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雀”考

2022-10-14 06:32石冬梅王艺然
文物春秋 2022年4期
关键词:器形金文青铜

石冬梅 王艺然

(河北大学 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作为青铜酒器之一的爵,常见器形为前有流,后有尾,中为杯,侧有鋬,下有三足,上或有柱。《说文解字》中的“爵”字有两形(图一),解释为:“象爵之形,中有鬯酒,又持之也。所以饮器象爵者,取其鸣节节足足也。即略切。”前人对此段文字中两处“象爵”的解释争论颇多,然并未形成共识,今不揣浅陋,续考之。

图一 《说文解字》中的“爵”字字形

一、前人“象爵”之解

王黼《宣和博古图》中录有商代青铜爵的器形,并将爵之器形同雀之形体进行类比,前流视为雀之喙,后尾视为雀之尾,三足视为雀之双足。其云:“爵则又取其雀之象,盖‘爵’之字通于雀。雀小者之道,下顺而上逆也,俛而啄,仰而四顾,其虑患也深。今考诸爵,前若噣,后若尾,足修而锐,形若戈然,两柱为耳。”

桂馥引《孟子》《晋书》中“驱爵(雀)”之义,证“雀”“爵”二字因音同而常在文献典籍中混用,故认为“象爵之形”即为“象雀之形”。

二、“爵”字与实物的关系考

马承源在《中国青铜器》中梳理了青铜爵的器形演变:夏代晚期,多数青铜爵流、尾较长且倾斜角度较小,多不设柱或配钉状柱,杯体横截面为椭圆形,平底,鋬弧度较大且与一足处于一条垂直线;商代早期,流加宽,流的倾斜弧度加大,流与口缘处设柱,多为钉形柱、菌形柱;商代中期,杯体横截面为圆形,柱普遍存在,为平顶帽形柱,三足向粗壮的尖棱形发展;商代晚期,流、尾长度比例接近,柱渐往后移,多为菌形柱,亦有帽形柱,鋬多饰以牺首,足多为三角锥形。将这一变化序列与“爵”字字形进行对照,可以考证二者之间的关系。

甲骨文“爵”字字形(图二)与青铜爵器形类似,既有用于倾酒的流,又有尖状尾,以向上短箭头表示柱,以直线或曲线表示青铜爵的平底或圜底,下部有明显的高足,有的字于杯体之侧绘有鋬手,杯内侧以短线或“口”字形表示酒液。将《甲骨文合集》中所收录不同“爵”字字形与商代不同时期的青铜爵器形进行比对可发现,两者之间的演变过程基本一致。如“合22056”,流长于尾,柱的位置靠近口缘,平底,鋬手与一足处于一条垂直线,与商代早期青铜爵器形相似(图二,1)。再如“合18570”未绘出流与尾,只是于左上侧开口标示出流的位置,柱、鋬皆具,以四笔绘出两足,以曲线绘出圜底,与商代中晚期青铜爵器形相似(图二,2)。“合30173”,柱、足、流皆具,尾、鋬简省,以短横线表示酒液(图二,3)。“合36537”加入构件“又”,以表示持握(图二,4)。

图二 甲骨文“爵”字字形

图三 西周时期金文“爵”字字形

从以上所述“爵”字字形演变历史来看,早期的“爵”字为象形文字,是先人们根据青铜酒器爵的器形造出的。西周中晚期,金文“爵”字加入了表示手和酒的构件,由象形字逐渐演变为会意字,后代的大篆、小篆以及现代汉字的“爵”字字形皆是由此字会意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爵”字字形经历了漫长的演变过程,造字法由象形变成了会意,成为后人认识其真面目的巨大障碍,这或许也就是许慎等文字学家未能透彻解析它的原因。

三、爵之器形来源考

后世众多的文字学家之所以认为“爵象雀形”,是因为他们注意到了“爵”“雀”存在某种特殊的关系,于是纷纷从“雀”“爵”二字的音、义、形各方面陈述自己的见解。

古人造器皆有所据,如造玉璧象苍穹圆盖之形,作为礼天之器,作为青铜酒器的爵同样如此。笔者认为古人造爵的设计灵感来源于雀的形体,而雀的形体直接表现在商周时期的象形文字中(表一)。

表一 不同字体“鸟”“隹”“雀”字形对照表

《说文解字》释“隹”为“鸟之短尾总名也。象形”。释“鸟”为“长尾禽总名也。象形。鸟之足似匕,从匕”。释“雀”为“依人小鸟也。从小、隹。读与爵同”。雀属隹部,从隹,但却言小鸟,而非小隹,并没有从禽的尾部长短进行严格区分,可见虽然《说文解字》中将“隹”解释为短尾禽,将“鸟”解释为长尾禽,但是在使用时“隹”“鸟”常常不分。罗振玉云:“卜辞中‘隹’与‘鸟’不分,故‘隹’字多作‘鸟’形。许书隹部诸字亦多云‘籀文从鸟’。盖‘隹’、‘鸟’古本一字,笔画有繁简耳。”雀为小鸟,雀的形体也就是小鸟的形体,雀、鸟形体相同。

“鸟”为象形字,其甲骨文、金文字形均为象鸟之形。以表一中甲骨文“合17864”字形为例,该字绘出喙、头、尾、腿、足等鸟的多个身体部位,其形与爵之器形十分相似:鸟喙似爵流,鸟尾似爵尾,鸟腹似爵腹,鸟足似爵足。由此可以判断青铜爵器形的设计灵感来源于雀的形体。

四、论前人“象爵”之解

根据甲骨文、金文中“爵”字的资料,现代人有幸可以看到“爵”字早期的面貌。通过对这些资料进行对比,可以发现“爵”字的演变轨迹。虽然不知“爵”字初创时间,但是可以肯定其时间和爵这种器物产生的时间相近,夏晚期既已有青铜爵,那么保守估计夏代时“爵”字已经存在了,但由于未发现文字记录,夏时的“爵”字字形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根据丰富的甲骨文和金文资料,可知商代至西周早期“爵”字字形和青铜爵的形象类似,且变化不大,人们可以很容易地识别它。从西周中期开始,“爵”字逐渐变得抽象起来,其字形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入了表示手和表示酒的构件,“爵”字字形和青铜爵的形象已经有比较大的差别,此后汉字字体又经历了大篆、小篆、隶书等数次演变,单从“爵”字字形中已经看不到青铜爵的形象了。

“节节足足”何义?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有比较详细的解释:“节节足足、雀音如是。《广雅》曰:‘凤皇雄鸣即即。雌鸣足足。’《宋书·符瑞志》因之。皮傅之说耳。爵引伸为爵秩字。假借为雀字。《韩诗》说曰:‘爵、尽也。足也。’《白虎通》说:‘爵禄曰。爵者、尽也。所以尽人材。’”简言其意:瑞鸟凤凰鸣叫之音为“即即足足”,雀鸟鸣叫之音和凤凰相似为“节节足足”,后爵引申为爵禄,有尽人才之义,“节节足足”寓劝人饮酒有节,居官尽职,故象雀形。

再看前人“象爵”之解,可知各人之不足。徐灏《说文解字注笺》就“爵”字字形同爵之器形相类比,得出“象爵”为象青铜爵的器形,这一说法是正确的,然未指明青铜爵的器形与雀的形体的相似性。王黼将《宣和博古图》中青铜爵的器形同雀的形体相比较,认为青铜爵的器形受到雀的形体影响,这一认识也是正确的,但受限于所处历史时代,他没有看到甲骨文、金文的“爵”字字形,因此没有指明“爵”字直接来源于青铜爵的器形。桂馥从“雀”“爵”二字在古代读音相同,古文献可以通用出发,认为“象爵之形”即为“象雀之形”,虽然符合《说文解字》的本意,但是没有从根本上分析出“象爵之形”和“象雀之形”的关系。其余诸说,均将“爵”字字形构件与雀的形体部位牵强联系,因此皆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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