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姚安听一曲坝子腔

2023-04-15 23:17杨海虹
金沙江文艺 2023年2期
关键词:姚安坝子秧歌

◎杨海虹

来到姚安坝子,总能听到那一声声高亢的 “哦……哦……哇撇撇……哇扯回哦……哦……” ,这是姚安坝子里的牛歌,也是姚安坝子腔的起唱词。悠扬的坝子腔是姚安坝子农耕文化的产物,也是姚安农耕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云南,坝子是人类的早期栖息地和早期农业特别是稻作农业的开发地,是鱼米之乡,是经济中心。一个个坝子嵌在茫茫群山之间,或大或小,或圆或方,或绿或蓝,与周围环抱的群山一起,孕育了特色鲜明的坝子文化,姚安坝子腔便是其中之一。

“姚安东西两界,皆大山夹抱,郡城当其南,西界最辟,直北二十五里,两界以渐而束,各有支中错如门户焉。中有小水,西自镇南州界北来,至郡北屡堰为湖,下流绕北峡之门而白茫茫,所谓青蛉川也”。这是徐霞客笔下的姚安坝子,它在秦汉时期就 “耕田,有邑聚”,到东汉时已经有了 “每耕田用三尺犁,格长丈余,两牛相去七八尺,一佃人前牵牛,一佃人持按犁辕,一佃人秉耒” 的牛耕技术。在这冬春多风、夏秋多雨的气候下,牛耕技术的普及催生了稻作农业的发展。育苗、耕田、插秧、薅秧、收割,很多的文化活动都以稻的耕作、收获为标志,每道工序都有其文化内涵,牛歌、小曲、秧歌、腔子腔也随之出现。

坝子腔来源于姚安群众在田间地头劳作之时即兴演唱的一种小调,歌词随口就来,在抒情中叙事,在叙事中抒情,是单调劳动中的一种娱乐形式。坝子腔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不断糅合坝子农耕的其他文化元素,又与坝子里牛歌和秧歌进行了融合,逐渐形成了今天舞台上表演质朴、曲词通俗的姚安坝子腔。它以牛歌开头,旋律高亢婉转。演唱时音调可高可低,易于掌控。常采用男女对唱的方式,一刚一柔,相互映衬,相得益彰,具有高亢粗犷中见柔美的艺术风采。

春天的姚安坝子从浅睡中慢慢睁开眼睛,飘浮在坝子上空的薄雾逐步消隐。那些白的、粉的、黄的花朵似乎一夜间从褐色的泥土里、从苍劲的树枝上、从绿色的菜叶间喷涌而出,错落有致的、重重叠叠的、纷繁无序的,把整个坝子及周围的山装点得五彩缤纷。随着花事渐去,布谷鸟开始声声叫着 “栽秧收麦,栽秧收麦”,清静的田野逐渐热闹起来,人们牵着牛走出家门,开始了收麦春耕。水流在初夏艳阳的抚慰下涌进暴晒过的田野,滋润、融化着干裂的土地。近处波光荡漾的田野,挽着裤腿拿着鞭的耕田人,拖着犁缓步向前的耕牛,不远处插新禾的妇女,远处林木缤纷、充满绿意的山,构成的就是至今仍是我们心心念念、最具画面感的田野牛耕图。春耕时节的田野不仅最具画面感,还特别有艺术气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有声必歌”。人们在繁重的春耕劳作中,“丁男叱犊耕” “花毬鞭坠唱农歌”,妇女们 “赤足入沟渠,秧歌信口调”。小曲、牛歌、秧歌此起彼伏,整个坝子 “麦黄青秧三十里” “南山踏歌北山耕”,鸟兽喧嚷,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今天的坝子腔融和了牛歌的高亢、悠扬以及小曲、秧歌的婉转、清亮。稻作农业的生产方式使人们的生产生活与稻紧紧相连。插秧、薅秧直至割谷,每有几个人在一起的劳动场景,似乎都能听到秧歌或小曲的旋律。在田野劳作的人们一时兴起,直起腰来擦擦汗,扯开嗓子就来一段。几种相对固定的曲调,信口编的歌词,一唱一和,叙事、说理、抒情……和的人或是挑秧、赶牛的大哥,也或许是上田下田的另一群劳作的妇女。唱到热闹处,就由独唱变为了合唱、齐唱甚至轮唱。人们的兴致在歌声中高涨,似乎在他们脚下的泥土里,播下的任何种子,栽下的任何小苗,都会有丰厚的收获。“红洋芋呢紫洋芋,剥了皮皮还是白洋芋;大洋芋呢小洋芋,剁剁切切是洋芋……你我相交唛一样有情义”。他们用原生态的歌唱来丰富单调繁重的劳动生活,表达自己的不快或欢喜,排遣劳作的疲累。“给是又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哎风吹杨柳柳打柳,柳和柳来柳带柳,高山头上松树抱着柳树走,小哥约着小妹十字街头转三转来走三走,小妹爱吃凉粉米线甜白酒,小哥爱吃油炸豆腐老烧酒,你一口我一口,我们恩恩爱爱往前走……” 在舒展自由、酣畅适意的短语长歌中,是人们最为朴实、直白的情感表达,是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姚安坝子腔从田间走上舞台,是20世纪50年代姚安花灯剧团成立之后的事。在花灯剧团朱国昌、宋如芳、杨家聪、阎德荣、罗庆芳等一代代艺术家的努力下,原生态的坝子腔糅合了牛歌和秧歌的长处被搬上舞台。舞台上的坝子腔集牛歌的粗犷、高亢和秧歌的婉转、柔美、悠扬为一体,加上了舞蹈动作和音乐,成为具有民间曲艺特征的一种唱腔,曲调更为圆润。之后便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喜欢,成了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今在舞台上演唱的姚安坝子腔形式,来自钱成忠老师的创作、编排。他对坝子腔进行了舞台情景编排,在“唱念做打” 的艺术表现手段上精心设计,以吆喝牛的 “哦哦……哇扯回哦……哇撇撇……哦……” 起音落声,配合上耕田的姿势,可左右移动,也可挥鞭绕圈行走,表演时更具有舞台的画面感和动感。音乐用前场的草皮调作为过门前奏,融合了春天里的布谷鸟及其他鸟鸣声,把春耕时节坝子里生机勃勃、忙忙碌碌的景象表现得一览无余。在他的表演中,我们似乎看到了广阔田野上人们扶犁赶牛耕田插秧的劳动景象,看到住在农房里,行走在田埂上的农人和老牛的悠闲,感受到一种安然恬静缓慢节奏气息以及那种纯净、淡然、朴素、安静的乡村生活。

姚安的坝子腔又分为上坝腔和下坝腔,大至以三江口一带为分界,上坝腔主要是原来的太平、仁和、大龙口一带,其歌词以上下句为主,词义直白,烟火气较浓厚。下坝腔为原来的龙岗、光禄一带,歌词中加入了一些调皮话,艺术家们称为跺叶子,主要作用是为延长演唱中的音乐元素,使表现手段更为丰富。如 “你说小妹,给是又说姚安是块么五宝地,哎桃叶尖柳叶漾,小哥抓把偏坡瓜子撒在小妹你家灶脚上。瓜头爬在桶梁上,瓜花开在灶头上。瓜叶顶在水缸上,小瓜结在砧板上。小哥拿起刀子砍三砍来个剁三半,放在锅都漆哩哩呢炒三炒来个拌三拌,油盐佐料来放上,轻轻抄在么碗头上。我们亲亲热热恩恩爱爱么吃顿饭。” 在这一唱段中,主词是 “给是又说姚安是块么五宝地”,而 “哎桃叶尖柳叶漾” 并没有实际意义,仅作为丰富表演元素,缓和、延长唱腔音乐一个过渡。“小哥拿起刀子砍三砍来个剁三半,放在锅都漆哩哩呢炒三炒来个拌三拌” 即是 “垛叶子”,其他的也称为副词,长于描述、叙事、抒情,句子可多可少。

坝子腔的演唱具有程式性,用一种相对固定的曲调演唱不同的词,只在局部上有一些不同的变化。坝子腔的唱腔是最具姚安特色、最具审美价值的成分,是整个坝子腔艺术的灵魂。它在美学上追求 “唱似说” 艺术化和生活化的结合,讲究吐字归韵、以气促声、以字行腔、以情带声,从而达到字正腔圆、声情并茂的艺术效果。呈现田园广阔、舒缓、宁静的氛围和平和、清爽、清新淡雅的意境。在表演时用唱——说——唱组合起来完成的,但在唱与说之间过渡自然,听的人在高亢、悠扬的歌声中似乎难分唱与说,好像整段都在唱,又好像整段都在说。如姚安坝子腔经典唱段《姚安坝子好风光》:

“哦哦……哇扯回哦……哦……

你说小妹,给是又说姚安坝子好风光。

哎千个样万个样,姚安坝子自然风光不一样。

春季豆麦绿汪汪,夏季荷花满池塘。

菜籽花开一片黄,山茶花开满山岗。

蜻蛉大河穿城过,高速公路在河畔。

弯弯绕绕绕绕弯弯么在中央,好似两条游龙嬉戏么在荷塘。

哦哦……哇扯回哦……哦……”

在这一唱段中,整段以牛歌开头和结尾,男声以 “你说小妹,给是又说……” 接上牛歌,而女声则是 “你说仁义,给是又说……” 接上男声,“给是又说” 是姚安方言,“给是”大概是 “是不是” 的意思。在坝子腔的唱词中,主要起到一个连接、过渡、提醒的作用,它带出坝子腔唱段的主词。

坝子腔表现的是姚安民间质朴的生活方式。如:“你说仁义,给是又说姚安是个么好地方。清脆李默叔李,小妹不吃大把大把抓给我家小哥你。山药鸡枞送给你,前场荞酒么敬给小哥你,我们喜喜欢欢么在一起”。又如:“送郎送到弥兴街,弥兴草帽摆断街。三江口马草地、左门对着弥左地、左弥地、弥左地,上庄对着白石地,姚安是块好宝地”。还有就是“姚安坝子长又长,上坝栽秧下坝干,突然来阵霹雳雨,下坝淹成一条江。旱涝频繁人心愁,鱼米之乡闹饥荒”……这些唱词在县内广泛流传,在这里面我们不仅能看到生活中常用到的物产如粮食、调料、蔬菜、水果,还听到了姚安的自然环境、村落布局以及人们的生活习俗、饮食习惯。

姚安坝子腔起源于何时已经无据可考,但明朝弘治年间的文学家杨慎在 《蜻蛉谣》 中就曾写有 “白羽蠹,青苗生,南山踏歌北山耕”,康熙年间姚州知州管棆的诗作 《姚州迎春曲》 中也有 “腊尽阳春日正和,花毬鞭坠唱农歌” 的诗句,可以想见其悠久的历史。它以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在悠久的历史和地域性的生活方式中传承至今,表现着生活在姚安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审美、情趣、文化,承载着传统与习俗。作为姚安特有的一种民间声腔戏曲,它源于汉族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儒家文化与佛教文化、道教文化的交流交融。历经千载,几度兴衰,曲曲折折地留住了姚安农耕文化的背影和传统坝子农业社会的人文风情,至今仍展现着姚安人在农耕文明进程中的坚韧质朴品性和浪漫主义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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