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塔萨尔:规律之外的栖身之所

2022-04-28 09:23阿嘉
中国三峡 2022年3期
关键词:统治者拉美金鱼

文 | 阿嘉

《我们如此热爱格伦达》 2019[阿根廷]胡里奥·科塔萨尔 著陶玉平/林叶青 译南海出版公司

科塔萨尔说:“文学是一种游戏,游戏分为两类,一类像足球,其本质是消遣自己,还有一类则是意义重大、郑重其事的游戏。文学属于后者,这是一场可以让你毕生投入的游戏,你可以为了玩好这场游戏做任何事。”

有了游戏,便意味着有了规则,有了规则便意味着有了约束。规则之所以能成为约束,原因在于大多数人将其视为不可逾越的框架,少数服从多数,久而久之这些束缚便成为了人人遵守的铁律。发明这些规则的人,有的是为了自身利益,有的是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它们都有同样的目的性——将“束缚”转化为常态,而科塔萨尔的小说属于反常态,摆脱约定俗成的、一成不变的、循规蹈矩的日常惯例,将常态推倒,制定一套反常态的规则,以万变应不变。空间与时间的错乱重叠,虚与实的交相呼应,阅读时仿佛在狭小空间里置身于两面平行的镜子之间,身体被无限循环,视界没有了尽头,脚下结实的土地都能使读者感到眩晕,这便是科塔萨尔独一无二的语言风格。

科塔萨尔曾经这么定义过自己的短篇小说,“它们缺乏更确切的名称,所以统称为幻想小说。这些小说反对虚假的现实主义,在一个由一系列规律、原则、因果关系、明确的心理学和精确绘制出的地理书比较和谐地支配世界中,一切事物都是可以描述和解释的。然而就我而言,对现实的真正研究并非对规律,而是针对那些规律之外的东西,是我个人在所有过分天真的现实主义之外对一种文学进行探索的一部分指导原则。”

譬如《小小天堂》这则短篇小说,反乌托邦题材,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讽刺统治者对人民的操控。小说中,某种微小的金鱼成为了举国上下人们喜爱不已的宠物,这个宠物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只能在人体的静脉血管内存活。一只公鸡缩到苍蝇大小,就是这个特殊的金鱼相比于普通金鱼缩小的比例。金鱼需要新陈代谢,排泄物会阻塞血管,人类既要健康的生存,又要养活自己心爱的宠物,就不得不购买消解金鱼代谢物的注射液,而注射液是由统治者管控的,庞大的经济命脉由统治者一手操控,统治者给群众带来的福祉成了利于他们统治的工具,人类感谢统治者,却殊不知他们的幸福更多的源于自己的想象,而非与现实的直接接触。

除了混沌的寓言之外,我们还能从《不合时宜》这篇小说中看到他截然不同的一面,也是他最“温情”的一面,故事的内核是“求而不得的女神”,年幼的主人公爱上了邻居同学的姐姐,压抑的情感如密封在窑洞里的酒罐,随着时间的流逝反倒愈发浓厚。自主人公搬家告别了童年的住所,此后漫长岁月里每一次的悸动都是童年记忆对他的洗礼,他所爱的每一个人的身上似乎都能发现她的影子。那段记忆如同置于拍卖台上的展品,四周一片漆黑,耀眼的光束直直打向它,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加价声,却永远听不见价格落定的锤声。“对他而言,岁月里充满了故事,而她却仿佛没有太多经历”,多年后的重逢并没有让他喜出望外,哪怕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但她依旧停留在“昨天”。

科塔萨尔为故事的主人公赋予了美好的结局,却在最后一刻收束“世界线”,将视角拉到了台灯下写作的人,“文字在拒绝现实,它们已经在纸上滑动了一个小时,已经在纸上展示出自己的模样,那纯粹是缺少依据的私人涂鸦,既然如此,何必再继续写下去了?”苦心经营的美好情感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怅然若失。面对科塔萨尔虚实相依的写作手法,我们在主人公身上寻求共鸣的时候,不妨多一丝提防。

作为拉美文学大爆炸四杰之一,科塔萨尔似乎想通过混沌的寓言、空间与时间的扭曲去暗喻所处环境的虚无,新生与毁灭似乎就一线之隔。拉美大陆原属印第安人,西方文明的入侵占领、土著的妥协退让,使其成为紊乱的“混血”大陆,被其它国家任意蹂躏的“软柿子”,独裁统治者紧跟殖民掠夺之后,居民深陷痛苦的泥淖中。整个洲多年来似乎都被连根拔起,漂浮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无依无靠、备受摧残、民不聊生。侵略、殖民、独裁,灾难接踵而至,科塔萨尔笔下虚与实的交相呼应正是拉美居民对当下颠沛流离的生活的迷茫、对前途未卜的担忧的真实写照。

科塔萨尔的短篇小说善于打破常规,制造混乱,在混乱中建立起无法预知的秩序,就如人行走在黑暗的楼梯间一样,每级楼梯的长宽高都相同却难以揣摩出最后一级台阶在哪里,抑或自以为已是最后一层台阶,一脚踩下,失重感致使身体一阵踉跄。

猜你喜欢
统治者拉美金鱼
可爱的小金鱼
从几枚官印看辽统治者如何以佛教来巩固他们的统治
小金鱼
小金鱼
追踪迈锡尼文明:拉科尼亚的统治者
《公民大会妇女》的统治者问题
略论唐代统治者的畋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