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与转化: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剧评

2022-12-28 04:50张振帅
文化学刊 2022年9期
关键词:小二黑仙姑小芹

张振帅

一、引言

襄垣秧歌也称襄武秧歌,产生于明末清初的襄垣县和武乡县,至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从乾隆到同治再到光绪年间,襄垣、武乡两县搭界的十八村陆续组织成立了十八村秧歌班,这一阶段的襄垣秧歌正式走向职业化时期。1938年,襄垣县委组织成立抗日农村剧团(现襄垣秧歌剧团前身),用曲艺的形式踏遍太行山太岳根据地。1942年,彭德怀副总司令亲笔题写“抗日农村剧团模范”的牌匾。新中国成立后,襄垣县组建了襄垣秧歌职业剧团,《赵兰英进京》《土地堂》《小二黑结婚》等成为襄垣秧歌的经典代表剧目。2009年,襄垣秧歌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其中,《小二黑结婚》是襄垣秧歌的经典剧目。它是全国最早把这个剧目搬上舞台的地方剧种。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的剧本,是根据赵树理当时在太行根据地的口传,当时还未发表的小说改编而来。小说讲述了小二黑和小芹自由恋爱,冲破封建礼教束缚和守旧家长的阻挠,最终结为夫妻的故事。1942年,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一经改编演出,立即在太行、太岳根据地引起轰动。1953年,河南省歌剧团以豫剧形式在河南开封演出,后来郭兰英的歌剧、柳兰芳的豫剧、赵丽蓉的评剧纷纷对该剧进行了改编与排演,从此该剧目也被发扬光大。襄垣秧歌戏《小二黑结婚》早已在三晋大地家喻户晓,历经80年久演不衰,这在全国现代戏的演出中实属罕见。

二、人物形象的重新塑造

人物形象是戏曲艺术之精魂。戏曲舞台上的任何角色都处在特定的环境之中,演员在塑造人物形象时,要从人物的情感思想、内心世界出发,通过一切舞台行动、唱腔、动作、表演等来塑造人物。

小芹作为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整个戏曲的开场人物,也是这部剧的绝对女主角。大幕拉开,伴随着激昂的催场鼓点,女主角小芹梳着大麻花辫,红袄蓝碎布兜,挎着洗衣篮踩着鼓点(充分考虑到“舞台中间感”),缓缓走到舞台中一个定场亮相,以一己之力撑满整个舞台,她的出场安排就使人眼前一亮。“手挽筐筐上山岗,漫山坡野花开风送清香,刘家郊好景色山清水亮,于小芹身在家心在前方。”眼睛望向前方,不挎篮子的胳膊缓缓打开,演唱时身体缓缓向前倾,当唱第四句想到小二黑时,又不免羞涩,低头转过身去。开场四句唱词,就把一个天真烂漫,单纯伶俐,挂念恋人,向往爱情的女孩儿形象塑造出来。舞台调度上的一板一眼,从手势、眼神到身段、舞台调度,都将角色的特质生动展现。小芹在整部剧中的形象是通过她的唱词、肢体动作和故事发展过程中的不断抉择而向观众展现的。面对小二黑,她勇敢追求爱情,突破封建礼教束缚;面对金旺,她敢于抗争,聪明智斗,勇敢捍卫自己的尊严;面对母亲三仙姑,她坚持自己的爱情观,自我意识强大。

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中的小芹展现的是一个时代下的小女性,是一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爱憎分明的真实女性。因此,这样的小芹在舞台塑造上是讨喜的,她一个小人物身上所体现的是那个时代下进行的精神力量,是农村地区千万觉醒女性的缩影,因此这样的人物形象具有旺盛的生命力。[1]

而三仙姑也因为鲜明的形象特点和性格特征,成为《小二黑结婚》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形象。小说中对三仙姑的描写是“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像驴粪蛋脸上下了霜”。在此之外,作者再未对三仙姑的外形进行直接的描述。因此,襄垣秧歌在塑造三仙姑人物时,根据书中描写,将其定位为丑角行当。三仙姑被安排在第二场出场,演员头戴红花、左右脸颊涂满胭脂红晕,对镜梳妆、拿着艳丽的红手帕、裤腿镶满花边、走路扭捏、几个肢体语言,就把三仙姑喜爱打扮,喜欢涂脂抹粉的形象展现出来。

“年似流水月如飞,朝去暮来紧相催,半世风流一场梦,春蚕花谢心灰灰”。三仙姑出场通过唱白互现,自报家门,念白与唱白交替出现,同样开场四句唱词,向观众交代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不甘容颜已老,内心不忍寂寞。性格泼辣、行为夸张、语言鄙俗、愚昧落后是三仙姑的典型特征,而正是这些鲜明的特点,也使三仙姑这个人物形象为戏剧增添了浓厚的喜剧色彩。

在襄垣秧歌中,三仙姑的唱腔以“紧拉慢唱”的形式为主,较为舒缓的唱段也配以较为急速的伴奏,过快的唱词营造一种紧张、急迫的氛围,从而将三仙姑与女儿小芹二人之间的矛盾凸显出来。三仙姑由于自己过往的经历和畸形的性格特征,出于嫉妒,不满女儿有情人终成眷属,多次阻碍小二黑和小芹的自由恋爱。

在故事进展中,三仙姑“请神”也成为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的高潮段落。[2]在劝说小芹嫁给吴家庄大财主无果后,无计可施的三仙姑开始装神弄鬼吓唬小芹。她坐在地上,双手配合身体上下摆动,口中喃喃自语,面目狰狞诡异,一尺红布盖到头上,浑身抽搐似已神婆附体。“吾神赴罢瑶池会,驾定祥云回仙宫,前世姻缘天注定,小芹命里该嫁吴先生”三仙姑假借神婆之口,将内心真实想法袒露出来,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令人心生厌恶。这些夸张的表演,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三仙姑的神婆形象,达到了以形传神,神形兼备的境界,每次演出都会引发全场观众的哄堂大笑。

悲剧与喜剧的转化仅在一瞬之间。理性来看,三仙姑的人物形象无疑是悲剧的,对她的挖苦与批判,讽刺与嘲笑背后,是那个时代造就的人物命运,是个人无法抉择与改变的,这是值得人们审视与反思的。襄垣秧歌在处理三仙姑人物时,给了她一个圆满的结尾,被军区长官教育改造,丢弃封建迷信,同意女儿婚事,一家人和和美美。这样的结局,让大家对三仙姑不再充满排斥和拒绝,使她成为《小二黑结婚》舞台上出彩的人物形象。

三、情节结构的变化

王国维先生曾说:“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中国戏曲是歌、舞、乐三位一体的综合艺术形式,其讲究故事发展的情节性,而多数戏曲台本由民间故事、神怪传说、文学小说改编而成。《小二黑结婚》同样取材民间的真实故事,作家赵树理在此基础上结合自身的经历进行改编创作,从而使整个故事更具看点,更具情节发展性。

小说《小二黑结婚》共十二节,首节“神仙的忌讳”,第二节“三仙姑的来历”,侧重描述三仙姑和二诸葛装神弄鬼以及农村的一些封建迷信现象,而女主角小芹被安排第三节出场,男主角小二黑直到第五节才出现。加上后续写三仙姑的第七节“三仙姑许亲”、第十一节“看看仙姑”,描写二诸葛的第九节“二诸葛的神课”、第十节“恩典恩典”,小说关于三仙姑和二诸葛的描写和叙事占了整整一半的笔墨。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破除封建迷信是小说中一个关键性的主题。结合当时的历史语境来看,山西太行、太岳抗日根据地在对敌斗争和民主政治建设过程中,破除当地农民群众的封建迷信思想是很重要的工作。当时大多数农民思想依旧禁锢,神婆神算在村落盛行,而小说《小二黑结婚》用戏虐的方式调侃,向大众普识,让大家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故事,推动农村根据地农民思想的解放,破除农村的封建迷信,使农民群众更好地为抗战服务。

小说以破除封建迷信为重点篇幅,小二黑和小芹的爱情线索次之,打倒封建恶势力为末。[3]利用讲故事的叙述语言结构小说。人物的出场安排层层有序,一开始就将人物的身份背景交代给读者,将小说的人物脉络介绍清晰,让读者读起来有一个递进,层层深入的感觉。

而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在情节结构上则对小说进行了一定的调整,根据戏曲舞台的特点,进行了自己的特色改编。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共安排了八场,第一场便安排女主角小芹第一个登场,在刘家郊洗衣服,思念前方参军的小二黑,在和邻居旦嫂的对话中,交代了与小二黑的爱情经过,而男主角小二黑也第三个登场,参军胜利得回,与小芹互诉衷肠,反派金旺也在第一场末登场,制造矛盾冲突,为后续故事进展埋下伏笔。至此,小说中的主要角色除三仙姑和二诸葛外已全部登场,人物间关系通过唱词已交代清楚,而小二黑和小芹的爱情,争取婚姻自由,也成为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的开篇,也是戏曲舞台整部改编之后的重点篇幅。

而第二场,三仙姑第一个出场,但却仅简单交代了人物的背景,以三仙姑和女儿的对话为串联,同时安排小二黑和金旺出场,加深主角几人之间的矛盾纠葛,而关于小说中的重点三仙姑请神送神等则未表现。第三场邻居旦嫂说媒,撮合小二黑和小芹,遭到双方家人反对,使小二黑和小芹的爱情遭到阻挠,第四场金旺整治小二黑和小芹,二人联合反对,坚决捍卫爱情自由,对于阻挠做出正面回应。

第五场,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则用这一场对三仙姑“请神”进行了展现。以三仙姑的唱段为重点,唱词安排使人听之滑稽幽默,配合演员夸张卖力的表演,使本应严肃庄重的神鬼仪式成为一场闹剧。第六场,小芹和小二黑私奔被金旺抓回关押。第七场,双方父母因为儿女之事进行了骂战。整体还是围绕小二黑和小芹的爱情走向进行线性叙事发展。最后一场,区长来为小二黑和小芹二人平反,惩罚反派金旺,劝和儿女亲家,为小二黑和小芹举办仪式。

“踏破千年老规矩,婚姻大事靠自己,拥护政府新法令,感谢领袖毛主席。”在众人的喜歌中,整个故事落下帷幕。整个故事以大团圆的结局收场,既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性,又具有艺术描写的准确性,使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具备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四、主题思想的时代变化

中国文学自古以来就遵循“文以载道”的原则。“道”则是在文学创造中的主题思想、价值属性、道德观念的高度浓缩与凝练。因此,对于主题思想的追求是文学创作的基本属性。

小说《小二黑结婚》是赵树理根据1943年5月发生在山西左权村长组织民兵打死村民的凶案进行改编的,小说在现实的基础上把原本发生在生活中的真实悲剧变成了小二黑和小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

书中关于二人爱情的描写很少,着力于二人为争取自己的婚姻自由而作的斗争。突破封建家长的阻挠和恶势力的威势,争取爱情的胜利。而在小二黑和小芹勇敢追爱的道路上遇到的两股势力,则是小说表达的另外两个主题。[4]以三仙姑和二诸葛为代表的封建迷信,和以金旺兄弟为代表的封建恶势力,这是当时政治话语下,农村根据地急需解决的问题和矛盾。小说借二人的反抗和斗争来映照现实关切,新一代年轻人逐渐掌握自己的命运,通过斗争来争取更美好的明天。

这反映了当时解放区农民对封建势力的胜利,也是山西抗日根据地文艺运动的首要任务,充分显示出民主政权的巨大力量。作品的主题思想在当时具有很深远的教育政治意义。[5]

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从20世纪40年代初,至今天在三晋大地已演出80多年。其戏曲舞台上主题思想也在跟随时代不断调整变化。最早期的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是早于赵树理同名小说发表的。在未正式出版之前,赵树理就把腹稿交给了襄垣秧歌剧团的李森秀和李琪鸣,当时根据地的人民群众文化水平普遍较低,因此,戏曲的改编唱词尽量通俗易懂,接地气,以方言唱腔为主,让人们能够更好地理解。[6]当时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对三仙姑和二诸葛在早期舞台也有重点展现,凸显社会教化功能。

1976年后,襄垣秧歌剧团对秧歌演出形式进行了一系列的革新,《小二黑结婚》道白由方言改为普通话,其社会教化育人功能被弱化,破除封建迷信不具备抗战时期的意义,更加注重娱人性。经历了1994年襄垣秧歌剧团的解散,《小二黑结婚》剧目的暂停演出。2008年,襄垣秧歌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襄垣秧歌剧团复排经典剧目《小二黑结婚》,唱腔及舞台设计具备新鲜的时代特征,主题思想也以小二黑和小芹两位年轻人勇敢争取婚姻自由为着重表现,整个剧目欢乐轻快,结尾以大团圆两位新人结婚收场,简单轻快的氛围中同时也蕴含了对当时封建势力,农村恶势力的惩罚与思考,避免了主题过于单薄。[7]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也成为一部十分优秀的戏曲剧目。

五、结语

《小二黑结婚》把我国古典章回小说中的过渡手法和戏曲中大量应用的悬念有机地结合起来,使整篇作品之间的衔接显得非常自然。虽然每节自成一体,但又顾及全篇。在文学界,对于小说《小二黑结婚》的评价很高,认为该小说是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优秀作品。但在当时全国大多数的农村,识字的人很少,能看懂小说的人更少,因此,当时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的改编对于小说的故事内容的传播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无数青年受到“小二黑”“小芹”的影响,萌发了婚姻爱情自由的想法,而小芹、小二黑也走进了千家万户,走进了老百姓的心中。总而言之,襄垣秧歌《小二黑结婚》的改编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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