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希雍论中风

2023-01-05 19:25朱介宾顾鸣佳
江苏中医药 2022年5期
关键词:叶氏金元医家

朱介宾 顾鸣佳 杨 进

(1.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常熟医院虞山医派研究所,江苏常熟 215516;2.南京中医药大学中西医结合学院,江苏南京 210023)

缪希雍是明末医药学家,其熟读医经,精通医理,遣方用药不拘一格,是江苏常熟虞山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缪氏所著《先醒斋医学广笔记》[1],创造性地提出“邪气之入必从口鼻”和“吐血三要法”等论断和治法,补充了明代以前医家认识的不足。笔者通过研读文献,发现缪希雍对中风的认识颇具特色,既继承前贤,又有所发展,其提出的“内虚暗风”观点,对后世医家有所启示,现介绍如下。

1 明代以前对于中风的认识

1.1 金元以前对于中风的认识 “中风”一词首见于《内经》,是伤于外来风邪的意思,与后世所称的以卒然昏扑、喎僻不遂为特征的“中风”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张仲景首次在《金匮要略》中提出“中风”的病名,其临床表现为半身不遂、喎僻、肌肤不仁、不识人、舌即难言、口吐涎等,同时提出其病机为“内虚邪中”,认为体内营血亏虚是中风发病的根本,外来风邪侵入是诱发因素。之后巢元方和孙思邈都继承了这一观点。所以,从张仲景开始至金元以前,医家对于中风的认识和治疗大都基于“内虚邪中”这一病机。

1.2 金元时期到明代对于中风的认识 刘河间在《素问玄机原病式》中创造性地提出“火热”为中风之本,否认了前贤的“外风说”,并认为中风的病因是内伤五志化火,病机是“心火暴甚,肾水虚衰,不能制之,则阴虚阳实,而热气怫郁,心神昏冒,筋骨不用,而卒倒无所知也”[2]。随后张子和肯定了刘氏的观点,认为中风“阳实”病机除了刘氏所论之“心火”外,还应注重“肝火”,一定程度上补充了刘氏的不足。李东垣认为中风之因在气虚,创立清阳汤以补气舒筋通络。朱丹溪在刘氏中风理论基础上提出中风病因为“痰”“热”,治疗当以清火化痰为法。综上所述,金元四大家都否认了汉唐以来的“内虚邪中论”,皆以“内伤非风”立论,进一步丰富了中风的病因病机理论。

2 缪希雍辨治中风特色

2.1 创立“内虚暗风”说 缪希雍认为,江南之地多湿热之气,无西北刚猛之风,因此江南地区中风病因以真阴亏损为本,痰和热为标,其云:“往往多热多痰,真阴既亏,内热弥甚,煎熬津液,凝结为痰,壅塞气道,不得通利,热极生风,亦致猝然僵仆类中风证。或不省人事,或言语謇涩,或口眼歪斜,或半身不遂”[1]1,提出本病病机是“内虚暗风,确系阴阳两虚,而阴虚为多”[1]2。“内虚”为阴阳两虚,以阴虚为主;“暗风”是痰热胶结,热极化风,导致痰热上冲而发中风。“内虚暗风”说较刘河间的阴虚阳实论更进一步,缪氏不仅继承了刘氏中风阴虚为本的理论,而且进一步提出除了阴虚之外,阳虚也可能引起中风,同时否认了刘氏的阳实心火论,提出了痰热化风论。

2.2 治中风分“真假内外” 缪氏对于中风的认识没有像金元四大家一样完全否认“内虚邪中”论,而是分“真假内外”为治,其云:“凡言中风,有真假内外之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1]1对于外来真中者,缪氏遵从“内虚邪中”论,并提出:“西北土地高寒,风气刚猛,真气空虚之人,猝为所中。中脏者死,中腑者成废人,中经络者可调理而廖。”[1]1可见缪氏在治疗外风真中方面,完全继承了金元以前医家的理论,提出应先散风邪,再补养气血,主张以小续命汤为主方治疗,并指出西北高寒地多发此病,且多预后不良。在假中风也就是内中风的治疗方面,缪氏提出当分两步。第一步急则治其标,中风发作多见痰壅气道等热象,故应以清热、顺气、开痰为法清热降气化痰,并提出了具体药物,“初清热则天门冬、麦门冬、甘菊花、白芍药、白茯苓、栝蒌根、童便;顺气则紫苏子、枇杷叶、橘红、郁金;开痰则贝母、白芥子、竹沥、荆沥、栝蒌仁”[1]2。第二步是补阴益阳治其内虚,中风发作之本为人体的阴阳亏虚,痰热控制后当以补阴阳为原则,并列举了常用药物,“益阴则天门冬、甘菊花、怀生地、当归身、白芍药、枸杞子、麦门冬、五味子、牛膝、人乳、白胶、黄柏、白蒺藜之属;补阳则人参、黄芪、鹿茸、大枣”[1]2。另外,缪氏强调中风以痰和热为标,阴伤为本,治疗时禁止使用风燥之剂,燥则伤阴,散复伤气,轻者加重,重者死亡。

2.3 首先提出内中风发病前的表现 对于内中风发病症状,自金元以来历代医家总结颇多,但是均未明确内中风发病前的表现。缪氏在总结其长期临床经验的基础上,首先指出内中风“其将发也,外必先显内热之候,或口干舌苦,或大便闭塞,小便短赤”[1]2,非常切合临床实际,有助于内中风的防治。

2.4 治疗中风的给药特点 (1)缪氏在中风治疗的各个阶段用药剂量不同,初起病情紧急每日2剂,病缓后每日1剂。(2)中风病程长,治疗以汤药和丸药结合,初期以汤剂为主,以求迅速稳定病情,后期症状平稳后以丸药缓补。缪氏特意指出后期补阴益阳非一日之功,丸药要“久以持之”才能彻底治愈。(3)在服药时间方面缪氏推荐空腹服药,以增加药物的吸收量,达到最佳效果。

2.5 验案举隅 《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中记录了缪希雍诊治一例中风患者的过程。患者于“乙卯春正月三日”,“忽患口角歪斜,右目及右耳根俱痛,右颊浮肿”,缪氏认为患者为阴虚痰热上攻,流串经络为病,按照其治疗中风的二步法予以治疗[1]2。首剂以天冬、麦冬、鲜沙参、菊花、连翘、瓜蒌根、白芍清火养阴,为君;紫苏子、橘红顺气,贝母、竹沥开痰,俱为臣;天麻平肝息风,为佐;甘草调和诸药,为使。四十日后,痰火渐熄,转方以益阴治本为主、顺气化痰为辅。以天冬、麦冬、鲜沙参、玄参、生地黄、黄柏、五味子、酸枣仁、白芍、牛膝、莲子肉益阴,为君;紫苏子、橘红顺气,茯苓、贝母、瓜蒌根开痰,俱为臣;菊花清热,为佐;甘草调和诸药,为使。百日后,痰火已熄,当补肾阴以治本,改汤剂为丸药。以山萸肉、沙苑子、枸杞子、生地黄、川牛膝、莲肉、莲须、天冬、黄柏、五味子益阴滋肝肾,为君;巴戟天、菟丝子、鹿角霜、鹿茸温阳,为臣;菊花清热,为佐;砂仁顺气,为使。全方阴中求阳,阳得阴助而阳生阴长,阴阳平衡则疾病痊愈。纵观医案,缪氏始终以“内虚暗风”为着眼点,认为患者病机以阴虚阳伤为本,内热生痰化风为标,初诊急则治标,中期益阴滋肝肾,后期调补阴阳治本。

3 “内虚暗风”说对后世医家的影响

缪氏在前贤对中风认识的基础上提出“内虚暗风”说,也为该理论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清初顾松园在其所著的《医镜》中认为中风的病机是“以虚为本,而肾中火衰者少,肾中之水虚者多”,明确指出内虚是肾阴虚和肾阳虚,且以肾阴虚为多见,治疗以“补肾壮水、清心平肝,使肝木有所制,肝血有所养;然必佐以降火消痰之品,大忌辛热”为大法。顾氏提出心、肝、肾三脏在中风发病中的重要作用,继承了缪氏养阴清热、降气开痰、禁风燥之剂等诸多观点,把缪氏的二步法合为一法,进一步丰富了中风临床诊治内容。

清代叶天士是对中风病因病机阐发和治法方药运用的集大成者,在缪氏“内虚暗风”说的基础上,叶氏的主要贡献有:(1)明确中风的病因病机。叶氏认为精血亏虚导致肾水不能涵养肝木,肝阳上亢化风是中风的病机,并把缪氏的“内虚”和“暗风”进一步明确为精血亏虚和肝阳上亢,使中风理论得以完善。(2)阐述中风的治疗原则。中风本在肝肾,肾恶燥,肝为刚脏,非柔润之剂不能调和。叶氏主张治疗内风应使用甘寒、咸寒等凉润的药物,不可应用辛温发散类药物。对于缪氏提出初期以清热降气化痰为主的治疗方法,叶氏提出了非痰火为急,不可降气泄痰,因为大多数降气清热化痰药为苦寒药,恐进一步损伤真阴,应以养阴、息风、潜阳为大法,所谓“缓肝之急以熄风,滋肾之液以驱热”,“介以潜之,酸以收之,厚味以填之”,此为正治。(3)在缪氏提出阳虚中风的基础上,叶氏提出了“阳明络虚”是阳虚中风的病机,以益气温阳为治疗原则。用药方面,叶氏提出“人参为首药,而附子、黄芪、炙甘草之类佐之”。又提出阳虚甚者可出现阳脱之候,如“有身体缓纵不收,耳聋目瞀,口干眼合,撒手遗尿,失音鼾睡”,此为纯阳虚证,治疗应先急用大剂参附以回阳。

4 结语

中风是临床常见病,历代医家一直关注、争论其病因病机和理法方药。金元以前,张仲景以外风立论,认为“内虚邪中”是基本病机。其后刘河间否定外风论,认为“阴虚阳实”为中风基本病机。缪氏在此基础上提出中风当分内外而治:外来真中者,遵从张仲景法以小续命汤类治疗;内中者,提出“内虚暗风”说,病机上以阴阳两虚为本,痰热上壅为标,治疗上以初期养阴清热、顺气开痰,后期调补阴阳为大法。此后,清代顾松园又提出肾虚为本、心肝火旺且夹杂痰热为中风的基本病机,将缪氏的二步治疗法合为一法。叶天士在缪氏“内虚暗风”说基础上进一步明确“内虚”是肝肾精血亏虚,“暗风”是肝阳上亢所致之内风,治疗上提出养阴、息风、潜阳为法。由此可以看出缪氏的“内虚暗风”说对于中风病机的认识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也对后世中风理论的完备做出了重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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