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桑贝:他是漫画界的“卷王”

2023-05-04 02:32白莉莉
看世界 2023年7期
关键词:画笔插画纽约

白莉莉

2015年10月26日,法国巴黎,让·雅克·桑贝在家中的画室

1978年,纽约迎来了一个“最爱加班”的法国人。在《纽约客》总部大楼的办公室里,一个名叫让·雅克·桑贝的法国人,总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个。

在不少美国人的刻板印象里,桑贝的祖国法国,向来都和“散漫不羁”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但当桑贝这个法国人以“卷王”的姿态,出现在《纽约客》的编辑部时,美国人还是吃了一惊。

桑贝却对所有人摆摆手:“你们该几点下班,就几点下班,不要受我影响。我只是太兴奋了,先熟悉熟悉新环境。”

看到此处,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桑贝只是一个刚进入社会的愣头青,但其實,当时年满46岁的他,已经画过一本风靡全法的作品:1959年,当时只有27岁的桑贝,就画出了后来成为法国儿童“童年记忆”的神奇故事画册—《小淘气尼古拉》。

但早年的这段经历,并没有让桑贝暴得大名。《小淘气尼古拉》在当年的反响并不大,所以桑贝一直靠给不同报社画插画维持生计,生活不能说是一贫如洗,但也过得并不宽裕。

在靠画笔赚取生活费之前,他当过兵,送过快递,卖过红酒,还推销过并不那么好卖的牙膏粉。但直到入职《纽约客》之前,他都是法国社会里打过不少零工、干过不少副业的“平庸的一个”。

用法国媒体的话来说,桑贝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幸福时刻,但一直在用画笔描绘幸福瞬间的职业插画家。一如他自己当年亲口说过的那样,“当我开始画画的时候,我想画那些幸福的人儿”。

去年,桑贝在法国的一家度假屋里去世,享年89岁。有法国媒体这样总结桑贝的一生:一个挣扎的人,一个有作品的人,一个憧憬幸福的人,一个愿意用笔画出美好的人。

法国人在纽约

“我走的时候要把钥匙留给门房,这就意味着这栋又旧又大的办公楼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晚上的时候,就只有一个窗子会透射出灯光,那是我的屋子。只有我一个人!想想就激动!接着,我干完活儿要走的时候,就会把钥匙还回去。”

这是刚入职《纽约客》杂志不久的桑贝,在笔记本里记下的一段话。对他来说,来纽约上班是梦想成真,而为《纽约客》这本杂志画封面插画,是自己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

其实早在上世纪60年代,桑贝就去过纽约,但站在第五大道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下,桑贝觉得自己异常渺小。“尤其是(站在)《纽约客》的大厦面前,我当时特别害怕。”

“害怕”预示着一种不安定的状态,这种不稳定且随处飘摇的状态,其实贯穿于桑贝早年的生活和工作之中。早年他经历了并不幸福的家庭,14岁就被开除出校,随后开始了自己“混社会”的惨淡经历。

故事画册《小淘气尼古拉》

让·雅克·桑贝为《纽约客》杂志画的封面插画

但在桑贝心中,一直有一个执念,那就是用最简单的画笔,描摹出自己心里既现实、又理想的世界—那些现实的元素,都被他融入了象征效率却毫无美感的汽车和都市街景、下班后去便利店买根法棍果腹的普通职员,甚至那个总是闯祸、因为不尊重师长而被学校开除的小尼古拉……

在桑贝内心天平的另一端,则盛放着各种不曾经历的美好:中年秃顶男放工后独自漫步于树林的惬意、独居老人在泳池边上拍打水花后的层层涟漪、高层写字楼里普通管理层推窗望月的壮志雄心,以及在一叶知秋的午后排队放学的顽皮儿童。这些是隐藏于日常生活里的小美好,桑贝在用画笔捕捉这些瞬间的过程中,也不自觉地摊开了另一张张白纸,在上面记录下自己从未经历过、但其他人却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的那些微弱而又琐碎的美好。

早年他经历了并不幸福的家庭,14岁就被开除出校。

2011年10月20日,法国巴黎,《一点巴黎》绘本画作品展

2014年5月27日,巴黎铸币厂展示了由让·雅克·桑贝设计的收藏币

从本质上看,桑贝依然是不安定的、对未来担心的。作为一个日常收入并不丰厚的漫画家,桑贝曾经坦言,自己过的是“看天吃饭”的日子—约稿的多少、稿酬的高低,都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与自己发生“业务联系”的媒体、机构和出版社按劳计件的一个结果。而从小就在法国过着拮据生活的桑贝,一直处在一种“一边自学绘画,一边寻找稳定”的状态之中。

十多年前,作家马克·勒卡尔庞蒂耶和桑贝进行过一次深度访谈,这次访谈后来收录进了桑贝的系列访谈丛书《真挚的友谊》中。在谈话中,桑贝告诉勒卡尔庞蒂耶,别看自己画笔下的世界气象万千,但其实,生活中的自己连打电话时都有不安定的感觉。

身躯小得像鸟,却无法自由翱翔,是受到日常琐事牵绊的理想主义者。

“如果我找到电话,打过去结果却是留言录音,这会让我很抓狂、很生气。对我来说,如果电话打不通,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理解,当他走进《纽约客》杂志的总部办公大楼,当他为《纽约客》画出第一个封面插画时,他的感觉是:我终于可以收获一份安定了。

一点巴黎

从小就出生在南法的桑贝,对大城市,或者说国际大都市的感觉,当然和其他人也不同。1988年,桑贝出版了一本名叫《一点巴黎》的绘本画,以一个外省人的眼光,观察和还原巴黎这座世界大都市。

尽管和一般人对于巴黎的畅想一样—甫一开篇,桑贝就把巴黎甚至是法国的象征,也就是埃菲尔铁塔,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但他为这幅画进行了大量的日常留白,所以我们可以在“高大威猛”的铁塔下,看见一个牵着狗遛弯的妇人,以及一个扛着爬梯的中年男子。

这种宏大背景下迥异而又纷纭的众生相,是桑贝用画笔进行随性白描的一大特色,也难怪有法国媒体这样评价桑贝笔下的那些“典型人物”:“身躯小得像鸟,却无法自由翱翔,是受到日常琐事牵绊的理想主义者—梦想着自由开阔的空间,却被牢牢地绑死在地上。”

所以桑贝画路人,画那些街上行走的各色人。他们抽烟,他们交谈,他们彼此扶持,他们互相调情,这些都是构成海明威所谓“流动的盛宴”里不可缺少的日常元素。比如在花神咖啡馆里,毕加索坐过的位置,雷蒙·阿隆待过的角落,萨特看过日落的座位,波伏娃边喝咖啡边工作的台位……这些曾经被大众媒体和粉丝顶礼膜拜的意象,被桑贝在不经意间用看似幼稚、实则老道的画笔彻底打散,在融合了法式慵懒、惬意的生活方式之后,打包扔给了每一个阅读或者欣赏其画作的读者。不少人看完后惊呼:原来那个神秘莫测的花神咖啡馆,还可以被这样画出来!

只画幸福的人儿

用中国台湾绘本画家几米的话来说,桑贝的画有一种一看就让人感受得到的力量。“我会仔细欣赏(他的)每一张作品,研究每一笔轻松熟练的线条,如何勾勒出人物喜怒哀乐的神情。比如说,画出眼睛位置的那两个小黑点的高低位置,和嘴巴那一条上扬或下坠的曲线,简单两点一竖的线条,就可以排列組合出各种微妙的情绪。

我会仔细研究桑贝是如何经营庞大繁复的构图的,看他如何利用线条疏密的接合、明暗变化、空间留白,铺陈出清晰的视觉焦点;如何以寥寥几笔,干净利落地带出紧凑的张力;以及如何利用色彩酝酿出不同的气氛,并形成动线的流转和变幻。同时我还可以藉由图画中的场景小道具,感受到绘者的个性气质与生活的痕迹。”

那么,从绘本看个性气质,从画作追踪生活痕迹,桑贝的个性和生活痕迹,是如何通过他笔下的作品体现的呢?

以我最喜欢的桑贝的一幅画作为例:毗邻大海的一栋公寓,正在接受午夜暴雨的洗礼。在这栋一共四层的公寓里,一楼的几户男女在家里四目相对,或者彼此爱搭不理;二楼的人们或抽烟,或在为日常琐事沟通;三楼充满着已经熟睡或者正在看报纸的普通人;四楼依旧延续着男与女在日常生活里的主旋律,一如其中正在下国际象棋的一对夫妇,这是夫与妻的对子竞赛,也是男与女的暗中博弈。

中国台湾绘本画家几米

但这幅漫画的最高潮,出现在最顶楼:在一个开阔的露天平台上,一群儿童正在放肆玩耍。天还在下雨,楼下的家家户户各有各的烦恼,但只有屋顶的这群孩子们无忧无虑。创作出这个意象和场景的桑贝,甚至精准画出了每个在顶楼撒欢孩子的面部表情:那是真正的肆无忌惮,那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这种“我只觉得他们吵闹”的创作心态,桑贝在生前的最后一次采访中也提到过。不过那一次采访的过程中,他显得更加温情脉脉。

“我的童年很不幸福,我感受不到那种撒开膀子玩耍的快乐。我后来自学绘画,我想用笔画出那些我最向往的事,画那些我内心最喜欢做的人。所以回看一下我的职业生涯,我的笔下,只画幸福的人儿。”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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