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科幻小说与元宇宙

2023-03-06 03:48汪越深圳大学广东深圳518060
名作欣赏 2023年3期
关键词:虚拟空间赛博博格

⊙汪越[深圳大学,广东 深圳 518060]

在多数人的认识中,“赛博朋克”指代一种以强烈视觉冲击为特征的艺术表现手法,例如知名科幻电影中所包含的经典元素:炫目的霓虹灯街景、人机结合的“赛博格”以及并存的高科技大厦与破败贫民窟。但这些实际上只是赛博朋克小说所塑造的未来世界的一种外在表现,赛博朋克的内涵远不只是这些要素的堆砌组合,其精神内核是对高科技控制的抵抗和对人文精神的捍卫。文学表达层面的赛博朋克运动起源于20世纪60至70年代的新浪潮科幻运动,经长时间酝酿后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达到高潮,诞生出一批经典的赛博朋克科幻小说,讲述了一个个在黑暗未来背景下充满抗争色彩的故事。赛博朋克小说通过描述反乌托邦式的高科技社会表达了人类对未来的焦虑,呼吁人文精神的回归。借由赛博朋克科幻小说中常用的经典设定,可以看出赛博朋克运动的反乌托邦主义基调及其科幻创作所表达的核心主题。

一、赛博朋克科幻小说的经典设定与表达主题

不同的赛博朋克科幻小说虽然在具体的概念建构和内涵表达上呈现出有差异性的特征,但整体上保持着统一的赛博朋克精神内核,具有若干经典设定,例如反乌托邦社会、科技垄断和“高科技,低生活”等。通过对这些经典设定进行概念的剖析,可以了解赛博朋克小说的表达主题与核心内涵。

“赛博朋克”一词的英文为“Cyberpunk”,其中前半部分“Cyber”在此处指象征生物与科技相结合的控制论,后半部分“punk”则意指带有叛逆色彩的反抗。赛博朋克小说所反映的生物与科技相结合的状态,外在可以表现为利用机械改造身体的“赛博格”人类及人工智能大范围取代人类工作甚至控制人类;内在层面上则还可以指代小说中人类过度使用、过度依赖技术的表现。科技与人类的结合造成了人类主体性的异化,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控制了人类的生存方式,由此催生了小说中主角的奋起反抗,向控制人类的高科技发起挑战。

反乌托邦色彩是赛博朋克小说中的一个重点。“反乌托邦”(dystopia)一词作为“乌托邦”(utopia)的反面,在小说中通常指代一个表面美好和平,内在却充满弊病的未来社会。在赛博朋克小说描述的未来里,高度发达的科技没有构建出人们期待的美好社会,反而扩大并固化了阶层的差距,使极少数的精英掌握统治权与财富,而社会底层的人们则难以谋生。犯罪、迫害等社会阴暗面在混乱的贫民窟中四处蔓延。这种带有极端黑暗色彩的反乌托邦设定意在以消极的表现形式引起读者的积极思考,使读者对高科技发展的可能后果进行深刻反思,从而达到警醒的作用。

姜宇(2020)提到,“巨型企业替代政府职能的设定也是赛博朋克作品的一个常见特征,它经常以隐喻义出现,反映着人们对于大公司企业、政府腐败以及社会疏离现象的担忧,这种设定其实背后也隐藏着对阶层固化的悲观情绪”。在许多赛博朋克小说中,以利益为导向的巨型企业掌握了至关重要的技术,借此控制并压迫平民,使人们在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上都失去自由。这种悲观的构想反映了作者对技术垄断现象可能带来的危机的深刻认识。极端压迫常常是一条激发矛盾的导火线,主角表面上反抗的是利用技术优势进行统治的精英阶层,实际上反抗的是技术不平等的现状及其所造就的反乌托邦社会。

“高科技,低生活”,即“high-tech/low-life”,是赛博朋克作品所构想的一种未来生活状态。一方面,这指代科技所带来的社会表面繁华与人们实际生活的黑暗之间形成的对比与冲突;另一方面,这也是未来社会环境中部分人群特意选择的生活方式:沉溺于高科技所构建的虚拟空间中,相应地忽视甚至放弃现实生活。例如,《雪崩》中的主角弘对现实中恶劣的生活条件毫不在意,而是选择将更多时间花在虚拟空间“超元域”里,借此忘却烦恼并获得真正的自由。对这类人而言,虚拟世界中的体验是“比现实更加真实的现实”,而肉身在现实中的生活则反而变得无关紧要。赛博朋克小说的这种建构,在现实与虚拟二元对立的基础之上进行了发人深省的讽刺。

赛博朋克小说虽然建立在科技异化的背景之上,却并非仅仅是说教式地批判高科技本身,反而常以故事中人物对于技术的高度接纳与依赖为基础。在以“赛博格”为主角的作品中,与机械深度结合的赛博格化改造人往往运用高科技所赋予的战斗能力反抗科技的压迫与统治。可见,赛博朋克小说并非一味将高科技负面化,赛博朋克对高科技的态度与期望并非在于破坏它,而是要更好地使用它,让人们正确地使用它。

二、赛博朋克科幻小说的代表作品

赛博朋克小说兴起于科技发展尤其是计算机技术快速更迭的20世纪后半叶,以描绘对技术未来的想象为重点,因此与社会中的科技发展状况有着深刻的关联。正如Samuel Delany所说,科幻小说的构建源于作者参照当下而建构出的尽可能丰满与复杂的对话。①不同时期的赛博朋克科幻小说与当时的科技发展阶段深刻关联,由此呈现出概念不断迭代、内涵逐渐丰富的特征。本文选取出版于不同历史时段的几部经典赛博朋克小说,简要归纳与梳理它们对反乌托邦、压迫、虚拟空间以及主角形象等关键内容的设定与表达,以展现赛博朋克小说主题内涵大致的演变流程。

(一)《十三层空间》

出版于1964年的《幻世-3》(中译《十三层空间》)由美国丹尼尔·加卢耶所著,是一部较早将“虚拟现实”概念展现在大众面前的小说。在计算机发展还处于晶体管时代的当时,这部小说对未来社会的想象还有所局限,但它对虚拟现实技术在未来世界的功能及重要性做出了大胆的构想,同时也表达了对技术未来的忧思。

小说讲述了一位管理着模拟器中虚拟世界的主角,某天顿悟自己也是生活在模拟器中的虚拟人,从而不得不在震惊与恐惧中反抗“上层世界”管理员的绝对控制并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剧情通过设定“上层世界”对“下层世界”的绝对控制,在营造压迫感的同时对伦理道德发出了深刻的提问,又在最后设置了从虚拟跨入现实的反转,以此强调人文精神的回归。小说中最具代表性的“虚拟现实”设定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作为虚拟空间的“下层世界”本身,它虽然在定义上带有虚拟的特征,但并非一个可自由选择进入的严格意义上的“赛博空间”;其次是被设定为一种享乐方式的脑皮层刺激,它能在使用者的大脑中营造出如同幻境的空间,这一特征与当下的虚拟现实技术有很高的相似度,但在文中却是表达讽刺的一种方式。

在该小说的中文版封面中出现了很多赛博朋克的经典元素,如阴暗的天空、大雨和充满霓虹广告牌的街景。从设计符号学的分析角度来看,阴沉的雨天对应剧情中古板单调的社会氛围,霓虹广告牌则对应剧情中人们与高科技紧密关联的享乐方式——它让人沉迷却完全是脱离现实的幻觉。这两种元素的所指正是反乌托邦社会最大的特征:高科技的成果作用于虚幻的享乐,实际生活则沉闷而压抑,对应“高科技,低生活”的概念。封面上身形透明的行人与背对人群的主角对应着剧情中的“虚拟人”设定,主角所在的社会中所有人都只是虚拟人,但只有他一人发觉了这个事实,孤独地行走在虚拟与现实之间。

(二)《神经漫游者》

出版于1984年的《神经漫游者》由被誉为“赛博朋克之父”的威廉·吉布森所著,是正式引发赛博朋克运动的经典之作。小说描述了一个被跨国企业集团所主宰的未来社会,一无所有的主角为了重新获得接入网络空间的能力,受人所雇以顶尖黑客的身份前去执行一项危险且困难的窃密任务,并在此过程中与觉醒的强大人工智能“冬寂”展开对峙。小说中对虚拟空间的相关描述带有离奇的跳脱感,其构想虽仍处于初级阶段,但已包含了脱离生理束缚的自由特色,体现出对未来基于电脑的虚拟空间的超前想象。

在它中文版的小说封面中,一位头上接满缆线、全身由机械构成的“赛博格”形象引人注目。结合小说中的内容来看,这不仅代表像人工智能一样的纯粹人造物,同时也象征接受机械化改造、与机械相融合的人类。剧情中主角的同伴莫利就属于后者,她曾经花重金对全身诸多部位进行改造,使眼睛能像电子显示屏一样显示读数、指甲中隐藏可伸缩的利刃、整个人化身为有意识的电子兵器。小说中许多角色都像这样抛弃了作为“人”的某些身体特征而用机械取代,这种做法提高了他们生活的便利性与战斗能力,同时也暗含小说反映的一个现象:对“肉身”的鄙视与对精神的追求。

该小说中的反乌托邦社会构想也令人印象深刻,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主角及其同伴或是沉溺于毒品而处在崩溃边缘,或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出卖肉体,最终接受遍及全身的机械改造,他们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也无法保障。极端的压迫作为暗无天日的社会状况的组成部分,连拥有高超黑客技巧的主角及其拥有压倒性的战斗实力的赛博格化同伴都难以冲破其束缚。该小说想表达的核心,或许正是他们在这种极度恶劣的环境之下仍未迷失自我,也未放弃希望的人文精神。在剧情的最后,主角选择不沉溺于人工智能为其构建的美好虚拟世界,而是回归到现实并着手改善自己的真实生活。如书中所述,这个选择已经代表了他的胜利——不甘被幻想所迷惑的人性的胜利。自《神经漫游者》掀起赛博朋克思潮之后,许多同类作品所采用的叙事逻辑(即从底层人物的视角展现反乌托邦黑暗社会的特征,再由人物的反抗引出对人性的捍卫与人文精神的表达)都能在这部小说中找到影子。

(三)《雪崩》

到了20世纪90年代,快速发展的科学技术为赛博朋克小说带来了更多关于赛博空间的精彩想象。以出版于1992年被称为“后赛博朋克小说”的《雪崩》为例,它在延续赛博朋克部分经典设定的同时,展现出更多的现代感,所构想的虚拟空间“超元域”在表现形式上与当今的元宇宙概念有诸多相似之处,被视为元宇宙概念的起源。

小说以双线的形式分别讲述男主角与女主角的故事。男主角在现实中是居住在货舱中的半失业青年,在虚拟世界“超元域”中却是世界顶尖刀客和黑客高手,他偶然得知反社会分子准备运用“雪崩”病毒攻击所有黑客的计划,由此在真实与虚拟两个世界中奔波以阻止该计划的实施;女主角则是一名技术高超的滑板手,在追寻自由生活方式的同时暗中辅助男主角的行动。在该小说的英文版封面中,男主角所使用的一把日本刀占据着中心地位,它象征着这位黑客斗士过人的战斗力与反抗意愿;封面中线路板似的背景在强调经典赛博朋克元素的同时表明小说内容与电子技术的深刻关联,由此引申出的虚拟空间正是主角的主要用武之地。

该小说的剧情减少了黑暗压抑的风格,而呈现出一种在冲突与融合之中求得的新潮化的平衡之态。身为社会中的“普通人”,两位主角在混乱的社会中求得了一席生存之地,表现出一种脱身于各大势力之外的自得其乐。书中对“高科技,低生活”的表达显得更人性化,极端压迫的情节也仅被作为一个小分支体现在名为“联邦”的事业机构之中。小说中描写的虚拟空间“超元域”最为引人注目,这个多姿多彩的虚拟世界并非只是享乐之处,更是人们使用线上“化身”工作、办事的重要空间,是一个联系现实、超越现实的世界。该小说的反乌托邦构建也比较特殊,它并不包含一个对全人类而言的悲剧未来,而更像是对“黑客”这一群体的精确打击,这个设定角度也表达出对于高科技所带来的危害的强烈讽刺。

三、元宇宙与赛博朋克科幻小说主题

2021年,“元宇宙”一跃成为社会热词,许多新型产业与布局变动都和它扯上关系,让人们不禁思考元宇宙是否就是乐观的、必然的未来。与“元宇宙”相似的概念最早出现在20世纪末的赛博朋克小说《雪崩》中,其英文名称“Metaverse”在中文版书中被译为“超元域”,是一个来源于现实、平行于现实的虚拟空间,由使用者在现实中通过设备连入网络并使用虚拟的“化身”登入其中。超元域看似游戏却含有社交、办公等现实属性的表现形式,与元宇宙的未来构想高度相近。喻国明等(2022)指出,“元宇宙的‘元’意为超越,指代一个超越于现实世界的、更高维度的新型世界,它可以被看作是互联网、虚拟现实、沉浸式体验、区块链、产业互联网、云计算及数字孪生等互联网全要素的未来融合形态,将作为一项终极数字媒介而实现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连接革命”。元宇宙与赛博朋克科幻创作的核心主题有深层关联,这种关联在某种意义上可促进我们对高科技未来的反思。

(一)元宇宙与赛博空间

赛博空间的设定很大程度上与网络的发展相关联,如刘火雄(2007)所言,“网络的虚拟性、互动性、超链接性以及由此生成的伦理道德和乌托邦构想都为赛博朋克小说提供了巨大的阐释空间”。不同年代的赛博朋克小说对赛博空间有着不同的建构形式,总体上体现出沉浸感不断强化、体验不断丰富的特征。《十三层空间》中的赛博空间虽然聚焦于对现实的模仿而非连通,但作为享乐方式的虚拟体验初步描绘了“如现实般真实的幻境”;《神经漫游者》建构了赛博空间“纯精神的漫游之地”的特征,但在设定表现上还不够具体化;《雪崩》中的赛博空间则已经变得丰富多彩,“目镜”的存在给了超元域以豪华逼真的场景设定,在超元域中的行动甚至可以脱离许多物理规则的束缚。

赛博空间包含的丰富功能与美好体验让不少人对其心神向往,这也让小说中“高科技,低生活”的困境似乎离现实越来越近。然而,赛博空间来源于现实且终将回归现实也是赛博朋克小说所关注的一个重点。《十三层空间》中的虚拟人实际上也拥有影响现实甚至穿越到现实的能力;在《神经漫游者》的虚拟空间中,遭遇“平线”会导致真实的死亡危机;《雪崩》里的超元域中,作用于人脑的“雪崩”病毒能真实地感染和摧毁黑客的意识。通过将含有逃避现实寓意的虚拟空间重新与现实联系起来,赛博朋克小说作者们呼吁了对现实的回归,强调了不应沉溺于虚拟之中的观点,并以此强化了对科技成果的反思与对人文精神的表达。在实际的“元宇宙”中,虚拟现实技术的运用也不会仅仅与玩乐相关联,而是会更多地与现实目的相结合,这体现出与赛博朋克观点的相符。

赛博朋克小说中的赛博空间虽然常常展现出无拘无束的风格,但它们并非仅仅代表一个美好的世外桃源,反而通常也是反乌托邦社会组成的一部分,更是赛博朋克社会中“高科技,低生活”表达的一部分。赛博空间并不会像游戏世界一样对参与者的身份进行彻底打破与重建,其中的虚拟身份在一定程度上仍然与现实相联系、被现实所束缚,因而并不能简单期待通过虚拟身份破除现实的束缚。在“元宇宙”中,人们会进行更多的社会性、经济性交往,使其比起游戏更像一个办公场所。从积极层面来看,与现实的对应削弱了赛博空间的虚拟特征,使其带有更多重要的现实意义;但从消极层面来看,这种对应意味着现实中的权力关系能够向赛博空间和元宇宙中渗透。

赛博朋克小说中“高科技,低生活”的体现建立在技术发展为人们生活所带来的便利上,并且常常与娱乐性特征相关联。这种生活状态常常是书中主角所主动选择的,他们因为向往虚拟空间中的自由感而更倾向于在虚拟空间中度过时光,由此发展出对现实中的身体及生活的漠视。这种现实与虚拟的剥离感和对立感依靠的正是快速发展的虚拟现实技术,它强化了虚拟世界中的感受而覆盖现实感受的效果,使得人们更倾向于成为虚拟世界的移民。在元宇宙的未来预期中,它将作为一个完善的数字化生活空间存在,这样的高科技是否将带来虚拟世界移民潮和进一步的“低生活”,也将是一个需要关注的问题。好在元宇宙包含与现实紧密关联的特征,这让人们不会单纯将其视为逃避现实的空间。可见,积极意义上的元宇宙应该把握好与现实世界相联系的深度,避免发展为含有过度沉溺性的身心控制系统。

(二)元宇宙与赛博格

赛博格是位于人类与机械之间的存在,它们常常含有人的特征,却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人类自然的属性,从而不是一个纯粹自然的人。在《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中出现的仿生人是早期赛博格设定的代表,它们拥有足以以假乱真的智慧水平,唯一缺少的是作为一种感情的“共情能力”,但人类却并不认可它们的身份,甚至对它们肆意奴役与追杀。《神经漫游者》中则已出现了真正意义上人类与机械相结合的赛博格,部分人类为了超越肉体的限制而自愿成为赛博格,但这种选择并不会使他们的社会身份发生变化。作为后赛博朋克代表作的《雪崩》则对人类与高科技共存的方式做了新的阐释,即在不过多破坏人体本身自然属性的情况下,以提高便利性的辅助道具的形式让身体与高科技的成果结合。赛博格表现形式的演变过程展现了人们对高科技产物态度的变化:从恐惧到接受与结合,再在新的阶段尝试摆脱依赖,寻求更好的共生方式。

冉聃(2019)指出,小说中“赛博格”的设定模糊了人类与机械的界限,打破了人的自然属性,带来人类的主体性危机,让人们从身体与精神方面重新思考“人”的存在。如今,元宇宙对“脑机接口”的构想将赛博格的设定带入了现实之中,同时也进一步引发了对于人机结合的合理性的深思。脑机接口以植入设备为代表,在目前的发展阶段中主要被应用于解决生理上的残疾问题,但许多观点对这项技术的未来做出了如科幻小说般的预测,将脑机接口视为与虚拟世界建立联系的突破口。赛博朋克的思想指出对技术盲目乐观或否定的态度都不是可取的,而应该将对技术地位与伦理的考量纳入评判标准之中。一方面,脑机接口技术在拓展人类感官、辅助人类在虚拟世界获得更为真实的体验等方面的构想描绘出美好的未来图景,但如果技术的发展令其成为现实,那么沉溺于虚拟而忽视现实这一问题的严重性或许又将上升一个层级;另一方面,刘建明(2022)指出,这类需要改造人类身体的技术潜在的负面效果暂时还不为人所知,在所得和所失之间的平衡标准该如何设定也未达成共识。人类演变为赛博格目前还只是科幻小说中的描述,当问题来到现实的层面,其所涉及的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与牵制都使它的未来发展轨迹尚不明确。

(三)元宇宙与反乌托邦未来

在赛博朋克小说中,反乌托邦的社会表现实际上是技术垄断的反映,体现出技术异化对未来社会结构与人们生活方式的扭曲。在赛博朋克小说所构建的未来社会中,或存在一个拥有最高权力的巨型企业,或科技本身就是最高权力的代名词。《雪崩》中的“联邦组织”是赛博朋克小说中这一类企业的代表,它对员工进行着极其严密的监视与信息控制,迫使他们如同机械一般工作,并定期组织测谎调查以防止他们叛变,其压迫行为基于对技术与信息的垄断性控制。另一方面,技术本身也能体现出对人的异化甚至控制,反映为人对技术的依赖倾向,《雪崩》中的部分角色就因为过度信任与依赖高科技武器而最终招致悲剧。赛博朋克小说由此主张关注技术使用权的问题,避免技术垄断的危害。

当下,以高科技结合体形象登场的元宇宙吸引了多方的乐观预期与追捧,这种对技术未来的乐观态度似乎呈现为一种主流。网络诞生之初的情况与之相似,人们沉浸于展望美好的互联网未来,而未能预想到网络将来在实践发展中暴露出的种种弊端。邬晓燕(2022)认为,这种现象的产生并不能简单归根于技术本身,因为技术发展的方向最终取决于人类的价值选择,许多企业在对利益的追求下走向技术使用方式的异化,最终偏离了初始的乌托邦构想。这是技术乌托邦迎来破灭的关键因素,而同样的情况也有可能发生在正逐渐建构起来的元宇宙中。赛博朋克小说对此呈现了反思的视角,其对反乌托邦社会的建构和对高科技未来的悲观态度可促进对元宇宙的思考,避免走向“高科技,低生活”的反乌托邦局面。但它并非推崇一个完全否定技术的“原始”社会,而是主张接纳技术作为武器,将矛头指向反乌托邦社会中更为具体的极端个例。

四、结语

不同年代的赛博朋克小说建构了具有鲜明特征和独特脉络的赛博朋克话语,但均以对高科技的焦虑和对黑暗未来的抵抗为线索,体现出对全人类未来命运的深刻反思,呼吁抵制科技对人的异化,回归人类主体性并追求自我的实现。赛博朋克小说中可以找到元宇宙概念的起源,在元宇宙概念热度不减的当下,这类小说的主题表达和精神根源可以促进我们对高科技未来和元宇宙的反思。赛博朋克科幻创作的主题仍在升华,对赛博空间和元宇宙的想象依然活跃,对未来高科技社会的思考将一直存在于赛博朋克小说创作者的人文表达中。

(致谢:本文摘选改编自本人的本科毕业论文,在此深深感谢我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孙海峰副教授)

① Delany,S.Shorter views:Queer thoughts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paraliterary,Abbott,C:Cyberpunk Cities:Science Fiction Meets Urban Theory.Journal of Planning Education and Research,2007(Vol.27),p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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