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在细雨中呼喊》中家庭关系对儿童成长的影响

2023-02-10 07:07李明月鲍海冉安徽师范大学皖江学院人文与传播系安徽芜湖241008
名作欣赏 2023年2期
关键词:父子关系余华兄弟

⊙李明月 鲍海冉 [安徽师范大学皖江学院人文与传播系,安徽 芜湖 241008]

家庭是社会的基本单位,一个人的成长始终和他的家庭息息相关,并且可能伴随其一生。中国文人素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抱负,这里也体现出“家庭”对于一个人、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因而关于家庭关系的描写经常出现在文学作品中便不足为奇。当代先锋作家余华曾在采访时指出:“在中国,家庭责任感远远胜于社会责任感。各种社会关系是通过家庭而不是通过个人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我选择通过描写中国家庭的现实来描写整个中国社会的现实。”①纵观余华的小说作品,家庭在其小说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家庭伦理关系是其考察人性与生命的重要基点。他的小说中有诸多关于家庭的描写,有苦难时互帮互助的徐福贵家庭,有追求平等的许三观家庭,也有亲情荡然无存的孙光林家庭,而这些不同的家庭关系之下的儿童也有着不同的成长命运,反映出不同的家庭关系对儿童成长的深刻影响。本文通过对余华的代表作《在细雨中呼喊》的家庭关系剖析,探讨家庭关系对儿童成长产生的影响。

一、家庭关系呈现的三种类型

(一)紧张冲突的父子关系

“五四”以来,“父子伦理关系”一直都是文学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作为父权制沿袭下来的传统家庭观念,父子关系在中国的家庭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一个人的一生幸福与否,与其在“父亲的家里”所经历的生活密切相关。被称为余华转型以后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颠覆了传统认知下的父子关系,构建了父亲孙广才与其三个儿子的紧张冲突关系。

孙广才这个父亲的一生都在诠释着“无赖”这个词,他从未承担起其父亲的责任,孩子不过是其发泄的工具、生活的绊脚石,是彰显其权威的存在。对于孙光平诬陷孙光林以及祖父孙有元陷害孙光明,他未曾给予他的孩子一丝一毫的信任,也不听他们的任何辩解,只是粗暴地用武力制服他们,以巩固他在家庭中只手遮天的地位。即使是同意孙光林去上大学,也只是因为他“明白过来我将永久地从家里滚蛋”②。而于孩子而言,孙广才这个父亲不像父亲,反而更像是一个暴君,一个地痞无赖,他们的父子关系也总是充满着暴力与冷漠。

那么在这样父子关系的家庭里生活的孩子又有着怎样的人生呢?孙光平在高中毕业以后,便被他城里的朋友抛弃,留在了南门,和他的父亲一样成为寡妇的情人,这使他和父亲的关系竟在某种角度上成了“情敌”关系。第一次婚姻也因为父亲的无耻行为最终以失败告终,并从此以后再无媒人敢为他说亲,最后和村里同样不被媒人光顾的英花结婚。这段和英花的婚姻是孙光平自愿地作茧自缚,婚后他不仅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岳父,还要忍受父亲的偷盗,内外交困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好几年,而他的父亲并未停止其无耻的行为,而是再一次将自己的邪恶之手当着孙子孙晓明的面伸向了英花,直到这时孙光平内心对父亲仅存的一丝亲情也消失殆尽了,他用刀子割下父亲的一只耳朵。孙光平的悲剧根源就是他的父亲以及他与父亲这段紧张冲突的关系。

孙光林与孙光平虽然有着同一个亲生父亲,但是他们的人生轨迹却完全不同,这与孙光林的养父王立强有着密切的关系。孙光林在孙荡生活的五年童年时光中,王立强给予他无限的呵护与关爱,这种饱含温暖的父子关系使孙光林暂时远离那个毫无亲情可言的家庭。虽为养父,但王立强却承担起了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从文中种种细节中不难看出王立强对于孙光林的真心,也正是因为这段温暖的经历和父爱的滋润,使孙光林在之后想要逃离南门这个家庭的欲望要远远胜于孙光平。因此,他潜心于学习,通过高考离开了南门,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曾回到南门,他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改变。但是回到南门以后,在恶劣的父子关系影响下,他始终无法融入南门这个家庭,无法感受到“家”的存在。父亲的排斥,使他始终游离于家庭之外,这种畸形的父子关系带给他的影响甚至一直持续到成年后——“一位年轻女子用套话询问我的童年和故乡时,我竟会勃然大怒”③。

(二)算计无情的兄弟关系

在余华的小说里,兄弟关系占据了很多篇幅。《在细雨中呼喊》中,兄弟之间的冷血无情对小说叙述者孙光林的成长也造成了深刻的影响。在父子成仇、母亲“无我”的畸形家庭关系中,孙光林三兄弟之间更是“兄不友,弟不恭”。当孙光平用镰刀划破孙光林的脑袋时,对于哥哥的祈求,他并未理会反而是为了报复以及想要通过此事来寻求父亲的支持,以此来证明这个家庭尚有一丝温情所在,因此跑去向父亲告状。然而,他这种报复心理已经变相证明了这个家庭并没有亲情存在,他的行为也不过是自欺欺人。所以当他告状后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自己被哥哥孙光平伙同弟弟一起诬陷。在他被父亲毒打时,他的哥哥和弟弟也不曾有过后悔或者同情,反而是在一边神气十足地维护秩序,手足之情在这种相互算计中消磨殆尽。即使在后来,这对从父母身上得不到亲情的兄弟开始期待从彼此身上获得一丝亲情,他们之间的感情在成年以后得到了些许的缓和,然而多年的疏离与隔阂使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只能止步于短暂的帮助以及一时的感激。

此外,在死亡面前,他们也同样冷漠无情。当他们的弟弟因救人而溺水身亡时,他们并未为此感到悲伤。孙光林冷漠得仿佛溺水而亡的是一个陌生人,“看着村里人都向河边跑去时,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④。孙光平也是利用弟弟的死亡,和父亲一起让被救孩子的父亲宣传孙光明的“英雄事迹”以满足他那短暂的虚荣心和虚妄的前途。孙光明生前被孙光林当作自己逃避惩罚的工具,连死后的最后一点价值也一直被彻底榨干以后才罢休。

一个家庭中,父子关系如此紧张,兄弟之间也互相算计,这种的家庭悲剧不仅仅是一代人的悲剧,更是一种延续性的隐痛。这部小说不仅体现了孙家三兄弟的悲剧,苏家的兄弟之间也有着各种矛盾。在余华的小说中,各式各样的孩子在不同但又相似的家庭环境下出现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这与兄弟之间的不和有着直接的联系。

(三)缺失疏离的母子关系

母爱缺失是情感教育中家庭教育的一个重要问题,它不仅指的是失去母亲而得不到母爱的状态,也指由于母爱教育疏漏而形成孩子与母亲之间的精神交流断层。在母爱缺失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一些性格问题,沟通、社交障碍或者青春叛逆期延长等,都是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隐患。⑤母子关系的疏离、母爱的缺失,都容易使儿童产生孤独、惶恐等不健康的情绪,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会加剧父子关系的恶化。

在孙光林的成长过程中即使曾经有过两位母亲,但这两位母亲在关爱孩子方面却是一样的,她们在这个“男权”的社会里,没有自己的话语权,更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孩子。第一位是孙光林的养母李秀英,她疾病缠身,孱弱的躯体、扭曲的心理,给幼小的孙光林带来极大的不安。她并不重视孙光林的存在,也极少有心情关心他,更多的时间是用来表达对自己的怜悯。第二位是孙光林的亲生母亲,然而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更是时代的悲剧,她在这个家庭还不如她头上那块“蓝方格头巾”引人注意。忍着分娩后的剧烈疼痛为丈夫送饭菜,换来的却是丈夫的谩骂,但她并未因此心生埋怨;当孙广才明目张胆地和寡妇偷情并将家里的东西送给寡妇时,到了夜晚,她“不管怎样都不会拒绝父亲,而且还一如既往地向他敞开一切”⑥。她没有女人的尊严,也缺乏主体意识。“长子”为重的观念更是让处在男权社会下的她将仅有的希望与关心全部给予了哥哥孙光平,对其他的儿子却极少关注。

母子关系的疏离甚至缺失也使孙光林感受到极度的孤独,一种被抛弃的孤独,这让青春期的他也始终在孤独中度过。这种孤独,让青春期的他极度渴望友谊,并且为了获得友谊,强行去融入自己并不喜欢的圈子。这不仅不能使他获得真正的友谊,反而感受到更深的孤独。此外,母爱的缺失,也造成了他性格的自卑。对于同样不是“长子”的弟弟孙光明,也深受其害,母亲对哥哥的偏爱幼小的他并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长子”对于他这个封建社会造就的母亲的重要性,只是有意无意模仿哥哥的言行,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得到别人对他的重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伙伴溺水之时,会逞英雄跳进河中去救他的伙伴,从而导致他的死亡。

更可悲的是,母亲对丈夫的顺从,带来的不仅是她自己人生的悲剧,还将她“无我”的隐性意识延伸到下一代身上。

二、家庭关系对儿童成长的影响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家庭一直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家庭总是以温馨和谐的面貌出现。⑦传统家庭伦理关系是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兄友弟恭,然而余华的作品往往颠覆了这种家庭关系,出现父不慈、子不孝、丈夫蛮横粗暴、妻子忍气吞声的家庭关系,这种家庭中的父子、母子乃至于夫妻关系的颠覆往往又导致兄弟关系的颠覆,整个家庭关系以畸形的形态存在。

在如此畸形病态的家庭里,孙光林三兄弟的命运也必然是充满悲剧性的。父亲的残暴,母亲对长子身份的偏爱,使孙光平在伤害到孙光林时首先想到用“诬陷”的方式,而不是主动承担自己的责任。孙光明也由于受到长期的压迫与忽视以及哥哥对他的直接影响——“我的弟弟,从哥哥身上学会了骄傲”⑧,而导致他急于想向其他人证明自己,正是这种心理导致他的死亡,害死他的不是那条河,而是这个家庭的畸形关系带给他的消极影响。对于孙光林这个一直游离于家庭之外的孩子而言,这种家庭关系不仅在于生理上的影响,更是对他的性格塑造、心理发展等方方面面都造成了深刻且不可逆的影响。父亲的谩骂怒吼、母亲的忽视偏心以及兄弟对他的排斥,使他“在十六岁高中一年级时,才第一次试图去理解家庭这个词”。

孙光林的家庭充满暴力、麻木不仁、相互算计。“如果未成年人长期处于矛盾重重、硝烟弥漫、缺少宁静和平和安定的家庭氛围中,那么家中犹如精神监狱,在这种负面情绪影响下,他们的心理被扭曲,容易形成胆怯、自私、孤僻、嫉妒等不良品性。”⑨在长期面临着这样冷漠无情的兄弟关系中,孙光林的青春期也始终是孤独的,对于友谊存有极强的占有欲。他排斥苏宇其他的朋友,并且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对于苏宇的重要性,面对青春期的困惑更是选择直接疏远苏宇,害怕苏宇讨厌他。也因为他这种自卑的性格,在苏宇出狱以后,他也不敢询问苏宇的情况,差点失去这个朋友。即使在后来他在北京读书时,遇到令他尊重的诗人,他与诗人的交流也总是小心翼翼的。由此可见,一个良好的家庭氛围对个体的影响之深远。冷漠无情的兄弟关系不仅是孙光林个人的悲剧,也是他们家庭的悲剧,更是畸形家庭关系的悲剧。

良好家庭环境缺失的问题不仅仅发生在余华作品中所呈现的时代,在今天也是屡见不鲜,由此余华的小说在这一点上跨越了时空的界限,反映着一个共同需要关注的问题: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有利于儿童的健康成长?

三、结语

阅读余华的小说,常常能感受到他文字的冰冷与残忍,但其中又透露着一丝希冀。《在细雨中呼喊》是以孙光林为代表的无助的子辈们的呼喊,也是余华本人对于和谐的家庭以及亲情伦理关系的呼唤。《在细雨中呼喊》中,每个人的家庭都不是完整的,这种悲剧是普遍存在的,也反映了建设和谐家庭关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是作家对这个社会的深刻反思和提醒。

家庭环境对于一个人成长的影响不容忽视,余华本人的写作风格也深受其家庭环境的影响。余华作为先锋派小说代表作家,热衷于描写死亡、血腥以及暴力,且文字冷静沉着,这与他的童年经验有着莫大的关系。“对作家来说,童年的缺失性经验是难以忘怀的、深入骨髓的,它推动着作家去追求成功,追求独特的创造,以便从艰苦的劳动中获得精神的慰藉和补偿。”⑩他的作品中诸多关于家庭的描写,除《在细雨中呼喊》外,《活着》《兄弟》《现实一种》等小说也从不同角度反映了家庭环境对儿童成长产生的影响。尤其在《现实一种》中,皮皮因为经常看到父亲扇母亲耳光,因此也模仿父亲的行为,毫无感情地对自己的堂弟进行扇耳光的“游戏”,感受暴力带给自己的愉悦感,成为暴力的延续者。在这些作品背后,隐藏的是余华对影响儿童成长的家庭关系的关注。从余华作品中对不同家庭关系中儿童成长的形塑,读者也更能意识到家庭关系对于儿童成长的重要性,引起大众对于构建和谐健康的家庭关系的重视与反思。

① 刘琳、王侃:《余华文学年谱》,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63页。

②③④⑥⑧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17页,第18页,第31—32页,第45页,第29页。

⑤ 芦海英:《论母爱缺失对作家创作的影响——以王朔和余华为例》,《青海社会科学》 2019年第3期,第175—179页。

⑦ 戴圣云:《论余华小说的家庭书写》,浙江师范大学2018年硕士学位论文。

⑨ 万宝英:《家庭环境对未成年人社会化的影响研究》,河北大学2010年硕士学位论文。

⑩ 童庆炳:《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文学评论》1993年第4期,第54—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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