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摇滚乐队主唱到唱片公司老板的音乐审美：沈黎晖的音乐世界

张有待

我曾经认为沈黎晖是北京最帅的摇滚乐队主唱，他虽然个子不高，穿衣服却非常有范儿，干净利落的西服，文质彬彬的黑边眼镜，和当时脏兮兮的北京“摇滚范儿”格格不入。沈黎晖也是我认为最具有商业头脑的乐队主唱，他曾经和他弟弟一起经营一家非常成功的印刷厂，要知道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最挣钱的就是广告公司和印刷厂，也正是因为有了做印刷厂挣的第一桶金，才能够帮助他在最初迈出实现音乐梦想的第一步，但是他的商业头脑并没有帮助他经营好自己的乐队，反而是为了签更多的摇滚乐队，而荒废了自己乐队的“大好前途”。清醒乐队的地下排练室里有一面大镜子，乐队会对着镜子排练，他们可能是北京摇滚乐队里最注重舞台形象的。

沈黎晖身上有一种“梗”劲儿，这股劲儿也在他写的音乐里体现出来，奇怪的节奏和律动，当他在舞台上演唱的时候，就会因为僵硬的肢体语言而显得动作不协调，更加古怪。在生活里你会感觉到他瘦小的身体里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拧劲儿。我和沈黎晖的第一次相遇充滿戏剧性，我们当时并不认识对方，几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来中戏演出的神秘乐队的主唱。

上世纪80年代末，沈黎晖在工艺美校上学的时候组建了一支乐队，不过那时候还不叫“清醒”。记得那是1990年的秋天，有一天舞美系的同学来找我，说这个周末他们邀请了一支工艺美校的摇滚乐队来中戏表演，想要借我们乐队鼓手张扬的鼓，我那时候在中戏也有一支名义上的摇滚乐队，我弹贝司，导87级的施润玖和舞87级的王磊弹吉他，同样是导87级的张扬打鼓，因为我们都热爱“披头士”乐队，所以最终给乐队起名叫“Hospitals”，读出来就像中文发音的“好似披头士”，因为我们都不会乐器，所以从组建开始我们就一直处于排练状态，一边自学一边排练。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在排练场开了一个会，商量到底借不借鼓给他们，其实倒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我们乐队组建了一年了，还没有排出一首完整的歌，如果让这支工艺美校的乐队来我们中戏演出，不是就抢了我们的风头了吗？而且还用的是我们乐队鼓手的鼓，这套鼓可是我们乐队最值钱的家当，当初张扬可是在他父母那里软磨硬泡，才借钱从何勇的手里买下这套二手的架子鼓，但是要是不借给他们又显得我们很小气，于是我们最终还是同意借了。周末在学校宿舍门口传达室前面的小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本周六晚上在教学楼舞美系的画室，来自工艺美校的摇滚乐队“派”：π=3.1415926……举办晚会。那天晚上我们都去了那间狭小的画室，屋子里只有几个用红色舞台灯光片罩住的小台灯，把教室的白墙打成了血红色，屋子里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只看见几个黑色的影子在墙上晃动，感觉像是一个凶杀案的现场，乐队的音乐很实验，声音凌乱但是充满刺激，观众的情绪凝重，如同正在目睹一场流血事件，房间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虽然无法评判好坏，但是每一个人都被震撼到了。演出持续了几个小时，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观众是流动的，在教室里进进出出。演出结束后，我们四个人又开了一个会，张扬看着墙角那套鼓皮被打得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的鼓，感觉受到了羞辱，决定放弃当一名摇滚鼓手的梦想，把那套鼓卖了以后，拿卖鼓的钱一个人去新疆流浪了，我们的乐队也就这样无疾而终，宣告解散了。

我和沈黎晖正式见面之前，我先见到的是他的弟弟沈黎阳，一个戴着镶边眼镜的年轻企业家。1994年的一天，我在北京音乐台19楼的办公室里，接到楼下传达室打来的电话说电台门口有人找我，对方自我介绍说他是北京风景广告公司的老板，他们公司投资做了一盘摇滚乐队的拼盘磁带《摇滚94’》，希望我在《新音乐杂志》节目里介绍一下。当年盛行各种摇滚拼盘，因为那时候出现的年轻乐队很多，但是作品又不够出一张专辑唱片，于是就用这种形式记录，什么《摇滚北京》《中国火》《红星一号》在市场上的销量都不错。沈黎阳说公司是他和哥哥沈黎晖一起开的，就是这盘磁带里的第一支乐队清醒的主唱，是一支来自工艺美校的乐队，我立刻想起那支工艺美校的乐队，沈黎阳腼腆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笑着说，那支乐队就是这盘磁带里“清醒”的前身，真是冤家路窄。

又过了三年之后，我的朋友三乐在正大国际唱片公司做企宣，有一天她给了我一盘CD，说这是她现任男友的乐队，CD外面套着印刷考究的银色卡纸封套，上面是一个很酷的英文LOGO：“sober”，看上去很英伦，就像是当时英国走红的乐队“blur”，“suede”或是“oasis”的LOGO一样酷，CD的背面写着“摩登天空（英国）有限公司（北京办事处）”，我还以为真的是一支来自英国的摇滚乐队空降北京，后来一看CD上写着“清醒”，这不就是三年前我在节目里介绍的《摇滚94’》里那个叫沈黎晖的乐队嘛！。这张宣传CD里有三首歌：《好极了！？》《记忆散落了，没有声音》和《永远的一天（Lucia）》，当我把CD放到CD机里，听得兴奋地半夜给三乐的BP机留言：好极了！！

1997年底，我的电台节目“新音乐杂志”在NASA迪斯科举办的年终听众评选颁奖晚会上，把年度最佳新人奖给了“清醒”乐队，因为我觉得清醒和摩登天空的出现，就像是给当时阴沉颓废的中国摇滚乐带来了蓝天和阳光，还有新鲜的空气，但是沈黎晖对这个奖并不买账，他觉得《好极了？！》应该是年度最佳专辑，而清醒是最佳摇滚乐队。

我和沈黎晖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他发给我的歌单既是我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意料之中就是这里面的每一首歌都会给我一种被击中的感觉，这些歌都是我们所经历的那个时代很重要的记忆，意料之外就是他的歌单里并没有我知道的他最喜欢的U2、Tears For Fears和INXS，我想在沈黎晖的心中肯定有一个首选歌单，备选歌单，我们一起来认识一个不一样的沈黎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