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管理的现代化

丹娜·左哈尔

中国何时才能与西方分享其领导智慧

许多年前，伟大的西方管理思想家彼得·德鲁克问道：“中国何时才能与西方分享其领导智慧？”在当今的商业世界中，全球的企业开始意识到，以弗雷德里克·泰勒的“科学管理”为基础的西方主流管理模式愈来愈难以应对21世纪不断革新的技术和更具挑战性的商业环境，回答德鲁克这一问题显得尤为紧迫。“泰勒主义”是现代管理理论的基石，其组织模型来源于17世纪牛顿物理学的思想和原则。“科学管理”描述的世界是简单的、遵守规则的、可预测和可控制的。然而，当下的世界并非如此，它是复杂的、不确定的、快速变化的，甚至对许多人而言是失控的。

“泰勒主义”主张强有力的、自上而下的领导控制，上级的指令通过臃肿的、多层线性的中层管理官僚主义链条向下传递给相互孤立的部门，进而再传递给遵守规则并按指令行事的一线员工。这种模式非常适合以机器为基础的工业时代，但它是缓慢、僵化和规避风险的，难以应对当今商业世界的复杂性、颠覆性以及全球互联性，难以营造持续创新的环境，难以满足不断变化的客户需求与期望。“泰勒主义”认为员工应该只是遵循规则、按照指令做事。这难以充分地利用和发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的潜力，而正是这些人才在努力担当一个更有创造性和更有意义的角色。

当人们开始意识到西方金字塔型管理模式的不足时，许多中国商业领袖致力于从中国的传统思想中寻找灵感。道家、儒家和佛家诸多经典是否能作为现代中国企业的管理指南，帮助他们面对挑战并抓住新的商业机遇？中国传统文化经典中的图像和语言，充满关于天地、四时、五行及方位的各种描述，但似乎无法为当下这个被“星球大战”和电子游戏充斥的时代所理解，因此需要更为科学的语言进行重新表达。以海尔张瑞敏为首的几位具有开创精神的中国企业领导人，采用量子管理原则找到了企业前进和發展的道路，而这些成功的实践也可以被视为使中国传统领导力和管理哲学现代化的一种方式。

“泰勒主义”从牛顿物理学中汲取灵感，而“量子管理理论”则从量子物理学的定义和理念中获得启发。量子物理学描述了物理世界是如何在不确定性和复杂多样性下蓬勃发展的，这一理论逐步取代了牛顿物理学的观点，在 20世纪初期彻底颠覆了科学。21世纪的所有数字和激光技术以及 MRI扫描等突破性医疗技术均为量子技术，皆归功于量子物理学的发现和应用。半导体、计算机芯片、激光和现代材料都依赖于量子纠缠、波粒二象性和原子间电荷转移等过程来发挥作用。量子生物学等新兴领域发现，有机生命体的奇迹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于同样的量子过程。此外，量子认知科学也发现，人类的很多心理过程是极具量子态的。相信在不久的未来，能够处理复杂性/模糊性信息的超高速量子计算机将成为商业世界的常态化工具。我们生活在一个量子世界中，许多人也称之为量子时代。因此，管理思维的量子化也要加快更新的步伐。

令人惊讶的是，量子科学所依赖的逻辑和思维方式与中国古代的逻辑和思维方式如出一辙，如两者对更大宇宙的本质、生命世界以及人类思维能力的理解是非常相似的。中国传统经典的符号如龙、元素和方位等，在动态能量模式、带电粒子及其属性（如自旋）以及量子科学所描述的混乱中的自组织秩序中都有相对应的部分。因此，中国实际上已经有几千年的量子历史，甚至可以说量子物理学实际上就是中国哲学思想用方程式表达并经实验验证的外向表达。因此，量子企业可以说是“身着现代化服饰”的中国式企业。

下文中，我将着重阐述量子管理理论的定义原则，以及它是如何反映中国传统思想的。

量子管理即中国式管理

天人合一

在牛顿物理学的机械宇宙中，人类不发挥任何作用。人类的存在是随机的，对于支配着这台巨大的毫无生命的宇宙机器的确定性法则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大自然似乎要么是一种需要控制的、极具敌对性且无意识的力量，要么是一种供人类开发的物质资源，当今大部分的环境危机很大程度源于人类的这种信念及心态。泰勒式的管理理念也是如此，他认为员工是需要被控制和指导的无自主意识的资源，被剥削是员工的宿命。但在量子物理学中，人、宇宙和自然被视为相互依赖、共同创造的伙伴。人类观察者及其所观察或与之互动的世界是同一现实创造过程中的两个参与者。我们是万物的一部分，我们的身体由星尘组成，与万物遵循相同的运作方式。“量子管理”将员工视为具有无限潜力的个体，他们是企业的共创伙伴。只有当组织与自然、环境实现和谐共处，并遵循支配宇宙万物的相同原则，企业才能以最佳的状态运作。

中国领导力智慧的精髓在于“天人合一”，即宇宙与人类、天与地相合相应。《易经》认为，当领导者的决策与天道合一时才是最为明智的。宇宙之道就是人之道。道家强调，人是宇宙的一部分。“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万物与我为一”。庄周有言，从君、臣、夫、妻、友到山、河、灵、鸟、兽、草等等，万事万物都应该得到真正的爱，以实现合一的境界。今天，一个希望按照传统中国智慧进行企业治理的领导者，也将遵循量子管理的理念。当企业遵循自然天道准则的时候，它将得到最好的发展。

自组织

量子物理学告诉我们，宇宙是一个自组织系统，随着组成粒子之间以及与周围环境的相互作用而自发地演变进化。复杂性科学即活性量子科学告诉我们，所有活性系统，包括生物体、我们自己的身体，以及像城市和企业这样的人类社会系统，都是复杂适应系统。复杂适应系统是自组织的，通过系统构成要素内部间（公司与员工）以及内部与外部环境（公司与其他公司、社会以及地球）的共创性对话，不断演变进化，重新定义自身。量子管理认为，动态活性量子系统（如公司）只有发挥其自组织、自适应的特性时，即作为复杂适应系统之时，才能以最好的状态运作。复杂适应系统的构成要素是小型的、自组织的团队，它们既独立运作又共创协作，并隶属于同一个生态系统，能够灵活适应不确定且快速变化的环境。

中国领导力智慧强调了天和道的自发性、自组织性以及不确定性，它要求领导者在决策时也应如此。“圣人者，应时权变，见形施宜，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论世立法，随时举事。”《道德经》讲求“无知”，即行动应不设任何预想或提前制定死板的计划。《孙子兵法》建议领导者潜心研究战场上的地理和条件，并以此调整战略。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将自己建构成多个小型自组织的团队，这些自组织团队在整个企业生态系统中相互合作。

放手管理

自组织没有外部或自上而下的控制。量子宇宙是不确定的，不存在任何中央控制，甚至量子物理的定律也是适应性的。复杂性科学告诉我们，任何外部或自上而下的控制都会破坏活性系统的自组织性和创造力。因此，量子管理要求放手的领导。CEO和他的领导团队放弃了大部分传统权力。企业的一般性原则取代了中央操作系统冗杂的规则和命令，成为员工自组织团队的指引。自组织的生态系统自发形成了组织的凝聚力。

“无为而治”出自《道德经》，是道家的核心治国理念。“无为而治”并不是无所作为，而是不妄作为，不违背天道，遵循自然的客观规律。《道德经》认为，大道顺应自然万物而不干预。庄子补充说，顺其自然，随心而欲，便能达到大道的境界。西方人习惯控制自然和万物，而中国人更多地是与之和谐共处。传统的西方领导者倾向于肆意挥舞权力、操控员工，而一个能够汲取并遵循传统智慧的中国领导者，就像老子所建议的那样，能够“治大国若烹小鲜”，这便是量子领导力。

关系至关重要

在量子物理学中，关系取代了因果关系。关系造就了现实，粒子之间的关系构建了更大的系统。量子宇宙中，没有所谓的分离，万事万物相互连接。这便是我们所说的量子纠缠和量子非局域性。量子管理理论倡导“零距离”，反映在诸多层面，如企业员工和客户之间的零距离、领导者和员工之间的零距离、企业生态系统中自组织团队之间的零距离。量子领导者认为，建立健康、合作的关系是首要责任。当出现问题时，他们的第一想法是如何改善当下的关系。

中國领导力智慧也一直强调关系的重要性，万事万物依赖关系。《道德经》中早已阐明，万物是相互关联、相互嵌入而整体存在的。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息息相关，中国的军事战略、艺术、中医药和国家的治理学问都遵循同样的原则。汉语言的听说和理解都需要对语境（即背景）和关系有敏感的认识。在商业和社会生活中，一切事物都取决于人际关系的质量。一个企业便是它的关系。量子管理即中国管理，关系至关重要。

互补的极性

在西方世界和牛顿的物理学中，极性意味着对立。黑色的对立面是白色，真理的对立面是虚假，夜晚的对立面是白天，等等。但在量子物理学中，极性是互补的。宇宙中活跃着两股对立的力量：一是创造力，亦称“理”，通过关系的力量聚集事物，创造秩序；二是破坏力，又称“熵”，拆散事物，制造混乱。正是这两种力量共同作用，相互补充，使宇宙系统得以成功运作。光不单单是波状或粒子状，光既是波状又是粒子状。波粒二象性使事物在“潜力”和“现实”之间的移动成为可能。“潜力”是波状的，“现实”是粒子状的，两者之间的创造性互动存在于所有现实中。

西方的管理是非此即彼的管理，管理者与员工之间是相互对立的，企业与竞争对手之间也是相互对立的，决策非好即坏。量子管理则是亦此亦彼的管理，员工也是领导者，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团队既是独立的也是相互协作和共同创造的，备选战略既好又坏，破坏和创新相辅相成。

在中国传统思想中，阴阳互补的两极是一切事物赖以存在的基础动力。阴，即黑暗的、隐藏的、接受性的原则；阳，即光明的、可见的、创造性的原则。阴总是寓于阳之中，阳也始终伴随阴，二者之间的共创性对话是一切“现实”的核心，存在于每一个事件、每一种情景，以及每一种人格当中。一切事物总是“亦此亦彼”兼而有之，每一个看似不同的选择实际上都是同一个硬币的另一面，每一个对立都是必要的存在。因此，中国式管理能拥抱各种可能性，更善于抓住机会、权衡不同的决策和战略可能性的优势，更善于制定双赢的结果，也更善于将挫折转化为未来的成功。这一切都是非常“量子”式的。

无限的可能性

对于量子物理学和中国传统思想来说，虚无是存在的根源。在量子物理学中，量子真空是一切现实的起源和基础，正如在中国思想中，太虚是万物的来源。两者都蕴含着过去、现在和将来存在的一切事物的潜力。量子真空并不是像真空瓶那样空荡荡的，它本身就是静止的、不受干扰的能量场，像一个平静如镜、没有波浪的海面，是所有领域的领域。所有现存在的事物——“物质”的基本粒子、恒星、行星，包括我们自己、我们的关系、我们的公司等在内的地球上所有生与死的一切，都是这片“海域”之下漾起“波浪”的能量。量子真空和物质的波状态便是待实现的“潜力”，“虚无”或“太虚”也是如此。因此，量子管理和中国文化都非常重视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尚未实现的“潜力”和“可能性”，这些都是需要被持续挖掘的。

量子组织通过创造一种提问式的企业文化，激发员工的好奇心，通过尝试和实验，以及与客户和团队之间持续的共创性对话，获取无限的潜力。

向世界输出中国式管理

我们可以看到，量子管理实际上是用现代科学语言表达的中国式管理。对今天的中国管理者来说，这种科学的语言有许多好处，因为可以将自身的管理模式契合于当今的技术和市场现实之中，向世界展示中国式管理，加强跨文化的商业对话。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中国极其重要的文化输出，彼得·德鲁克的愿望将得以进一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