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与龙舟绑在一起

2022-06-28 14:48渠魁袁文艺
中华手工 2022年6期
关键词:九江龙舟

渠魁 袁文艺

朱石明小心翼翼捏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从一间平房里走出来,赶紧把大家邀进屋子,原来这就是他所创办的“九江龙舟俱乐部”的办公室。这个位于佛山市南海区九江镇的训练基地,不仅训练出了一流的龙舟队, 还培养了不少优秀的国家级龙舟教练。

朱石明很低调,只是反复讲龙舟的传统、扒龙舟的故事,以及九江岸边那些跟着龙舟跑的孩子。

朱石明是广东省非遗项目赛龙舟(九江传统龙舟)的代表性传承人,他说自己的性命是跟龙舟绑在一起的。打开文件袋,是个本子,里面全是他这些年关于龙舟的记录。他展示了其中几页,那是他对九江龙舟的总结,分门别类罗列了龙舟的基本要素,从龙舟的构造、木料、保管,到历史上龙舟的发展情况;从龙舟会的组织构成到龙舟比赛的要点、礼仪等,应有尽有。

他想写本关于龙舟的书,“可是我只上过两三年学”,他心里都有,却写不出来。他觉得遗憾,于是去找当地文化站的工作人员,觉得这些故事、礼仪、习俗,非得要记录下来不可,不然就失传了。

九江的龙舟气息是能嗅到的,从新堤西路到新堤东路,从九江大道到儒林路,竞渡之声此起彼伏,从未停歇。九江的灵魂是由龙舟构成的,它的韵律就是龙舟鼓点的节奏,跟朱石明一样,九江人是听着这个声音长大的。

一条龙舟就是一个村的神灵

突然瓢泼大雨,朱石明坐在桥下的木板凳上。十几米外的雨中,队员们正在训练。

对朱石明而言,扒龙舟是自然而然的经验,是身体切肤的记忆,也是关乎内心的某种精神内核。他也经历过这样弹珠一般的雨中训练,潮湿的空气让他陷入了回忆。

九江,大小9 条河涌的水源,从这里汇合流入西江,自古就有“九曲十三弯”的美称,它的名字也来自于此。这里几乎村村都有龙舟,有些人多或富裕的村,还不止1条。

明代万历年间,九江龙舟就已经颇为兴盛。在光绪《九江儒林乡志》详细记载了九江传统龙舟的形制,即使今天这点也没变——龙头后面插着龙牌,龙牌两侧是船头旗,再往后是罗伞、鼓手、帅旗,再一个罗伞、铜锣、七星旗,最后是龙尾。朱石明清晰记得每一道次序,每一个讲究,用他的话说,这都是传统。

在九江,起龙之后的采青是在国庆节的前几天。必须是在凌晨,在河涌的埠头祭拜,点上蜡烛。新龙舟从附近出发,在黑暗中寻找星星烛火之光。扒到埠头开始采青,要悄无声息,因为老龙尚未完全醒来。直到人们把采集来的柚子叶放进龙口,瞬时鼓炮齐鸣,龙才醒来,开始在河涌中游来游去。

20世纪60年代初,九江传统龙舟曾出现了一段兴盛期。那一年国庆节,九江公社组织了一场西江竞渡,盛况空前,朱石明记忆犹新。1976年后,九江原本的62条龙舟只剩下33条。1978年,龙舟竞渡的传统又回来了,人们像久旱逢雨一般,岸边站满了人,他们请出深埋在河涌中幸存的老龍舟,小心翼翼地清理10多年的淤泥与水草,又请最好的匠人进行修理、刷漆。

似乎龙舟传统就植根在九江人的集体无意识里。即便从未见过龙舟的孩子,也能迅速捡拾起血液里的龙舟基因,要么表现出极大兴趣,要么几乎上手就能划得像模像样。到20世纪80年代九江镇的龙舟习俗已经基本得到了恢复和发展。每年国庆前后,龙舟威武穿行在河面上,锣鼓声、欢呼声和岸边人群的呐喊助威声、鞭炮声夹杂在一起,沿河的村落也沸腾起来了。

一条龙舟似乎就是一个村子的神灵。在广东,祭神也是大众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一部分。与龙舟相关的一切都与好运有关,九江人投高标,竞买龙舟相关的物品,也颇有当地特色。国庆后一两天,人们聚在一起,开始拍卖这一年扒龙舟的相关物品,村民竞价,价高者得。村里龙舟出海得到的令旗、采青得到的龙酒,甚至龙舟饭用过的碗筷、剩下的酒水饮料等与龙舟相关的一切,都能引来大家的“竞价”,都希望沾沾喜气,得个“好意头”

龙舟是一种荣耀

对村民来说,能参与到龙舟事务中,是一种荣耀。

每一条龙舟都有龙舟会,过去的龙舟会以宗族为单位,后来慢慢变为以村落为单位。每个龙舟会都以村名或社庙名冠名,名字就写在龙舟牌上。龙舟会里的成员一般是由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热心人士和村干部担任。围绕着龙舟,一年里有不少事儿要张罗,例如后勤、器械、筹款、账目、各类习俗活动事宜安排等,这都需要龙舟会内各司其职,才能搭配得好。

朱石明觉得,只有吃了龙舟饭,才算体验了完整的龙舟文化。明末学者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就对龙舟赛后最隆重的环节——吃龙舟饭的场景有详细的记载。过去是村里人一起煮龙舟饭,现在更多是在酒楼或请人来煮。但无论哪种吃法,一定少不了榄菜烧肉这道菜,它的含义是“榄角榄角,出头露角”。

这一天,外地的本村人都要回家吃饭,在香港、澳门以及海外的亲戚也会应时赶回。龙舟饭的讲究是,今年你请,明年我请,村里人轮流着来。朱石明说:“一个村有上百桌甚至几百桌,有些家庭富足,吃得丰盛些,但你就是请吃大盆菜,也没有关系。龙舟饭的重点不是吃饭,而是相聚和团圆。”

九江龙舟爱结契,跟周边各村龙舟结为兄弟。据说原因是旧时村民大多卖鱼为生,在河涌上行驶的渔船认识了朋友,就在生意、生活上互相帮忙,成了“阿契”。阿契组织龙舟活动,联络友谊与情感,增进了村子之间的情谊。一条龙舟拉近了村民们的距离,也拉近了村子之间的距离。

阅尽沧桑的赤子之心

村里每年都要扒龙舟,全村男人都会抢着报名,小孩也盼着赶紧长大,能参加龙舟赛。朱石明小时候,常常在龙舟旁久久不肯离去。长大后,他成了龙舟上的领头羊——龙舟上坐第一排的人。后来有了2个儿子后,朱石明仍旧年年扒龙舟,孩子们就远远在岸边看。这样的记忆和熏陶,是孩子成年后无论何时都无法忘怀的。

小儿子朱贤勤不到1岁就在龙舟里玩耍。再大一点,一放学他就拉着同学去看龙舟,趁没有人,东摸摸西摸摸,还未学扒龙舟,已经摸熟了龙舟的构造。第一次看着哥哥坐龙舟出海,想偷偷混进去,被朱石明发现,被拉下来的朱贤勤只能边哭边追着龙舟跑。因为村里人早早立下规矩,不到16岁不能扒龙舟。因此,朱贤勤总想着赶紧长大,能像爸爸那样驾着龙舟出海。大学毕业后,朱贤勤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为九江传统龙舟技艺的非遗传承人,算是为心里那个追着龙舟跑的小男孩,还了愿。

后来,朱石明和儿子朱贤勤组建了一支龙舟队伍,参加全国的、亚洲的,乃至全世界的龙舟比赛。

桥下雨声还在继续,朱石明指着远处雨中训练的队员说:“20-35岁,是扒龙舟最好的年龄,体重70-75千克、身高1.75米左右最好不过。扒龙舟,脾气急躁的人不能带扒,心里急,太快, 鼓声和后面的人都跟不上;动作太慢的人也不行。当‘领头羊’,性格、思维、团队精神,缺一不可。”

朱石明继续说:“一队人, 起步、拐弯、冲刺,要什么速度,怎么配合,大家心里都有数。”他看着这支龙舟往返了许多回,判断每个人的优势和不足。从当扒丁,再当扒丁的老师,熟知龙舟历史、仪式、技艺,长年的精进,似乎让朱石明和龙舟合为了一体。

“现在听见鼓声,也还是很激动。”老人还在那座桥下,眼神期待着一艘训练龙舟归来。人过七旬,阅尽人世沧桑,也未能磨灭他对龙舟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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