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里的彝家时光

2022-06-07 20:25陈于晓
金沙江文艺 2022年6期
关键词:青石板空旷戏台

陈于晓

入彝和园,仿佛一头砸入了一匹彝绣。是彝绣么?我说一整个彝和园就是一匹精美的彝绣,这可以么?只是这个“砸”字,感觉“重”了一些,清风吹拂着,入彝和园的脚步,其实也可以是轻轻地,什么都不驚动的那一种。

彝绣街上,也是静静的。忽然觉得,几双巧手,飞针走线的声音,倒是有点响。有时,我会觉得,这翩翩在指尖上的,其实是时间。就像某一刻,我敲击着键盘,在写一首水灵灵的诗篇,键盘上漾动着的,也是时间。

这彝绣,也是水灵灵的诗篇。这盛开在指尖上的图案,都玲珑着美妙的意境。是玲珑,仿佛只有玲珑,才会剔透起来。真的,从一匹剔透的彝绣中,是可以看得见彩云的,彩云之南的云彩,婀娜的,盈盈的,风情款款的,是特别惊艳的那一种。对,是惊艳,很多时候,它会引来羡慕的眼光。倘若看仔细了,会发现,这云彩,偶尔也会呈现出“桥”的形态,这个时候,也许这云彩,就成彩虹了。

你闻到的花香,我以为,也是从某一匹彝绣中逸出的,这栩栩如生的鲜花,可能真的是“生”的。只是那花瓣之上的露珠,已经隐去了,那晶莹,或许已沉淀为彝绣的一种品质。或者,又听见鸟鸣了,恍惚之间,会觉得,这些鸟鸣,也是从彝绣中溢出来的,但事实上,这些鸟鸣可能就藏在彝绣园的某一处,是被某一双巧手,在不经意之间,织进了彝绣。

路过这些埋头织绣的彝家女子,我应该悄悄地,免得她们把我的影子,也织了进去。把我的影子织进去,倒也无妨,我担心的是,她们把我的心跳和呼吸,也织进去了。因为在彝和园,我还来不及把心跳和呼吸,调整到最佳的节奏。还好,我从彝绣中听见的,是彝家女子的呼吸与心跳,那轻柔的呼吸,以及那带一些羞涩的心跳。

此刻,如果我驻足于一匹彝绣,沁入我心脾的,可能是彝家泥土的芳香,这种芳香,掺杂着憨厚的韵味,当然这种芳香是在被岁月滤净之后留存下来的。那图案之间的蓝,映着的却是这一刻的天空,这一刻彝和园之上的天空。蓝蓝的,再深下去一些,或许就成了时空深处的隐喻,但若是再浅上一些,则是一汪蓝水漏了出来,简直要滴答着彝和园了。

彝和园就是一匹彝绣,这我说过,当彝和园就是一匹彝绣,流淌在彝绣中的时光,就是那些旧成了经典的。这个时候,一匹彝绣,仿佛也会沉甸甸地,起居在岁月之中了。

此时,这一波一波的喧闹,这一阵一阵的说笑声,大抵也没有落在彝绣上,它们只是从彝家女子的指尖上,滑了下来,然后丢入人流不见了,好像许多的时间,我记得都是这样消失的。匠人街上,这铜匠、铁匠、石匠、篾匠……这些工匠们,叮叮咚咚地锤打着,或者孜孜不倦地劳作着,他们埋头在彝绣之外。在这些工匠手中“制造”的,我们叫世俗,叫生活。而我们的日常,就是在这样的平淡之中,日复着一日。

很多时候,日子就像这古街市的流水,很少泛动波澜。或者,偶尔,风乍起时,也会吹皱一池柔水。在这柔水之上,我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在水上的古戏台了。旧年的那些人和事,那些已经褪了色的光与影,慢慢地被人们搬上了古戏台。故事大多是很奇妙的,我说的是戏中的故事,一些时候,我们仿佛就生活在戏中,但事实上,我们确实在很多时候也无法置身于戏外。

“天地无私贵贱皆为角色,古今如梦往来只换衣冠。”这一副对联,大抵道尽了人世间的许多“道理”,虽然我读了数遍,都只能说是好像懂了,仿佛也悟了,却总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老想着的是旧年生活在乡间,在逢年过节时,村上的戏台,也常常会有演出。那些演员,往往是农家人,他们换上戏装,就成了戏中人,说着戏中的话,做着戏中的事;脱下戏装,就成为我们中的一位,聊聊家长里短或者在田间辛苦劳作。说白了,在戏里在戏外,也许只隔着一套戏装而已。不过我们默默地大多数,终究是戏外人。

风吹动着古戏台,这是彝和园的古戏台,在没有演出的时候,戏台是空旷的,风吹拂着这空旷,于是感觉风也空旷了起来。但风终究是不空旷的,在彝和园,大多时候,人流如织,风一天到晚地忙碌着,在人群中穿梭。此刻,我没看清楚,风是吹动了,还是没有吹动茅州古衙。这茅州古衙,如果在时光中,再斑驳上一些,我依然想不出,它会坐落在戏中,还是戏外?

其实我更喜欢的,是在青石板上走走,大凡古街古巷,多是青石板连缀起来的。有时,我会蹲下来,抚摩一下石板上的某一层苔藓,那是青石板的“青”,当然也是青石板的温度,青石板当然是有温度的。或者,这苔藓,也就是光阴。很多年了,光阴慢慢地积淀着,就化作了苔藓。有时,我也会从苔藓的厚薄中,判断一下一座老街的“年龄”。当然这不“准确”,可是在老街中走动,我们又需要什么“准确”呢?比如我,在意的似乎只是烟火,或者叫烟火的味道。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还有什么,比烟火更可亲呢?这些明清的老建筑,蕴含着水墨的意境。若是飘着雨,在雨蒙蒙天色的润泽下,就更像是一卷水墨了。而所谓的水墨,不就是烟雨么?这烟雨,是烟火的“烟”,于是老街的所谓沧桑所谓风韵,也就是烟火的一种色泽。那黛瓦粉墙,说穿了,也就是烟火的一种。街市两边林立的店铺,可以算作是烟火的容器。而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无非是隐约在烟火中的栩栩风情。

空气微醺,有时酽酽的,有时又冷不丁地,被一缕风吹淡了一些。小院里的花朵,有欲开未开的,也有大朵热烈地开放着。我喜欢闻着那一丝微微的花香,或者淡淡的草汁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的,一定有着牟定油腐乳的气息。在你的行囊中,这油腐乳,或许是值得放上一点的。

找一合适处,歇脚,不妨来一杯茶,这是彝家的茶。在彝和园,走的时间长了,喝上一杯茶,仿佛会有一种“敲门试问野人家”的心境,其实这里没有“野人家”,若有若无的茶雾中,逸出的也只有山野的气息。若是不渴,这茶不妨细品,生活中的许多味道,都是细细品得的。比如,这彝和园,你也得细品,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地品,才能品得其中“真味”,才能真正地沉浸在其中,做一回彝家人。

若是喜欢酒的,就喝酒,彝家有好酒,备在岁月深处,或者说就备在彝和园的深处。你可以认为,这酒,是彝和园的流水酿的,当然你更可以认为,这酒是彝家的光阴酿的。因为这酒中,有着彝家五谷的醇香,隐约着彝家宁静的日落日出。我希望你就喝得微醺,那是一种曼妙的境界,当然,如果大醉,其实也无妨。酣畅淋漓,是另一种开阔的境界。492D86EB-FC00-4CB9-948A-5D629ABF31BD

只是无论是茶的境界,还是酒的境界,都不过是彝和园境界的一种。在彝和园的氤氲中,亭台楼阁是参参差差的旋律,有时悠扬,而小桥流水始终只是一支小曲,婉转着。我走过的时候,脚步湿漉漉的,终究彝和园是水地,如果把彝和园当作一个梦,相信这里就是我的梦里水乡。

其实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左脚舞。以至于来到这左脚舞的故乡,我的心里一直在纠结,迈入彝和园的第一步,是该先跨左脚,还是右脚?抑或就按“男左女右”的规矩来。这么无来由地“纠结”着,想想也好笑。

她说,左脚舞,就是打歌、打跳、叠脚、跺脚的意思,彝语叫“咕遮”,感觉还是“咕嗻”动听一些,一个象声词,领着一群象声词,或者很多的象声词,汇合在一起,在空旷或者热闹中响起,让“左脚舞”,增添了许多风韵。这是一种传承了千百年的古代跳歌文化,歌是跳的、踏的、打的,也许如此,这歌,在空灵之中,又有了脚踏实地的隐喻。当然,这种“隐喻”,可能只是我想像出来的。但踏歌,又何尝不是一种来自大地的欢乐呢。我们在大地之上劳作,寻觅爱情,歌唱与舞蹈,我们永远和大地相亲。也许这左脚舞,也是一种出于对泥土的敬意吧?

如果说左脚舞叩着的是生生不息的土地,那些龙头四弦琴,纷扬着的是不是一种流水的韵律?四弦琴声,想来也是流水的一种,只是这种流水,可能不是潺潺或者淙淙的那一种,它采用的可能是和左脚舞一样的象声词,也因此,这四弦琴,和左脚舞配合得如此默契,像彝家大地上的泥与水,交融在一起。

在彝和园,我总觉得,左脚舞的盛大场面,像是一朵七彩的繁花,在“咕遮”怒放,只是这花开的声响,也太大了一些,简直像了一种沸腾。如果把声响按低一些,也许这左脚舞,就是一枚轻轻荡着的涟漪了。对的,是涟漪,在一圈圈地漾着。

或者,漾开成一朵荷花。像荷花么?我觉得像。只是这舞步,有点不像荷叶在摇曳,荷叶的摇曳,似乎要轻柔得多。但那旋律,却是像的,像荷叶般地青绿或者清澈着。这时,荷的旋律,左脚舞的旋律,都是一种看不见但可以触及的存在。

琴声落下之时,舞步也戛然而止,一曲终了,等待着下一曲响起。彝和园的生活是热闹的,抑或彝和园的生活终究是安静的。只不知那些红灯笼,是热闹的所在,还是安静的所在。也许,在黄昏,那次第的灯火,就是红灯笼点亮的。

华灯初上时的彝和园,也许是最迷人的。吹拂着的晚风,是彝家的晚风,或者也说不出这晚风与别处的,有什么不同。流水也是彝家的流水,听水声好像与别处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但若是想及了这里是左脚舞的故乡,四弦琴的产地,或许,这风和流水,也就别有风情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守著一方的水土,只要你静下来,就会品味出,这一方水土与另一处,总是有着许多区别的,这叫特色。在彝和园,这灵性,这文化底蕴,是属于牟定彝家的。

彝和园的暮色中,流淌着牟定彝家的流年。也许只有脚步声,到哪儿都是一样的。但踩在青石板上,与踩在院子的某一角,脚步所发出的声响,可能是不一样的。我的脚步很轻,怕踩疼了这夜色。夜色中,那浓一些的,一团一团的,像是乡愁,那是彝家的乡愁,一旦浸润在我的心上,或许也就是我的乡愁了。而那些淡一些的,薄薄的,则像是一曲催眠,间或有一些小生灵的啼鸣,在闪闪烁烁,这样的曲子,则是用来潮湿梦乡的。

月亮,自然也是湿漉漉的,它从水中爬上来,尤其是刚半个的时候,模样特别的可爱。当月亮来到了某个客栈,月光就咣当了一地。这些月光,就像掉落在地上的时光,当然是捡不起来的。但我知道,这些月光,是可以入梦的,自然也可以一直让月光在梦外咣当。这一晚,我要做的,是彝家的梦呢,还是别的,比如做彝和园的梦,但或许,这彝和园的梦和彝家的梦,是同一个梦。

梦里不知身在彝和园,醒来之时,大抵我就知道了。于我,这彝和园是一个梦幻么,抑或,彝和园本身就是一个梦幻。

责任编辑:李军学492D86EB-FC00-4CB9-948A-5D629ABF31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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