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食堂，源自味蕾的奇遇

千羽之城

最近听了一句话，说一个人每天要与三百个人擦肩而过。年关将近，商店菜场都热闹了起来，我来来回回地置办年货，与更多的人擦肩的时候，却总能想起来那年在日本京都邂逅的京子奶奶。

那是京都旅途的最后十天，我从酒店搬到清水寺后一片安静的居民区，每天睡到自然醒，第一个行程便是趴到窗前欣赏庭院，院中金黄的银杏和红透的枫叶相映成趣，看多久都不会腻。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慢慢悠悠收拾出门。

我与京子奶奶是在一个阴雨天，因为下错了路口，而在小店里遇上的。

我不知道小店的名字，索性就叫它“我的京都食堂”，它那么不起眼，窄窄的门脸只贴了张夏季啤酒广告，连块小小的招牌都没有。遇到它时，我被秋雨打湿，又冷又饿又懊悔，一位中年太太从我眼前贴着啤酒广告的小门里走出来，带出一阵温暖的食物香气。我从门缝里匆匆一瞥，确认它是一间小小的饮食店，于是一刻也没犹豫地走了进去。

那间食堂很小，门边有一张小桌，开放式厨房外紧接着是一排吧台，整间店最多能同时容纳七八个人。我站在门边，看着墙上全是片假名的菜单牌，有些不知所措。坐在小桌上，正在吃一碗金汤拉面的日本女孩，小声向我推荐：“拉面很好吃哦”。

转向吧台，一位银发盘成规整发髻的老奶奶正冲我微笑点头。我指着日本女孩正吃着的拉面，用从动漫里学来的、十分不靠谱的日语对老奶奶说“请给我一样的”。

这位就是我说的京子奶奶，那一年她已经73岁了。

那天她没有给我拉面，而是让另外一位年轻店员，用手机翻译了几道招牌菜，让我从中选。我不喜欢吃拉面，天知道京子奶奶是怎么观察出来的。

那个雨夜我最后吃到了包着浓郁肉汁的煎饺，炸得外酥里嫩的鸡块，一小碗炖得甜烂的蔬菜肉汤，还有一杯橘子味儿的酒。菜一道道上，每上一道京子奶奶总要讲几遍菜的名字，直到我也跟着讲一遍，然后她便要好好夸奖我。

被鼓励着，我也大胆起来，跟京子奶奶磕磕巴巴地聊起天来。后来，我在京都的每一天都会到京子奶奶这吃饭，小店真的变成了我的食堂。

白天，我在京都的各个角落游逛；傍晚，京子奶奶的小店开起来，我也该回去吃饭了。通常情况下，我会随手给京子奶奶带些景点当季售卖的小挂坠、小卡片，而京子奶奶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就在我离开时，塞给我各种饮料、小点心，嘱咐我半夜饿了吃，或者早上饿了吃。

我在京子奶奶这吃饭，有时候点菜，有时候直接交给她，她给什么我吃什么。京子奶奶做饭很好吃，且会根据食客的喜好而变化。你如果告诉她，“我口重，喜欢滋味浓郁的”，那么，下次你再吃同一道菜，调味一定被她细心改进过。

京子奶奶不止细心，也很健谈，每天都要我跟她分享旅游见闻，随着越来越熟悉，我们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广，什么店内播放的当地新闻，什么附近好吃的蛋糕店，什么适合清晨和傍晚散步的地方等等。如果忽略语言这个问题，我们活像两个认识已久的忘年好友。

在京都的最后一天，京子奶奶叫我早点儿去找她。实际上，京子奶奶的店只营业晚上6点到第二天凌晨2点的时段，所以，那天我们约好下午去附近的山上散步。在店门前一见面，京子奶奶就向我晃了晃手里的橘子，那是她家的橘子树结的果。“会有点酸哦，不过就是因为酸，才能尝出后面的甜哦。”京子奶奶说话的语调带了点俏皮，说完还冲我眨眼睛。

这让我想起昨晚我们聊起的话题，电视节目里说，老年人总有些人生哲理可以传授给年轻人，当时京子奶奶就告诉我，她也是很会讲那种话的，不过她更聪明一点，会选最合适的时机讲。

看来，一起去散步的时候，就是好时机呢。

山间的小路落了厚厚的树叶，走上去，酥酥软软，果然是附近最适合散步的地方。我剥开橘子，递给京子奶奶一半，塞进嘴里一瓣，入口就被酸了个措手不及，这可不是“有点酸哦”！京子奶奶看着我皱起来的脸，哈哈笑起来，拉我坐到路边的椅子上，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包点心，是她自己做的栗子糕和红豆大福。她说：“酸过啦，现在该来尝尝甜了。”

到现在，我还能想起那天橘子的酸和點心的甜，真是像极了人生中的某一段路程：有点酸，但就因为这酸，才能尝出后面的甜。京子奶奶果然没说错，她是真的很会讲饱含人生哲理的话呀。

不过，沉寂了三年的烟火气重新回归，“酸”的那部分就留在过去吧，新的一年，让我们一起甜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