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江上清风和山间明月
——《赤壁赋》解读与诵读

2023-09-28 06:02王正台州学院浙江台州318000
名作欣赏 2023年14期
关键词:赤壁赋句式苏轼

⊙王正 [台州学院,浙江 台州 318000]

苏轼的《赤壁赋》,是一篇意境深远、文辞精美的经典散文,而且“特别宜于诵读,极富声韵之美”①。

适合诵读的声韵之美,在第一节中就有充分体现。文中既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这样的四字句,节奏齐整,语音清朗,平仄相间,以平声收束,表现出赤壁月夜凉风习习、月光如水的宁静美好;又有骈文对偶的句式,“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其中“茫然”和“登仙”押韵,语音轻柔化,以传达水面空阔的邈远和感觉的飘然欲仙。本文属于文赋,带有句式参差的散文化特点,所以第一句四四结构之后,跟着就是一个散句,以极为简练的笔墨,点明了游赤壁的时间和地点。本节还运用了几个典故,“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一说是曹操《短歌行》,一说是《诗经·陈风·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光美人,勾起我们悠然的怀想与遐思。“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是月光云影的移动,带来澄澈流动之美。“水”和“月”的纯美意象,也为本文后面的人生之思提供了物象的依凭。“一苇”,《诗经·卫风·河广》有“谁谓河广,一苇航之”的句子,指一叶扁舟。“纵”与“凌”动词对举,一个是放开来任凭其所往,一个是超越其上融入江海,两个动态意象所传递的,是一种随意飘荡的自由飘逸感,又是一种在天地之间、在江海之上体验浩瀚辽阔的宇宙苍茫感。所以这些句子特别有空灵渺远的意境。“冯虚御风”出自《庄子》中的典故,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泠然,就是轻盈灵动,逍遥自在。“羽化而登仙”,是道教修炼到高深之时所达到的蝉蜕于尘埃和生出羽毛白日飞升的境界。“浩浩乎”与“飘飘乎”,是形容人生之境的恢宏与悠然,诵读时语调应该飞扬洒脱。文中境界如花瓣逐层绽放,由清风、水波的情景引出诵诗活动,由诵明月诗带出月色升空,由月色铺写江海苍茫,再由月光、江水烘托出超然物外的心境之乐,整个基调旷达、深沉、悠远。

第二节是歌乐引发的情绪变化。第一句话承接上文的超然之乐,主客“饮酒乐甚”,甚至是叩击船舷打着节拍,“扣舷而歌之”。在这里,苏轼以灵动的文笔,穿插进一段带有“兮”字的类似于楚辞的句式:“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同时,配合楚辞式的写法,用了楚辞的典故,即《九歌·湘君》中的“桂櫂兮兰枻,斫冰兮击雪”。“櫂”与“棹”,音同义通,“枻”也是“桨”的意思。桂木做的长棹,木兰做的短桨,能使用这么美好的划船工具,可见乘客都是风雅之士。“空明”是上下月光澄澈晶莹,“流光”是波光粼粼,月光照在水面上,随波光而荡漾。“渺渺”是悠远的心绪,并非在世俗尘杂中那种凡人庸琐的愁怀,而是对遥远事物、雅致事物的怀思和向往。楚辞中的香草美人,往往不是实指,不能坐实于某个美女,也未必特指某位“圣君贤王”,而是泛指对理想事物、理想人物的美好怀思与向往。“天一方”极言其遥远,可望而不可即。我们联想到《蒹葭》中“在水一方”的心情,同样是一种怀思、向往的情调,构成了一种惆怅的意境。所以,“望美人兮天一方”的惆怅,就自然地引出了下文箫声的凄清哀怨,文章衔接得非常自然。歌词中的押韵是开音节的清亮悠扬的“桨”“光”“方”,而下文描述洞箫乐声,押韵的都是闭音节的敛抑低沉的“呜”“慕”“诉”“妇”,暗示本文情调的变化移动。吹洞箫者,据考证,是四川绵竹五都山道士杨士昌。杨道士也是一个洒脱之人,“万里随身只两膝”,“一叶扁舟任飘忽”。(苏轼《次孔毅父韵》)而且不管是沿流还是溯流(象征人生之顺境、逆境),都觉得不恶,都觉得是佳境,颇似苏轼放旷之性情。因此,大家认为苏轼两次游赤壁,都与杨道士同行。“倚歌而和之”,“倚”在这里不作倚靠解,而是伴随的意思,依着歌曲的调子而伴奏。“洞箫入手轻且哀”,表明箫声之凄清哀切。文中用“呜呜然”这一拟声词去仿拟箫声,诵读时应当轻虚化。接着,作者为了渲染箫声之动人魅力,连续用了四个四字句和五个“如”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诵读时要沉郁缓慢、抑扬顿挫。而且箫声还有感动万物之艺术效果,“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嫠妇”即寡妇。据叶嘉莹考证,音乐之感动万物,早有记载。《列子·汤问》有“瓠巴鼓琴,鸟舞鱼跃”之说,“瓠巴”是古代善于弹奏琴瑟的一个人。《荀子·劝学》也有“瓠巴鼓瑟,而沉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的精彩描写,“仰秣”是指马停止吃草而抬头倾听。这些说法都是为了突出音乐具有特殊的感染力。

凄切的箫声不仅感动了“幽壑之潜蛟”和“孤舟之嫠妇”,也深深打动了“我”。愀然,便是悚然动容,听到忧伤的音乐,连脸色都改变了。“正襟危坐”是整理衣襟,端正而坐,说明完全被悲凉的箫声所感染,连坐姿都调整为庄严肃穆。下文借主客问答抒发自己对人生短促的感慨。客人的回答有两个大的层次,以“而今安在哉”为界,一是关于曹操“英雄历史”的风流云散;二是感慨自己平淡生活的朝生暮死。曹操的英雄气概,文中连续用了三个问句,波叠浪涌,语调如潮涨而不断升起,气势渐趋宏大。问句前都有四字句式,顿挫沉雄,典雅舒展。第一句前面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是曹操《短歌行》里的句子,在行文中与上下文的“月”丝丝入扣,而且“乌鹊南飞”“何枝可依”的意象又彰显了曹操广揽人才、逐鹿天下的雄心。“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这第一问,就对曹操之功业能否长存提出了质疑。第二问之前,将四字句式扩充为四句,“西望夏口,东望武昌”,言其地处要冲,“山川相缪,郁乎苍苍”,高山与长江相互缭绕,草木青翠,山色如画,写出了山势险峻,景色优美,而且还蕴含着山川绵延起伏、历史烟云远去的苍茫感。“西望”和“东望”相配,“武昌”和“苍苍”押韵,又平添了音韵的美感,如环佩相扣,有一种余音缭绕感。这个四字句式显示的是地形相接,语气相贯。第二问“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切入“火烧赤壁”的鏖战场景,并蕴含着“遗迹何存”的历史追问。第三问之前,四字句虽然也是四句,但前面又增添了新的句式,“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显示曹操当年势如破竹的进军气概,而且“破荆州,下江陵”的三字句式,也使结构为之一变,语速稍快,节奏更为紧凑。“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这个四字句分为前后两段,前面两句是极言曹操军事实力雄厚、气势宏大,后面两句是形容曹操举重若轻、优雅镇定。苏轼在“文赋”中吸收了“辞赋”文采精美的特点,又有了自己的创新。在这四句中,可以看出有辞赋“铺陈排比”的影子,但又克服了辞赋冗长烦琐的弊病,变为高度浓缩、简洁精致。“酾酒”的“酾”,原指把酒上面的糟粕滤去,这里是斟酒之意。“槊”,“矛长丈八尺为槊”,是古代马上作战的一种大型兵器。唐朝元稹在杜甫的墓志铭里说:“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他们戎马生涯,常常手里还拿着长长的槊就作起诗来,这是形容当年曹氏父子的诗情雅致和豪迈气概。这四句四字句式,诵读时要体现雄壮的气势。“固一世之雄也”,这是对前面四句曹操豪情壮志的小结。“固”是本来的意思,当年的曹操,本来也可算是一代了不起的英雄。第三问“而今安在哉”,“而今”是一个语意的转折,从夸饰英雄折向人生慨叹,诵读时语速放慢,停顿延长,令人深思。“安在哉”,像曹操有如此功业、如此气概的英雄,又到哪里去了呢?可见人生短促无常。诵读时语气轻虚化,令人沉痛唏嘘惆怅。

客人回答的第二层次,是对自己身世的感怀忧叹。像曹操这样的一代英雄都不复存在了,何况“我”和你这样渺小平淡的人物呢?在今天看来,苏轼当然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在文中之所以这样说,倒也不是故意将自己卑微化,一是当时属于贬谪期的特定心情,二是借此抒发自己对人生的深刻感悟。“侣鱼虾而友麋鹿”是形容渔樵朴素自然的生活方式,“匏尊”是剖开葫芦当酒杯,表明生活方式粗朴。下面是一连串的六字句式,且大部分是对偶的骈文,诵读时也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处理。“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是个名句。如果就时间的维度而言,在这无穷尽的宇宙之中,人生短促的几十年,那真是非常短暂的,何异于朝生暮死的小小蜉蝣呢?从时间上来说,生命如此短促;就空间的维度而言,人在浩瀚的宇宙之中,真如“沧海一粟”般渺小。“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我们的生命如此短暂,真是让人羡慕长江的流水可以永远无穷无尽地流着。到这里是一个部分,宇宙无限而人生有限。下面四句应该另起一部分。“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这里的“挟”可以理解为与神仙牵手而行,“抱明月”是和明月一起终老。“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骤得”是迅速、很快得到的意思,这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只能将惆怅的心绪寄托于悲凉的秋风。诵读时语调忧伤沉缓,读出如泣如诉之感。连续的六字句式,停连、节奏也可以灵动变化,譬如“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句式结构错落有致,尽显沉思之落寞悠长之感。

第四节“曲终奏雅”,是“苏子”用自己的话安慰客人,并引发对天地之道和人生真谛的探索与感悟。“客亦知夫水与月乎?”在本文中,“水”“月”意象一直贯穿始终,它们既是赤壁美景,同时又是触发人生感悟之缘起。“逝者如斯”出自《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流水一去不复返,但反过来看,又“未尝往”,又不曾真正地流过去、消失掉,像长江之水,从古至今奔流不息,仿佛是“循环水”。所以,宇宙万物的表象,虽然时时刻刻都在改变,可是其本体未动。流水如此,明月同样如此。“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月亮的阴晴圆缺,也“如彼”一样变化不停,但从没有消减或增加。

接下来,苏轼对这样的感悟做了一个总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对于宇宙万物,从它时时刻刻不停地改变这一面来看的话,“曾不能以一瞬”,一眨眼的工夫也不可能停止不变。要是从另一面来看,“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如果我们从宇宙从未改变的一方面来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那么,我们身外宇宙之间的万物与我们自己都是无穷无尽的。流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叶嘉莹说,如果把宇宙之间不断不停止的生命也比作一个生命河流的话,那么这个生命之流也是“未尝往也”②。世间万物有生也有死,个体生命有始必有终,然而整个生命之流是不会改变的。人类的生命繁衍延续,文化的经典永远流传。所以,如果从宇宙不变的一方面来看,万物与“我”都是无穷尽的,那又何须羡慕长江的水流无尽呢?

《赤壁赋》里的哲学内涵,基本上是道家思想。一是因为前文多采用“御风而行”“羽化登仙”等道家典故;二是同行之人又是道士杨士昌;三是《后赤壁赋》结尾有道士化鹤的神来之笔可以佐证;四就是“物与我皆无尽”这句话,与庄子《齐物论》“万物与我为一”的表述句式相近,意蕴相通。

苏轼喜欢读《庄子》,觉得与自己的性情特别投合,《宋史》载苏轼曾经感叹:“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在庄子看来,人的死亡,并非本质性的耗尽和消亡,而是一种“物化”,对自然之“物”的回归。《庄子·天道》说:“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懂得快乐最高境界的人,是活着的时候“照天而行”,循道而生,顺应自然宇宙的大化流行;死了之后,就回到自然的物态中,回到物物之间的迁流转化中。“鲲”和“鹏”可以转化(《逍遥游》),“庄生”和“蝴蝶”可以互化(《齐物论》),“道士”和“白鹤”也可以羽化(苏轼《后赤壁赋》)。那么,死亡也不过是换一种自然之“物”而生。生与死,只不过是大自然春夏秋冬周而复始的一次循环。甚至于,人若在死亡之前,就能够超前地“向死而生”,放下人生的负累,回归本真的存在,从而突破生命和心灵境域的局限,超越时空限制而获得最大的精神自由,像藐姑射山上的真人、神人,自觉地“物化”“自然化”,与万物会通为一,复归于混沌质朴的道体,就能够返老还青,“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与万物同春。这就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本义,也是《赤壁赋》“物与我皆无尽也”的含义所在。

《赤壁赋》这部分的句式很有特点,水月之问后,是两两相对的议论句式,“而未尝往也”“而卒莫消长也”,语气一致;自“变者”观之,自“不变者”观之,语义相对。三个“也”两个“乎”的语气词,两个“自”两个“则”的关联词,落音清晰,读出其中理性逻辑的层次和沉思追寻的深度,语气自信,从容不迫,舒缓自如。

苏轼接着谈到自己的第二个看法:“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这句话在诵读时,应该带有一点义正词严的浩然正气。在天地之间,万物各有它的主人。就是说,某一个物件应该归哪一个人所得到,所拥有,那是有定数的,这就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假如不是“我”应该得到的,虽然是一丝一毫微不足道的东西,“我”也不要过分地去得到它、占有它。我们应该有“乐天知命”的心态,不要去刻意强求。“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唯有大自然的声色风景,才可以无穷无尽地欣赏享受。“惟”字在这里是一个转折,上文说非己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而下文却说“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这个“惟”字就是从“莫取”转向“可取”的一个过渡词。这几句话写得很美,将议论“意象化”了,因为境界清雅而成为传世名句,而且“清风”“明月”还成为后人笑傲山林的精神原型。句式全部用对偶的骈文构成,“六六”和“四四”相配,句型整饬,结构稍有变化,尾韵平仄相间。诵读时语调欢畅轻扬,节奏疏密有致,音节拓开拉长,气息舒缓,收束有力,开头两句舒展,中间两句平稳,“取之无禁”稍快,“用之不竭”沉缓,有一种古韵悠然的味道。

生态学中有“空”与“满”的对应范畴,当生态资源丰富,共享空间开阔之时,就是“空”的世界;当生态资源贫乏,共享空间狭窄,就是“满”的世界。人类的占有欲望过强,消费过度,就会把一个空明、唯美的世界变成一个逼仄、挤压的世界。就像山中之花,如果人人画地为牢,或搬至家中,占为己有,可以观赏的山花就会越来越少,而如果“一毫莫取”,那么年年花谢花开,可供无穷叹赏。像这些美好的东西,都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造物者”,《庄子·大宗师》注解为:“造化万物,故曰造物。”在庄子那里,“造物者”“造化者”,就是生成天下万物的自然之“道”。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就是造物者给我们的无尽宝藏。“藏”,应念zàng。这个“无尽藏”就指无穷尽的功德包含其中,叫作“藏”,引申为宝藏、藏有宝物的地方。人们习惯于从功利实用的角度追求人世间的有限“宝藏”,于是对那微末的、渺小的物质上的东西,譬如名利禄位,患得患失,这样即使获得也终将耗尽、用完。千秋功业,随着时间流逝,也会黯淡,“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而如果从艺术审美的角度追求大自然的无限宝藏,千里江山,是永远写不完、画不尽的。正是以这样一个角度看世界,苏轼说“清风明月”所代表的无限美好是大自然恩赐给我们的无穷宝藏,我们完全可以尽情地享受,这里诵读的语气应该从容坦荡。

在这样一种美好的境界与氛围中,“客”的表情是“喜”而“笑”,“我”的一番话“消解”了他的人生苦恼。其实,文中的主客对答只是“赋”的一种文体表达方式,对答之词,实为苏轼在和另一个自己对话,是苏轼自己的思想冲突。因此,“喜”而“笑”,也意味着苏轼本人的心灵解脱和人生开悟。最后一节,前面四字句,后面七字句,结构错落,“舟中”和“既白”也不对称,特别符合苏轼旷达脱略的风格,而且不显得呆板,反而有灵动之美。诵读时语气复归平静,“乎”“之”等语助词的音节适当延长,显得节奏舒缓从容。“更酌”即重新开宴。“肴核”用典,《诗经·小雅·宾之初筵》说“笾豆有楚,肴核维旅”,肴核分别指鱼肉和水果。“相与枕藉”是互相靠着枕着,“既白”指天亮。“不知东方之既白”是心境放开之后,无所牵虑的自然醒。

贬谪黄州,是苏轼人生的转折期,也是他文学创作的黄金期。他在此“触处生春”,发表了多篇代表作,找到了最能实现人生价值的载体,也遇见了一生中最美的自己,那个最能充分发挥潜能、也最能尽情施展才情的自己。虽然后来他曾被召回朝廷重用,但不久后又被贬黜惠州和海南,几经浮沉,但黄州打下的精神底色,足慰平生。后现代文学理论中有一种“离散”(diaspora)文学观,认为被放逐的人生方式,意味着从政治中心游向社会边缘,这种被“错置”和“疏离”的生存境遇,能够将被焦虑和负罪感所困扰的人,转变成一个能体现存在真实性的“孤独个体”,使“孤独”升华为一种超越世俗规范、具有崇高冲动的美学原则。苏轼栖居黄州也是如此,他完成了从现实人生到艺术人生的重大转变。

①王水照:《苏轼研究》,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273页。

② 叶嘉莹:《苏轼〈前赤壁赋〉讲录》(第八讲),李东宾整理,《文史知识》2015 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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