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那片田园

2022-05-10 09:59陈绵泓
新教育 2022年15期
关键词:保亭田园老屋

文/陈绵泓

方寸田园,隐藏在椰林深处。穿过婆娑的椰影,田园往南百米远处有段石头墙,墙内有一座老房子。墙头有些琉璃瓦已经脱落,砖缝间溢出点点墨绿,仿佛在诉说着些许故事。我轻轻地推开点缀着斑驳历史的木门,“吱呀”一声,听那声音都能感觉到是经过了岁月的沉淀。我抚过时光的砖墙,手指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穿行,那是岁月浸透了砖墙,浸透了田园。

老屋往北百米远处有一口水井,老家人称作“口路井”。这口井应该有百年的历史了吧。井内墙壁上长满了青苔,有些墙石已脱落,露出坑坑洼洼的面容;用珊瑚石头砌起的井围,安静地伫立在时光里;青色的石板砖已有些开裂。这口老井,曾经是全村人生活的唯一水源。从沙土里溢出的泉水,晶莹透碧,清澈可鉴。伸头一探,倒影清晰,印在水面上的蓝天白云悠悠荡漾着。即使天旱,井底仍有浅浅一层水,看似已经见底,打上来的水却一点都不浑浊。捧一口水,喝进嘴里,清甜爽口,直沥心窝。

每逢过节回家祭祖时,父亲必先到井头转转,有时还要尝一口井水,再去打开尘封的木门,这仿佛是某种仪式。这可能是对故乡的依恋吧,俗话说:“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推开正屋的门,父亲在椅子上稍稍休息后,便会到田野里漫步。

有一次,父亲呼我陪他去“口路井”旁的田里看看。我们散步在田埂上,任沁凉的露水亲吻着脚丫,彼此都享受着乡园此刻的静逸。他望着深邃的天空,脚踏着坚实的土地,给我讲起了那沧海桑田的往事。

那时,我的祖父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血气方刚,而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曾经是一方富商大贾,赚了很多钱,成了远近闻名的富主。祖父说,有一天,“山猫”持枪入室抢劫,金银布匹一担又一担地被挑出家门,最后只留下了几张不能搬走的床凳。曾经的富主从此家境没落,成了再平凡不过的贫穷人家,甚至连供祖父上学的钱也没有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没有丝毫起色。

祖父知道,只有读书,才可以改变命运。遭过劫难的家只剩供一家人糊口的方寸田园和避雨遮风的老屋。一贫如洗的家尽了最大的能力也只能勉强供祖父上完小学。之后,祖父被迫辍学。祖父很想上学,但是曾祖父和曾祖母已年老力衰,无能为力了。—没钱,怎么办?祖父便在外面摆摊,替人画像,挣点零钱买些笔墨。

也许是祖父有画画的天赋,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别人觉得祖父画的画还不错,所以也有人买祖父的画,收入也还算可以。就这样,祖父一边画画赚钱,一边刻苦学习,为的是有朝一日能跳出农门,改变一家人的命运。苍天不负有心人,祖父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他高考顺利考上了武汉地质学院,成了20世纪60年代的大学生—真正的天之骄子。

可是,命运有时会和人开玩笑,就在祖父即将毕业时,村里却有人寄信到学校诬陷他,说他出身富农家庭,而且亲戚还有海外关系。就因为这样,祖父又由堂堂的天之骄子沦落回尘土满面的乡野村民。

不久后,祖父便离开了这片故土,到保亭去打零工,这一去就是几十年。刚到保亭那些年,祖父的工作并没有安定下来,虽然能赚点钱,但也仅能养家糊口。时间在平凡中流逝,转机也在悄悄降临。

人们常说,如果老天为你关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你要试着去寻找它。当时保亭琼剧团招聘绘画幕景人才,祖父正巧路过,他没多想,拿着一支笔,光着脚就进去了。考官看祖父一副乡下人模样,瞧不起他,对他说话也是高声傲气的,而祖父为了工作,只能忍气吞声埋头准备作画。当考试开始,祖父一下笔就把考场中的考官惊呆了—这一笔苍劲有力,墨汁几乎渗透布背。

不一会儿,祖父停下笔来,把考卷交上去。他画的正是那片田野、那间老屋,没有其他颜色,没有旁衬,他用水墨诠释了中国画的内涵。

考官一反前态,对祖父说:“就你了,走吧。”就这样祖父走进了命运为他打开的另一扇门。后来因为政策平反,人才紧缺,专业对口的祖父又被调到县国土局工作,成了真正的国家工作人员。饱经生活风霜洗礼的祖父极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他兢兢业业,用纯朴的品格赢得了国土局领导的信任。依当时的规章制度,单位只允许同一个人管一个公章,领导却破例把三个重要的公章交给祖父保管监用。要知道这几个公章的权力在当时有多大,随手盖一个章就能在城里买一栋二层小楼,但祖父从不滥用职权,他一生都没有辜负组织对他的信任和期望。

一年又一年,祖父在官场沉浮了多年,也许他觉得官场远不如自己的故乡悠闲。于是祖父在工作之余,画了许多山水画,其中画的最多的,还是故乡的那片田园。在多次思想斗争后,祖父做出了一个超乎常人的决定—提前退休。领到退休证后,祖父便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回到了那片生他养他的田园。

而父亲,也是从这片田园的小学里走出去的大学生。他为了追求梦想,大学一毕业便留学东洋,但他也始终放不下故乡的老屋与年迈的祖父母,所以毅然提前回国了,然而他最终却没能回到田园去。为了生活,也为了工作,他停留在了县城。

每次讲到这儿,父亲就会用脚踩踩这片土地,眼中似乎闪着一点光,那是泪,不,那不是泪!那是对故乡的眷恋。透过那点光,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故乡。正如艾青所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那田园与老屋,还有那“口路井”静静地在那里相互守望,成了回不去的故乡。

父亲低下头,捻起了一点土,撒向空中。这捻土里包含着父亲对故乡的思念与回忆,落在了父亲曾经走过的地方。

如今是深秋,我却看到了春天的景象,这片土地躺在那儿,寂寞无声。春天撒在它身上的不仅是种子,还有希望。这片土地孕育的希望,不只有这些……祖父与父亲,也只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一小部分。

我们从田里走过,土又松又软,父亲的脚印深深浅浅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留下的,何止是父亲的足迹啊,而是把父亲的乡愁也深深地印在了这片土地上,带着父亲的思与念,刻了上去。父亲越走越远,足迹却不曾模糊,深深浅浅的脚印中,永远保留着那片思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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