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世界也要坚持冬泳

2023-05-04 02:48朱瑨海
看世界 2023年7期
关键词:验票切尼布达佩斯

朱瑨海

匈牙利布达佩斯,塞切尼温泉浴场

无论去到地球的哪个地方,我每天游泳一次的习惯几乎都不变,即使是在隆冬季节也是如此。从北美到泰国,再到匈牙利,为了坚持冬泳,我见识了当地地铁工作人员的傲慢和执着。

在布达佩斯,那天我为了去游泳,支付的成本足以动摇我对于匈牙利的爱。

下飞机后,在亚洲时区本该是做梦的时间,阳光却洒下来,照得我睁不开眼。当我仰头干下第五杯“双份意式浓缩咖啡”之后,体内的咖啡因浓度已经足以和筋疲力尽的大脑抗衡。它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于是,我打算跳进随便哪个冰冷的泳池,把身体的掌控权重新交回到自己手里。

“塞切尼”温泉是我下榻的旅馆推荐的。与其说我相信它足够了解我的需求,不如说我的脑力已经消耗殆尽。为了省事儿,我没有兑换当地货币,打算一路刷信用卡坐地铁过去。

地铁售票处的工作人员有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告诉我只接受现金,不接受信用卡,然后向上指了指:“那里有不用现金买票的地方。”

我只能拖着沉重的身躯爬回地面,在路上张望了半天。好心的路人看出端倪,告诉我售票处要走很远,然后给我支招了—下载一个购票软件。我一边鞠躬感谢,一边下载、注册、绑定信用卡,又回到地铁搭乘点。在又一辆列车驶来时,我一收到信用卡扣款的消息,就匆匆挤上了列车。

这是布达佩斯1号地铁,已经蜿蜒了近130年,是仅次于“伦敦大都会地铁”的全欧洲第二古老的地铁线。列车短小、空间逼仄,车厢却通体干净整洁,只是昏暗的灯光和古色古香的装潢在提示我它的高寿。

泳池里被一同塞入的还有我对于欧洲人文思潮的膜拜。

布達佩斯1号地铁标志性的黄色车厢

塞切尼温泉浴场的室内泳池

我找了一个狭长的空座,在时断时续的信号中等待谷歌地图给我的到站提醒,也等来了查票的警察。我递过去我的手机,指给她我买票成功的提示。她却说,你没有验票,得罚款。那一刻,即使没有跳进冰冷的泳池,我也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冷水泼醒。

从歌剧院坐地铁到“塞切尼”温泉,票价350福林,折合人民币7元,但因为没有验票带来的罚款是1.2万福林,折合人民币240元。更要命的是,我怕留下案底耽误以后的出行,便努力解释我看到扣款成功就上车了,不知道要验票。

我跟她说,入口只有几个机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甚至都没有围栏;我也没有看到任何提示,旁边也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她还是把我请出了车厢。我拿着手机还想给她解释,终于看到信号慢慢恢复,界面加载出来。

她点了一下我的购票界面,此时弹出“如果未验票要牵涉罚款”云云。

“这是规矩。”她的表情颇为大义凛然。

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爱”往往是在“不能爱”的时候被察觉的。比如,从亚洲到欧洲十几小时的飞行,中断了我每天游泳一公里的习惯。飞机上干热的空气,撩拨出我对游泳的“渴望”。

在水里的时候,一切信息都被屏蔽在泳池外面。我可以抓住任何一点想法,跟着潜行。室外泳池更好,阳光照射下,五感捕捉光影和风向,随即知晓了地球自转公转、太阳高度角变化。

更何况,“塞切尼”温泉是全世界最有名的浴场之一。

我在多国尝试过冬泳。在冬天气温骤减,洛杉矶即使设有加热的恒温池,水温也会低到我在每次下水前深吸一口气。芭提雅的水温合适,只是我某次抬头发现了一条蟒蛇在岸边晒太阳。墨西哥也不错,但我不见哪里有可以比拟此处的磅礴人文气势。

岸上5摄氏度的气温、冰凉的石板地面和抚摸着我的凉风,都在怂恿我跳进那池30度的蔚蓝之水。长度约莫50米的泳池,陈列在两个温泉池中间,四围建筑的黄色和碧蓝水色互相映衬。

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环绕着你、凝视着你,仿佛每一次探头呼吸都可以随意展开一次促膝畅谈。于是,泳池里被一同塞入的还有我对于欧洲人文思潮的膜拜。

“茜茜公主”伊丽莎白·亚美莉·欧根妮

他们都提到本地最流行的外语。但老人说的是俄语,年轻人说的是德语。

俯仰之间,我穿插于水面分开的两个世界,赫然发现,我们对某件事情的“爱”不仅仅来自“间离”,更可能藏匿于我们为之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中。从我暂住的旅馆到歌剧院地铁站,会路过“伊丽莎白”广场,它纪念的是“奥地利的伊丽莎白”。作为一个文化偶像,她更为人知晓的身份是“茜茜公主”。

伊丽莎白出生在德国巴伐利亚的贵族家庭,从小热爱自然、崇尚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和哈布斯堡王室的皇储一见钟情,后嫁入哈布斯堡王朝的宫廷。

文艺作品多关注她如何挣扎于繁文缛节的宫廷生活。后者具象成她的婆婆—宫廷实权的掌控者。为了逃离,伊丽莎白带着两个女儿来到匈牙利,因为水土不服,在此夭折了大女儿—这也成为她一生的痛。然而,在世人的口耳相传中,她对于布达佩斯、匈牙利抱有最大的热爱。

我深吸一口气潜入水底,顿悟了“爱”应该是有时态的。比如,泳池里翻涌的思绪,让我意识到此刻“我正爱着游泳”;不能游泳的时候,对游泳的渴望恰恰来自对过去的体验。但“未来我都会爱游泳”,就像“我今生今世都会爱你”,就算不是骗局,好像更多也是承诺,不足以涉及“爱的本质”。

“爱”应该是“欲望”—是弗洛伊德的“欲望”,更是拉康的“欲望”;是“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的“要”,是不能游泳时对游泳的“渴望”,是纪伯伦的诗“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

从这一点上来说,匈牙利人的可爱在我看来,能够指涉“爱的本质”。

下飞机后,我坐上机场大巴前往市中心,我身边站着一个20岁左右的男孩子,旁边围着三个同年龄段女孩子。

我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了男孩子是匈牙利人,生活在匈牙利南部的一个小镇,现在在布达佩斯念大二,女孩子们则来自伦敦。他们都是刚下飞机,上了大巴后偶遇。

可能只是因为年龄相仿,男孩子开始了自我介绍,并主动教她们“你好”“谢谢”之类的匈牙利语,并主动提出可以陪她们在市里转转。

坐我前面两排的是一个大爷,和几个三十岁出头、打扮精致的外国女性侃侃而谈。他根据自己的语速和英语能力,力所能及向她们介绍车窗外每一处有来头的、和没来头也可以创造出来头的景点,比如一家“成人用品店”。老头的骚话惹得几位女士双颊泛红,纷纷低下了头。

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提到本地最流行的外语。但老人说的是俄语,年轻人说的是德语。以1980年代末为分水岭,匈牙利所处的地缘政治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上个世纪,两次世界大战带来领土、民族的割裂,让更多人对于这片土地产生复杂的情感。

匈牙利作家哲爾吉·康拉德在自传体小说《客居此乡》中,描述了因为犹太裔的身份,在上世纪初获得了政策利好,他的家人由此发家致富;然而二战开始后,匈牙利站在纳粹德国的一边,他和家人又因为犹太裔的身份遭受迫害。不同于其他犹太人选择逃离故土、移民他国,他选择留了下来。这是他定义的“客居”。

在太阳和运动的双重作用下,我的各种思绪在泳池里翻涌、发酵后,身体终于又交回给我自己。然后,我起身步入旁边40度的温泉池,暖流瞬间涌来。旁边精致妆容的妇人,戴着墨镜,仰面沐浴在阳光下,如同周边的雕塑那样美。几个老人在温泉里下国际象棋,好像谍战电影在我面前演绎了现实版。回到更衣室,我打不开我的泳柜,旁边一位老人笑盈盈地示意帮忙。

我带着对这些场景的回忆,坐上了离境的航班。在机舱窗口远眺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怀念。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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