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走廊学说视野中的 “西北走廊” 研究反思

2022-11-21 02:09杨文笔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河西走廊交融西北

杨文笔

(宁夏大学 回族研究院,宁夏 银川750021)

“民族走廊” 是一种历史上形成的多民族群体迁徙流动的地理通道,长期以自在状态存在。作为一个学术话题, “民族走廊” 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先后提出的 “藏彝走廊” “西北走廊” “岭南走廊” 三大走廊概念为滥觞。李星星认为,最早从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三大走廊中提炼出 “民族走廊” 概念,并予以学术意义上概念界定的是李绍明[1]。费孝通先生关注 “民族走廊” 这一历史文化现象的初衷在于突破以行政区划来看待民族分布的传统视域,以 “历史形成的民族区域” 的视角,观照中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事实,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历史形成[2]。 “西北走廊” (又称 “西北民族走廊” )作为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中国三大走廊的重要构成,是其在西北甘青地区 “行行重行行” 的实地考察中的学术发现。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 “民族走廊” 概念的提出与学者的普遍关注,开始从理论层面对 “西北走廊” 进行探讨,相关学术成果日渐增多,实现了跨学科研究,极大地丰富了 “中国走廊” 研究的学术体系。本文系统梳理与回顾30年间学界关于 “西北走廊” 的研究成果,结合新时代我国民族工作的任务及构建中国特色民族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背景,对 “中国走廊” 的研究前景展开探讨。

一、 “西北走廊” 的概念及空间范畴

费孝通先生最早提出三大走廊的概念,并进行了简要介绍,阐述了中国各民族板块的形成与整合问题,以及 “走廊” 将各板块整合为一个文化生态区所扮演的功能与角色。在实地调查中,费孝通先生的认识逐渐深入,从1982年的最早提出,到1985年、1987年先后对甘肃甘南和临夏等地的实地考察,他对 “西北走廊” 的认识和理解达到了新的高度,但对 “西北走廊” 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并没有做具体深入的阐述,尤其对 “西北走廊” 的空间范畴及其人文特质没有专门撰文论述。学者对 “西北走廊” 的研究相对滞后,在此之前有学者使用 “河西走廊” 的概念,但是缺乏学理上的阐述,在宏观层面对 “西北走廊” 概念的探讨直到2011年才出现。当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秦永章等人先后推出5篇关于 “西北走廊” 的文章,从自然地理范畴及特点、人文地理特点等角度系统阐述 “西北走廊” 的内涵与外延,有力推动了 “西北走廊” 的研究。

20世纪90年代,李绍明和李星星等学者对 “走廊” 概念进行探讨,形成了 “地理特征观” 和 “历史人文观” 两种观点①曹大明在《论民族走廊的三个问题》(载《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一文中对此有专门论述。。 “民族走廊” 的概念作为一个老话题,不断有学者讨论。秦永章对 “西北走廊” 概念的探讨是基于对 “民族走廊” 概念的理解,在《试议 “西北民族走廊” 的范围和地理特点》《费孝通与西北民族走廊》《 “西北民族走廊” 自然地理特点》《西北民族走廊的人文地理特点》等论文中,他系统回顾了费孝通先生提出 “走廊” 概念的历史背景与历程,论述了其所谓 “西北走廊” 的空间范畴。在他看来, “西北走廊” 只是一个在历史上形成的人文地理概念,难以标明准确的空间范畴,大体来说, “西北走廊” 地跨甘肃和青海二省。他还追溯了 “西北走廊” 重要组成板块 “陇西走廊” ,指出费孝通先生提出的 “陇西走廊” 的地理范畴应包括河湟、洮岷地区, “走廊” 南端是衔接 “藏彝走廊” 的六江流域,东端则以陇山(即六盘山)为界。此外,他还探讨了 “西北走廊” 与 “藏彝走廊” 的关系,重点探讨了从甘肃南下到云南西陲的 “汉藏走廊” 。这条走廊向来被学界所忽视,却是能将 “西北走廊” 与 “藏彝走廊” 这两个各成体系、各有空间特质的走廊连接起来的空间视域,不仅是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的结合地带,也是农牧两大经济文化区的过渡地带。应该说,秦永章是首位从学理层面深入探讨 “西北走廊” 的学者,他从宏观着眼,以费孝通先生关于 “西北走廊” 的论述为基础,深化了学界关于 “西北走廊” 的内涵、外延、自然地理和人文特质等方面的认识。自此之后, “西北走廊” 逐渐成为学界关注民族走廊的一个焦点。

继秦永章之后,陈庆英对 “西北走廊” 的概念、地域范畴等展开研究。他认为,费孝通先生提出的 “西北走廊” 概念是基于对民族走廊的民族分布情况的思考。陈庆英对 “西北走廊” 概念及空间范畴的理解与秦永章大同小异,但是他认为 “西北走廊” 所涵盖的地域包含了民族迁徙的路线,是甘青宁三省区的广大地域,也就是说, “西北走廊” 的概念比走廊本身要宽泛[3]。这一观点其实是对民族走廊及地理特征观的再认识,在微观上,民族走廊是具有一定走廊地理特征的通道,在宏观上,其超越了通道在路线层面的描述,是民族群体流动在地域层面的整体表述,从这个意义上说, “西北走廊” 不仅具有费孝通先生所指的两个走廊的内部结构,还可从西北区域整体角度来分析其存在形态。

“西北走廊” 作为一个地域性概念,内部包括多个分支型走廊,它们共同构成了 “西北走廊” 。研究 “西北走廊” 内部的分支走廊,有助于推动 “西北走廊” 研究走向纵深。这方面的研究相对较早,尤其是对 “河西走廊” 的研究。 “河西走廊” 概念的提出早于 “西北走廊” ,对其概念及范畴的探讨始自费孝通先生,学界对 “河西走廊” 不仅关注较早且关注度较高。1957年就有两篇关于 “河西走廊” 的调查报告公开发表,1957年至2019年,研究 “河西走廊” 的论文有2 000多篇,从自然环境、水资源、地质构造、气候变动等角度展开。关于 “陇西走廊” 的研究相对较晚,成果较少,在 “中国知网” 以 “陇西走廊” 和 “河湟民族走廊” 为关键词进行搜索,论文仅有10余篇。学界一般将 “陇西走廊” 和 “河湟民族走廊” 视为同一区域空间的两个称谓,实则有所区别,这里不再辨析。马宁在费孝通先生的论述基础上,对 “陇西走廊” 的空间范畴进行了细致勾勒,他认为 “陇西走廊” 位于甘青川三省交界处,是一个多民族汇聚的区域,也是农业和牧业经济区的分界线,具有沟通和连接 “河西走廊” 与 “藏彝走廊” 的功能[4]。杨文炯梳理和总结了 “河湟民族走廊” 的区域范畴,并且对其人文地理的历史意义有新认识,他指出 “河湟民族走廊” 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在于,地处中国的地理几何中心,是连接其他 “走廊” 的枢纽[5]。从两位学者的论述可以看出, “陇西走廊” 和 “河湟民族走廊” 并非称谓不同,在空间范畴所指上亦有差异。

二、 “西北走廊” 的自然和人文特点

从广义来理解, “西北走廊” 位于西北甘青宁地区,地理位置造就了其自然地理特点,也影响了该地域的文化生态。多样性的文化生态与自然环境密不可分,从生态学角度来解析特定的文化现象,实则诠释人与自然的辩证统一关系。人是生活在特定自然环境中的物种,除了从自然中获取维系生命延续的基本资源,总是以特定环境为基础创造自己特有的文化形式,正如人类学家雷蒙德·弗思所说,任何一种环境在一定程度上总要迫使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接受一种物质生活方式[6](32)。 “西北走廊” 的自然与人文特点是学者较为关注的话题,围绕这一地域的自然生态环境,学者或从 “西北走廊” 的整体,或从构成 “西北走廊” 的分支走廊展开具体分析。

关于 “西北走廊” 的自然生态环境,秦永章有过专门的研究,他从地缘、气候、地形、地貌等角度论述 “西北走廊” 的自然地理特征,在他看来,自然地貌的多样性特征以及不同地域的多种经济类型,使其内部大致分为 “河西走廊” 、河湟谷地、甘南草原、泯洮山区等四个自然区域[7]。杨文炯对 “西北走廊” 的分支 “河湟民族走廊” 的自然生态特点的分析,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 “西北走廊” 的自然生态特点。在他看来, “河湟民族走廊” 在生态上属于过渡地带, “不仅地处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和蒙古高原的交接地带,而且正好位于胡焕庸线与400毫米等降水量线上,在平面分布上属于农耕区与游牧区的交错地区”[5]。河湟地区特殊的生态地理环境造就了当地特有的经济文化类型,也孕育了多样的人文类型。还有学者关注其他分支走廊的自然生态特点,但都是在 “西北走廊” 自然生态整体特质下的大同小异,本文不再赘述。

正是 “西北走廊” 特有的自然生态环境,塑造了这一地区特有的人文景观。这种带有区域特征的人文景观向来被学界所关注,学者从各个角度进行解读,形成了一定的共识。秦永章认为, “西北走廊” 在历史上是我国多民族汇聚的重要地理空间,作为一个 “历史上形成的民族区域” ,自先秦至清代都是多民族群体流动的天然通道,一些古代民族在这里长期迁徙流动,你来我往,彼此交往,展示了从古至今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景象。同时, “西北走廊” 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重要的外来文明传入和中华文明传播的通道,是不同文明交汇的重点区域,如 “河西走廊” 作为古丝绸之路的一部分,是历史上沟通中原与西域及欧亚大陆的重要通道,是多元文明传播的 “中转、过渡地带” ,多元文明交汇融合于此,最终形成了当地特有的人文类型,呈现出多元性和混合性的特点,这一地带成为我国文化多样性的典型地区之一[7]。马惠兰等关注到 “西北走廊” 作为我国多民族文化富集区的人文特质,并从文化内部不同结构给予观照,认为多样的民族文化资源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有助于增强西北地区文化软实力,推进当地社会经济发展,应加大对这一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促进西北地区文化生态的可持续发展[8]。徐国英等从历时的角度观照 “西北走廊” 人文特征的形成,认为这种多元文化融合共生的格局促使 “西北走廊” 地带成为我国民族和谐共生的典型区域,应正视这一区域多元民族文化资源的历史价值与现实价值[9]。杨文炯对 “河湟民族走廊” 的人文特点进行人类学解析,认为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理论范式中,河湟地区既是构成中华民族一体的元素,也是多元民族同构一体的中华民族的历史与区域的缩影,河湟地区是中国生态学意义上自然地理的边缘地区,也是历史上帝国的政治文化边缘,但从文化相对观的角度来看,河湟地区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四大主要文化区的衔接地带[5]。

三、 “西北走廊” 的历史与文化

“西北走廊” 是近代以来中国学界人文空间概念分类的产物,但是作为一种历史文化现象却是长期存在的客观事实。民族走廊是人们长期以来改造自然的产物,是将自然形态的空间人文化的结果,这一历史文化现象必然以处于活动状态的人群为载体,经历不同的发展阶段,最终形成一个多民族群体迁徙流动、交往交流交融的通道和多民族共生的生态格局,自然与人文层面的 “西北走廊” 也由此形成。关于 “西北走廊” 形成的历史,以及历史上 “西北走廊” 的社会政治文化的成果陆续发表。

“西北走廊” 形成与发展历史的历时研究成果较少,大多是对 “河西走廊” 和 “陇西走廊” 历史形成与发展脉络的勾勒。武沐对河湟地区的历史进行了深入研究,从区域社会史的研究视角,截取13~19世纪近700年的历史,利用大量的地方文献资料,系统追溯了历代王朝对河湟地区的行政建构、行政机构、军事建设等,并且对元明清三朝封建中央王朝对河湟地区的制度建设、明代时期的茶马贸易、明朝与涉藏地区的朝贡贸易、清代河州契文中的土地买卖,以及宋元明三代河湟和泯洮地区的民族分布、当地其他民族的族源等展开研究[10],展现了作为地理边缘和政治边缘的河湟地区是如何在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变化中,从边缘走向中心的历史过程,对于我们深入了解 “河湟民族走廊” 的历史有着重要的资料价值。

“西北走廊” 作为一种文化存在范式,在历史上与特定的政治经济文化交织,形成走廊地带特有的社会历史文化类型。历史上的 “西北走廊” 是一个整体,将其 “分割” 开来,从某些侧面深入观照社会历史变迁,是洞悉 “西北走廊” 文化特质的一个重要路径。有学者研究河湟地区社会政治经济状况,明代西番诸卫与河湟泯洮边地社会政治、河湟地区城镇体系的形成,清代青海东部地区的行政变革与地方民族社会,民国时期河湟贸易集市,清代及民国时期贸易与地方经济社会,等等,力图展现在国家与社会关系变化的背景下地方社会政治经济的变化轨迹[11](61~109)。也有学者从断代史的角度对 “河湟民族走廊” 的地方社会进行历史人类学研究,依据汉文文献,进一步界定河湟地域的指涉范围,以文化整体观研究民国时期河湟地区的社会结群、民间信仰、社火展演、曲艺习俗、宗教生活等,展现了民国时期河湟地区社会的基本面相,以及特殊历史环境下,河湟地区社会文化的基本态势[12](26~243)。有学者研究 “河西走廊” 的地名与屯田问题,通过对地名的考述,认为 “河西走廊” 的地名与屯田存在一定的关联[13]。有学者关注 “河西走廊” 的多语言环境,认为 “河西走廊” 是一个多文化汇聚的空间,文化多样性即为地域文化的特色,并研究了初唐至元朝 “河西走廊” 多语言环境与社会政治变化的关系,以及多民族汇聚于此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事实[14]。

“西北走廊” 是我国多民族汇聚的地区,该地区文化的多样性彰显了 “民族走廊” 共有的特点。 “西北走廊” 的文化特征始终是学者关注的一个热点,学者对 “西北走廊” 地域多元文化的关注,主要从文化的不同结构切入,或从一个侧面或从整体予以观照,集中展现当地多元文化的历史形成及现实体现。曾江关注 “西北走廊” 的土族文化,以民族志的形式展现了独具特色的土族文化[15]。王小明关注 “陇西走廊” 多元艺术文化,通过田野考察,发现当地文化在民间艺术层面呈现多元性,一方面是其地域特色的符号彰显,另一方面是不同文化结构的深层积淀与交融的产物[16]。杨文炯以河湟地区道教文化为切入点,探讨了河湟地区多元宗教文化的涵化与共生关系,并对中国传统文化结构类型提出了新认识[17]。周传斌等关注了 “西北走廊” 的家神信仰,以唐氏家族为考察个案,对其家族认同及其不同民族身份群体的祖先认同进行了文化深描,探讨了文化在不同时空的适应策略问题[18]。

四、 “西北走廊” 的多民族群体迁徙与互动

“西北走廊” 不是当下的产物,而是历史上长期存在的客观事实。经过漫长的发展历程,这一地区逐渐成为多民族汇聚的空间,不同民族群体在这条走廊上迁移流动,形成了多民族共生的生态格局。民族走廊不仅是一个古老的历史地名,而且承载着复杂多变的民族群体历史[5], “西北走廊” 民族群体的迁徙流动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已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秦永章从历时的角度系统回顾了 “西北走廊” 多民族迁徙流动以及各民族聚合融汇形成新的民族群体的历史[19]。陈庆英等指出, “西北走廊” 多民族格局的形成经历了不同的历史阶段,从先秦至清代, “西北走廊” 一直是多民族流动和迁徙的空间,羌人、氐羌、西戎、匈奴、鲜卑、回纥、汉族、藏族、蒙古族等民族在这里频繁进出,在长期的交往交流交融中形成了今天的多民族共生格局。 “西北走廊” 的形成伴随着历史上多民族的流动与迁徙,其功能的发挥正是基于多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3]。杨文炯研究 “河湟民族走廊” 多民族交融的历史后认为, “河湟民族走廊” 是一个文化边界不断变动的概念,经历了从 “华戎之界” 到 “汉藏边界” 的历史演变,从汉代的汉羌民族文化交汇地带到魏晋南北朝汉羌吐谷浑、陇西鲜卑、拓跋鲜卑等多民族聚合之地,随着青藏高原吐蕃王朝的兴起,在其力量的空间拓展中,河湟地区的民族结构在唐朝再次变化,至元朝,蒙古族大量进入河湟地区,使得当地的民族结构与分布发生重大变化,及至明清时期,这里的多民族居住格局基本定型[5]。

“西北走廊” 多民族汇聚并形成文化共生关系,源自 “西北走廊” 各民族文化上的兼收并蓄、经济上的相互依存、情感上的相互亲近,这些纽带促成和发展了该地域的社会动力机制。张力仁认为, “河西走廊” 是历史上我国多民族分布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典范区域,多元文化因子在求同存异中达成生存与发展的共识,多民族文化的交流与交融直接推动了 “河西走廊” 以儒家文化为主体兼容其他民族文化的地域复合体的形成[20]。李建宗认为, “河西走廊” 特殊的人文地理环境决定了走廊地带区分了周边区域文化,但也联结了周边多元文化,最终将多民族群体凝聚成有着共生关系的整体[21]。马建春从民族互动、文化认同、地缘关系三个角度对河湟地区多民族及其文化的交融共生现象进行观照,他将河湟地区古今民族群体放置于整体文化范围内,从地域多元性的生成、社会组织的多元、民族交融的历程、生态经济链的形成、族际语言的借用,以及区域宗教结构、民俗形态、内部互动机制等方面,对区域内民族多重认同与文化差异进行系统探讨[22](108~284)。意大利留学生托玛索·泼罗瓦朵从历史人类学的视角,探讨 “河湟民族走廊” 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他以青海民族群体为个案,将理论研究与案例研究相结合,集中探讨民族走廊的功能特点,并且以此为研究单位解读处于边缘社会的族际关系及其文化交流的特质[23]。

“民族走廊” 的历史就是一部民族迁徙流动的历史,也是一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 “西北走廊” 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具有一些普遍性特点,也有各自特定自然人文环境中形成的具体模式。切排等对 “河西走廊” 多民族文化互动模式予以观照,他以位于 “河西走廊” 的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肃北蒙古族自治县以及天祝藏族自治县为个案,用民族志的形式生动提供了多民族文化互动的三种模式:接触性互动、深入性互动和嵌入性互动模式。他在研究中发现,当地多民族文化互动受制于特殊的人文地理条件,呈现出比较固定的地理区位、民族认同意识依然强烈、汉文化是引导多元民族文化互动的核心力量等特点[24]。宁军也对 “河西走廊” 多元文化的交融方式进行探讨,他认为, “河西走廊” 是我国多元民族文化交融的典范,其民族文化交融有循环式、整合式、互嵌式三种模式[25]。顾文兵探讨了 “河西走廊” 民族文化交融的原因,从生产方式多样化与文化多元的互嵌共生,多元文化交流中历史积淀构建的互鉴共融,地缘结构的命运共同体中蕴含的文化认同,物质生产、精神生产与世俗生活的濡化传承等四个方面进行分析,揭示出 “河西走廊” 民族文化交融的区域特色[26]。

在一个多民族汇聚的空间区域,民族的交融和发展具有一定的历史与现实意义。民族走廊的文化是历史留给后人的宝贵资源,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的历史表征,也是今天促进民族团结进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纽带。周大鸣基于拉铁摩尔和巴菲尔德等人对中国历史上政权更替机制的探讨,认为研究中国北部边缘地带的 “西北走廊” ,可以从中发现和理解中国多民族共构一体的历史[27]。王建新等用民族学的视角观照走廊这一人群流动通道的历史与现实意义,在他看来, “河西走廊” 的特殊性在于,其在古代中原乃至中国以外视域中的存在价值,其功能不局限于中国历史特定区域内民族群体的人口流动,还是沟通中原与西域及以外的交通枢纽,是经贸往来、文化交流的通道,也是历代中原王朝经略西北边疆的战略要地。 “河西走廊” 在中国历史上多民族群体迁徙流动、中华文化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等方面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28]。

五、研究反思与展望

2010年以来,民族走廊研究成为民族学和人类学学科的一门显学,学界对 “西北走廊” 的关注度逐渐提高,从最初的 “河西走廊” 扩展到 “西北走廊” ,再到 “西北走廊” 内部分支走廊, “西北走廊” 研究走向一个新高度,从最初的概念界定及范畴探讨走向多学科视域交织下的历时与共时层面的深层研究,改变了 “西北走廊” 长期以来的学术研究滞后状况,在中国民族走廊学说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三大走廊研究呈现出并驾齐驱的格局,进一步深化了学界关于民族走廊内部多元结构的理解,增进了人们对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与发展的案例体认,丰富了中国民族学学术体系,是构建中国特色民族学的本土资源。但同时也应看到,该领域的研究仍存在不足,有以下几点需要注意。一是在 “中国走廊” 的整体格局中, “西北走廊” 作为一个文化板块,与其他走廊的对比性与关联性探讨不够,研究成果整体较少。二是 “西北走廊” 内部分支走廊研究不平衡,学界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 “河西走廊” ,对 “陇西走廊” 等其他分支走廊的关注不够, “西北走廊” 丰富的内涵及特质有待继续挖掘。三是 “西北走廊” 内部分支走廊的多民族及文化生态横向对比研究不够,各分支走廊关联同构 “西北走廊” 的文化特质研究不足。四是 “西北走廊” 研究中的历史维度与现实维度衔接不够,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历史镜鉴价值没有充分展现,缺乏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高度服务现实。因此, “西北走廊” 研究需要从纵横两个层面深入扩展,要勇于承担学术研究服务党和国家民族工作的时代任务,更好地发挥民族学学科服务中国社会和学以致用的实学功能。笔者认为,当前 “中国走廊” 研究必须紧跟中国社会发展的需要,不断与时俱进,具体可从以下两个方面开展。

第一,从建设中国特色民族学的目标出发,着力构建 “中国走廊” 学说。2016年5月17日召开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重大论断[29],赋予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界新任务。当前,在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语境下,中国民族学研究应秉持我国传统,立足国内,扎根本土,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集中展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在这一宏大的时代语境下, “中国走廊” 研究的现实意义更加突出。新时代构建中国民族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路径是多元的,应该通过多元路径形成学术合力,这对于中国特色民族学学科有着重要的意义。构建 “中国走廊” 学说是一个很好的实践路径,对中国特色民族学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具有重要价值,对提升中国民族学学术话语地位具有现实意义,是中国民族学界摆脱西方学术话语束缚、以本土学术资源构建中国特色民族学学术话语体系、提升中国民族学学术话语自信的探索。习近平总书记指出: “我国哲学社会科学在国际上的声音还比较小,还处于有理说不出、说了传不开的境地。”[29]构建中国民族学学术话语体系,提升国际学术自信,是当前中国民族学学界的时代任务,需要深刻反省近代以来的西方学术话语影响,避免对西方学术话语的简单推崇和效仿。习近平总书记讲道: “要善于提炼标识性概念,打造易于为国际社会所理解和接受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引导国际学术界展开研究和讨论。”[29]具体在中国民族学学科,提炼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需要充分考量中国历史文化资源的具体实际。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 “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29]。实际上,李星星在2003年就提出构建 “中国走廊” 学说的想法,并撰文从民族学学科体系与理论、 “中国走廊” 学科条件等角度,阐释构建 “中国走廊” 学说的理论与现实价值[1],然而,10多年来始终没有得到学界应有的呼应。

第二,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开展民族走廊研究,更好地发挥学术研究服务社会的现实功能。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国家统一之基、民族团结之本、精神力量之魂。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指出,必须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高度把握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历史方位,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出发点和落脚点,统筹谋划和推进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30]。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必须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民族走廊是我国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汇聚成为一体的历史见证,深入开展走廊学术研究,可以为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提供历史镜鉴。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构建 “中国走廊” 学说,纵向研究走廊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中汇聚成为一体并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历史,从学理角度讲清楚 “各民族共创中华” 论断的科学性,讲清楚 “我们辽阔的疆域是各民族共同开拓的” , “我们悠久的历史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 , “我们灿烂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 , “我们伟大的精神是各民族共同培育的”[31]。在 “中国走廊” 研究中,要做好正本清源和守正创新,增强对伟大祖国的认同、中华民族的认同、中华文化的认同、中国共产党的认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树立正确的国家观、民族观、历史观、文化观,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断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提供学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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