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旧梦(外一篇)

2022-09-20 05:24巫正利
翠苑 2022年4期
关键词:渔港老街码头

○ 巫正利

再次走进一个叫南阳镇的文达介山老街,时值寒冬将尽、新春将至。那老房顶上曾经令人凝神振奋的苍翠瓦松,今时唯余垂萎枯焦纤瘦的淡褐色,它们和脚下的老屋一起,又历经了一轮风霜雨雪的洗礼。

蜿蜒狭窄的老石巷里,近年翻建的新楼房与那些低矮破旧的商铺,或隔街对峙,或毗邻而立,老街冷清静寂,曾经的热闹繁华不再。脱去白灰的红砖,褪色的门板、窗棂和铭牌,磨得光滑的石板路……时光的刀痕无处不在。

古旧的石板路上,一行十余人的采风队伍走过来,相互的交谈和笑语掀起一阵阵热闹,便吵醒了似在倦意绵绵睡意沉沉中的老街。

凝望脚下规整排列的青石板上,大大小小坑洼遍布,其上定然有当年驮货的骡子往来的足印,抑或马蹄踏过的痕迹。耳畔仿若响起清脆的马蹄声。马蹄声吵醒了弄堂的清晨,响彻石巷的角角落落,唤起了每个商铺的店家和伙计。

一转眼,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只要在这个时间点以前,随便什么季节,随便哪一年,随便哪一天,当黎明从这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上空浅浅地出现的时候,深蓝的天空上,闪烁一夜的星星依然闪烁,四野的鸡鸣此起彼伏,不知谁家的伙计打着哈欠轻轻取下第一块铺板,接着,满街都是取铺板的声音,起初轻手轻脚,不久就很随意率性,满街的人无论东家还是帮工,都该起床啦。

取完铺板,天空就放亮啦。家家柜台前面檐下的红灯笼,在晨风中晃荡。好客的伙计、精明的掌柜、沉稳的东家,都准备好了温和的微笑,等待顾客上门。吆喝声便起来了,喝江水长大的伙计,吆喝声跟唱歌似的。屋檐之上,或直立,或斜撑的是一竿竿旗幡。从旗幡的形制、材料和文字,看得出东家的学识和品味。茶叶店的清澈、头饰发箍和木梳店富贵,油坊的腻烦,糕点店的香脆,绸缎庄的华贵,土布店的朴实、药材店的古旧、文房四宝店沉稳……还有那些铁匠铺、剃头店、麻线店、烟斗点、刀剪店、纸烛店。肉铺的旁边,是一个书场,说书艺人左手打扇,右手持惊堂木,往往说到动情处,放下惊堂木,提起茶壶喝一口,旁边肉铺剔骨剁肉的斩刀恰好砍到案板上,准确无误地补了惊堂木的缺。

阳光洒在鱼鳞瓦片上,瓦缝中有小草和青苔在好看地生长。那时候的老街并不老,高低错落的土木瓦房分列街道两边,青砖侧立铺成的街道中间,是一溜半米见方的青石板,一块接一块,从街头一直铺到街尾。石板下面,是长流的溪水,日常兼排雨水,若遇火灾,随便揭开哪一块青石板,把水流堵起来,便是消防取水口。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男男女女,有的怀揣铜钿,上街购买农具和生活必需品,有的担一担莲藕或者小菜,在众多店铺前面找一方空地,只要不挡了店铺进出,歇下担子便开始做生意,待生意做完,有了铜钿,再去购买所需的农具或生活必需品。乡下赶街的百姓,多是第二种,因此,见天街道两边总是箩筐挨着箩筐、竹匾挤着竹匾,这边卖鸡,那边卖鱼,侧旁说不定就是卖香葱芫荽的,甚至是肩挑的烧饼挑子或者馄饨挑子。热热闹闹,用乡下人羞涩、笨拙而诚实的方式,进行一桩桩买卖。

行商坐贾与乡上百姓,构成了街道的全部。早晨尚可容许车马通过,木制的车轮从青砖上轰隆隆滚过,清脆的马蹄声,敲击着石板。逼近正午,街面热闹非凡,车马无法通行,人挤人,水泄不通,块头大的人只能侧身而行,背背篓的人,把背篓顶到头上。

那时候,一条街道,就是一个世界,在这里应有尽有,各地的商品汇聚在这里,此地的商品也可流通到各地。每一个人都盼望着这样的繁华,在这条街道上永远繁华下去。

可是,仿佛就一夜的事情,过眼繁华都不在了。行商坐贾选择更大的集镇或城市,狭窄的街道因无法通行更多的车马、更不能通汽车,而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年青一代陆续搬走,留下满街的冷清与落寞。

毕竟时光挡不住,世人皆向繁华生。老街像一个跟不上时代步伐的老人,终究被时代抛弃。今天,竟让人怀疑,这条老街当年是否真的繁华过?

出得老街来,站在老街南侧汽车行人南来北往的石桥上,桥下是夕照下明净如一条锦带似的协兴河,一河清亮温润,静水无波。安安静静地伴着老街,在这人间做着它烟火俗世里各式各样绮丽斑斓的梦。

在渔港的一个下午

车门推开,鞋底踏上地面那一刻,南黄海的风裹挟着渔港特有的气息,有些热情过度地迎接了我们。白露节气后的风,清凉宜人,扬起耳边浮发,风声入耳,浓浓郁郁的鱼腥味儿大大咧咧毫不客气地灌进我们的鼻孔。

“哇,这气味,好浓啊!”

“够地道!”

各种惊叹,响成一片,纷纷表达着对空气中的咸腥味的不适。片刻间,一行人便因这渔港的空气,在嗅觉上实现了大一统。

这个名叫塘芦港的港口,曾经两次在汽车上与它擦身而过,因时光匆匆而目的地不是它,只能从远处,悄悄地瞄了瞄它颇有些历史沧桑与厚重感的港口老船闸。

此行我们直奔港口。港内中心水域开阔,一汪碧绿的水波轻轻晃动。对岸桅樯林立,部分渔船静泊在港内,船上无人员走动,那该是暂时没有出海意向的船只。我们所处这一岸并列的几个码头,都呈长条形,深入粼粼水波中。离我们最近的码头此时闲置,一行人纷纷踏上码头直走到尽处,去亲近海水,去观览对岸自成气势的船阵,去寻找角度把蓝天白云渔港船只水波,拍摄成自己眼中最美的图画。一些被踩踏而碎裂的蟹壳蟹鳌蟹腿、被踩扁的小鱼小虾,散落在码头地面上,它们似乎在提醒你这码头上曾经有过的热闹。就在我们四处打量观望、拍景期间,一阵突然加大分贝、加快频率“哒哒哒哒……”作响的机器马达声,吸住众多目光,在中心水域和对岸的船阵之间,一艘渔船踏浪前行,很快驶出我们的视线。出海打鱼?它是肩负这使命而去的吧。它前方的目的地,是我们这等没出过海、没坐过海轮的人,能生出各种幻想来的神秘之地。那里海水的颜色、海波的形态、海浪的气势,我们无一不想亲眼得见。只叹生不出一双海鸟的翅膀,能随船前往。盯着渔船留下的一线波纹,一半心思已不在码头上。

空旷的码头自然有助于拍照,有助于凝神遐思,却不能让人走近这渔港的灵魂。就在我们左侧临近的那个码头,左右两边各自停泊了一艘渔船,船上船下人头攒动,人语喧喧。一艘船上,半空中垂下的钓钩,正勾起一口绿色的大网,七八名男子围着它七手八脚地加以梳理。另一艘船三两个黧黑面容与肤色、裤腿挽至膝盖的男子,在甲板与码头间来回往返。

我们中的几个兴致盎然者,赶过去。最先见到一台电子台秤立在码头地面中央,台秤上一筐小黄鱼正待价而沽。一个脚穿高帮水靴、大腹便便、项戴粗粗金项链的男子,背着双手低头专注地看向这一筐鱼做思考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船老大们熟悉的某个做海鲜生意的老主顾。我们绕开几个人往前走。码头边上靠近船身的一侧,叠放着大大小小几筐虾、鲳片鱼、小黄鱼。无一例外,那些鱼虾们,都跟冰块冰坨冰碴们安静共处在一个空间里。那些没被冰块冰碴遮掩住的小黄鱼,每一条都露出黑亮的眼睛,它们似乎只是被寒冰瞬间冻住了身体的每个细胞,鲜活的生命还在它们身上,脑畔还响着只有它们能听见的海水滑过它们身体的声音。

没见到满船鱼虾蟹的景象,忍不住向旁边一位脚穿短水靴的大姐一番问询:“今天渔船都进来了吗?他们(船上人)货都卸好了?……”大姐耐心细致回答我,他们早都进来卸好货了,那些新鲜的海产有的去了海鲜市场,有的去了冻库。多数船只卸下货品后,又出海去了。一般在明天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回到港口码头来。

内心里小小叹了一口气,惋惜和遗憾自己晚到了一个时辰,错过了这个渔港最热气腾腾的时光。虽然有此遗憾,国家级中心渔港之一的吕四渔港,离居处就不远,每年开渔盛会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的壮观场景,却只在各种媒介上浏览,并不愿奔去亲见。大体是那场景太过热烈,对于不喜欢蹭热度的娴静者,塘芦港这样沉静的小家碧玉,更具烟火气,更投脾气。

回转至港口岸边,一排平房下,两副不知已退役多少年的铁锚,静静休憩在水泥墙角边,通身厚厚的铁锈,颜色已经鲜亮到近似于红铜,那些在海水里出入过无数回合的长长短短的尖角还清晰可见。站下来凝望,匆匆来又将匆匆离去的我,突然有些羡慕嫉妒这两副铁锚,它们对这渔港的寒来暑往,比我这仓促的过客知道得更多,它们与这渔港一样,才拥有去与时间对峙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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