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自由自由谈

1980-07-15 05:54吴国光
读书 1980年12期
关键词:学术马克思主义错误

吴国光

“这个阶级将要实现社会自由,但它已不使这个自由受到人的外部的但仍然是由人类社会造成的一定条件的限制,而是从社会自由这一必要前提出发,创造人类存在的一切条件。”

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

A:一谈学术自由,我们总是这样说:我们提倡学术自由,但是我们不要资产阶级的自由化。这说明学术自由还是应当有限制的,学术自由搞出了格,就变成了资产阶级自由化。

B:恐怕不能这样理解吧?学术自由根本不存在出格不出格的问题。

A:这是什么意思呢?

B:很明显。学术活动的自由与政治活动的自由是不同的。学术活动作为对科学本身发展的探讨,应当是没有禁区的。科学的任意驰骋的自由,就是人类探询自然界秘密的自由,也是人类探询自身秘密的自由。我们如果用政治自由的限度去束缚它,肯定是不利于学术发展的,不利于真理的发现、发展与不断完善的。实际上,政治自由的“格”,正是在学术自由无因循之“格”的情况下,经过发现真理之后而确定的。一句话,科学是一块自由的土地。

A:这样是要出现毒草的!

B:寻找真理必然要经过错误与失败。错误的学术观点也是人们探求真理的足迹。其实,在科学的园地中,凡是成长起来的东西总有它一定的正确性;而且说到极点,即使其本身完全没有正确性,也不是一点进步作用也不起的。对立是繁荣的基础,否定是发展的环节。这是事物的客观辩证法。

A: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错误的东西往往也包含正确的成份。

B:对了。而正确的东西又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真理是发展的,人们只是不断从相对真理向绝对真理前进,但从来不会达到止境。人们对客观真理的认识是受人类本身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的认识水平限制的,是受人类的实践限制的。在某种意义上,正确与错误总是相对于人们的一定认识水平而言的。不允许出格,不允许对既定的东西的挑战,不允许错误的存在,实际上无异于不允许真理出生,不允许科学发展。

A:可是几千年来有毒草丛生的局面你不能否认。

B:是的。而这恰恰从反面证明了学术自由的必要性。几千年来,反动阶级掌握政权,他们害怕真理,操纵国家机器,去干扰、阻碍学术的自由发展,使它走向畸形。这就是说,有了一个坏园丁,香花被铲除了,毒草才得意起来。

A:那……

B:另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一个是当时科学发展的水平限制了人们的认识能力,一个是经济关系决定了人们的意识形态必定是与它相适应的。这就是说,归根结底还是生产力发展水平问题。

A:这就是说,当时的土壤、气候等就比较不利于香花成长,同时又加上坏园丁?

B: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在哥白尼提出日心说时,代表反动统治阶级利益的教会不就扮演了一个残害香花的刽子手角色吗?

A:可是,在今天,人民掌握了权力,我们不妨把国家机器开进学术园地了。

B:也应当谨慎才好。因为人们还受到认识水平的限制。最聪明最善良的园丁也不见得一下就能辨别出一棵幼芽是香花还是毒草。与其贸然去铲除它,不如任其自由生长。

A:于是,学术自由就可以不要任何框子了吗?

B:正是这样!你能保证框子以外没有真理吗?我们如果把限制政治活动自由的框子来套在学术活动上,把学术自由不能符合政治需要的地方就叫做资产阶级的自由化,那就等于扼杀学术自由。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讲学术自由,这种学术自由也随时有可能被“自由化”这根棍子打死。

A:在你讲的那种学术自由的情况下,马克思主义在学术领域里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

B:如果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很明确。马克思主义不是君临一切的思想王国里的独裁者,也不是一切科学结论正确与否的准绳。一方面,在指导我国政治、经济生活时,马克思主义是不可动摇的基础原则;但是,另一方面,在学术领域里,它却只是种种思想流派之一,只不过这一思想流派被迄今为止的历史证明为更符合客观真理。

A:你的意思该不是要取消马克思主义在思想领域学术领域里的领导权吧?

B:思想领域里要有领导权么?用马克思主义去领导唯心主义吗?笑掉大牙!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点可以成为其它学科研究的一种指导思想,但这是由哲学这门学科的特殊性决定的。唯心主义、形而上学不都也有着这种指导性吗?

A:可是我们应当努力使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作用更大,压倒唯心主义、形而上学。

B:马克思主义本身就有这种力量。作为真理,它有着内在的所向披靡的力量,用不着谁去赋予它一种超出思想领域之外的特殊手段才能战胜唯心主义、形而上学等等一切非马克思主义的错误的思想。诚然,我们的国家机器的运转需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但是,马克思主义本身在其理论发展进程中,在其影响所及的学术领域的开拓上,并不需要国家机器作为保护伞。马克思主义决不是政权保护下的“国教”。它乐于同一切错误的甚至反动的思想、学术观点在思想战线上以平等的身份进行较量。

A:那样,很可能会导致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占上风的。

B:是吗?这未免有点过高地估计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力量吧?或者说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性与战斗力产生了怀疑。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马克思主义处于受到压制与阻挠的地位,尚且能战胜形形色色的错误东西而不断显示出真理的内在的力量,开辟自己发展的道路;在今天,尤其是在我们社会主义中国,它难道竟丧失了战斗力吗?真理在斗争中失去的只是自己的疵点,而它将因此更有力量,获得全部精神世界。正因为有这种真理在握的自信心,马克思主义才倡导彻底的学术自由。

A:那么,我们党和国家政权在思想学术战线上的斗争中该起什么作用呢?

B:举其要点吧:首先,无产阶级政党掌握了国家政权,可以使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践活动更广泛,更深入,更便利,而这种实践活动又反过来影响于理论。一个辩证唯物主义者是不会低估这个影响的威力的。所以,不要觉得党和国家非靠行政命令才能保证马克思主义在思想上学术上立于不败之地。事实恰恰相反。真正相信马克思主义的人,正是因为共产党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才拥护共产党、相信共产党的。

A:这是实话。不这样的人,不是盲从就是投机。

B:老一辈革命家不是为我们做出了光辉典范吗?他们踏遍人类文明的群山,没有找到比马克思主义更符合客观真理和代表人民意愿的思想理论。他们坚信马克思主义,不怕为此而掉脑袋。那个时候,马克思主义还是受到那些罪恶的园丁百般蹂躏摧残的。今天呢?马克思主义在理论上与实践上都取得了辉煌胜利。这是一棵不畏风刀霜剑的参天的真理之树,它用得着谁去给它围上一道可笑的篱笆吗?

A:这样看来,好象两个人打架,对强手的某种偏袒反倒是置他于没有理的地位了。在一番地位平等的斗争中,人们才衷心服膺胜利者这位真正的英雄。

B:不仅如此。英雄也需要在这种斗争中锻炼自己,发现自己的不足。马克思主义作为一门科学,它本身也是应当处在不断探讨、不断发展中的。不仅马克思主义的具体结论是这样,就是作为世界观方法论也应这样。因此,学术自由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一切对马克思主义的怀疑、批驳、否定,都应当允许其存在。

A:否定?那岂不是背弃了马克思主义?

B:“背弃!批判化的庸人可以丝毫不懂这个词的含义而用这个词来辱骂任何一种发展;他可以郑重其事地把自己无发展能力的发育不全完全相反地说成是道德上的十全十美。”(《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一六九页)

A:这是马克思在《道德化的批判和批判化的道德》一文中批判海因岑时说的一段话。

B:对。可是你知道么?你还是做了海因岑式的庸人。

A:我?我只是觉得对马克思主义好象应当例外。

B:那么,我就要念一段狄德罗的话赠给你了。他说:“一种半怀疑论是一个心灵软弱者的标志;他显得是一个怯懦的推论者,让推论出来的结论把自己吓倒;他是一个迷信者,以为束缚他的理性就是尊崇了他的上帝;他是一个无信仰者,怕对自己撕破假面具:因为如果如半怀疑论者所深信那样,真理在考查中丝毫不会失去什么,那么对那些他怕加以探测的,象放在一个他不敢接近的圣殿里那样放在他脑子的一个角上的有特权的概念,他的灵魂深处究竟怎样想的呢?”(《狄德罗哲学选集》三联书店版第十七页)

A:连同这最后的赠品,我基本上接受你的全部观点。我只是还想提醒你一下:有人会利用这种极其充分的思想自由、学术自由搞反党反社会主义活动的!

B:是在学术上——确切些说,是思想活动还是政治活动?

A:这里当然是指思想活动。

B:原谅我不复述宪法。同时我还想引这样一段话供你参考:“阶级间的关系的变化是一种历史的变化,是整个社会活动的产物,总之,是一定‘历史运动的产物。著作家可以献身于这个历史运动,成为它的表现者,但是,不言而喻,他不能创造运动”(《马恩选集》第一卷第一九一页)。细细琢磨一下这段话,你可以放心的。

A:晤?我只是对这段话的出处不太放心。

B:哈,找本本吗?你的案头上肯定有的。请回去查查吧。再见!

一九八0年八月十二日于燕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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