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波《山乡巨变》的声音书写

2022-03-17 20:10张俊琦田文兵
关键词:周立波合作化山乡

张俊琦,田文兵

(华侨大学 文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声音图景”的概念起源于加拿大作曲家谢弗,其有感于工业革命造成的环境破坏,从生态角度对“声音”与“风景”二词进行合成,以承载一个可以穷尽一切声音概念的假定,并从“调性”“声音信号”和“声音印记”三个层面加以概括[1],为听觉文化研究奠定了理论根基。近年来,人文学科领域由“视觉研究”转向“听觉研究”,借用这一理论视角重读经典成为听觉叙事研究的一个重要任务。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下文简称《讲话》)极大影响了周立波未来文艺思想的走向,使其摈弃了小资产阶级感情,也使他的创作信条变得真正贴近人民群众的生活和心灵。《山乡巨变》创作于1955年,小说以工作组下乡为起点,将党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政策决议带入清溪乡,将农民纳入到被动员参与农业合作社的声音当中,由此引起清溪乡的一场“山乡巨变”。官方声音统摄下的民间暗流涌动,呈现出众声喧哗的声音世界。周立波如何看待官方声音的传播?如何在严峻的政治环境中曲折表达自己的声音立场?在1950年代反右运动扩大化、提倡塑造“英雄人物”的时代背景下,周立波以批判性思维隐晦“暴露”官方问题,使得其作品别具一格,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特质。

学界对《山乡巨变》的研究聚焦于四个方面:第一,以“政治”视角解读作品中的主题思想、人物形象、艺术成就,或对其进行负面批评。第二,“民间”视角,如陈思和在《当代文学史教程》中对《山乡巨变》的解读。第三,将周立波置于乡土文学的谱系中考察,认为《山乡巨变》中政治话语与民间话语并存。第四,“浪漫主义”解读视角,如贺绍俊在《被压抑的浪漫主义——重读周立波的〈山乡巨变〉》中将周立波放在浪漫主义文学序列中分析。学界对《山乡巨变》的分析视角开阔、思路多元,但以“声音”为切入点,观测其中众声喧哗的声音世界、探究作者对官方声音的态度、突显作品的批判性等方面则鲜有专门化的研究。

多重声音在《山乡巨变》中融汇激荡,蕴含着丰富的价值内涵。本文借用声音批评的方法对《山乡巨变》展开研究,拟从官方声音与集体规训、“总音景”之外的“声景再造”、激情之声与听觉想象三个方面发现官方(规训)与民间(反规训)的声音,探究作者的声音态度,力图呈现全新“声景”下的激情之声,感知作品内蕴的批判性和独特性,从而对《山乡巨变》作再解读。

一、官方与民间的声音张力:规训与反规训

周立波将《山乡巨变》的故事发生背景置于中国农业合作化运动风起云涌之时,党员干部及部分积极分子承担起传播官方声音的重担,并在数次的政治会议和宣传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喇叭声中,建构起基于同一个政治中心的“总音景”(1)“总音景”是黄心村、钱文亮在《收听电影:1970年代中国的听觉政治》中提出的概念。他们在“音景”(soundscape)这个概念前面增补了一个修饰语“总体的”(total)作为对莫瑞·谢弗(Murray Schafer)原来概念的转用和补充。作为一个指称声学环境的生态学的术语,“音景”也被用来标示很多人类活动所造成的声音环境。“总音景”这个概念进一步剥离了原概念的田园式的起源,并被重新定位于一个政治化的社会,在那里,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来自政治中心的声波触及并渗透。声波来源于中心并向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辐射,包括那些光线未能穿透的地方。。然而,通过作品中的声音描写,我们注意到,作者并没有站在“启蒙”立场,认同官方声音的合理性,而是描绘出官方声音初入乡村时在民间引起的两股力量,由此表达出对官方声音强制性和规训力量的不满,在传播官方声音任务的同时,尽力为农民发出他们被压抑的声音,寻求双方平衡的可能性。

(一)“总音景”的建构

1955年夏天以来,党中央连续多次召开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同时召开党的七届六中全会,商议农业合作化的相关事宜,毛泽东做《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重要报告,全会通过《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议》,就农业合作化运动展开讨论。周立波在中共中央《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的政策指引下,于1955年举家搬迁至湖南省益阳市竹山湾,到大海塘乡参加建社工作,担任乡互助合作委员会副主任,与农村干部群众实行“三同一片”,开展农业合作化运动,而此次经历也成为其创作《山乡巨变》的鲜活源泉。深入农村的生活经历使他可以真实而非简单化地描绘出“总音景”如何在乡村建构、如何深入千家万户的过程。

小说由“入乡”开始,标明入乡时间是“一九五五年冬”,作品将背景置于1955年农业合作化运动高潮之际,描写出在党的政策召唤下,工作组入乡开展工作的场景,这也意味着官方声音进入民间的开始。邓秀梅是官方声音的承载者,“开会”是其传播途径。“当夜”一章是邓秀梅传播官方声音的第一次会议,这次会议充斥着繁杂的声音描写。开会前,“地板上发出了椅子和凳子拖动的声响”[2]29,开会时,邓秀梅讲话声音是“干枯而又不连贯”,房间里是“肃肃静静”的,人们的精神由期待转向散漫,会议室里发出窸窣之声:

有人把本子和钢笔干脆收起来,大声地咳嗽……坐在灯光暗淡的门角落里的那两个后生子,“思想开了小差了”,把头靠在墙壁上,发出了清楚的鼾声;坐在桌边的陈大春,顺手在桌子上响了一巴掌,粗声猛喝道:“不要睡觉!”睡觉的人果然惊醒了,不过不久,他们又恢复了原状。[2]29

群众对邓秀梅照本宣科的朗读并不感兴趣,身在会议心在外。作者对会场气氛的声音描写解构了本该庄严肃穆的政治氛围,形成一种滑稽的叙事效果,暗含着官方声音传播的失败。然而,李月辉提醒她“多讲点事实”后,邓秀梅便以贫农亭面糊为例,摆事实,讲道理,气氛陡然发生转变。当官方声音融入具体鲜活的民间元素后,现场气氛由嘈杂一转而为寂静,钟表走动的声音和后山动物的啼叫声都清晰可闻,可见村民注意力的集中和会议召开的有效性,基于同一个政治中心的“总音景”在民间逐步建构并渗透到村民的思想价值观当中。周立波通过这一系列的声音描写,呈现群众对官方声音的反应和接受,暗示官方与民间声音相结合的重要性,为中国农业合作化运动如何在农村有效开展提供了建议。

会议之外,村里的积极分子还用喇叭、标语、秧歌戏等多种方式将官方声音传播至千家万户。“清溪乡的所有山岭上,都传出了用土喇叭扩大了的姑娘们的清脆嘹亮的嗓音。她们用简短有力的句子,宣传农业合作化的优越性,反复地说明小农经济经不起风吹雨打。”[2]72更具传播广度和穿透力度的音响效果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清溪乡民的认知,待时机成熟,“喇叭筒传来一个女子的嘶喉咙”[2]88,通知大家乡政府今日将登记入社的农户,亭面糊、李槐卿、盛家姆妈、面糊父子兄弟及谢庆元全组都纷纷赶往乡政府申请入社,加入农业合作社一时成为一股热潮,大家纷纷效仿,官方声音辐射至乡村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由此可见,在进行群众政治工作的过程中,音响效果对传播官方声音、建构基于同一个政治中心的“总音景”的巨大作用。如唐小兵所说:“从最简陋的喇叭筒到覆盖整个广场的广播系统,从群情激奋的口号声到压缩时空的无线电收音机,都在改变着我们的听觉经验,因此20世纪中国的音响或听觉的历史,实际上展现的是现代化的政治层面,或者说政治的大众化历史。”[3]然而,周立波在突显官方声音政治效用的同时,也注意到“总音景”下民间所形成的两股力量。

(二)规训与反规训

清溪乡民身处“总音景”的声音环境之下,不得不在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之间徘徊抉择,且最终都只能以牺牲个人利益的方式服务于集体需要,官方声音对个人形成了强大的规训力量。但即便是共产党员,作者也没有神化其思想觉悟,而是真实地写出他们的心灵斗争过程。村干部刘雨生因社里工作难以兼顾家庭,与堂客经常发生家庭矛盾:

他心里想,组还没搞好,怎么办社呢?不积极吧,怕挨批评,说他不像个党员,而且自己心里也不安;要是积极呢,又怕选为社主任,会更耽误工夫,张桂贞会吵得更加厉害,说不定还会闹翻。想起这些,想起他的相当标致的堂客,会要离开他,他不由得心灰意冷,打算缩脚了。

“你是共产党员吗?”他的心里有个严厉的声音,责问自己,“入党时节的宣誓,你忘记了吗?”[2]49

在“总音景”的环绕之下,刘雨生被党员身份和官方声音所规训,不得不为了成全“大我”而放弃“小我”,“私声”服膺于“公声”,形成了官方声音在个人身上的全面主导,刘雨生矛盾复杂的心理代表着党员干部的共同心声,作者也以此隐晦地发问:党员村干部在落实党的政策的过程中,如何才能平衡个体与集体的需要?家庭与事业必定是不可兼顾的吗?国家如何才能切实保障党员村干部的利益,提高他们的工作积极性?

甚至私人的听觉空间会遭到全面扼杀,人们在同一听觉空间内需要统一行事,若不服从,便会被集体所指责。为与单干菊咬筋竞争,李永和四更之前便到地坪里“放铳”叫社员起床劳作,“铳声”是提醒社员该起床下地干活的“声音性纪念碑”。乡民听到铳声后,即便是半夜三更、寒潮来临,在冷得让人打寒颤的天气里,也要遵守这个听觉空间内的统一规则开始劳作。“这种对空间的声音‘占据’带有无法抗拒的规训意味,日复一日的撞钟击鼓传递出统治者的秩序意志,控制着‘共听’者的作息起居。”[4]在这里,“铳声”便控制着“共听”者,即乡民的作息起居,我们从乡民起床后哆哆嗦嗦、不情不愿的声音中,可以看到作者对官方声音规训意味的负面评价。

即便官方声音具有强大的规训性,民间也依然存在独异分子的“孤独”反抗,周立波将这反规训的声音同样纳入到“总音景”之中,构成民间的第二股力量。以此,在规训与反规训的声音张力中,作者指出官方政策在落实过程中可能存在的“一刀切”问题。例如,一部分农民暂时不愿入社,但又挡不住被党员干部三番五次的声音规训,便利用“偶听”这类不确定的听觉感知现象进行回避。“偶听”是有意无意的“偷听”,分为“说者无心”和“说者有心”两类[5]。“说者有心”指的是“说者意识到听者与自己处在同一个听觉空间,其说话对象虽为第三者,真正的受述者却是听者”[5]。在要求乡民入社的“总音景”环绕之下,菊咬筋仍想单干,但又无法阻止邓秀梅等人的反复劝说,便与堂客共同上演一出好戏。菊咬筋堂客看到干部快进到自己家里时,故意高声反对入社,菊咬筋也故意反对堂客,以“说者有心”的方式让工作组听到夫妻二人针对入社问题的争执,他们以家庭矛盾为由反抗工作组的声音规训。尽管二人的“小聪明”最后仍被揭穿,但作者并未对菊咬筋的行为进行任何言辞上的负面评价,只是以“邻居偷听”这种带有喜剧色彩的方式一笔带过菊咬筋反抗事件的结果。可见,作者的目的便是要在作品中描绘出这样一类人,他们自给自足、勤劳固执,虽没有服从党的安排,但也不会对党的事业造成破坏,他们的品质无法简单地作两极划分。那么,对待这一类人,党员干部便不能简单地以强制说服的方式来规训,这只会引起他们的反抗,而无益于党的政策的顺利推行。

周立波在对官方声音规训/反规训力量的描绘中,发现农业合作化运动过程中的“一刀切”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那便是要让农民自己看到加入合作社的好处,见证集体化的优越性,党员干部不必以强制、规训的方式激进化地开展工作。当菊咬筋在农忙时节因无人帮忙、在田地付出更多的劳动却无法获得更为丰厚的产量时,菊咬筋自愿加入集体,上述问题也迎刃而解。

周立波在深入农村的过程中,认识到“总音景”的建构与官方声音对农民形成的规训、反规训力量相伴而生,并对这种现象持警醒态度。官方声音只是从表面上传播至千家万户,还未真正深入到农民心中,使农民获得政治上的身份认同。原因何在?问题何在?周立波在作品中通过一系列的听觉和声音描写进行“声景”再造,“暴露”问题,并提出建议。

二、“总音景”之外的“声景”再造

黄秋耘批评《山乡巨变》缺少《暴风骤雨》“那样突出的时代气息,那种农村中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的鲜明图景,这是令人感到美中不足的地方”[6]425。然而,这是作者有意为之的结果,他并不认为农业合作化运动可以立即在农村暴风骤雨般地展开。对官方政策的具体实施手段,作者也并非完全肯定。

(一)犹疑之声:自然与心理声音的交织

在《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议》中,党中央认为“现在农村中正在经历着一个深刻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农村中合作化的社会改革的高潮,有些地方已经到来,全国也即将到来”[7]。然而与官方的肯定之声相悖,作者于开篇为我们奠定了一个和缓的叙事基调,营造出一派和谐安宁的农家乐场景:“船头冲着河里的细浪,发出清脆的、激荡的声响,跟柔和的、节奏均匀的桨声相应和。”[2]3清脆的细浪声与柔和的船桨声交相辉映,呈现出温馨的环境氛围,可见周立波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将《山乡巨变》描摹成如《暴风骤雨》一般叙事冲突十分激烈的作品。同时,和1955年党中央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坚定声音不同,邓秀梅发出了犹疑的心理之声:“邓秀梅的脚步越走越快了,心里却在不安地默神。她想,农业合作化运动,在她经历中,是个新工作。”[2]5尽管省委、县委已经接连开过多次会议讲解讨论党的政策,但邓秀梅仍“心里没有底”[2]5,害怕意外事故的发生。

邓秀梅是传播官方声音这一任务的承担者,在其他的“十七年文学”中,身肩重担的主人公几乎总是被塑造成“英雄化”的人物,他们大多对即将开展的工作充满信心,并不会有此退缩、畏惧心理。作品开篇对邓秀梅徘徊心理的描写便与同时期其他作品的思想主旨拉开距离。如果说,其他作品是描绘党的政策如何在农村风起云涌地展开,一定程度上具有简单图解政治的嫌疑。周立波则弃绝了这种做法,而是想要真实地描绘出官方声音在农村落地生根的挫折与困难,以及它在党员干部、农民等群体身上引起的心灵震荡。因此,周立波对群众心理的深入探究,与对官方政策落实困难的原因追寻,才是周立波书写《山乡巨变》想要传达的声音。

作品开篇,和缓的自然之声和主人公踌躇的心理之声交织在一起,奠定了一个与官方大刀阔斧的肯定之声截然两样的平稳、犹疑的声音基调。可见,作者对官方文件所下结论——农业合作化运动已然在农村进入高潮——的质疑之声。由此,周立波与官方声音便产生了差异,这样的思想认知便决定了作者不可能对官方声音持完全的肯定态度,这需要我们对官方之声进行“反听”,才可以真正听出作者想要传达的声音。在“十七年”的文学场域中,《山乡巨变》打破了读者的期待视野,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全新的声景。

(二)“左”倾声音的“反听”

中共中央《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议》如此定义当时的农村形势:“面临着农村合作化运动日益高涨的形势,党的任务就是要大胆地和有计划地领导运动前进,而不应该缩手缩脚。”[7]同党的政策要求一致,《山乡巨变》对工作组成员如邓秀梅、区委书记朱明、村干部盛清明等人的描写都烙有时代印记,工作作风大胆激进。然而,在表面与官方一致的情形下,作者实际上对这类官方政策的执行者持何种态度呢?所谓“左”倾声音的“反听”,便是读者要反向看待作者对部分官方声音的正面书写,要看出作者将其定义为“左”倾激进之声的不认可倾向与明褒暗贬的价值取向,即从反面来倾听作者对部分官方代表声音的表面赞颂之声,从而窥探作者的潜隐态度。

当党内成员因被诽谤做出懦弱行为以致犯错时,官方代表表现得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谢庆元和张桂贞的暧昧谣言,引发了谢庆元的家庭纷争,加之合作社的一头牛在谢庆元家中被损伤,导致外人对他议论纷纷。因谣言,谢庆元无缘无故受到家人和外人的指摘,内心绝望以致自杀。然而,盛清明却怀疑谢庆元故意作戏,以撇清自己的嫌疑,甚至说:“就算他是真寻短路,也不对。刚才李支书也讲,党员自杀,是不容许的,是叛党行为。”区委书记朱明听闻后,说道:“去看看情况。不要婆婆妈妈啊,这是叛党的行为,就是死了,也是个叛徒,要开除党籍。何况没有死。”[2]434不论是积极分子盛清明还是区委书记朱明,他们在共产党员这一身份上,都是谢庆元的同志。但当并肩作战的同志遭遇危机,他们非但没有同情之心和了解真相的欲望,反而怀疑谢庆元的服毒动机是为了摆脱犯罪嫌疑,这便产生了极大的反讽性。谢庆元自杀的真实原因是无法忍受他人的误会和谣言的攻击,但在盛清明眼里,却成为谢庆元为作戏而有意为之的行动。盛清明和朱明将谢庆元的自杀定性为叛党行为要将之开除党籍这一做法简单粗暴。作者以此传达出他对这种激进做法的反感,和对此类官方代表不近人情、甚至罔顾人命做法的“似褒实贬”之声。

此外,工作组在动员乡民“入社”的问题上,也有着近于强迫的性质。在其他乡民都已入社的情况下,菊咬筋因为自己家里田地质量高,农具农料充足,劳力方面也有亲人的帮忙,可以做到自给自足,因此并未入社。而且菊咬筋没有搞任何滑头,也没有破坏社里的工作,他一心一意,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埋头耕耘。这使得其他社员禁不住叹服:“好家伙,真是一条牛,而且是一条水牯。”[2]350即便勤快至此,但由于单干,生产生活资料受到极大限制。首先,农具上,他的牛和邻舍共有,由于邻舍已经入社,牛便只能归公。等到他用牛,社里也要用,便会发生争执。其次,政府决定封山育林,这限制了菊咬筋对木材的使用权。当菊咬筋不顾官方声音继续砍伐树木时,便与社员产生冲突。李永和面对菊咬筋的反抗,直截了当地宣告:“乡政府叫我来通知。”“‘通知’两字,讲得非常的响亮。”[2]333“通知”二字便带有鲜明的强制意味,乡政府没有考虑到封山后一部分单干农民的柴火如何解决的问题,只是一刀切地禁止所有山林的使用权。生产劳动中,菊咬筋一家三口辛勤劳作,盛淑君和陈雪春却编了一首新民歌讽刺菊咬筋一家:“社员同志真正好,挑起担子起小跑,又快活,又热闹,气得人家不得了。”[2]351这首民歌带有强烈的讽刺意味,但菊咬筋只能默默忍受。

因为不入社,菊咬筋丧失了生产工具、生活用具和劳力资源,他的个人之声在官方声音的环绕之下显得孤立无援。作者在描写菊咬筋与合作社成员斗智斗勇的过程中,难掩对菊咬筋勤劳品质的赞赏,和对合作社成员刻薄、强制话语的明褒暗贬,表达出对农业合作化运动过程中排斥单干、孤立单干做法的否定。通过对部分党员干部、积极分子声音的“反向”倾听,我们可以感知到作者对这类声音的批判态度。

(三)右倾声音的“正听”

中共中央将党员干部在工作过程中表现出的“缩手缩脚”定义为“小脚女人”的右倾思想并加以批判。李月辉在作品中便被冠以“婆婆子”“小脚女人”的外号,成为官方代表眼中的右倾分子。然而,当党的政策在农村实行中出现问题后,作者却是通过描写被官方所批判的右倾代表李月辉的声音,来寻求农业合作化运动在乡村顺利开展的解决方案,这恰恰体现了作者的正面价值评判。因此,通过对李月辉般右倾声音的“正听”,即正向倾听和肯定此类右倾声音,我们得以窥探作者的观点倾向。

李月辉,人如其名,被作者冠以月亮般光辉的色彩。邓秀梅入乡后,由于与农民天然的身份差距,无法读懂农民声音背后的言外之意,无法理解农民的行为动机,不得不凡事都刨根问底,难免引起他人的反感,但李月辉却能轻而易举地了解农民心理,当邓秀梅有疑问时,李月辉总是代替农民发出他们的心理之声,解答邓秀梅的困惑。李月辉认为革命“不能光凭意气、火爆和冲动”,并对邓秀梅说:“社会主义是好路,也是长路,中央规定十五年,急什么呢?还有十二年。从容干好事,性急出岔子。”[2]104李月辉既是支书,又是农民,既了解党的政策,又明白农民的心理,对革命的看法符合农村实际情况。但邓秀梅等人却将李月辉的看法认定为“正正经经的‘右倾’”[2]105。如果说,邓秀梅是教条式地生搬硬套上级的指示,李月辉则是根据现实实际,将官方政策以更为科学、有效、服众的手段实施到农村中去。如当菊咬筋和其堂客为拒绝入社相互骂时,二人交流:

“假戏真做。”邓秀梅还是疑心。

“是真是假,不要管它了。”李月辉插口,“依我的意思,他这一户,先放一下子着。大家都正嫌他蛮攀五经,纠缠不清,迟一步进来也好,这样勉勉强强把他拉进来,将来在社里,不是个疤子,也是个瘤子。等社办好了,增了产,他看了眼红,自然会入的,急么子呢?”

“又是你的急么子,还有十二年,是吗?”邓秀梅学着这位从容惯了的李主席的平素的口气。[2]166

在具体工作过程中,李月辉可以根据农村实际情况,调整工作手段。这里,李月辉显然早已意识到菊咬筋和其堂客的把戏,但他基于自己的工作理念和价值观故意不将事实挑明,认为利用强制手段逼迫菊咬筋入社只会适得其反。如果被强制入社,菊咬筋可能会成为社里的异类,甚至破坏政策的开展。党员干部只有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办好合作社,才可以吸引这些固执单干的人的自愿加入。作品最后,菊咬筋看到合作社的团结力量和自己单干时孤立无援的现实,妥协入社,这也证明了李月辉观点的正确,可见作者对李月辉右倾声音的认同。

周立波为何会反对官方政策的某些说法而认同于被官方声音所批判的右倾声音?这源于他在《讲话》精神的指引下与农民“三同一片”的生活经历。《讲话》以前,周立波深受中国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熏陶,从事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和教学工作。1942年,周立波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和文艺整风运动,聆听了毛主席《讲话》,思想价值观念发生了改变,写作视角开始向农村与农民转向。周立波认识到“文艺工作者到群众中去,不能抱着‘做客’的态度去‘参观’别人的生活”[8],同人民群众同悲喜,共进退,才能写出好作品。这种认识为他以后长期扎根于人民生活之中奠定了思想基础。《讲话》过后,周立波相继发表《纪念、回顾和展望》《一个伟大文献的诞生》等文章,回顾、纪念与讨论《讲话》对其人生观和文学创作理念的重要影响,时间跨度涉及其后来整个创作生涯。然而,周立波身上具有的中国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思想并不会因此而骤然消失,那种由丰厚的文化修养所构筑起来的独立思考和辩证思维能力已经渗透到周立波的思想价值观中,这也决定了他对毛主席《讲话》的理解与他人存在不同。周立波没有片面地从“阶级”角度理解《讲话》精神,而是从“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势,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6]80的角度提取“深入民间”的《讲话》精神,搜集他在大海塘乡工作时的所见所闻,记录下他的所思所感,这都是极具真实性的原始材料,从而决定了作者在《山乡巨变》中的主旨表达。但由于1950年代严峻政治环境的影响,周立波无法在作品中直接、正面地质疑和批评官方政策中存在的“左”倾问题。因此,周立波只能安排官方代表朱明、邓秀梅等人批判李月辉的右倾思想,同时,又写出具体工作过程中官方代表在李月辉面前的相形见绌,由此侧面表达自己的态度。

三、全新“声景”:激情之声与听觉想象

周立波暴露官方政策的“左”倾问题并非因为他否定农业合作化运动,而只是否定农业合作化开展过程中的一些激进行为,通过“暴露”的方式对该政策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以推动农业合作化运动的顺利开展。周立波在作品中以李月辉的声音有效中和了官方声音的“左”倾性,在党员、村干部和人民群众的共同努力下,一同奏响了这一曲伟大的“山乡巨变”,呈现出一个全新的声音景观。面对农业合作社的成功建立和丰厚的生产果实,乡村洋溢起丰收的激情。党员干部及群众以“原声”发出激情的呐喊,与鞭炮、锣鼓、戏剧声交织在一起,共同奏响这“未完成的改革交响曲”。人们可以从激情四射的集体声音中获取政治身份认同,“小我”融汇成“大我”,共同投入到对民族共同体的想象当中。

(一)未完成的改革交响曲

农业合作化运动尽管困难重重,但经过党员干部不断地经验总结和辛勤工作,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周立波发表于《新湖南日报》上的散文《一个意义重大的庆祝会》,记录了高级农业合作社成立后庆祝会的场景。“早晨,大海塘社的社员们,在乡长的领导下,排着队,打起旗子,敲锣打鼓,翻越冰雪覆盖的松林,往公路走去。”[9]662庆祝会上,“司仪宣布升炮开会时,鞭炮齐鸣,还夹着三眼铳的镇海屋宇的轰响”[9]663。面对生产竞赛的挑战书和竞赛书,大海塘社的主任兴奋地跳起脚来,大声地问他们的社员:

“同志们,这些任务,我们能不能够完成呀?”

“能完成!”几百个人的嗓音,连成一片,响亮地回答。在这个洪大的回答里,充满了力量和自信。[9]666

周立波散文中的描写,真实记录了1950年代中国农业合作化运动展开时的历史场景。庆祝会前的敲锣打鼓声,开场时的鞭炮齐鸣声,会上人民群众共同的欢呼雀跃和呐喊之声,都极具鼓舞性,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激情文化和青春活力。对下一阶段的工作,人们毫不畏惧,自信昂扬,响亮的声音里充满着对未来生活和民族国家的憧憬。高级农业合作社的建立并不意味着最终的结局,而仅仅是农民美好生活的开端,新的历史起点也将从这里开始。

周立波融入到这一积极昂扬的声音环境里,在《山乡巨变》中再现了洋溢在1950年代农村的激情声音,人们无不被这声音环境所吸引、所振奋。上部的“成立”一章描写了初级农业合作社成功建立时的庆祝场景,“锣鼓的喧声响彻大塅”,姑娘们“手牵手,一路唱着歌”。刘雨生代表常青农业社向其他社发起挑战,迎来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邓秀梅发动大家继续完成增产任务:

“各位同志,各位父老,各位姐妹们,你们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要在几年内,使稻谷产量,达到亩亩千斤的指标。同志们,做得到吗?”

“做得到。”几十个声音同时回答。[2]280

整齐响亮的声音中包含着人们对农业合作社政策的认同,以及继续合作事业、辛勤劳动的决心和信心,这个事业是“未完成”的,是等待人们继续深入的。下部的最后一章“欢庆”为庆祝第一季的大丰收,鼓舞士气,各乡联合举行盛大的庆祝会,忙碌地准备庆典活动,“姑娘们一边扎花,一边唱歌,把愉快的歌音都编进了花里”[2]528,各乡的业余剧团联合起来排演着新戏和旧剧,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庆祝会上:

李月辉起身宣布庆祝大会开始了,在满场的锣鼓声里,台后起了三声震耳的巨响。缠在台前竹蒿上的一挂万子头,噼噼啪啪响了一刻钟,接着又是三声三眼铳。硝烟弥漫着天空。

朱明讲话了。没有扩音器,他用铅皮做的土喇叭,套在嘴边,一句一句地叫唤,不久,喉咙嘶哑了。[2]529

技术层面上,朱明没有任何的扩音设备可以放大或转播自己的声音,以自己的原声“嘶喊”着农业合作社的力量和农业上的丰收,与锣鼓声、鞭炮声、现场听众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这具有极为真实的现场感和体验感。朱明鼓舞着大家的士气,规划着下一阶段目标的实现:“今年的口粮标准是大口小口,牵扯起来,每人五百六十斤原粮。”[2]529正如陈学昭对延安声音文化的形容[10],这两次庆祝会也是一个“未完的交响曲”。在这个听觉环境里,交响曲是“制造声音,塑造听力的有效方式”[11],丰富的声音带来的是激情澎湃的听觉经验,激发人的精神力量,使人的精神得到升华。“这部交响曲还是未完成的,是现在进行时,其意义和效果还是开放的,由每一个加入其中的人来共同谱写和创造。”[11]所有人的真诚和热情都被激发出来,大家欢欣鼓舞、充满期待地进入到下一阶段目标的实现当中,庆祝会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未完成的改革交响曲”。

(二)身份认同与民族共同体的想象

1950年代,农业合作化运动在农村风起云涌地展开,农业合作社的成立为乡村再一次带来激情四射的声音文化,激情之声里融汇着的是人民群众摆脱贫困、走向富足的美好愿望,激发着听众对民族共同体的想象,人们可以从这高亢昂扬的声音之中获得强烈的身份认同感。

首先,集体之声激发固执单干的人成功入社。“双抢”时节,农业合作社员们通力合作,田地里响起阵阵欢声笑语,菊咬筋无人帮忙倍显凄凉。集体中洋溢着的欢笑之声与个人的孤独私语形成强烈反差,引起了菊咬筋内心对单干的动摇,而当合作社成员帮菊咬筋将田里的谷子全部打收完毕时,他被深深感动,真正认识到了集体的力量,最终成为农业合作社的一员。

其次,激情之声强化了人们的身份认同感,带动大家对反革命分子共同反抗,欢庆会上,盛清明带领大家怒吼着口号:

“坚决镇压反革命!”

“肃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台下唤打的声音越来越多,人们往前挤。[2]530

这里,拥护农业合作化运动的成员与反革命分子形成两派阵营。如果说,之前人们的集体意识还没有那么强烈,那么,在这次对反革命分子憎恶的呐喊声中,人们将获得更为明晰的身份认同感,大家组合成为一个具有高度凝聚力的集体,共同对抗破坏集体的反动力量。

最后,狂欢之声给人们带来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激发起听众对民族共同体的美好想象。邓秀梅在庆祝会上呐喊着:“我们要把我们的江山保得像铁桶一样。”“大家起初是一怔,往后又是一阵大鼓掌。”[2]280声音呼唤出了一个全新的、具有行动力的主体,农业合作社的成员从属于同一个集体的、规范性的声音,成为时代的吹号者,通过呐喊“召唤并加入一个象征意义的集体主体,在这个集体主体里,反抗者不仅能听到对自己呼喊的回响,更能在层层的回响中见证自己生命的延续、个体主体的扩大”[3]。在人们共同的呼喊声与掌声之中,无数的“小我”融汇成一个“大我”,建立起对民族共同体的想象、建设共同家园的愿望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刘禾指出:“‘五四’以来被称之为‘现代文学’的东西其实是一种民族国家文学。”[12]《山乡巨变》一定程度上也是“五四”以来民族国家叙事传统的继承,是承续而非断裂。

四、声音书写的价值:《山乡巨变》“再解读”

1990年代以来,唐小兵、刘禾等海外学者及国内部分学者对“十七年文学”采取了“再解读”的方式,拓宽了“十七年文学”的研究空间。“再解读”的目的在于揭示文本内部的裂缝与张力。“十七年文学”大多意义单一,认同宏大的主流声音。但在看似统一的官方声音背后,民间声音和作者声音杂糅其中,构成一个众声喧哗的声音世界,正如黄子平所言:“叙述不可能‘固若金汤’,铁板一块,不可能由一种具备绝对权威的语码雄霸永恒的历史时空。必定有缝隙,有裂痕,有语言的洪水在叙述的低洼地里冲撞激荡。”[13]6“解读意味着不再把这些文本视为单纯信奉的‘经典’,而是回到历史深处去揭示它们的生产机制和意义结构,去暴露现存文本中被遗忘、被遮蔽、被涂饰的历史多元复杂性。”[13]3《山乡巨变》是“十七年文学”的重要文本之一,利用“再解读”的研究思路,以“声音”为切入点,对《山乡巨变》进行文本细读,可以获得新的发现。

首先,《山乡巨变》蕴藏着多元的声音对话关系,通过对作品中声音描写的解读分析,能发现作者于“总音景”之外进行“声景”再造的努力,以及《山乡巨变》有别于同时期“革命现实主义”的“批判现实主义精神”。周立波在严峻的政治环境中曲折反映他对官方政策的态度,没有简单地图解政治,赞扬的表层之下,隐藏着批判性的意味。1950年代,“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成为“文艺创作和批评的最高准则”,作家塑造和歌颂“英雄人物”是文坛的基本共识。但周立波没有一味美化共产党员,塑造“英雄人物”,反而通过在惯常被认知为“英雄人物”的朱明等人物身上,冠之以冷漠、不近人情、不会办事、不了解农民心理的诸种特质,隐晦表达自己的批判立场。与之对比,被冠以“小脚女人”“婆婆子”外号的李月辉却是作者称赞的对象,他精明能干,对农民心理了如指掌,在农村享有极高的声望,清溪乡所遭遇的问题在李月辉的方案指导下都能被成功解决。这表现出作者游离于宏大叙事之外的独立思考,和有别于同时期其他作家作品的批判精神。《山乡巨变》不仅是革命现实主义的代表作,而且是对新文学现实主义传统的继承和发扬,体现出周立波对国家问题的真诚关怀和他作为独立知识分子的责任与但当。

其次,由于谢庆元好吃懒做,尸位素餐,因此在以往的研究中,他往往都是被忽略或被负面评价的共产党员形象。然而,以声音批评的方法介入《山乡巨变》,可以有新的发现。作品中,不论他人如何发出反对谢庆元的声音,李月辉却始终信任他,对他有极高评价。谢庆元有着高超的农业生产本领,他之所以好吃懒做不过是因为无法满足口腹之欲,而他的物质需求一旦得到满足,便会勤勤恳恳,辛勤劳作。因此,当李月辉对谢庆元“对症下药”,采取“经济学”措施后,谢庆元夜里护秧,白日犁田,手脚不停,成功护住秧苗。作者在文本中对李月辉持肯定态度,通过李月辉对谢庆元的肯定之声,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并没有要把谢庆元塑造成共产党员里的坏分子,而是通过谢庆元,发表自己对当时村干部生存困难问题的看法,借谢庆元发出自己的声音。1950年代的村干部没有国家资助的固定工资,而是和普通群众一样实行工分制,但却要比普通群众付出更多的劳动,加之国家为了维护集体成分的纯洁性,一般希望贫下中农可以成为村干部,如此便产生了公私矛盾。在村干部吃不饱饭,连自身的生存需要都无法得到满足时,又如何能够兼顾村里的工作?因此,以声音为切入点介入《山乡巨变》的研究,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拨以往研究在人物分析上所得出的结论。

再次,借助声音理论分析《山乡巨变》,可以发现“声音”对促进群众身份认同和激发民族共同体想象上的重要作用,可以说,这部作品是对五四民族国家叙事传统的继承。在1980年代以来的文学史研究中,“十七年文学”被认为是“五四”一脉的断裂。1990年代“再解读”的学者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为了建立一个抵抗西方殖民侵略的现代民族国家,构建对未来民族国家的想象,而“十七年文学”对“现代民族国家”的追求正是“反现代的现代性”的体现,“十七年文学”与“五四新文学”在“民族国家”叙事上一脉相承,因此“十七年文学”是“五四新文学”的深层延续。《山乡巨变》中的庆祝会上,在群众的呐喊助威声和对反革命分子此起彼伏的憎恶声中,他们组成一个统一的“民族共同体”,憧憬着民族国家的未来,在“民族国家”这一范畴里,完成了对“现代性”的接续。

中共中央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声音以“工作队下乡”的方式进入乡村,通过广播喇叭扩散,渗透到乡村的各个角落,在统一的听觉空间中涌动着众声喧哗的声音,呈现着官方(规训)与民间(反规训)的声音张力。周立波身兼“精英作家”与“革命作家”的双重身份,以批判性思维和实事求是的态度描写农业合作化运动出现的种种问题,隐晦暴露官方政策的“左”倾错误,借右倾者李月辉的声音,提出他对官方政策如何在农村落地生根的方法建议,为当时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开展提供了理论上的指引,也激发起群众对民族共同体的想象。这些都体现出作者对农业问题的理性思考和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关心。笔者以声音批评方法介入《山乡巨变》研究,发现了文本内蕴的批判性,重构了《山乡巨变》中的声音环境,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对以往人物形象研究结论上的反拨,有利于还原历史现场,窥探当时农业合作化运动过程中存在的诸多问题,整体而言,是对“十七年文学”经典文本的再一次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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