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物理研究所的运行机制研究

赵 昕 陈 洁 姜燕媛

(1. 上海交通大学李政道研究所，上海 200240；2. 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上海 200030；3. 上海交通大学中国城市治理研究院，上海 200030)

一、 问 题 提 出

基础研究是获得关于现象和可观察事实基本原理的唯一手段,(1)国家统计局.指标解释: 科学技术[R/OL].(2019-12-02)[2020-10-06]. http://www.stats.gov.cn/tjsj/zbjs/201912/t20191202_1713041.html.是推动科技创新体系进步,促进经济增长的原动力。(2)丁肇中.论科学研究的原动力: 好奇心是科学研究的原动力[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10(4): 3-5.(3)Gersbach H,Sorger G,Amon C. Hierarchical Growth: Basic and Applied Research[J]. Journal of Economic Dynamics and Control, 2018, 90(5): 434-459.我国正面临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同我国转变发展方式的历史性交汇期,习近平总书记在浦东开发开放30周年庆祝大会上指出:“科学技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影响着国家前途命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影响着人民幸福安康。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科学技术解决方案,更加需要增强创新这个第一动力。”(4)习近平.在浦东开发开放30周年庆祝大会上的讲话[EB/OL].(2020-11-12)[2020-12-21].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20-11/12/c_1126732554.htm.我国科研水平已有长足进步,(5)习近平.在中国科学院第十九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四次院士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8-05-29(2).但多个学科基础研究积累相对薄弱,(6)墨宏山.基础科学研究发展指数分析[J].科技管理研究,2019,39(18): 254-259.阻碍了芯片、高端装备、基础材料等关键领域国产化,(7)胡春艳,刘世昕.中国瞄准从0到1原始创新 基础研究能力和产出是短板[N].中国青年报,2019-03-12(3).导致近年来频繁遭遇关键技术领域“卡脖子”难题。其根本原因是我国基础研究领域仍未完全实现由“跟跑者”向“并跑者”的转变,(8)陈冰.科技40年: 从跟跑到并跑,甚至领跑[J].新民周刊,2018(26): 8-15.仍处于创新链后端,与美、德、日等国应用与理论均衡发展相比,(9)姚俊兰,周文泳. 基于论文的中国大陆基础学科研究现状[J].情报杂志,2020,39(5): 77-82.跟踪研究多,原创性和引领性研究少。(10)李静海.抓住机遇推进基础研究高质量发展[EB/OL].中国人大网,(2019-04-26)[2020-12-25]. http://www.npc.gov.cn/npc/c35574/201904/efe09bfd916b4452ae6ce60741be41f1.shtml.在当今科学存在形态已经进入大科学时代的背景下,(11)李侠.科研范式变革了,科技界怎么做[N].中国科学报,2021-09-01(1).我国急需探索“新型举国体制”下的有效基础研究模式,(12)黄庆桥.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对我国科技创新的影响分析[J]. 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28(5): 135-144.加快基础理论创新步伐,(13)刘云,陶斯宇.基础科学优势为创新发展注入新动力: 英国成为世界科技强国之路[J].中国科学院院刊,2018,33(5): 484-492.(14)樊春良.建立全球领先的科学技术创新体系: 美国成为世界科技强国之路[J].中国科学院院刊,2018,33(5): 509-519.加快产业升级,(15)陈洁.后疫情时代产业和消费“双升级”的动力机制[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28(5): 100-111.服务创新驱动发展国家战略。

顶级物理研究所等基础研究机构是集中力量针对重大科学问题开展定向基础攻坚的重要载体。(16)吴季.加强定向基础研究 实现原始创新重大突破[J].中国科学院院刊,2018,33(4): 436-438.(17)Yin Z F,Liang Z,Zhi Q. Does the Concentration of Scientific Research Funding in Institutions Promote Knowledge Output?[J]. Journal of Informetrics,2018, 12(4): 1146-1159.基础研究机构创新的核心驱动要素一是由顶尖科学家和青年学者组成的创新主体,(18)周光召.如何发展中国的理论物理[J].科学,2004,56(6): 3-8.二是知识网络多维嵌入。(19)Uzzi B. Social Structure and Competition in Interfirm Networks: The Paradox of Embeddedness[J].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1997, 42(1): 35-67.(20)Wincent J, Aonkhin S,Oertqvist D. Does Network Board Capital Matter? A Study of Innovative Performance in Strategic SME Networks[J]. Journal of Business Research, 2010, 63(3): 265-275.学界普遍同意创新本质是知识创造,创新绩效是知识集聚效应的直观体现,(21)王新华,车珍,于灏,等.网络嵌入、多途径知识集聚与创新力: 知识流耦合的调节作用[J].南开管理评论,2019,22(3): 28-39.而基础研究机构取得创新绩效的关键在于发挥两大创新驱动要素作用,推动知识集聚。

本文依据理论抽样原则,(22)Einsenhardt K M. Building Theories from Case Study Research[J].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1989, 14(4): 532-550.从对科学创新具有引领作用的物理学基础研究机构入手,(23)百度百科.物理学(自然科学学科)[EB/OL]. (2013-12-30)[2020-10-08]. https://baike.baidu.com/item/物理学/313183?fr=aladdin.通过对四所世界顶级物理研究所多案例分析,试图回答如下问题: 何种运行机制能够发挥两大核心驱动要素“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的作用,实现知识集聚,提升其创新绩效？本文可为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能有效推动科技体系创新的基础研究机构提供理论支持。

二、 文 献 回 顾

基础研究机构是从事基础研究的科学组织,其核心职能是产出原始性创新成果,包括重大科学发现、重大理论突破以及重大技术和方法发明,(24)陈劲,宋建元,葛朝阳,等.试论基础研究及其原始性创新[J].科学学研究,2004,22(3): 317-321.其研究绩效即机构是否能产出原始创新成果。一些学者探究了影响基础研究机构绩效的关键要素,孙雪基于对世界生命科学领域研究机构的研究指出,创新资源、创新群体、创新环境是取得创新成果的关键要素,(25)孙雪.世界一流生命科学研究机构生成模式研究[D].北京: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医学科学院,2016.陈捷和肖小溪发现战略定位、决策机构、经费和学术合作推动了绩效产出。(26)陈捷,肖小溪.美国科赫研究所开展融合科学的实践与启示[J].中国科学院院刊,2020,35(1): 27-33.此外,国家重大项目、科研设备、文化环境对基础研究机构绩效均有正向影响。(27)杨斌,肖尤丹.国家科研机构硬科技成果转化模式研究[J].科学学研究,2019,37(12): 2149-2156.(28)Vaughan M. A Research Enclave in 1940s Nigeria: 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 Yellow Fever Research Institute at Yaba,Lagos,1943-49[J]. 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2018, 92(1): 172-205.(29)陈波,何彪,李幼真,等.20世纪的物理学巨匠: 尼尔斯·玻尔[J].大学物理,2020,39(2): 66-68.(30)陈凤,余江,甘泉,等.国立科研机构如何牵引核心技术攻坚体系: 国际经验与启示[J].中国科学院院刊,2019,34(8): 920-925.而学界也对影响基础研究机构绩效的运行机制开展了研究,陈凤等揭示了治理结构、合作机制是促进成果产出的关键机制,(31)陈凤,余江,甘泉,等. 国立科研机构如何牵引核心技术攻坚体系: 国际经验与启示[J].中国科学院院刊,2019,34(8): 920-925.张义芳探讨了评估机制对绩效的影响,(32)张义芳.美、英、德、日国立科研机构绩效评估制度探析[J].科技管理研究,2018,38(22): 32-37.杨斌和肖尤丹总结了成果转化机制引领科技进步的三种路径。(33)杨斌,肖尤丹.国家科研机构硬科技成果转化模式研究[J]. 科学学研究,2019,37(12): 2149-2156.其他学者也指出管理机制、保障机制等正向影响基础研究机构绩效。(34)陈凤,余江,甘泉,等.国立科研机构如何牵引核心技术攻坚体系: 国际经验与启示[J]. 中国科学院院刊,2019,34(8): 920-925.(35)张义芳.美、英、德、日国立科研机构绩效评估制度探析[J].科技管理研究,2018,38(22): 32-37.(36)Bruno K, Larsen K, Leeuwen T N V. Knowledge Production at Industrial Research Institutes: Institutional Logics and Struggles for Relevance in the Swedish Institute for Surface Chemistry, 1980-2005[J]. Research Evaluation, 2017, 26(4): 337-348.(37)庄辞.世界顶级基础研究机构纪行: 东京大学IPMU研究所的开放与自由[EB/OL].个人图书馆,(2019-07-25)[2020-10-07]. http://www.360doc.com/content/19/0725/14/535749_850933825.shtml.(38)Venegas M, Pepin R, Bartels S J,et al. Advanced Research Institute (ARI): An Effective Model for Career Development and Transition to Independence[J]. American Journal of Geriatric Psychiatry, 2019, 27(7): 660-663.

知识网络是指由多条知识链组成,集知识共享与知识创造于一体的网络体系,(39)肖冬平,顾新.知识的嵌入性原理与知识网络的形成[J].情报科学,2009,27(9): 1311-1317.嵌入性则指经济结果和行为受整个网络结构及行为主体之间关系的影响,(40)Granovetter M. The Strength of Weak Ties: A Network Theory Revisited[J]. Sociological Theory, 1983, 1(6): 201-233.知识网络嵌入反映了嵌入主体与其他主体间的关系及在网络中的影响力。(41)王新华,车珍,于灏,等.网络嵌入、多途径知识集聚与创新力: 知识流耦合的调节作用[J]. 南开管理评论,2019,22(3): 28-39.知识网络多维嵌入包括知识嵌入、关系嵌入和结构嵌入三个维度,(42)庄彩云,陈国宏.产业集群知识网络多维嵌入性与创新绩效研究: 基于企业双元学习能力的中介作用[J].华东经济管理,2017,31(12): 53-59.其对组织创新绩效的提升作用主要通过多途径的知识集聚实现,(43)王新华,车珍,于灏,等.网络嵌入、多途径知识集聚与创新力: 知识流耦合的调节作用[J].南开管理评论,2019,22(3): 28-39.(44)王新华,车珍,于灏,等.知识网络嵌入和知识集聚方式对组织创新力的影响差异性： 知识共享意愿的视角[J]. 技术经济,2018,37(9): 46-55,91.(45)陈恒,侯建.自主研发创新、知识积累与科技绩效: 基于高技术产业数据的动态门槛机理研究[J]. 科学学研究,2016,34(9): 1301-1309,1425.包括: 人才式集聚,即通过引进人才方式进行知识集聚的过程；知识积累式集聚,即不断对现有知识认知、沉淀进行知识集聚的过程；知识传播式集聚,即通过知识成果、知识创新的分享、推广和利用等形式引起的知识集聚过程。(46)王新华,车珍,于灏,等.网络嵌入、多途径知识集聚与创新力: 知识流耦合的调节作用[J].南开管理评论,2019,22(3): 28-39.目前知识网络多维嵌入和知识集聚对创新绩效的影响研究主要集中在产业集群和企业创新领域。(47)庄彩云,陈国宏.产业集群知识网络多维嵌入性与创新绩效研究: 基于企业双元学习能力的中介作用[J].华东经济管理,2017,31(12): 53-59.(48)魏江,徐蕾.知识网络双重嵌入、知识整合与集群企业创新能力[J].管理科学学报,2014,17(2): 34-47.(49)唐朝永,牛冲槐.协同创新网络、人才集聚效应与创新绩效关系研究[J].科技进步与对策,2017(3): 134-139.

已有研究强调了人才要素对基础研究机构绩效的影响,但未识别顶尖科学家和青年学者对创新的关键作用,并未从吸引和留住以上两类创新主体角度研究其运行机制。同时现有研究并未关注基础科学知识网络的中心性和小世界性,对知识网络多维嵌入影响创新绩效的研究较少。此外,现有研究重基础应用研究机构、应用研究机构,少有涉及提升基础研究机构创新绩效的运行机制。基于以上研究局限,本文基于知识网络嵌入和知识集聚理论,深入探究影响基础研究机构创新绩效的运行机制。

三、 研究设计与研究过程

1. 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多案例研究方法,通过对四所世界顶级物理研究所的深度访谈,经由三级编码分析过程提炼可有效提升其创新绩效的运行机制。采用该方法的原因是: 首先,对基础研究机构的研究较少,缺少理论解释,对多案例开展多级编码有助于充分挖掘现象以归纳理论；其次,本文研究问题是典型的“如何”型问题,(50)Yin R K. Case Study Research: Design and Methods[M].Beverly Hills, CA: Sage Publications, 2014.多案例研究有助于深入探索研究对象提升创新绩效的复杂机理；再次,多案例研究可相互印证结论,(51)毛基业,李高勇.案例研究的“术”与“道”的反思: 中国企业管理案例与质性研究论坛(2013)综述[J].管理世界,2014(2): 111-117.提高理论周延性和外在效度。(52)戴亦舒,叶丽莎,董小英.创新生态系统的价值共创机制: 基于腾讯众创空间的案例研究[J].研究与发展管理,2018,30(4): 24-36.

2. 案例选取

本文案例选取遵循以下原则: (1) 代表性,研究对象产出的研究成果对世界基础物理学发展具有引领作用,即该机构创新绩效具有代表性；(2) 稳定性,研究对象成立时间长,运行稳定,运行机制在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对创新绩效的影响中具有增强作用；(3) 可得性,研究对象一手和二手资料易得。基于以上原则,本文选取了尼尔斯·玻尔研究所(Niels Bohr Institute,以下简称NBI)、北欧理论物理研究所(Nordic Institute for Theoretical Physics,以下简称NORDITA)、赫尔辛基物理研究所(Helsinki Institute of Physics,以下简称HIP)、东京大学卡弗里宇宙物理数学研究所(The Institute for the Physics and Mathematics of the Universe,以下简称IPMU)作为研究对象(表1)。

表1 研究对象概况

科技史显示物理理论创新是人类科技革命的源泉: 经典力学、电磁学、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推动了前三次科技革命。(53)关士续,姜岩.科学革命的实质: 关于物理学革命的历史考察[J].自然辩证法通讯,1980(5): 27-34.(54)高剑平.近代科学技术革命:“实体”对象及对“实体”的认识[J].学术论坛,2007(10): 14-17.(55)郑立亮.物理教材内容体系改革的两种方式[J].高等工程教育研究,1996(1): 95-96.二战后科学存在形态从小科学转变为大科学,基础科研路径发生根本改变,(56)李侠.科研范式变革了,科技界怎么做[N].中国科学报,2021-09-01(1).科学家独立创新理论的路径难以持续。(57)吴季.加强定向基础研究 实现原始创新重大突破[J].中国科学院院刊,2018,33(4): 436-438.刘忠范院士认为松散泛化的基础物理研究对国家创新体系的整体推动作用有限,基础研究必须在国家技术需求牵引下才有可能产出推动科技体系变革的创新成果,日本、美国等国科研实践证明,(58)刘忠范院士谈:“卡脖子”技术和基础研究该如何解决！[EB/OL].分析测试百科网,(2021-03-09)[2021-09-28]. https://m.antpedia.com/news/2521798.html.(59)李绍猛.日本二战后的创新崛起[J].决策与信息,2015(8): 62-64.(60)黄庆桥.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对我国科技创新的影响分析[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28(5): 135-144.举国体制下采用政府主导、有组织的定向基础物理研究,(61)吴季.加强定向基础研究 实现原始创新重大突破[J].中国科学院院刊,2018,33(4): 436-438.集中大科研团队开展大攻关大创新是大科学时代的主流范式。(62)林成华,徐瑞雪.大科学时代的会聚研究: 美国“大学主导”的重大挑战计划科研模式创新与启示[J]. 教育发展研究,2020(1): 68-76.在我国积极探索“新型举国体制”的当下,研究何种运行机制既能发挥科技创新举国体制的优势,又能规避其不适应没有明确方向的基础研究的弊端意义重大。(63)李侠.科研范式变革了,科技界怎么做[N].中国科学报,2021-09-01(1).本文所选案例聚焦作为“国家创新体系”典型代表的北欧和日本地区,以国家技术需求牵引并取得卓越成果的顶级物理研究所: 成立于1921年的NBI开创以研究所集中大量顶尖科学家、产出一批成果的先河,推动丹麦成为量子力学创新策源地；(64)江泓.尼尔斯·玻尔与玻尔研究所: 纪念尼尔斯·玻尔诞辰一百周年[J].科学学与科学技术管理,1985(12): 43-45.成立于1957年的NORDITA以政府力量放大了NBI所开创的北欧科学界的合作效应,保持五国在理论物理领域的领先地位；(65)Nordita. Brief History of Nordita[EB/OL]. (2021-06-05) [2021-09-28]. https://www.nordita.org/aboutus/history/index.php.HIP则是芬兰为对接欧洲核子研究组织(CERN)并提升芬兰在该组织的影响力而由国家出资成立,(66)HIP. With the Power of Knowledge: for the World. Helsinki Institute of Physics (HIP) Action Plan for 2021[R]. Finland: Helsinki Institute of Physics (HIP), 2021.并在从基本粒子到宇宙尺度上都取得了世界级成就；(67)HIP. Helsinki Institute of Physics Annual Report 2020[R]. Finland: Helsinki Institute of Physics (HIP), 2020.IPMU则获益于日本建立国际一流前沿基础科研机构的WPI资助计划。(68)庄辞.世界顶级基础研究机构纪行: 东京大学IPMU研究所的开放与自由[EB/OL].(2019-07-25)[2020-10-07]. http://www.360doc.com/content/19/0725/14/535749_850933825.shtml.(69)陈健,张琰.日本WPI计划对我国高校科研基地发展的启示[J].北京教育(高教),2020(4): 68-71.本文拟通过三级编码对四所性质和组织结构存在差异(表2)的顶级物理研究所的共性特征的抽象提炼,构建国家重大需求牵引下顶级物理研究所运行机制理论,以期为我国 “新型举国体制”下加快基础研究发展,(70)黄庆桥.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对我国科技创新的影响分析[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28(5): 135-144.强化基础研究对国家科技创新的推动作用提供参考。

表2 研究对象机构性质和组织结构异同

3. 数据收集

本文研究数据包括一手数据和二手数据,以来源不同、立场不同的多种数据相互补充形成三角验证,通过多角度论证研究结论的概推性。(71)苏敬勤,刘静.案例研究数据科学性的评价体系: 基于不同数据源案例研究样本论文的实证分析[J]. 科学学研究,2013,31 (10) : 1522-1531.一手数据源于对研究对象的半结构化访谈、现场观察,以半结构化访谈数据为主(表3)。本文选择研究机构所长、实验室主任等作为半结构化访谈受访者。为了确保数据真实有效,本文第一作者作为主要提问者,另两位研究者进行文字记录以便相互对照。笔者共进行了约8.5小时访谈,访谈结束后还就访谈中缺失和不确定信息进行约1小时补充访谈,形成近3万字文本。二手数据主要来源于研究对象的公开文献、研究对象内部资料、新闻报道、通过互联网收集的资料等,二手数据汇编整理成约4万字文本。

4. 研究过程

本文以多级编码的方式对一手数据和二手数据进行分析处理。(72)Yin R K. Case Study Research: Design and Methods[M]. Beverly Hills, CA: Sage Publications, 2013.

第一步: 开放式编码。该阶段可简单描述为“码号化—概念化—范畴化”的过程: 打散原始数据,提取重要语句或现象为其标记码号；归类同质码号,形成若干具有理论内涵的概念；将具备理论一致性的概念归并入若干范畴并加以命名。比如笔者提取了“虽然本机构是由北欧部长理事会所有,但由瑞典皇家理工学院和斯德哥尔摩大学联合主办,日常运行由斯德哥尔摩大学管理”的语句,并标记为“大学联合主办和管理”码号,进而从中提炼“大学主办管理”概念。笔者发现类似码号和概念在每个研究对象编码中均有出现,经过与原始资料比对,将其归并为“依托大学”范畴。为提高本阶段中码号与概念间的稳定性,以及概念间关系精确度,笔者先从第一个案例数据中抽取尽可能多的码号并归类赋予概念；然后在其他三个案例数据编码过程中,不断与已有概念群对比,若发现新概念,集体讨论决定是否补充或修正概念。本阶段共提取了132个码号,剔除了出现频次低于3的码号之后,归类形成44个初始概念,进一步归纳为18个初始范畴,具体编码过程示例如表4。

表4 开放式编码示例

第二步: 主轴式编码。本阶段主要工作是找出较零散的初始概念的内在逻辑关系,将范畴串联成若干“主轴”。通过将初始概念、初始范畴与原始数据对比,根据“背景—行动—结果”逻辑串联范畴,(73)Corbin J, Strauss A. Grounded Theory Research: Procedures, Canons, and Evaluative Criteria[J]. Qualitative Sociology, 1990, 13(1): 3-21.将具有逻辑关联性的范畴归纳为若干主范畴。比如,为了推动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产出重大原创成果,研究对象在“学术管理”初始范畴下设计了科学家主导学术研究的学术管理机制,推动人才式集聚和知识积累式集聚；在“行政管理”初始范畴下设计了由科学家决策,所有资源服务科研的行政管理机制,加快人才式集聚和知识积累式集聚。两个初始范畴从日常管理两个方面推动顶尖科学家和青年学者全时投入科研工作,促进创新绩效提升,本文将这两个初始范畴归并为“管理机制”主范畴。以此类推,本文将18个初始范畴归类整理出7个主范畴(表5)。

表5 主轴式编码结果

第三步: 选择性编码。通过对主范畴和初始范畴的进一步分析,并对比原始资料,挖掘其中的核心范畴,进一步分析核心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以“故事线”的形式整理出本文要研究的问题。(74)毛基业,李高勇.案例研究的“术”与“道”的反思: 中国企业管理案例与质性研究论坛(2013)综述[J]. 管理世界,2014(2): 111-117.本文根据对主范畴之间因果关系的进一步分析,以“故事线”形式提炼顶级物理研究所提升创新绩效的运行机制,并发掘其中影响机理。

首先,通过将主范畴与原始资料对比分析,本文将7个主范畴归并入3个核心范畴。“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是顶级物理研究所创新绩效核心要素,本文将其归并为“顶级物理研究所”核心范畴,其内涵为: 由顶尖科学家和青年学者组成的创新主体,以及涵盖知识嵌入、关系嵌入和结构嵌入的知识网络多维嵌入是顶级物理研究所取得创新绩效的核心要素。“治理结构”“管理机制”“合作机制”“保障机制”反映了顶级物理研究所如何运用各项子机制发挥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的核心要素作用,实现人才式集聚、知识积累式集聚和知识传播式集聚,本文将其归入“运行机制”核心范畴,其内涵为:“治理结构”为创新主体开展科研工作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以实现人才式集聚提供物质保障,“管理机制”推动创新主体全时科研加快人才式集聚和知识积累式集聚,“合作机制”促进顶级物理研究所通过知识网络多维嵌入有效实现知识积累式集聚和知识传播式集聚,“保障机制”支持顶级物理研究所高效人才式集聚。“重大科学发现”“重大理论突破”“重大技术和方法发明”反映了顶级物理研究所充分发挥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作用,实现人才式集聚、知识积累式集聚和知识传播式集聚所创造的创新绩效,本文将其归并为“创新绩效”核心范畴,其内涵为: 创新绩效是指重大科学发现和理论突破，开发和探索重大技术和重大发明，其主要特点是探索、创造、变异和冒险。创新绩效与运行机制的关系在于设计运行机制的目标是实现创新绩效。其次,本文深入剖析核心范畴逻辑关系,将研究对象运行机制提升创新绩效的故事线总结如下:“运行机制”是促使“顶级物理研究所”通过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推动知识集聚,提升“创新绩效”的关键机制,由此构建“顶级物理研究所运行机制提升创新绩效模型”(图1),形象展示该模型的关键要素和影响机理。

图1 顶级物理研究所运行机制提升创新绩效模型

第四步: 饱和度检验。本文随机抽取原始资料中5份资料作为饱和度检验的资料来源。由未参与编码的工作人员独立进行三级编码,以验证是否存在未发现的主范畴和核心范畴。结果显示未出现新的主范畴,主范畴下也未出现新的构成概念,本文认为研究在理论上已经达到饱和。

四、 研 究 结 果

本文通过对四个世界顶级物理研究所的编码,提炼了“顶级物理研究所运行机制提升创新绩效模型”,该模型可有效解释运行机制在顶级物理研究所通过核心要素实现知识集聚提升创新绩效的机理: 顶级物理研究所通过治理结构、管理机制、合作机制和保障机制构成的运行机制,促进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实现人才式集聚、知识积累式集聚和知识传播式集聚,提升创新绩效。

1. 治理结构与顶级物理研究所创新绩效

治理结构是指协调国家、大学和研究机构三方关系,确保顶级物理研究所在稳定的资金、科研资源支持基础上保持独立运行的治理模式,是保证顶尖科学家和青年学者全时投入,并支持知识网络多维嵌入以实现人才式集聚的前提。治理结构包括国家投资、依托大学和独立运行,其中国家投资保障了创新主体科研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有稳定资金支持,以顺利实现人才式集聚；依托大学建设能为人才式集聚提供支持平台；独立运行确保了顶级物理研究所排除外界因素干扰,提高人才式集聚。

在本文研究的案例中,除NBI外三所研究所的治理结构均包括国家投资、依托大学和独立运行,其中NORDITA由北欧五国政府提供拨款,由瑞典皇家理工学院和斯德哥尔摩大学联合主办,北欧五国成立理事会进行战略决策,通过任命顶尖科学家担任所长间接管理,赋予所长非常大的自主权；HIP由芬兰政府出资建设,依托赫尔辛基大学牵头的五所大学联合主办,但政府和学校都不会对研究工作加以干涉；IPMU由日本文部省提供三分之一经费,依托东京大学建设,且由顶尖科学家任所长,日常运行中东大不会加以干涉。NBI治理结构为依托大学和独立运行,包括依托哥本哈根大学理学部建设,所内研究人员由哥本哈根大学聘用,但其研究方向的决策相对独立。

2. 管理机制与顶级物理研究所创新绩效

管理机制指顶级物理研究所以顶尖科学家主导开展日常管理,实现高效人才式集聚和知识积累式集聚的机制,主要包括学术管理机制和行政管理机制。其中学术管理机制是由顶尖科学家主导做出人才引进和学术研究决策,加快人才式集聚和知识积累式集聚进程；行政管理机制则是由顶尖科学家决定行政事项,由行政团队负责日常执行,确保创新主体全时投入科研工作，强化人才式集聚和知识积累式集聚效率,提升创新绩效。

本文研究的案例均由顶尖科学家组成的多元委员会主导学术决策；行政管理机制则是由科学家组成管理单位做出行政决定,并配备了专设服务团队减少顶尖科学家的行政工作量。典型如IPMU,学术管理由所内PI组成科学咨询委员会决定学术资源分配,同时设立外部咨询委员会提供学术咨询；而在行政管理上,由科学家组成执行委员会做出行政重大事项决策,同时精干的行政服务团队为科学家们提供全方位服务,减少其事务性、程序性工作。

3. 合作机制与顶级物理研究所创新绩效

合作机制是指顶级物理研究所通过与全球机构、大学建立合作关系,积极开展知识嵌入、关系嵌入,并提升结构嵌入水平,以有效实现知识积累式集聚和知识传播式集聚提升创新绩效的机制,包括官方合作机制和非官方合作机制。其中官方合作机制是通过与全球其他科研机构建立双聘合作、访问学者等常态化学术资讯交流合作,推动知识积累式集聚；非官方合作机制则指通过充分发掘顶尖科学家人脉,开展学术会议、学术交流等多形式合作,是加强知识传播式集聚的有效途径。

本文研究的案例均重视建立与世界各国科研机构的官方合作关系,如IPMU的官方合作就包括参与世界多个巡天计划,与日本国家天文台等研究组织建立合作关系,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等大学建立合作关系等。NBI和IPMU对非官方合作较为重视,NBI大力欢迎世界各国青年科学家自由访问,而IPMU更是强制要求全职科研人员每年必须有1至3个月出国开展交流。

4. 保障机制与顶级物理研究所创新绩效

保障机制是指顶级物理研究所针对科学家科研和生活需要设计人才引进、人才评价、薪酬福利体系,实现多领域异质化顶尖科学家的人才式集聚,提升创新绩效。人才引进机制主要是通过解决顶尖科学家和青年学者需求,“一人一策”招募创新主体；人才评价机制则是建立薪酬与考核脱钩的评价体系,激励创新主体科研热情；薪酬福利机制一方面满足创新主体对薪酬的需要,另一方面为其从税率、医疗保健、法律协助、子女就学、配偶安置等各方面提供完善便利的生活环境,保障人才式集聚。

本文研究的案例均建立了完善的保障机制。如NORDITA建立吸引全球科学家的人才引进机制,人才评价以所长谈话为主,无规则的长期评估为辅,薪酬福利方面提供了免费医疗、预约医生、打折运动健身等服务；IPMU从全球引进科学家并为其配置研究团队和设备,吸引了7位非日本籍PI,人才评价方面制定了薪资奖励与成果无关的制度,在薪酬福利方面,从居住到出行都有专门的行政人员负责。

五、 研究结论与启示

1. 研究结论

本文运用多案例研究方法,通过编码提炼出顶级物理研究所充分发挥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两大核心要素作用,推动人才式集聚、知识积累式集聚、知识传播式集聚提升创新绩效的运行机制。治理结构上由国家投资、依托大学、独立运行保证创新主体的人才式集聚；管理机制上由顶尖科学家主导的学术管理机制和资源服务科研的行政管理机制加快创新主体的人才式集聚和知识积累式集聚；合作机制上以官方合作强化知识嵌入和结构嵌入,推动知识积累式集聚,以非官方合作深化知识嵌入和关系嵌入,推动知识传播式集聚；保障机制上通过人才引进机制、人才评价机制和薪酬福利体系强化创新主体的人才式集聚,提升创新绩效。

2. 实践启示

我国要改变基础科学领域处于创新链后端的现状,取得重大前瞻性、引领性研究成果,基础研究机构应从服务国家重大战略出发,设计运行机制,围绕创新主体和知识网络多维嵌入形成知识集聚,提高创新绩效。

第一,优化治理结构,保证创新主体通过人才式集聚提高创新绩效。把握历史性交汇期机遇,借鉴国外经验,优化基础研究机构治理结构,加快基础研究创新步伐。首先由国家投资,大力资助基础研究机构开展涉及国家重大战略需求的定向基础研究,为基础研究机构人才式集聚提供资金保障；其次支持基础研究机构依托一流高校进行建设,充分发挥高校对人才式集聚的支撑作用；最后，确保基础研究机构学术决策方面维持相对独立,支持其通过人才式集聚提升创新绩效。

第二,完善管理机制,加快创新主体人才式集聚和知识积累式集聚，加快创新绩效提升。支持基础研究机构大力建设科学家主导学术管理的学术管理机制和所有资源服务科研的行政管理体系,通过加快人才式集聚和知识积累式集聚,推动创新成果产出,进一步提升创新绩效。在学术管理上,应提倡“科学家管理科学家”的管理机制,充分尊重顶尖科学家专业判断,由顶尖科学家做出学术研究方向决策；在行政管理上,以全部资源服务科研工作为目标制定行政管理制度,由顶尖科学家做出行政事务决定,简化程序性事务性工作,减少行政事务挤占科研工作时间。

第三,鼓励开放合作,推动知识网络多维嵌入引发知识积累式集聚和知识传播式集聚,促进创新绩效提升。积极鼓励和支持基础研究机构通过多种形式嵌入基础科学知识网络,通过知识积累式集聚和知识传播式集聚促进创新绩效提升。一方面,鼓励基础研究机构与全球相关领域机构和大学建立多层次的官方合作关系,包括双聘、访问学者、博士生联合培养项目等,推动知识积累式集聚,促进创新绩效提升。另一方面,鼓励顶尖科学家和青年学者发掘人脉潜力,通过多种方式与全球顶尖科学家建立非官方交流合作关系,通过加快知识传播式集聚提升机构创新绩效。

第四,加强人才保障,夯实基础研究机构创新主体人才式集聚基础,支撑创新绩效产出。在人才引进方面,以加快人才式集聚为目标,围绕其学术追求、教职要求、生活需求,建立面向全球的“一人一策”人才引进机制,加快人才式集聚。在人才评价方面,建立薪酬与考核脱钩的评价机制,从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出发设定评价标准,放宽评价周期,鼓励科学家勇于探索未知领域以提升创新绩效。在薪酬福利体系方面,充分考虑顶尖科学家和青年学者的生活需求,为创新主体提供确保其全时研究的工作生活环境,加快创新绩效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