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乡居散记

黄勇

不知不觉中，我早晨醒来的时间比之前晚了大约三十分钟。当我发现后，只得把上床睡觉的时间也往后推了三十分钟。但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我还一直没搞清楚，心里嘀咕是不是人老了的缘故？

前日，遇到房东，寒暄后才获知，他家的狗丢了。往日那狗每到清晨四点四十五分左右就开始吠叫，急火火地催主人出来溜达它。全村的狗也就跟着吠叫起来，于是，在一片狗吠声中，开启了我在上黎城营村的一天。

房东家的狗丢了，没有了它早起准时吠叫的“天然叫醒闹钟”，我之前已经入乡随俗了的作息时间，就跟着又发生了变化。原来，我们的很多生活习性都是靠了“身体的记忆”的，有的是靠肌肉记忆，有的是靠听觉记忆，也有的是靠湿度记忆，还有的是靠温度记忆……

譬如，现在室外的温度，会引起我们对那个叫“深秋”的季节的记忆。即使我们不去香山看红叶，即使我们没有品尝到时令湖鲜阳澄湖大闸蟹，只凭对温度的体感和穿衣的厚薄，就可以有把握地推断出，那个由冬季派出来的侦察兵“深秋”，已经悄悄地潜到我们身边，在为冬季的寒冷打前站。

身体记忆大概是人类变成高级动物之后，依旧保留着的原始动物本能之一吧。人或许永远无法摆脱掉这种低级动物的本能，其实，也无须去摆脱它。

狗吠的时间变化影响了我的作息规律后，我才明白原来房东家的狗，居然是村里这片最早要求出恭的狗。它也因此顺理成章地成为村里这片领头“叫醒”的狗。被官道一劈两半的东边片区是哪条狗在领头叫醒，我就不得而知了。只因中间隔了个八米宽的官道，我几乎没有去过村子的东片区。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虽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也”。

对于和谐社会，我一直理解不深，不知要到怎样一种程度才算是真正达标。但我住在乡下的农家小院里，却可以直接体验到平和、平俗、平淡和平静。

因为年轻人白日里都去村外打工做活计，村里只有老人和学龄前的小童。他们都是无须赶时间的人，整日悠哉悠哉地过着不紧不慢的闲适生活。他们让村里呈现出的生活节奏舒缓平和，就像是黄安理在中提琴D弦上缓缓拉出来的一个长音，声音纯厚、温暖，余音里仍然包裹着温情，久久不肯散开。

午后歇完晌，常有一些老人聚在后院那户大门朝东的人家大门外，占了村道的一个边角打扑克牌娱乐。

打牌的人少则四人，多则十余人，即使是成众聚集，也绝无喧哗。遇到争议和评论，也都是心平气和地说话，很少有在北京城里常见的那些聚众打牌、下棋人的争吵喧闹，甚至咆哮、相互撕扯。

我每每从他们身边经过去村口取快递，他们中总会有人抬起头和我打招呼，洋溢着的笑脸透着亲切、客气与和善。有时我要经过数次，每次都悉数收获到同样的热情与善意，从来没有过遗漏。这让我很是受用，感觉舒服。

有人看不起农村人，觉得他们浅薄粗鄙，但我却从来无法对他们产生排斥，总有一种归属感和安全感。大概，我原本就是城里人眼中的浅薄粗鄙之辈，故容易和同类找到共鸣吧。

村里的大喇叭又通知了，又要停一会儿水。

我强调个“又”，是为了凸显住在村里要遇到的一件比较麻烦的事，那就是经常会出现临时性停水。

停水的原因并非外界造成的，大多是缘于本村的情况，最常见的是水管断裂跑水。水管断裂很多是发生在村民翻建旧房或重建新房时，因施工不慎误损坏了水管。

其实，这也说明了村里经常有人家修建房子。而且我见到，现在村民修建房子是动用大型施工机械的，这真的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原本以为，在农村里盖房，不就请几个泥瓦匠和木工，手工搭建、砌墙不就完了？但事实证明我太低估现在农村人的经济实力了。使用大型施工机械和不断翻建房子，说明他们在经济上已经比之前的农民要宽绰多了。如果比照早年间土改时划成分，我们村保准儿家家户户都是地主、富农的“高成分”。

因为使用大型施工设备，工作中自然就不如人工做活儿那样精准，打破水管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就高。另外，由于村里隔三岔五就有人家翻建新房，所以，水管断裂受损的频率也就高。高概率加上高频率，就使得村里的水管频频受伤，不得不经常要被迫关掉總阀门抢修。

说到盖房，就顺便补充两句。

我们村子里的房子，各家各户的大门基本是向南开的，这符合中国人建房喜欢“坐北朝南”的习俗。但也有几户邻着村道的房子向东开门对着村道，就像前面提到的在门口打扑克牌的那户。

之前，有的人家就这样临街开设了小卖部，包括我租住的院子，原本也有向东开着的门，后来被焊死了。我猜房东是不是也有过开小卖部的盘算？现如今好像村里的小卖部都关闭了，退回成普通住房，但大门的朝向和房屋院落的格局依旧保留了下来。也有个别人家的大门是向北开的，我也搞不懂这是出于什么缘故。

后来，我到大队部打听，才知道停水的原因不仅是水管断裂。有时停水是为了清理供水管的内壁，尽量保证水的质量。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我在城里的住房年久失修，尤其是水管都腐旧得要命，红锈的物质把水管堵塞得很不通畅，严重的就会直接发生水管断裂。2018年供暖季试水时，我家的热水管就发生了断裂，不仅淹了自己家，还殃及到楼下的住户。事故发生时我人在海外，无法赶回解决。只得允许小区物业破门而入进行维修，但还是要先请朋友过去帮忙监督。抛开物质、经济损失不谈，整个事故给我带来了很大麻烦，还影响了邻里关系。我事后不得不登门谢罪，请求谅解——尽管是热力公司负全责。

有过这样的惨痛经历，我对村里清理水管的做法，当然是大为赞叹。对于因此要停水带来的麻烦，可以忽略不计了。不管怎么说，这种停水是村里在为居住、生活在这里的人，做了一件好事。

说到水，我想起一件事儿来。我初到小院时，为了应付停水，我经常预先接出一些水来以备不时之需。不久我就发现，接出来的水如果放上两天，就会生出绿色的苔藓状的物质，只能当重水使用。我当时挺犯愁，经常在必要储水和储水变重水之间的矛盾中纠结，不知该如何应对。

后来，偶尔和房东太太说起这事儿，她马上有经验地告诉我，这水“一晒老阳”就会这样。听她这么一讲，我马上找到了解决办法——把储水器皿都用黑色的袋子遮盖住，避免阳光的照射。

这么一做，果然水再也没有出现异状，备用的储水都可以完整地发挥自己的功能了。

这还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很多在农村生活的基本常识，还得多向村民学习啊。

庆幸的是，村里的人都非常善待我，只要我去问，他们都乐意悉心地教我知晓。因为他们都有着一颗良善的心。

在我们村里，只要家里有人，每家的院门都是打开着的——无论是朝南、朝东还是朝北。这些敞开的院门就像主人的胸怀，袒露出了敞亮、真诚和热情。我一直认为，我们村里家家户户敞开的院门，最能代表我们村里人的特性。

院门敞开着，村里邻里之间串门很是便捷，只要在门口喊一声“XX在家了吗？”就可以直接迈腿进门了。省去城里人按门铃、敲门等种种的繁琐。

据说，还时常有外村的老太太骑着电三轮来我们村串门。她们也是在门口喊一声“XX在家了吗？”然后就可以进院了。至于，为什么来串门的老太太居多？大概是因为女人喜欢扎堆儿聊天吧。三个女人凑在一起摆摆龙门、说说八卦，这一天的闲暇时光就消磨完了。然后，心情愉悦地打道回府，各回各家了。

还有一个因素，我不知与这一现象是否有关联：我们村里的男性村民长得都比较帅气，都是典型的英雄脸——浓眉大眼国字脸，红光满面，气宇轩昂。特别是上了年纪的那些老哥，一个个风采依旧，顶着一张英雄脸，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男人喜欢看美女，有人天天在网上和美女视频聊天。既然如此，也不能拦着女性找帅哥聊天吧？老人不习惯上网，就直接线下当面聊不也挺好吗？

大家可别想歪了，这里面没有啥猫腥事儿，纯粹就是喂眼睛吃冰激凌的事情。

美好的事物人皆向往，无论是事业的成功、财富的增长；还是摔跤撞上个大元宝、头上砸到个大馅饼；再或是看到美女养眼、遇到帅哥开心。

我们村叫上黎城营村，坐落在北京城南边的远郊。我们村民家的大院门都是敞开的，里面居住着一群善良、平和、与世无争的良善农民。我和他们是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