不凡资质刺激二元对立的结果,也是以为引发灾难负责赎罪的罪名被动加入西游团队的由头,因而这一阶段的主人公一般仍是以孙悟空类主人公为主。这一情节急转阶段建立前情和西游之间因果联系的过渡,但同时亦是推动西游发生的直接原因。

1.亲密组织遭受伤害,主人公为其复仇。前文提到,西游前情是摸清敌我构成的初始阶段,主人公孙悟空不仅完成自我提升,还可以积累诸多的妖众和女性角色等辅助者资源,构成自己的亲密组织网络,为其反天事业输送力量。然而与此同时,该组织作为领导者孙悟空在漫长的前情阶段花费巨大精力创造的所有资源,面对长期占有优势的敌对力量天庭,却自然容易成为对手牵制主人公行动的工具。

灾难的致命性伤害总是伴随与之产生深刻情感的亲密女性有意或意外地走向陨亡情节,成为主角发动复仇“大闹天宫”的直接导火索。例如《吴承恩捉妖记》一路同行的杏花妖为保护李棠而身中卷帘替身的流沙攻击而失去妖身,落得一个最后一世只能以杏树的形态存活而无法继续实现云游世界理想的结局,突发的悲剧驱使主角团队踏上弑杀卷帘而替杏花报仇的路途;而《大泼猴》风铃得知自己正是雀儿转世之后自觉为猴子对雀儿的执念而献身,猴子因得知真相和风铃之死感到撕心裂肺,在剧烈的情感冲击下而捅破金乌,大闹天宫。可以发现,牺牲的女性角色往往属于上述具有历史价值的依赖型人物,多为善良柔弱的少女形象,美好事物的消亡带来的悲剧感更为浓重,主人公在因此迸发的强烈情感的驱使下进行疯狂地反天式复仇也变得可以感知和理解。

而在灾难进行的过程中,其他辅助者角色往往也有所牺牲。《大泼猴》猴子在与佛门决战的时刻,不仅有妖怪挚友短嘴、大角的浴血奋战,还有师兄弟灵台九子的鼎力相助,但是最后所有的辅助者却都全部牺牲。无论是同胞为群体利益而献身,还是非妖怪群体的义气相助,这片情感网络的基点均在于主人公身上,他们的伤亡,无疑是在以亲密女性角色死亡的基础上加重对主人公的情感伤害,成为主人公的一道又一道的心魔羁绊。

2.主人公认清既定秩序,意志发生转变。如果说亲密辅助者角色的牺牲只是主人公孙悟空为灾难负责而大闹天宫的理由中的一个情绪窗口,那么主人公认清自己在西游世界的既定丛林法则中的自我身份生存处境,发生生命意志的转变就是坚定反天决心的支撑。

西游同人叙述中,孙悟空对于世界既定秩序的认知存在一个转变的过程。如《悟空传》孙悟空因为“至少自己的命运不用握在他人之手”而做神仙,但得知蟠桃宴并未邀请自己之后明白自己始终是妖而爆发;又如《大泼猴》的主角身为穿越的外来灵魂原意是拒绝遵循《西游记》孙悟空的道路,只想好好地活着,但无论其如何规避,却仍然行走在命运般规划好的路径,自身简单的愿望因为妖族的身份竟是难以实现。随着对于既有秩序地了解与学习的深入,主人公简单的生存意志转化为维护众生与我的权利的自由意志,从太上老君道破猴子的道心是“复仇的执念”,即“他恨的是所有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恨的是不公的命运。”可以直观体现。至此,可以说非凡的主人公为集体招致灾难并非是完全无辜被动的,当其识破现实而领导理念发生转折,妖怪集团被天庭天神瞩目而设为清剿目标的灾难已经不是仅仅因为主人公个人天生的特别突出,而是对主人公有针对性的刺激引起的回应和对立反扑,这种能动的意识成分更是巩固了主人公与灾难之间的责任关系。

其实这也促成了横亘在主人公心头最令其迷惘和困惑的心魔——明明已经拥有非凡的资质基础,并且还加入了自身主观能动的努力,历经种种磨难,为什么最后却依然不能保留积累的辅助者等等资源,重新回归一无所有的“凡人”初生阶段呢?因此即使自身的资质不凡,但其对于改变自身境地的作用仍然是有限的,主人公从而产生自我怀疑,种下心魔。这道最为顽固的心魔为金蝉子将孙悟空等人选择成为参与西游而展开自由意志与外部世界旷日持久的较量的人选提供依据。

而这种个人努力不可战胜世界规则的无奈命运观,更是与前情时期主人公即时奖励式的成长形成反差,二者分别对应个体不能轻易实现阶层跃迁的社会现实和現代社会看重自身努力价值、讲究付出就有回报的生产规律,二者共时共存却又互为矛盾,更使人难以接受并产生共鸣,因此主人公复仇失败而遭镇压的结局更为令人同情,对待处理心魔的方式和以“驱除心魔”为宗旨的西游的态度也不再具有刻板的正误之分,毕竟个体价值观的形成也是因人而异的。

(三)西游过程阶段

网络西游同人小说虽然继承了原著西游的修行功能,但指向的对象不再是道德品性,而是重点讨论若是抹去并规避因情而生的心魔是否同时也是对人本性的压抑甚至抹杀。就具体情节而言,是否释放本性的选择实际上并无对错好坏之分,因而主人公面对他人呼唤自己回归本性也存在接受和回避两种分野。

1.主人公接受他人对自我本性的呼唤。虽然这类主人公最后选择接受自我本性,但是毕竟心魔带来的自我怀疑等负面影响盘根错节,主人公封闭的自我不能被轻易打开,这时需要辅助者创造诸多契机步步引导,主人公方能打开自己。这样曲折的克服魔障的心路历程,因效仿《西游记》“九九八十一难”式的西游原型而更加凸显本性回归的重要意义。

以《西游摇滚记》为例,根据其中的符号转化意义,摇滚天才主人公孙悟空受到压制的本性是对音乐的热爱,玄奘承担的是发现主人公天才才能并呼唤主人公接受本性的辅助者。在劝说孙悟空无果之后,玄奘在半夜通过对于孙悟空的得意之作《大闹天宫》进行青稚的模仿,唤回孙悟空的青春记忆,驱使其在与吉他接触的瞬间,从唯唯诺诺、言辞谨慎的颓废中年的外壳中脱离,复活野性,完成本性的苏醒。最后,孙悟空答应玄奘一同踏上西天的音乐之路表明他对本性的接受。

前抑后扬的人物状态对比和前缓后快的叙述节奏对比,显示西游同人叙述对于世俗以金钱标榜的“成功”与“无用”的爱好之间的平衡关系问题尝试给出的解答,在情节结构上也是对反抗世俗的西游起因的回应。西游同人叙述集体性地安排选择接受本性类的主人公通往的西游征途底色是光亮鲜明,富有希望和生气的,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叙事者的价值倾向。

2.主人公回避他人对自我本性的呼唤。与前一类型主人公的选择相反,对于选择回避本性的主人公的西游路途底色的描绘往往是一贯的抑郁,前路未卜而迷惘,通向世俗的结局,在情节结构上是对反抗世俗这一西游起因的消极回应。并且,在这类功能情节中,他人角色同样为主人公提供诸多克服心魔的机会,但是在此的意义作用是突显主人公陷入迷障之深,增加悲剧色彩。

根据《悟空传》的话语构拟,主人公孙悟空遭到压制的自我是具有人间欲望的灵魂,与孙悟空产生情感纠葛的两位女性角色紫霞和阿瑶皆是呼唤主人公接受自我的辅助者。大闹天宫中为齐天大圣所救而免受天庭惩罚的蟠桃园仙女阿瑶在孙悟空踏上西游之路而忘却美猴王自我时期默默留在凡间花果山组织他留下的妖族,试图唤醒曾经美猴王的记忆;而紫霞也以最为残忍的方式点化孙悟空他只是一只猴子,妖王是不能成正果的,以这种方式警醒孙悟空莫为了当神仙失去了灵魂。她们均为孙悟空接受自我而努力创造各种机会,但是孙悟空选择逃避承认自己身为妖怪而不合法的存在,他一再纠正紫霞应更换对自己从“美猴王”到“齐天大圣”的称呼,他沉迷积累功德,忘却作为美猴王的曾经自我,不愿承认充满欲望的六耳猕猴与自己的一体关系,他的选择性记忆的放逐暗示了他与现实达成和解,并且失落自我,走进秩序的前提。

(四)西游结果阶段

西游是围绕西游起因而展开的,因而西游同人叙述中的结果阶段需要回答发起人玄奘是否成功打破现有权威规训或世俗标准等既有秩序,同时西游结果也是对西游过程里两种选择的顺延扩大,因此结局也会有相应的两个类型:若主人公拒绝接受自我,肯定现有世界逻辑,那么既有秩序的继续运转不仅能够宣告西游的失败,而且主人公保持迷惘的困厄状态;但若主人公选择接受本性,则西游不一定能够对既有秩序产生影响,历经西游便也不一定成功达成玄奘的理想。

1.主人公有所牺牲,但成功撬动既定秩序。既然是由金蝉子质疑和反抗现存秩序的功能情节来主导发展链条,西游同人叙述便已然是一次寻根性的现代反叛精神的文本实验,而实验结果寄寓了叙述者理想的意义模式——因为玄奘总是坚定的,因而质疑与反抗精神永远在场,无论同盟力量孙悟空类角色中途是否接受本性,是否臣服现存规则,那么总有撬动甚至打破既定秩序的希望的。

如《大泼猴》,玄奘希望能够普度众生,然而众生却在因他证道而受难,在接近灵山时,放弃辩道选择成佛,成佛后因为对西行一路的回忆最终接受自己的本心,证道成功,成就天道修为無他,另立天道,使得天下善恶有报,如来消失。再如《悟空传》写道孙悟空最终杀死自己欲望的化身,紫霞、天蓬、阿月投身火海,沙僧的琉璃盏又被打碎,江流儿被打死,白龙马再也无法见到江流儿……一切确实归于虚无,但是每个人又是竭尽全力地规避虚无,求取圆满,因而如来佛道不能拯救众生,金蝉子认为如来输了。即使主人公不接受自我,但是玄奘的目标仍然成功达成,文本以一种更为极端的路径打通这一意义模式,彰显叙述者对肯定个人反抗的力量、挑战命运的理想更加笃定的信心。

基于以上两例,在最后的西游结果阶段,西游同人叙述并不理想化地否认旧有秩序的强大,或猛然拔高主人公的实力以抗衡或高于旧有权威,但总以高度肯定爱情等本性的必要性站在人道主义立场,已有的世界规则却也总是站在本性的对立面来压抑必要的本性,从而赋予反抗的正义性,并对正义的叛逆寄予正面的希望。因而在不违反理性现实和寄托理想理念的双重作用下,经历完西游的路途之后,面对仍然强大的秩序系统,主人公的反抗虽有所牺牲,但目标理想总归是有所收获的,蕴含现代叙述对神话盛行的命运论的不甘。

2.主人公服从秩序,相信宿命,感到失落。西游同人叙述通常将天界设在三界中的统治地位,而其能够取得优势的特点在于擅长趋利避害,因此将爱情列入天界的非法范围。所以,天界作为西游世界的原有秩序风向,立场为否定人性本能。现代的西游同人叙述也会在“以人为中心”的角度,对选择服从现存秩序的主人公选择进行反思。而这样的选择路径往往通向主人公的失落与不幸,表明了不接受自我本性就未有打破原有秩序的希望,这种情况下的西游就是一场阴谋,只能让迷惘的个体更加屈服于原有秩序的强大,西游的合法性被取消,进而回到人道立场来质疑成佛的正面价值的意义立场。

可以以《悟空传》原文中孙悟空的一段内心独白为范本:

没有人能打败孙悟空,能打败孙悟空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要战胜孙悟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怀疑自己,否认他自己,把过去的一切当成罪孽,把当年的自己看成敌人,一心只要解脱,一心只要正果。

然而,在神的字典里,所谓解脱,不过就是死亡。所谓正果,不过就是幻灭。所谓成佛,不过就是放弃所有的爱与理想,变成一座没有灵魂的塑像。[2]

头戴金箍的孙悟空在结尾终于打倒了六耳猕猴,结果紫霞没有像期望中的那样为自己庆贺,反而为其哭泣,自己还要摸向头顶象征外界秩序对自我压迫的金箍,意图以此继续证明神仙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但随着六耳猕猴的倒下,自己跟随倒下,这时孙悟空终于清醒打败的那只猴子就是自己,没有欲望和灵魂,自我就将不复存在;明知西游是一场骗局,却因为想要归入秩序而忍受痛苦,导致成佛成为理想的反义词,西游沦为自甘平庸和自我放逐。

因此放弃本性的结果只能是延宕由此带来的虚无之感,不会因开头自身的非凡资质而在陈旧规则运作之下的世界中有任何的存活优势,甚至可以说最初的优势因此被抹灭,反而徒增心魔折磨的痛苦。这类结局便是西游同人叙述以命运式的悲剧设计,来证明与上一类正向结局相同的支持反抗精神终能打破陈规的理想,是以命运的框架否定命运论的反向阐发。

网络西游同人小说本质是一次对《西游记》二次创作的活动,叙述者大体通过以现代理性补充神话逻辑和抽离神话符号作为引发超现实想象的工具两条模式途径进行西游故事的改写。若假定网络西游同人小说构建的形形色色的西游故事具有叙述模式上的某些相似性,而以上总结的这些叙事模式的相似与相通,证实着网络小说重写西游神话的“集体性”,特别是在西游同人叙述对于主人公的结局安排,表现出一种鼓励自由反叛精神和接受欲望与自我本性的网络书写意义模式特征,是当代叙述者寄托在人体力量自由度最高的神话中的时代价值与反命运理想。

参考文献

[1]胡影怡,汤哲声.网络玄幻小说的空间叙事与文化思维[J].小说评论,2018(02):137-143.

[2]黄悦.论当代网络文学对中国神话的创造性转化[J].西北民族研究,2019(04):172-181.

注 释

[1]乔纳森·卡勒,盛宁译.结构主义诗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284-350.

[2]今何在.悟空传.完美纪念版[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1.

(作者单位:暨南大学华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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